半個時辰後。
皓月當空,海風徐徐,岷州的金色沙灘令人心曠神怡。
三五成群的小孩追逐著滾滾而來的海浪,拍踩,跑鬧,戲耍,用他們小小的腳丫徹底感受著海水的清涼。
「唉……」歐陽子鑫望著這一景象,別提有多羨慕,他低頭看看自己腳下,竟是一塊塊嶙峋古怪的岩石,別說玩耍,一不留神,還會有墜崖的危險!
真後悔啊……
「爬不動了嗎?」更上面的岩石上,是一臉從容的謝凌毅,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歐陽子鑫,伸出手來。
「才沒有,這點高度算什麼?!」歐陽子鑫逞強的脾氣又上來了,他不甘示弱地擺擺手,心裡卻後悔得要命,幹嘛要答應謝凌毅呢?
這傢伙,之前明明是說『出去走走』的,怎麼現在變成『出去爬爬』了?
「啊?!難不成是他為了救我,受了不少苦,所以也要我爬一遍?」歐陽子鑫越想越離譜。
「走這邊。」謝凌毅一邊示意,一邊繼續往上攀登。
「好。」歐陽子鑫硬著頭皮答應著,跟在他身後,還好這條山路不算陡峭,海風也不大,在礫石較多,或者突然變狹窄的地方,謝凌毅都會很謹慎地,拉住歐陽子鑫的手。
謝凌毅的手暖暖的,很溫柔,歐陽子鑫雖然滿腹牢騷,卻從未掙開,月光下的謝凌毅,使他想起了皇城河岸,那令人啼笑皆非的初遇。
歐陽子鑫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再重演一遍,這一次,謝凌毅還會那樣不屑地看著他嗎?
不知不覺地又過了半個時辰。
「到了。」謝凌毅站在崖頂,將下面呼哧呼哧喘氣的歐陽子鑫拉上來。
「哈……終於……謝天謝地。」雖然抱怨了一路,當腳踩踏在懸崖頂端的圓石上時,歐陽子鑫心中的自豪感還是油然而生的!
「坐這裡,休息一下。」謝凌毅帶歐陽子鑫來到一塊非常平坦的狹長形岩石上。
因為太靠近懸崖邊,歐陽子鑫有點擔心會不會掉下去,但看見謝凌毅坐得很安穩,便也坐了下去。
「這裡很高,你害怕麼?」並坐一旁的謝凌毅突然問道。
「你都不怕,我怕什麼?!」歐陽子鑫即刻反駁。
「那就抬頭挺胸,朝前看。」謝凌毅撩了一下他前額的頭髮。
「呃?」歐陽子鑫強壓住心口空落落的暈眩感,抬起頭來。
「啊……」
一輪皎潔的圓月,高掛在清澈如洗的夜空,將海面映像得波光粼粼,從那水天相連的遠方,不時飄過幾縷繾綣的白雲。
水天一際,真不知是月游在水中,還是水浸透了夜空。
耳邊是海浪永不知疲倦的低語,宛如洪鐘暗啞氣魄的錚錚鳴響,歐陽子鑫望著這一切,心醉神迷,恍若身處月宮仙境。
謝凌毅也沒有再開口,他靜靜地,深深地凝望著大海,蒼穹,感受著身旁的人所感受到的一切。
這個絕佳又隱秘的觀景點,是謝凌毅在尋找歐陽子鑫時偶然發現的,不知為何,他心底強烈地湧起要帶歐陽子鑫來這裡觀海的願望。
『子鑫不會有事的,本王絕不許他有半點差池!』突然間,謝凌毅回想起那天,當他得知歐陽子鑫被海盜擄走,且凶多吉少時,如此對手下吼道。
自責和懊悔,就像兩把無形卻又無比尖銳的匕首猛刺入謝凌毅的心臟,讓他痛不堪言!
可能會失去歐陽子鑫的恐懼更如洶湧的海浪,衝垮他堅如磐石的理智,他斷然放棄等待官府的援兵,獨自一人攀上危機四伏的斷崖陡壁。
日轉星移,在看似短暫的兩天兩夜裡,謝凌毅的身心卻像在經歷永無終止的酷刑,因為說不出的心焦,滿山的荊棘割傷了他攀巖的手臂,他也未察覺。
直到血流到了他的手指,他才驚覺自己傷痕纍纍的雙臂,按他的內力,只要稍稍放慢步伐就不會受傷,可是每延遲一些,歐陽子鑫的安危就很令他擔憂!
只要想到這點,那染血的拳頭就緊握著,繼續往險峻的山路挺進。
當他終於找到禿鷲號時,興奮的心情竟比攻下一座城池更甚,疾步下山後,就遇到了一直等候在那裡的雪無垠,他也是兩天兩夜沒有休息……
當佔領海盜船後,當雙臂是真真切切的抱著歐陽子鑫的身體時,謝凌毅的心中真是酸甜苦辣,百味交集。
這種心情,就是「喜歡」嗎?
謝凌毅凝望著遠處白皚皚的崖壁,幾隻海鷗掀動著皎潔的翅膀正在滑翔。
為什麼讓自己心動的不是那個「歐陽少爺」,而是他……謝凌毅的視線移到身旁的歐陽子鑫上,久久地注視著。
「算了吧,也許遇到他的第一天,我就已經喜歡上他了。」這樣想著,謝凌毅的思緒飄到了遠方。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再也不會放手,決不會把歐陽子鑫讓給任何人!
薄絮輕浮,夜空如水,歐陽子鑫完全沒有注意到謝凌毅的心情有幾多輾轉,他一面欣賞著綺麗的風景,一面在想:「什麼時候,和謝凌毅道個謝吧。」
同樣的銀色月光,照在岷州大地上,卻有完全不同的氣氛,雪無垠身上披著一件白色長衫,靠在敞開的窗欞前,抬頭凝望皎月。
月華照見他身後的床榻,全身赤裸的天灃蜷縮著身子,酣夢正香。
早些時候,天灃告訴他說,看見謝王爺和歐陽子鑫出門去了。
「毅……我抓不住你的心嗎?」雪無垠喃喃地念叨,銀色的眼眸裡儘是無比寒冷的光芒。
◇◆◇
耀眼的晨光穿透窗紗,把臨窗的一席晨陽照得格外光亮,似醒非醒間,歐陽子鑫有點分不清昨晚和謝凌毅一起去攀崖觀海,是真的,還是在做夢?
「應該不是夢吧……」歐陽子鑫望著那偶爾隨樹葉搖曳的光線,回想起來。
昨晚月色如水,涼風習習,他挨著謝凌毅,在崖頂不知不覺地睡著了,意識朦朧間,他聽到謝凌毅說了一番話,可他太睏了,現在竟想不起來那番話是什麼?再往後,他感覺到的是謝凌毅寬厚而溫暖的背,睡得更熟了……
「這麼說,真是他背我回來的?」望著通亮的房間,歐陽子鑫面紅耳赤,他的衣袖上似乎還留著謝凌毅身上的麝香味。
歐陽子鑫想也沒想地就深深嗅著衣袖上的味道,果然,麝香迎人呢。
「子鑫!大事不好了!」就在此時,天灃心急火燎地衝了進來。
「什、什麼?!」這下,歐陽子鑫完全清醒,不是因為天灃的大吼,而是因為自己剛才出格的舉動。
「首領說,我們要立刻離開客棧,你快準備一下,謝王……船長也在樓下等著呢。」每到關鍵時刻,天灃就會差點說漏嘴。
「好,我馬上下來!」心臟還在怦怦亂跳的歐陽子鑫沒在意天灃的口吃,點頭應道。
萬悅酒樓大堂——
年已花甲的店掌櫃苦著一張臉,垂手站在八仙桌旁,圍桌而坐的是雪無垠,謝凌毅,和一位年輕姑娘。
「出了什麼事?」歐陽子鑫疾步走下樓梯,迎了上去。
「這位姑娘報信說,林爺糾集了一幫江湖高手,前來雪恥。」雪無垠用很平靜的語氣說道。
「林爺?」歐陽子鑫覺得耳熟,卻想不起來。
「就是調戲你不成,反被船長教訓了一頓的男人。」天灃手裡拿著包袱,也從樓上下來了。
「啊!」歐陽子鑫想起了那錠銀子。
「公子,您有所不知,自昨個兒您教訓了他們,替百姓出了口惡氣後,這林爺即刻張榜招募了五十來個高手,氣勢洶洶地說要報仇,奴家想他們人多勢眾,公子們又是外地來的,這英雄不吃眼前虧,公子們還是趕快離開的好。」
這個賣饅頭的少女著急地說著,眼眶都泛紅了。
「好個英雄不吃眼前虧。」歐陽子鑫上前朝少女作了一揖道:「在下先多謝姑娘冒險前來通報,但是天下有王法,我絕不許他們胡作非為、橫行霸道!」
「公子,您太客氣了,奴家擔當不起!」少女趕忙回禮道。
「子鑫,那你打算怎麼做?」雪無垠取出折扇,問道。
「懲惡除奸,決不姑息!」歐陽子鑫鏗鏘有力地道。
「呵呵,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雪無垠微微一笑,隨即又道:「可是我們在這裡打鬥,是會連累萬悅酒樓的,還有這位姑娘。」
一旁的老掌櫃聽了,連連點頭道:「是啊,還請各位爺幫幫忙,快點離開岷州罷,這林爺可不是外鄉人惹得起的。」
「他就這麼厲害?」歐陽子鑫不禁問道。
「林家祖上兩代都是壟斷海鹽買賣的,」謝凌毅開口道:「不僅岷州,相連的桐州,南浦等地都靠他們供應,每季還進貢到朝廷,因此他們家是金銀滿貫,田地寬廣,就連官府也得讓他七分顏面。」
「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歐陽子鑫驚奇地問。
「因為毅知道他們受此大辱,是不會善罷罷休的,所以事先向掌櫃打聽了消息。」雪無垠替謝凌毅答道。
「現在看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雪無垠表面上這麼說,可暗地裡,他飛鴿傳書喚來的影守,早已經做好準備,雪無垠做事,如果對方無利用價值,通常一個『殺』字,解決所有的麻煩。
歐陽子鑫猶豫著,他一向堅持正義至上,實在不想就這樣離開,可是,看著老掌櫃那一頭冷汗,還有少女那一臉惶急,他也不忍心在這裡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