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夏說完,便再也沒有理會監查員,開始和剛進來的行政主任討論其它事務。監查員以為自己可以離開了,就輕手輕腳地倒退著往門口靠。天啊!還是被裡夏覺察到了!他那雷鳴般的聲音一吼:「站住!」,監查員就被釘在了原位。
在雷米的安排下,領座員很快就被叫來了。她在劇院附近的普羅旺斯街給人家當門房。這時,她進了辦公室。
「你叫什麼名字?」經理問她。
「我是吉裡太太。經理先生,您應該認識我呀,我就是小吉裡,小梅格的母親!」
她的語氣直接了當,一時震住了裡夏。他不禁把眼前這位女工上下打量了一番:炭黑色的帽子,褪色的披肩,塔夫綢的舊裙子,還有一雙磨破的鞋。顯然,經理先生根本不認識,或者根本不記得自己認識什麼吉裡太太,勿庸說什麼小吉裡,小梅格了!但是,吉裡太太說話的口氣卻讓人覺得似乎誰都應該認識她一樣。(我想,當時劇院後台流行的一句行話「吉裡」正是取源於她。比如,一名女演員在責備她的同事說長道短,閒話連篇時,總是說:「真是吉裡!」)
「我並不認識你!」經理斷言道,「不過,吉裡太太,我還是想知道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要讓你和監查員動用保安人員。」
「哦,經理先生,我正想來跟您說這件事呢!你們可別像德比恩和波裡尼先生那樣倒霉。開始的時候,他們也根本不信我的話……」
「我問的不是這些,是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一聽這話,吉裡太太氣得滿臉通紅,從未有人拿這種語氣對她說過話。
她霍然站起身,像要奪門而出的樣子,提起裙擺,高傲地甩甩炭黑帽子上的羽毛。突然,她又改變了主意,重新坐下來,回敬了一句:「又有人在找幽靈的麻煩!就這麼回事!」
這時,眼看裡夏就要大發雷霆,蒙夏曼趕緊插話進來。總之,他從吉裡太太的談話中得出結論,在空無一人的包廂裡,居然能聽見人說話的聲音。對這種怪事,她卻不以為奇,因為她早已司空見慣,而她給出的唯一解釋就是劇院幽靈在從中作祟。這是個我們看不見,卻聽得見的幽靈,她如是說。她的話絕對可信,因為她從不說謊。德比思、波裡尼,凡是認識她的人,包括那個被幽靈打折了腿的伊茲多·薩克都清楚她這點。
「什麼?」蒙夏曼打斷她的話,「可憐的伊茲多·薩克是被幽靈打瘸的?」
居然還有人蒙在鼓裡,吉裡太太驚訝地睜大雙眼。最後,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教育一下這兩個無知的可憐人。事情要從德比恩和波裡尼時期說起,同樣是在五號包廂的租用者觀看《浮士德》的演出時。
吉裡太太煞有介事地咳了一聲,清清嗓子,彷彿正準備呤唱一段古諾大師的樂章。她終於開口講了……
「那天晚上,包廂的前排坐著馬尼拉夫婦,他們是莫加多街的寶石商,而坐在馬尼拉夫人身後的是他們的密友伊茲多·薩克先生。這時,台上的梅菲斯托費雷斯唱道(吉裡太太隨之哼起):『你讓人昏昏欲睡,』而馬尼拉先生右耳(他太太坐在他的左邊)所聽到的卻是:『啊!啊!榮莉可不能讓人昏昏欲睡(他太太的名字正是茉莉人』馬尼拉先生轉身向右,想看看倒底是誰在說話。然而,他的右座空無一人!他揉揉自己的右耳,自言自語道:『莫非是我在作夢?』台上的梅菲斯托費雷斯繼續唱著……哦!經理先生,你們是不是已經聽煩了?」
「沒有!怎麼會煩呢?你繼續講吧……」
「你們真是好人!(吉裡太太故意奉承了一句)就這樣,梅菲斯托費雷斯繼續唱著他的歌(吉裡太太又吟了起來):『我深愛的凱瑟琳,你為何不給乞求你的愛人……一個溫柔的吻?』而馬尼拉從右邊聽到的卻是:『啊!啊!茱莉可不會拒絕吻伊茲多』他立刻轉過身,不過,這一次是轉向他的太太和伊茲多。天啊!他看見了什麼?伊茲多從後面握住他太太的手,正透過手套的縫隙吻個不停……就像這樣(吉裡太太吻著自己戴網眼手套的手)。你們猜也能猜到這下有好戲看了。只聽見啪!啪!又高又壯的馬尼拉先生,哦!就跟您裡夏先生一樣,賞了伊茲多兩巴掌。伊茲多長得可是又瘦又小,和蒙夏曼先生差不多。對不起,請別介意我這樣說。這確實是件大醜聞!劇場內立即有人高聲喊著:『殺人了!殺人了!……』最後,伊茲多被逼得落荒而逃。」
「這麼說,伊茲多的腿不是那個幽靈弄斷的?」蒙夏曼問,他沒想到自己在吉裡太太的眼裡居然是這種形象,心裡很不是滋味。
「是它弄斷的!先生。」吉裡太太傲氣十足地反駁道(她聽出蒙夏曼的話中有話),「伊茲多下樓時跑得太急,我的天啊!可憐的人來不及提起那條腿就……」
「幽靈在馬尼拉右耳邊說的那些話,是他自己親口告訴你的嗎?」蒙夏曼一本正經地問道,以為自己正在扮演審判官的角色。
「不!是馬尼拉先生說出來的。所以……」
「那麼你呢?親愛的夫人,你和幽靈說過話嗎?」
「就像我現在和您說話一樣,親愛的先生。」
「那他和你都說些什麼呢?」
「他總是讓我給他拿一張小板凳!」
說完,她臉色大變,就像黃色的大理石上嵌著幾絲紅色的條紋,跟劇院大堂的薩朗珂蘭彩色大理石柱一模一樣。
這一次,裡夏、蒙夏曼和秘書雷米一起放聲大笑。只有監查員,仍對自己剛才的教訓耿耿於懷,一點也笑不出來。他背靠著牆,焦躁不安地擺弄著口袋裡的鑰匙,不知道眼前的場面將如何結束。吉裡太太的語氣越是強硬,他就越是害怕經理又會大發雷霆。現在可好了,看見經理們都在哈哈大笑,吉裡太太居然還敢以勢壓人!確實是以勢壓人!
「這沒什麼好笑的,」她生氣地大喊,「你們應該學學波裡尼先生,他知道……」
「他知道些什麼?」蒙夏曼覺得這一切實在是太可笑了,接著就問了一句。
「他知道幽靈的事!……聽著!(她意識到事情很嚴肅,所以迅速地鎮定下來)這件事,我記得非常清楚,就像昨天剛剛發生的一樣。那晚演出的是《猶太姑娘》,波裡尼先生想獨自坐在幽靈專用包廂裡欣賞表演。克蘿絲夫人唱得太出色了。正當她唱到第二幕的精彩之處(吉裡太太隨即低聲地唱了起來):「在我所愛的人身旁,我願與他同生共死,而連死亡本身,也不能將我倆分開。」
「好了!好了!我知道這段怎麼唱……」蒙夏曼帶著一臉不耐煩的笑容,不想再聽她唱下去。
但是,吉裡太太仍然不領情地繼續唱:「走吧!走吧!無論在人間,還是在天堂,從今以後,相同的命運我們一起闖。」
「好了!好了!我們知道了!」裡夏也不耐煩起來,「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呢,這時,男主角雷歐波一聲大喊:『我們趕快逃吧!』是不是這樣?而埃雷沙攔住他們問:『你們要去哪裡?』
就在這時,我從旁邊空包廂的後面,看見波裡尼先生直挺挺地站起身,像尊雕塑般僵硬地走出去。我連忙問了一句:『您要去哪裡?』跟埃雷沙問的一樣。但是他一言不發,臉色比死人還要慘白!我看著他走下樓梯,這回,他可沒像伊茲多那樣把腿摔斷……不過,他彷彿在惡夢中漫遊似的,居然不知去路……而他應該是對劇院的路瞭如指掌的啊!」
吉裡太太說完這些,停下來看了看聽者的反映。沒想到蒙夏曼對波裡尼的故事居然搖頭以示不滿。
「你說了半天還是沒告訴我幽靈是在什麼時候,怎樣跟你要小板凳的。」他緊緊地盯著吉裡太太的眼睛,似乎想從中看出一點答案。
「從那晚之後,再也沒人敢找幽靈的麻煩,沒人敢跟他爭那個包廂。德比恩和波裡尼先生下令,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把五號包廂留給幽靈。從此,他每回來看演出,總是管我要一張小板凳……」
「哦?一個喜歡坐小板凳的幽靈。難道,它是個女人?」蒙夏曼反問道。
「不,不,他是個男的。」
「你怎麼知道的呢?」
「他的聲音是男人的嘛!哦!我從來沒聽過那麼溫柔的男聲。他每次都是在第一幕的中場時間趕到,然後在五號包廂的門上輕輕地敲三下,聲音清脆利落。第一次聽到這三下敲門聲時,我驚訝極了,因為我很清楚包廂裡根本沒人。我打開門一看,居然還是沒人!就在這時,我聽到一個聲音對我說:『於勒太太(我死去的丈夫正是叫這個名字),麻煩您給我拿張小板凳,好嗎?』不瞞您說,當時,我嚇得兩腿發軟……而那個聲音繼續說:『於勒太太,您別害怕,我是劇院幽靈!!!』那聲音溫和而親切,讓我幾乎忘記了害怕。我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它就在右排的第一張椅子上。雖然什麼也沒看見,我卻感覺似乎有一個彬彬有禮的先生坐在那兒。」
「五號右側的包廂有人嗎?」蒙夏曼問。
「沒人。右邊的七號和左邊的三號一樣,都還空著。演出才剛剛開始。」
「那麼,你怎麼做的呢?」
「我去拿了張小板凳給他。當然,那是給他女伴用的!但是,我從未聽說過她,也沒見過她。」
什麼?從哪兒又冒出來一個幽靈夫人呢?蒙夏曼和裡夏的目光從吉裡太太身上,轉移到她後面的監查員,他正向經理們揮動著手臂,想引起他們的注意。而後,他用食指敲敲額頭,示意吉裡太太肯定是瘋了。他裝腔作勢的樣子,使裡夏頗為反感。堂堂的監查員居然會留用一個嚴重的幻想症病人,裡夏決定不再理會他。這時,吉裡太太繼續往後講,她開始對幽靈的慷慨讚不絕口。
「每次看完演出,他總會給我一枚四十蘇的硬幣,有時還給一百蘇。當地隔了好幾天才來時,有時甚至給我十法郎。不過,自從有人又開始找他的麻煩之後,他就一分錢也不給了……」
「對不起,親愛的夫人……(一聽如此親切的稱呼,吉裡太太帽子上的黑羽毛又抖動起來)對不起!……煙是,幽靈他怎樣把四十蘇的小費交給你的呢?」蒙夏曼似乎生來就好奇。
「他就把錢留在包廂裡的小茶几上,和我送過去的節目單擱放在一起。有時,我甚至能在包廂裡找到一朵花,一朵從他女伴衣服上掉下來的玫瑰……因為,他有時帶女伴一起來,有一天,他們還把扇子忘在了包廂。」
「啊?幽靈把扇子忘在包廂裡?那麼你怎麼辦的呢?」
「我就等他下次來的時候,還給他了。」
這時,一旁的監查員開口說道:「吉裡太太,你違反了劇院的工作守則,我要處你罰款。」
「閉嘴!你這個笨蛋!」菲爾曼·裡夏低聲喝斥道。
「他們就把扇子取走了,經理先生。演出結束以後,我發現扇子不見了,小茶几上擱著一罐我最喜歡的英國糖。那真是個好心的幽靈……」
「好極了,吉裡太太,……你可以走了。」
而當她以一貫的不卑不亢的態度向兩位經理告退後,他們立即對監查員宣佈,他們決定解雇這個老瘋子。然後,他們打發走了監查員。
監查員臨走雖然一再強調自己對劇院如何忠心耿耿,經理們還是通知行政主任,剋扣監查員本月的薪水。當辦公室裡只剩下裡夏和蒙夏曼兩人時,他們心有靈犀地同時想到要去五號包廂探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