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解語回到書房。
這兩天,她忙得很充實。他交代的工作做完了,就去幫幫春花和娟兒她們,唯獨沒幫到的,是小純。
一方面是爐灶的火讓她沒辦法踏進廚房,一方面是她心裡有愧,總是避著小純。就連同榻睡覺時,她都小心保持距離,就怕不小心碰到,又看見什麼不想看的事。
小純察覺她的疏遠,問了一次被她推說沒事後,就沒再問下去。小純還是像平常一樣,對她很好,對她的陰陽怪氣也沒有絲毫責怪,只私下請娟兒她們幫忙試探她是否在生她的氣。
這樣的體諒,讓她心頭積壓的沉鬱更深。小純怎麼會以為她生她的氣?她那麼好,什麼都沒做錯啊!
歎了口氣,解語用力搖頭,決定不要再想。就這樣吧,最好小純受不了她的冷淡,決定和她絕交,反正之前沒有任何朋友她還不是活得很好?
發現手上還捧著陳皮,解語先抽了張紙放著。剛剛小純給了她一堆陳皮,想到他也喜歡吃,她就直接帶過來了。
她記得她看過一個空的小木盒啊……解語四處翻找,卻一直找不到記億中的容器。她走到他的座位,看到桌旁有抽屜,沒想到這樣有什麼不好,直接一把拉開。
一拉開,看到裡面滿滿都是紙,她正要關上,突然覺得不對──那些字好面熟……她反把抽屜拉得更開,抽出土面的幾張紙,看出那是他之前要她抄的東西。
怕自己看錯,她索性把裡面的紙全拿了出來,赫然發現從她第一次到昨天抄寫的東西,全都在裡頭。
解語呆住,看著那些紙發愣。他不是有需要才叫她抄的嗎?為什麼反而收在這兒?
此時門上傳來輕敲,她一慌,一股腦把紙全塞回抽屜裡。「誰?」
「是我。」門推開,娟兒探進頭來。「王還沒回來啊?」
「嗯。」解語急忙一整心思,不讓慌亂顯現臉上。
「今天的是桂花酸梅湯。」娟兒笑道,端著瓷碗走進,放到桌上。「崔大娘說王還主動要她多想幾品用桂花釀做的甜湯,高興的呢,每天都絞盡腦汁。」
他不是不愛喝甜湯?每天都把甜湯推給她,為什麼還要特地交代崔大娘?解語不解擰眉,突然竄過腦海的念頭,讓她驚訝得檀口微啟──難道,他是為了她?
從第一次喝的蓮子湯,她就愛上桂花的甜香,每晚喝到的桂花甜湯,都讓她有種人生樂事莫過於此的感覺,沒想到,這是他特地交代的……
「我先走嘍!」戇兒轉身離開。
「娟兒!」解語喊住她。「王以前喝甜湯嗎?」
娟兒停下腳步。「喝啊,這是王的習慣,崔大娘老念說王是螞蟻轉世的,沒見過這麼愛甜食的男人,結果她還不是都順著王的意,每天熬給他喝?」
解語愣站原地,腦中紊亂不已,連娟兒離開了都不自知。
他不是討厭,而是特地留給她喝的……一思及此,她的心整個絞擰了。還有他要她抄的那些字,他是騙她的吧?他根本不需要這些謄本,他卻每天朗讀文章,要她背下,還要她重複寫著,然後糾正她的錯誤。
為何他要花這些心思?這對他沒有任何益處啊!反倒是她,藉此學到了好多字……她一怔,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她不識字嗎?所以用這種方式,教她認字?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只有他溫柔的眸子益發清晰。解語狠狠咬唇,怔怔走到位置坐下,突然間,她……好想哭……
他總說得輕描淡寫,但其實他的舉動,都是別有深意。他怎麼發現的?她隱藏的事情,他都看在眼裡,還為她做了這麼多,她卻一點也不曾發覺……
她好想見他,好想見他!解語雙手緊握,等著他回來,胸臆被期待及不安填滿,只要些微的風吹車動都讓她慌得手腳冰冷,發現不是他時,強烈的失望又排山倒海而來。
想見他,卻又怕見到他,紛亂的心思不斷煎熬,她不斷朝外張望,卻等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直到燈火因燈油幾近燃盡而晃動了下,她才發覺已比平常晚上太多,都快到她回房歇息的時間了。
她起身添加燈油,努力想維持泰然自若的表情,卻掩不住眼裡的焦急及擔慮。發生什麼事?他從來沒那麼晚回來……
或許他只是因為事忙耽擱,根本沒怎麼樣,是她想太多了而已。她不斷安慰自己,然而懸浮的心完全無法安定下來。
她該嗎?該用她的能力去看他的情況嗎?心念甫動,她臉一白,立即否定。不!她絕不再預知了!但……要是他遇到什麼危險,需要人救呢?堅決的意念,馬上又被擊碎,她將臉埋入掌中,痛苦地閉上了眼。
怎麼辦?她該怎麼做……
突然,門被猛地撞開,解語抬頭,看到他俊逸的面容,心情瞬間鬆懈下來,不禁紅了眼眶。她別過頭去,咬唇強忍,怕被他看出異狀。
她討厭這樣掛著一個人的心情!
「我要回去了。」氣惱他讓她白擔心那麼多,她起身就想走。
驀地,一股溫暖朝她逼近,她還來不及會意發生什麼事,她已被他擁進懷中,緊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的力量好大,讓她推不開,她從不知道溫文儒雅的他也有這麼霸道狂肆的時候。「你、你做什麼……」解語慌了手腳,本能地掙扎,卻反被他擁得更緊。
風豫樂將額抵在她的肩窩,沉痛低喃。「別說話,求你……」
解語好慌,不知如何是好,卻發現他竟在發抖。她怔住,推著他臂膀的力量放鬆下來,任他擁著。他的胸膛緊緊貼著她,激烈的心跳伴隨炙熱的溫度,將她的心跳融合得幾乎和他一樣快。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感覺懷中的她是那麼不盈一握,風豫樂閉眼,只想將她用力地揉進身體裡,用盡所有能力去保護她,不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村民的話讓他震驚得幾乎站不住!她的防備,她的自我保護,全都其來有自,要不是親耳聽到,他怎麼也猜不到她竟經歷過那些!
同樣是上天給予的能力,他被當成神祇祀奉,她和她的母親反被村民當成惡源,遭到非人的對待,她這纖細的身子怎麼熬得過來?!
風豫樂痛苦閉眼,雙臂收得更緊,因強忍的憤怒及不捨而微微顫抖。
都過去了,現在她好端端地在他的懷裡,她不用再經歷那些了。他深深汲取她的馨香,不斷告訴自己,直至激動的情緒平穩了,才鬆開了手。
頓失他的溫暖,解語有些反應不過來,直至對上他幽邃的眸光,方纔的場景湧回腦海,她立刻焉紅了臉,退了數步。
「你、你幹麼……」原想義正詞嚴地譴責他,一出口,卻是羞怯得無法成句。
那酡紅的嬌羞神態讓他看得癡了,風豫樂伸出手,再次將她擁入懷裡,感覺她的軟馥。「再讓我抱一會兒……」他捨不得放開她……
要是之前,她絕對會拳打腳踢把他推開,但在她發現他為了她默默做了這麼多事之後,如今的她完全無法動作。解語心裡掙扎半晌,最後閉上了眼,放肆自己感受在他懷中被保護的感覺。
如果他夠壞,就會趁此機會吻她了,甚至可以更進一步。風豫樂抑下心猿意馬,無聲地輕歎口氣。滿腔的顧慮讓他下不了手。
她對他什麼想法?會這麼溫馴讓他抱著,是被他的舉動嚇傻了,還是有一點點喜歡上他?他由衷希望是後者,但理智告訴他,前者的可能性相當高。
想寵她、想愛她,卻又怕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要是她覺得他是在趁人之危怎麼辦?怕引起她的反感,所以不敢輕易跨過那條界線,這樣擁著她已經太過,他不想自己在她眼中,成了個隨意染指奴婢的主子。
風豫樂強迫自己鬆手,懷中強烈的空虛讓他扼腕不已。他深吸口氣,抑下所有的不甘,對她揚唇一笑。「謝謝。」
解語先是一愣,等到會意過來他在謝什麼時,臉又不爭氣地紅了。要罵也不是,說不客氣也不是,她只能咬唇,懊惱地瞅著自己的鞋尖。
「到底發生什麼事啊?」他的晚歸和他的舉動,都讓她擔心。
「……沒事,我只是累了。」風豫樂避重就輕。
他不能說出他知道她的事,這是屬於她的隱私,說與不說的決定權在於她,而且,他希望能由她親口對他說出,他一直期盼她對他敞開心懷這一日的來臨。
累了是這種樣子嗎?不滿他的說法,解語火大,但億起他剛剛擁著她的手在發抖,心被揪扯著,怒氣反而化為柔情。她無聲輕歎口氣,端起酸梅湯遞給他。「喏,喝了就不累了。」
風豫樂接過,喝得涓滴不剩,才突然想到,在她面前,他是不愛甜食的。
「呃,好甜。」他故意咋舌,一臉嫌惡。該死的,她的好意讓他太感動,都忘了假裝這回事了。
猜測獲得了證實,解語硬板著臉,卻管不住爬上眼梢的笑意。雖然她今天沒喝甜湯,心裡仍滿是甜蜜。怕甜還會喝得精光嗎?演技真差!
「你派的工作我寫完了。」她把寫好的紙遞給他。
風豫樂接過,檢查有沒有錯字。「我看不太清楚,這什麼字?」他指著其中一個字問道。
為什麼之前她都沒發現?他不是看不懂,而是藉此確認她是否真的學會了,記全了。「以孝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那是『敬』字。」解語抑壓著激動,緩聲回答。
「寫得很好。」見都沒錯字,風豫樂誇讚道。
「你要我寫的這些東西,都拿哪兒去了?為什麼要這麼多?」望著他,她屏息等著他的回答。
「都拿去分給百姓,讓他們讀書認字,人手一份,數量當然要多。」風豫樂答得面不改色。這些事他有做,只不過送去的是一本本的書。
解語抿唇,須臾,忍俊不禁地微微漾起了笑。虧他說得出口,要是用她寫的來當教材,學得好才怪!之前怎會他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啊?笨死了,被他騙得團團轉。
「我要回去休息了。」她走了幾步,頓了下,又回過頭來。「桌上那些陳皮給你的,聽人說對身體很好。你……別累壞自己。」這短短幾句已經超乎她所能給予的範圍,她臉一紅,轉身快步走出書房。
望著她離去的方向,風豫樂帶著淺笑,沉溺在她的關懷之中。良久,才斂回視線,憶起今日在村莊的事,心情立刻變得沉凝。
她還要自我承擔多久?他欣喜於她逐日敞開心懷的變化,但不夠,這還不夠,再多一些懈防好嗎?給他機會,讓他能進駐她的內心,與她分擔,平撫她的傷口,讓她知道,有人會守著她,呵護著她,她的能力,是一種驕傲,而不是罪愆。
看著那些陳皮,懷中還殘留著她香軟的觸感,風豫樂握緊了手,連同她的一切,一起深藏於心。
書房裡燈火搖曳,在牆上拉出長長的身影。
解語悄悄看向風豫樂,本想偷看一眼就好,結果,一不留意,心就失落在他俊傲的魅力中,她就這麼怔怔望著出神,忘了收回視線。
這幾天,他還是忙,有時早回,有時晚歸,卻沒再像上次那樣緊緊抱著她。其實,她還滿喜歡被他擁在懷中的感覺,像是彷徨無依的心,有了依靠。意識到自己想偏了,解語臉微紅,連忙捉回心神,專注在練字上。
她最近很認真,他不在時,她會自己找書來讀,不認得的字和詞就記下,等他回來時間。她不曉得,他是否知道她已察覺他發現她不識字的事,面對她的問題,他沒多問,只是詳細地回答,帶著淺笑的表情讓人讀不出思緒。她也不想問那麼多,她只想學,盡己所能地學越多越好,別辜負他對她的用心。
昨天,她在書上看到非分之想這個詞,才知道,原來這四個字是這麼寫的。她開始覺得,她有點這種傾向了。
晚上和他獨處的時間,是她最期待的快樂時光,即使沒說什麼話,光看他寫字的臉,她就覺得心很暖。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牽絆著她的心思,白天獨處時想著他,看到某個被他指正過的錯字也想著他,他晚回來,心更是緊緊掛在他的身上。
這種感覺,讓她沉迷,卻又想要抗拒。因為太在乎他,怕他遭遇到什麼災厄,她必須很努力,才能抑住想為他預知的衝動。
她不曉得,若他知道她的能力,會有什麼反應。和那些村民一樣叫她妖女?還是……她不敢想,也不願去想,反正不會讓他知道的,多想無益。
而且對他而言,她也只不過是名婢女罷了,他對人一向都是很好,如果換成了小純或娟兒待在書房,他也是會對她們那麼好的。
想再多,又能如何?兩年後,她就會離開了,非分之想,就只是非分之想。
「你在寫什麼?」輕揚的溫醇笑聲把她的心思拉回。
解語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反覆寫著非分之想這四個字。
天!
「我……我照著書抄的!」她趕緊把紙揉掉,湮滅證據,臉燙得幾要冒出煙來。
難得發現她對他有非分之想,他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書上哪裡有這個詞?」風豫樂壞心眼地笑道,俯身朝她接近。早知道小書僮也想要他,他就不強迫自己當君子了,每晚見她待在身旁,忍著不對她動手,是種多慘絕人寰的折磨!
「有、有!」不敢承認心思,解語只能睜眼說瞎話,打死不看他。
「有?」他卻挑起她的下頷,不讓她逃避。「在哪裡?」他帶著邪魅的笑,眼眸凝睇著她,抑壓已久的火焰在此刻完全釋放。
被他熱切的視線緊鎖,解語無法思考,腦海中唯一的念頭,是他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得她只感受得到他的氣息。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指尖因期待接下來的發展而緊張發冷。
「小語!」
就在他唇瓣即將貼上她的前一刻,興奮叫喚伴隨敲門聲破壞了一切。
「王還沒回來吧?」
可、惡!風豫樂停住動作。要不是小純對她的幫助太多,他很可能會氣到把她送到其他界王那裡去。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
「下次記得提醒我問你是什麼樣的非分之想。」風豫樂在她耳畔低笑,手背輕輕撫過她的臉,深深望了她一眼,才坐回原位,朝外揚聲道:「進來吧。」
雖然兩人的距離拉開,但他的觸撫,卻燙著她的肌膚,解語按著他撫過的地方,不明白體內喧騰的陌生渴望是什麼。
「王。」聽見他的聲音,一臉尷尬的小純推門進來,躬身行禮。「對不起,我不曉得您今天這麼早回來。」
「沒關係,你找小語嗎?」風豫樂揚起笑容,努力不讓咬牙切齒的猙獰顯露出來,難得早歸,居然成了破壞一切的敗筆。
「是的。」小純害羞笑道,朝解語招手。「來一下,快!」
聽到自己的名字,解語連忙捉回散亂的心神,走到小純身邊,麗容仍無法控制地發燙。「什麼事?」
「我不曉得王也在,丟臉死了!」小純壓低聲音嚷,脹紅了臉。
「沒關係。」比起她的非分之想,這根本不算什麼。一思及此,她的臉又紅了起來,趕緊轉移話題。「你找我什麼事?」
「玫瑰松子糖,給你。」小純笑嘻嘻地拉過她的手,塞了個紙包給她。「娟兒剛拿來的,很難得吃到呢!」
小純竟這麼掛著她,一拿到稀奇的東西,就急急忙忙拿來和她分享……解語心一緊,謝謝兩字就要脫口而出,眼前卻突然被炙熱的火焰遮蔽,她大駭,慌忙掙脫了小純的手,那片大火隨即消失。
火……彷彿又回到十三年前母親被綁在火堆上的那一幕,解語因為過度恐懼而愣站原地,無法動彈。哪裡失火?什麼時候會發生?小純的狀況呢?她沒看到她啊!
「王,奴婢告退。」小純的聲音傳進耳裡。
不!她不能走!「小純……」解語回神急喊,小純卻已跑出書房。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小純不會離開風王府,這場火定是發生在這裡。若大火發現得太遲,有多少人會跟著喪命?一思及此,解語整個臉慘無血色,全身的血液瞬間變得冰令。
「小純都走了,你還不過來?」她背對著他,沒看到她表情的風豫樂笑道,見她沒有反應,覺得有異,走到她的身邊。看到她的臉色白得嚇人,他表情一變驚道:「怎麼了?」
她卻像沒聽見似的,呆若木雞地看著前方,向來靈動的眼眸失了光采。風豫樂心一悸,握住她的肩頭疾聲喝道:「小語!你冷靜一點!」
被他的聲音拉回,解語望進他的眼裡,那難得嚴厲的表情,鎮定了她驚慌失措的心神。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這裡足風王府,不是你之前待的村莊,沒有人會傷害你。她能信吧?能相信他吧!她不想再有人因為她的隱瞞而受傷了!
「不要吵我……」她撥開他的握持,閉眼凝神,專注想著小純。
風豫樂還想追問,倏地心念一動!!她在使用她的能力!這個發現讓他又驚又喜,然而她剛剛的表情,顯示了事態嚴重。她看到了什麼?他滿腔焦急,卻不敢打擾她,只能靜候一旁。
快呀……太久沒使用能力,解語無法專注,眼前畫面一直都模糊不清。上天,求禰!我再也不會背棄禰賜與的能力了,讓我看到,求求禰!她不停默禱,急得都快哭出來。
剎那間,猛烈的火勢像近在眼前,解語瑟縮了下,全身發起顫來,她用力咬唇,忍著恐懼,在火焰中穿梭,努力辨別那裡的狀況──
她看到小純趴俯在地,不停嗆咳,那是柴房,現在!
「快!柴房,快!」沒時間解釋,她用力捉住風豫樂急喊。
已有準備的風豫樂一聽到地點,直接攬過她的腰際,帶著她凌窗躍出,疾風般地朝柴房飛去。
一落地,濃煙不斷竄出的景象,讓解語全身冰涼。無暇細想,她掙脫他的環臂,衝上前去,用力把柴房的門拉開。
「小心!」突來的力量自旁將她撲倒。
解語只覺一股猛烈的熱氣從上頭轟然竄過,她甚至聞得到髮梢被燒焦的味道。霎時間,過往和現實在眼前交疊,她分不清,只看到熾烈的火舌,將一切吞噬。
那是娘,娘快被燒死了!
「不!不要!我要救她──」她掙扎著,想要衝進柴房。
「小語!」風豫樂急喊,見她已陷入半瘋狂狀態,只好將她壓制在地,隨即屏氣凝神,週遭的氣息開始流動,刮起了狂風,豆大的雨點刷地落下,滂沱的雨勢降臨整個大地。
雨……不!雷會劈中娘!解語驚駭地瞠大了眼,奮力扭動,只想將背上的壓制掙開。「放開我,讓我救她,放開我!」
他這樣根本沒辦法救人!風豫樂當機立斷,揪住她的背心往後一擲,恰好的力道讓她毫髮無傷地落在數丈之外,同時喚來一陣強風吹進柴房,在大火中開出一條略後,飛身竄進。
解語摔得頭暈目眩,她勉力爬起,踉蹌往柴房奔去,倏地,她停下腳步──她看到風豫樂抱著小純走出柴房,她怔立著,任由雨絲在她身上不斷落下。
「她沒事。」風豫樂柔和安撫的嗓音,傳進她的耳裡。
沒事……解語緩步向前,看到一臉污黑的小純咳著,她伸出手,輕觸著她的肌膚,幾已凍結的血液,又才緩緩流動起來。小純還活著,還活著……
「別……咳……別哭……」小純伸出手,碰著她的臉。
她沒哭,那是雨,從娘死後她就沒哭過了……直到淚水落下衣襟,解語才發現,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火也已經熄滅,不斷落下的,是她的淚。
拘禁了十三年的情緒在剎那間崩潰,將她全然淹沒。
「啊──」解語倏地跪坐在地,抱頭放聲痛哭,哭得全身顫抖,無法自已。
她淒厲的哭喊幾將他的心扯裂,風豫樂現在唯一想做的,是將她緊緊擁入懷中。聽到有腳步聲由遠而近,他回頭望去,正好看到一名長工衝進院子。
長工被燒燬的柴房嚇傻了,他聞到焦味前來一探究竟,沒料到竟會看到這景象。
風豫樂上前將小純交到他手上。「帶她去找崔大娘,讓崔大娘請大夫來為她診治。」長工愣愣接過,依然反應不過來。風豫樂擰眉,沈聲低喝:「還不快去!」
「……哦、是!」長工這才回過神來,急忙奔出院子。
風豫樂走回解語身邊,她仍將臉埋在膝上,哭得聲音都啞了,對週遭的事置若罔聞。他單膝點地,心疼地拉下她的手,輕輕將她攬靠胸膛。
「沒事了,你救了她,沒事了……」他不停在她耳畔低喃,將她抱起,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