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封信
親愛的父母親,我知道你們渴望早早得到我的消息;因此我盡早地把信寄給你們。
是的!你們可以相信,在那指定的時刻來臨之前,我是多麼憂慮不安地度過這段時間的。時間愈來愈近,我的恐懼也隨著愈來愈增大;有時我有很大的勇氣,有時卻絲毫也沒有;我想,當我主人吃完午飯的時間來臨時,我恐怕會昏過去。我既不能吃,也不能喝;我只能做我能做的事情,眼睛已經哭腫了。
終於,他上樓來到那個內室,那是善良老夫人的化妝室;我從前很愛這個房間,但這時卻害怕它。
你們的心不是在為我感到悲痛嗎?說實在的,當時我的心就像新關進籠子裡的鳥兒一樣,上上下下地跳個不停。啊,帕梅拉,我自言自語說,你為什麼這樣害怕!你沒有做過什麼壞事!你清白無辜時害怕見到一位不公正的法官;如果你有罪,那你見到一位公正的法官又該會怎麼樣呢?鼓起勇氣來吧,帕梅拉,你知道最壞的結局!選擇貧窮與貞潔,而不選擇富裕與邪惡,這樣的選擇將會幸福得多!
因此我就讓自己高興起來;可是我可憐的心卻消沉下去,我的情緒十分沮喪。稍有一點動靜,我就以為是喊我去接受審判了。我害怕它,但我又希望它來臨。
好了,他終於搖了鈴;啊,我想,那是我的喪鐘哪!
傑維斯太太懷著極為沉重的心情走上樓去,可憐的女人!他說:「帕梅拉在哪裡?讓她上樓來,您跟她一道來。」
她走到我身旁;我已準備好邁開腳步走去,但我的心卻跟親愛的父母親待在一起,我心安理得地希望跟你們共度貧窮的日子。不過,我還是上樓去了。
啊,懷著狠心毒腸的惡人們怎麼能看上去那麼沉著鎮靜,若無其事?而可憐的無辜人們卻倒像是個犯罪的壞人一樣站在他們面前!
他看上去十分嚴厲,因此我的心不聽從我使喚,使我大失所望了;雖然我先前曾鼓起全部勇氣,但這時我卻但願待在任何其他地方,而不是待在那裡。老天爺啊,我自言自語地說,請給我勇氣站在這個不走正道的主人面前吧!啊,要麼讓他軟弱下去,要麼就讓我剛強起來吧!
「進來吧,傻瓜,」他一看見我,就怒氣沖沖地說(一邊抓住我的手往裡一拉),「你發出那些哭哭嚷嚷的聲音,做出那些荒唐無聊的動作,把我暴露出來,這些都是你所做過的事;在這一切之後,你見到我可能會感到羞愧吧!」
我見到您感到羞愧!我認為,我見到您是一種恥辱!這才是真實的!但是我什麼也沒有說。
「傑維斯太太,」他說,「現在你們兩人都在這裡;您是否請坐;但她如果願意,那就請她站著。」(唉,我想,如果我能站著那就好了,因為這時我的兩個膝蓋已經在相互敲打了。)「當您發現這個女孩子,看到她處在當時那種狀況時,您是不是認為我已經給了她極為充足的根據來控訴我了?凡是能讓女人進行控訴的根據我都已給了她了?您是不是認為,就像她所說的,我實際上已經糟蹋她了?請告訴我,您當時能有任何其他想法嗎?」「確實,」她說,「當初我是這樣擔心的。」「她有沒有告訴您我當時對她做過的事情,有沒有告訴您我當時對她做過的一切事情,她是由於那個緣故才做出了那種蠢事的?我在您心目中以及在全家人心目中的名聲都可能因此而受到了損害。請告訴我,她對您說了些什麼?」
她後來告訴我,她看到他那嚴厲的神色,感到有些驚恐,就說,「確實,她告訴我,您僅僅把她拉到您的膝蓋上,並吻了她。」
這時我稍稍鼓起勇氣。「僅僅!傑維斯太太,」我說,「難道那還不夠向我暴露出我所擔憂的事情嗎?像他那樣身份高貴的主人降低自己品格,對像我這樣可憐的僕人那樣放肆,還有什麼不應該害怕的呢?可是先生您並不是到此為止,而是更進一步;您談到了柳克麗霞和她悲慘的命運。先生您知道,主人這樣對待僕人,甚至對待跟他身份相同的人,那都是走得太遠了,」這時我淚如泉湧,「這是我無法忍受的。」
傑維斯太太開始為我辯解,並請求他憐憫一位可憐的少女,這位少女對自己的名聲是十分看重的。這時他說:「我當面對她說,我覺得她漂亮;我曾認為,她出身微賤,並不是一個會逐漸吸引我喜愛她或注意她的人;但是我憎惡強迫她做任何事情的想法。我對我的身份和應有的表現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我想,我當時被她迷住了,因此言行隨便了一些,我那樣是不大適當的;不過我當時並不打算繼續把玩笑開下去。」
這都是些什麼烏七八糟的胡言亂語啊!我親愛的母親,這些話竟會從一個像他那樣有見識的人嘴中說出來!可是請看,那些最有才智的人如果懷有卑劣的動機,做出一些卑劣的行為,那麼到頭來該會多麼狼狽不堪啊!他們不知該怎樣為自己辯解開脫呢!這使我當時稍稍增加了一些勇氣;因為我發現,一個境況貧寒、才疏學淺的人,只要清白無罪,那就比那些擁有巨大財富和高超智慧的罪人具有許多優勢。
「先生可以稱它是玩笑或遊戲,愛稱什麼就稱什麼,」我說,「但是,先生,主僕之間,身份懸殊,這確實不是一個適合在他們之間所能開的玩笑。」「您聽到了嗎,傑維斯太太?」他問道,「您聽到這小東西沒規沒矩的話了嗎?那天我在涼亭裡已經聽到過一大堆這類的話,昨天也這樣,正因為這些話才使我變得對她粗暴起來,要不然我還不至於那樣呢。」
「帕梅拉,不要對先生沒有規矩,」傑維斯太太說,「你應當知道你們之間的距離;先生僅僅是開開玩笑而已。」「啊,親愛的傑維斯太太,」我說,「請您也別來指責我吧。當一個主人失去他對一個僕人應有的尊嚴時,這個僕人就很難保持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了。」
「您瞧!」他說,「若不是您親耳聽到,您能相信這是從這位年輕混賬女人說出來的話嗎?」「好了,先生,」這位有教養的女人用心善良,說,「請憐憫和寬恕這個可憐的女孩子吧。她只不過是個女孩子,她的貞潔對她是十分寶貴的;如果您肯行個好,不要再跟她動手動腳,鬧著玩兒,也不要再嚇唬她,那我就可以用生命來擔保,她決不會對先生沒有規矩了、您曾從她的昏迷中看到她當時感到的恐懼;她當時不由自主,沒法不那樣;雖然先生並沒有打算傷害她,但是她心驚膽戰,憂慮重重,對她來說就跟死差不多;我是費了好大的勁才使她甦醒過來的啊!」
「啊,這虛偽的小東西!」他說,「她有那些女性所有的一切狡猾伎倆,那是她生來就有的。我不久前告訴您,您不瞭解她。但這並不是我把你們一起召集到我面前來的主要理由。我覺得,由於這女孩子剛愎自用和愚蠢無知,我的名譽很可能遭到損害。她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您,也許還添油加醋。我對這毫不懷疑;據我所知,她已寫信給她的父親和母親,以及其他人(因為我發現,她是個寫信的能手!);她在信裡把自己描繪為一位光明天使,而把她和善的主人和恩人形容成魔鬼的化身。」(這時我想,人們有時多麼會用正確的名稱來稱呼他們自己啊!)「所有這一切,」他接著說道,「我都是不能容忍的;因此我已決定,她原先是從什麼狀況中出來的,現在就應當回到原先那個狀況中去,而且讓她注意,當她從我這裡離開以後,務必不要肆無忌憚地敗壞我的名聲。」
我聽到這些令人歡迎的話後,就立刻活躍快樂起來;我懷著極為誠摯、高興的心情,雙膝跪在他的腳邊,說,「願先生為您的決心永遠受到上帝的保佑!現在我將會幸福快樂了。請允許我跪在這裡感謝您,感謝您賜給我的洪恩和厚愛,感謝我有機會從老夫人及您那裡增長知識,取得進步。我現在將忘記先生曾對我做過的事情。我答應您,我今後提到您的名字時將永遠懷著崇敬與感激的心情。因此,讓萬能的上帝永遠賜福于先生吧!」
於是我站起來,懷著一顆比我剛才走到他面前時輕鬆得多的心,離開了。然後我就開始寫這封信。
就這樣,一切都已快樂地過去了。
現在,最親愛的父親和母親,請期待著吧,不久你們就能看到你們可憐的女兒懷著恭敬與孝順的心情回到你們身邊了。請不要擔心,我知道怎樣永遠快樂地和你們待在一起。因為我將會像過去一樣在頂樓裡睡覺;請把我的小床準備好;我有一些錢,我將用它來買一套衣服,穿起來更適合我今後的處境;我將讓芒福德太太幫助我找一些針線活做做;如果我的身體健康,我就不用擔心會成為你們的負擔。我知道,如果不是由於我自己的緣故,也會由於你們的緣故而得到上帝保佑的,因為你們在一切考驗與不幸之中保持了你們正直的氣節,人人都為此而稱讚你們。但是我希望他會讓善良的傑維斯太太給我一份品德證明書,因為我擔心我會被人們認為是由於不誠實的行為而被解雇的。
親愛的父母親,願你們為了我的緣故得到上帝的保佑,也願我為了你們的緣故而得到上帝的保佑吧!我將永遠為我的主人和傑維斯太太祈禱。祝你們晚安,因為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很快就會被喊去睡覺了。
我希望傑維斯太太沒有生我的氣。她沒有喊我去吃晚飯;不過如果她喊我去吃,那我也會什麼也吃不下的。但是毫無疑問,今天夜裡我將會酣暢地睡去,並夢見我再一次在我親愛而又親愛的幸福頂樓中和你們待在一起。
你們雖然貧窮但卻貞潔的女兒
也許我這個星期將不會回來,因為我必須把那些亞麻布衣服修整好,並把屬於我職務範圍內的一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因此如果可能,請給我寫幾行字,讓我知道你們是不是歡迎我回家來。信可以讓約翰捎來。他回來時將會到你們那裡去取。但是暫時請別對他說我要離開這裡的事,一句話也別說,否則主人就會說,我把什麼秘密都洩漏出去了。
第十七封信
最親愛的女兒,
歡迎,歡迎,十次歡迎你回到我們身邊來;因為你清清白白、快快樂樂、正正派派地回到我們身邊來了;你是我們老年的依靠和我們的安慰。雖然我們不能為你做我們本願做的事情,然而我們並不擔心,我們將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有我辛勤的勞動,有你可憐的母親紡紗,還有你做的針線活,我毫不懷疑,我們的日子將會過得愈來愈好。只是你母親的眼睛開始看不清東西了,不過感謝上帝,我的身體還跟以前一樣強健,能夠幹活,喜愛勞動;啊,親愛的孩子,我認為你的貞潔已使我變得比以前更強健更愉快了。當我們有力量去抵抗和戰勝考驗與誘惑時,這些考驗與誘惑是多麼喜人的事情啊!
但是我對那四個基尼感到不安了。我想你應當把它們歸還給你的主人,不過我已經把它們用掉了一些。唉!我現在只剩下三個了;但是如果我能做到,我將會借到第四個,一部分靠我的工資,一部分從芒福德太太那裡借來。如果在你回來之前約翰下次還到這裡,我們就會把全部金額捎回給你,以便你歸還。
我想要知道你怎樣回家來。如果你主人的脾氣還好,不至於禁止約翰陪送你,那麼我想約翰將會高興陪你走一段路程。如果我知道時間足夠,那麼你母親將會走五英里,我將會走十英里,在半路上等候你,或者我一直走下去,直到遇見你為止,只要在一個假日的時間裡做得到就行,因為我可以為這個原因獲准請假。我們將會懷著比你誕生時或比我們過去曾經有過的更大喜悅來歡迎你。
願上帝保佑你,直到那幸福的時刻來臨!你的母親和我都這樣說。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要說的一切。
你真正慈愛的父母親
第十八封信
親愛的父親,
對你和母親在上封信中向我表達的深情厚愛,我在這裡向你們感謝一千次。我現在渴望把工作做完,以便和你們待在一起。自從主人打發我離開這裡以後,我已成了個完全不同的人了;因為我回到你們身邊時將是個清白無暇的女孩子,而如果我與你們相見時是個有罪的人,那我的心情就會很難受,相比起來,我現在是多麼快樂啊!對了,我很快就不會再給你們寫信了,因此我現在要利用時間,把我上封信以來所發生的一切情形都告訴你們。
傑維斯太太沒有喊我去跟她一起吃晚飯,我曾感到納悶,擔心她生氣了;我寫完信以後就在盼望她上樓來。她終於來了,但似乎畏畏縮縮,有些話保留著不說出來。我說:「親愛的傑維斯太太,我很高興見到您。我希望您別生我的氣。」她說,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她感到很遺憾;她又說,在我走了之後,她跟主人談了許多話;我在臨走時所說的話,以及雙膝跪下、為他祈禱的情況,似乎使他感動。他說,我是個古怪的女孩子,他不知道對我該怎麼看法。「她是不是走了?」主人說,「我原打算對她說另一些話的,但她表現得這麼古怪,我沒有力量阻止她。」傑維斯太太問,她是不是要把我喊口來?他說,「是的」,然後又說,「不,讓她走吧,這對她、對我都是最好的;她應當走。我不知道她是在哪裡養成這種脾氣的;但是我在這一生中,從小到大,從沒有見到過類似她這樣的人。」她說,他曾囑咐她一切都不要告訴我;但是她相信他決不會再對我做出什麼越軌逾矩的事了;她想,如果我去請求他開恩,讓我留下來,那我是會留下來的;不過她也沒有把握準定會這樣。
「我留下來?!親愛的傑維斯太太,」我說,「他讓我走,這是我所能得到的最好消息。我渴望回到我從前的狀況中,就像他威脅我應當做的那樣。我的爸爸和媽媽在這個世界上確實是生活貧窮,出身低徽。由於親愛的老夫人對我仁慈厚道,使我過著十分舒適的生活,而我父母的生活仍十分艱苦,因此我時常對自己感到自責不滿。您知道,我的針線活做得不壞,我也從來不是個偷懶好閒的女孩子。只要我能找到活幹,我就可能讓父母過得舒適些,而不致於由他們承受著重擔,誰知道事情不會這樣呢?這是個很有意思的想法,傑維斯太太!就讓我去享受這種想法的樂趣吧!」
傑維斯太太,這位親愛、善良的人!她朝著我哭泣,說,「好了,好了,帕梅拉,我並不認為我向你表示的愛很少,所以你在要離開我的時候才表現得這樣十分高興。說實在的,我從沒有一個孩子像你這樣可親可愛的,一半也沒有。」
聽到她這樣親切地對待我,我哭了,她一直確實都是這樣對待我的。我說,「親愛的傑維斯太太,您想要我做什麼呢?我愛您僅次於愛我的父母;我要離開這個地方的主要憂慮就是要跟您離別;但是如果我留下來,那我豈不是肯定要被糟蹋嗎?他曾經企圖對我做出越規逾矩的事情;對我進行過那樣的威脅;在上次企圖中,他又把自己跟一個邪惡的強姦者相比,並把它轉為一個玩笑說,我們應該做出一段愉快的風流韻事;在這種種事情發生之後,我還能安全地留下來嗎?他不是已把自己的品格降低過兩次嗎?難道我提防出現第三次是不應該的嗎?(也許他沒有料到一個可憐的僕人竟會抵抗她的主人,因此我擔心他會設下另一個更牢靠的圈套。)如果在這之後我還留下來,難道他不會把這看作是對這種行為表示默許嗎?總之,這將會鼓勵他重演故伎,因為這會使他相信,雖然他做的事情是不應當得到寬恕的,但我卻已經寬恕他了。」
她把我緊緊地抱到她的懷裡,說,「你這樣小小的年紀,這一切知識和正確的見解是從哪裡得到的?我將永遠愛你,但是,帕梅拉,你已下定決心要離開我們了嗎?」
「是的,親愛的傑維斯太太,」我說,「在當前的情況下,我怎麼能不這樣做呢?但是如果可以,我首先將把我職責範圍內的事情做完;我希望您將給我一份品德證明書,證明我規矩誠實,這樣人們就不會誤以為我犯了什麼過失而被解雇了。」「品德證明書!是的,我會給你,」她說,「我將給你一份很好的品德證明書,像你這種年紀的女孩子是從來不曾得到過的。」「我相信,」我說,「不論我今後到哪裡去,也不論我將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將把您當作我第三位最好的親人,永遠愛您和尊敬您。」
我們就這樣上床睡覺了,其間我沒有醒來過,一直到起床的時間來到,我才像一隻鳥兒一樣,歡樂活潑地起了床,並高高興興地去工作。
我相信主人對我極為生氣;因為他有兩三次經過我身邊,不願跟我說話。在臨近晚上時,他在通向花園的走廊裡遇見我,對我說了一句話,那是我在這一生中從沒有聽他對任何男人、女人或孩子說過的。他首先說,「我想,這東西老是在擋我的路。」其實那人口十分寬闊,一輛轎式馬車也能通得過。但我還是盡量緊縮著身子,站起來,說,「我希望,我給先生擋路的時間不會久了。」「混蛋!」他說(那是難以入耳的話),「這小妖精,我不能容忍你!」
我聽到他這樣說,身子都發抖了,也覺察到他是被惹惱怒了。由於我就要離開這裡,所以我就不去理睬它。親愛的父母親,當一個人想要做邪惡的事情時,他就會說出邪惡的言語來,這是不足為奇的。願上帝不讓邪惡的事情發生,不讓邪惡的言語說出來吧。
你們孝順的女兒
第十九封信
我們的約翰沒有機會順路去你們那裡,所以我就再寫這封信,並把兩封信一次寄出。我現在還不能說,我什麼時候將離開,也不能說我將怎樣回來,因為傑維斯太太把我為主人繡花的背心給他看時,他說,「它看上去很好。我想這東西最好把它繡完之後再走。」
他和傑維斯太太有一些私下裡的談話,她沒告訴我;但是她對我還是很親切的,我根本沒有不信任她。如果我不信任她,那我的風格就太低了。不過,毫無疑問,她必須聽他的吩咐,執行他所有正當的指令;至於不正當的指令,我想她是不會執行的;她太好了,太愛我了,不過我走了以後她還必須繼續待下去,因此不應該引起主人的怨恨。
她又要求我對他態度恭順一些,並去請求留下來。「可是傑維斯太太,我做了什麼啦?」我說,「如果像他說我的那樣,我一直是個冒失鬼,膽大妄為和莽撞無禮的人,是個什麼東西,那麼,我過去豈不沒有一點理智了嗎?親愛的傑維斯太太,請您真心誠意地告訴我,如果您處在我的地位,您會怎樣想或會怎樣做呢?」
「親愛的帕梅拉,」她親了我,說道,「我不知道我應當怎樣做或怎樣想。我希望我應當像你那樣做,但是我知道其他人都不會那樣做。主人是一位很好的紳士,他有高超的智慧與見識;據我所知,有六位身份高貴的小姐都愛慕他,如果他向她們求婚,她們都會感到自己十分幸福美滿。他有一個規模宏大的莊園;不過我相信,我的好姑娘,雖然你是他的僕人,但是他愛你勝過愛世界上所有的名門日秀;由於你的身份跟他的相比太低下了,所以他想方設法克制他對你的愛;我的看法是,他克制不了這種愛,於是他那高傲的心就感到惱怒,並決定不讓你在這裡待下去;由於這個緣故,所以當他偶爾遇見你的時候,他的脾氣就變得那麼暴躁。」
「唔,傑維斯太太,」我說,「請讓我問您,他要是屈尊降格,不顧身份,喜歡上像我這樣一位可憐的女孩子,這究竟是為了什麼呢?也許他認為我當他的妓女可能很不錯。那些讓可憐女人身敗名裂的事情並不會使男人丟臉;因此他可能會給我出很高昂的價錢,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更好地滿足他洋洋自得的虛榮心。但如果我竟會為了財富或寵愛喪失我良好的名聲,那麼我就成了一個真正邪惡的人了;是的,那要比其他任何年輕的婦女都更壞;因為我現在能夠安心樂意地重新回到貧窮的生活中去,而且我認為,像我過去那樣不得不吃黑麵包、喝清水過的日子,要比給世界上最大的闊佬當妓女更不丟臉。」
傑維斯太太的眼中充滿了汪汪的淚水。「上帝保佑你,親愛的寶貝,」她說,「你是我欽佩與喜愛的人。我怎麼捨得跟你分離呀?」
「唔,善良的傑維斯太太,」我說,「現在讓我來問您。您和他談了一些話,可能他不允許您把所有的話都告訴我。但是如果我去請求留下來,那您是不是認為,他對他所做的事情會感到懊悔,而且唉,也感到羞愧呢?因為我想,只要他考慮到他的身份高貴,我的身份低下,我在這世界上除了清白正派外沒有什麼可以依靠,那他是應當感到懊悔和羞愧的。請您憑良心說,您是不是認為,他將永遠不會再企圖對我做出任何越規逾矩的事情,而我就可以安然無恙了呢?請真心誠意地回答我。」
「親愛的孩子,」她說,「儘管你的表情是適當的,但請別這樣一本正經地向我提出問題。我知道他對他所做的事情感到苦惱;第一次已經感到苦惱了,第二次則感到更加苦惱。」
「是的,」我說,「我想,他還將會第三次、第四次感到苦惱,直到他把您可憐的姑娘完全糟蹋了為止。那時候誰將會有理由感到苦惱呢?」
她把我緊緊地抱在懷中,稱我為親愛、漂亮的人兒,又說,主人情不自禁地愛我,這是不奇怪的。又說,如果我留下來,她希望會有最好的結果;因為許多男人遭到拒絕之後都會對他們邪惡的企圖感到羞愧,反之,他們如果得逞,卻是從來也不會感到羞愧的。」
「親愛的傑維斯太太,」我說,「一個沒有良好道德的男人,像他那樣把自己暴露出來了,那是不能信賴的。我想,」我說(而巨我希望我有勇氣作出相應的行動),「我無論如何也不應當對他的誘惑退讓。您想,他是個身份高貴、財產富有的男子,又是我的主人,僅僅因為我反抗了他卑劣的企圖,儘管這種反抗是出於與我身心的利益攸關;而他就自以為他有權罵我膽大妄為,等等(還有什麼沒有罵到的呢?),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要想憑借我本人的力量來抵抗像他這樣一個男子,就未免太自不量力了。既然如此,傑維斯太太,」我說,「我怎麼能去請求或希望留下來呢?」
「唔,唔,」她說,「他認為你不應當留下來,似乎是當真的,既然這樣,我倒希望這是出於一個善良的動機:擔心他會被誘惑做出使你、也使他自己丟臉出醜的事情來。」「我也想到那一點,傑維斯太太,」我說,「對他我理應懷著尊敬的心情,這才符合我的本分;如果他確實懷著一片善心好意替我著想,那他本該讓我到戴弗斯夫人那裡去,而不應阻撓我的選擇;也不會說我應當回到我原先低徽的境況中那種話,因為我是他母親出於仁慈厚道才從那種境況中出來的。他覺得我沒有順從他的意圖,於是就想來嚇唬我和懲罰我;這一點已很清楚地向我表明,除非我同意付出他所提出的那貴而又貴的代價,否則,我究竟還能期望從他未來的仁心善意中得到什麼呢。」
她默默無言,我又說,「好了,沒有什麼更多的話要說了。我必須走,這是肯定的;我主要的憂慮是到時怎樣跟您以及這裡的每一個人告別;因為跟我一道工作的僕人們都喜愛我;我相信,將來每逢我想起您和他們的時候,我就會唉聲歎息和籟簌落淚。」
說著我就哀聲哭了起來,這是情不自禁地哭;因為想起在這個宅第裡曾同許多喜愛我的僕人們一起共事,這是很愉快的經歷。
還有,我早應當告訴你們,我們的男管家朗曼先生十分和善親切,彬彬有禮。說真的,他在所有的場合,禮貌都十分周到!有一次他對傑維斯太太說,看到了我,他巴不得他現在還是個年輕人,好讓我成為他的妻子,結婚時他會把他所有的財產都授與我。要知道,大家都認為他有很多錢。
我並不因此而洋洋自得,而只是感謝上帝,感謝你們,親愛的父母親,感謝你們給了我良好的教導,使我能好好地為人處事,因而大家對我都有好評。這裡的廚娘雖然有時脾氣不好,有點愛罵人,但有一次她也對我說,「啊,我們的帕梅拉出落得就像一位貴婦人一樣漂亮啦。你們看,有一個漂亮的臉蛋該有多好!我不知道,這女孩子最終會落得個什麼樣的結局。」
她當時在忙碌地工作,我就悄悄地走開了,平時我很少到廚房去。我曾聽主管酒飯的侍役長說,「唷,簡,誰都沒有聽您說過稱讚別人的好話,帕梅拉姑娘對你做了什麼好事啦?我相信她沒有冒犯過任何人。」「傻瓜蛋,」那位可笑的姑娘說,「我除了說她漂亮外,還說了她什麼啦?」
我聽說他倆後來吵了起來;對此我感到很遺憾,但無意再為它操心費神了。請原諒我這些沒有意義的閒扯瞎聊。
你們孝順的女兒
傑維斯太太非常希望我能留下來把那件背心的花繡完。她相信,繡好之後,主人將會送我一件正正當當的禮物(我可以這樣稱呼它)。真是善良的女人!傑維斯太太不願意我離開她。她說,在我繡完背心之前,她將成為我小心戒備的監護人;不過她希望不會發生什麼事情讓她去操心。我應當說,我做過的針線活從來沒有一件像這件這樣漂亮的。我起早貪黑,想法把它趕完,因為我渴望盡快回到你們的身邊。
第二十封信
親愛的父親和母親,我沒有把我上兩封信像我希望的那樣早早寄出,因為約翰被派到戴弗斯夫人家裡去了(這一次沒有像往常那樣,派艾薩克到她那裡去。主人是不是不信任約翰,我不好說)。艾薩克雖然對我也彬彬有禮,但我跟他不能那樣無拘無束,也不能那樣充分信任他。因此我不得不等到約翰回來再說。
不久我可能不再有機會給你們寄信了,然而我知道你們保存著我已寄去的信,在做完工作之後就一遍又一遍地念這些信(約翰是這樣告訴我的。由於你們的慈心善意,來自你們可憐女兒的一切東西,你們都是喜愛的);當我回到你們身邊以後,也許我自己也要念到這些信,它們會使我回想起我所經歷過的事情,想到偉大的上帝始終是怎樣仁慈地對待我,這些都將帶給我愉快的感受(我希望上帝的仁慈將會進一步增強我堅定的決心,使我今後不會因為自己的不良行為而有理由自責)。正由於這些考慮,當我有時間時,我會把已發生的事情寫下來,等有機會時再把這些文字拙劣的信件寄給你們。倘若我不是每次都在信末正式署名(按理是應當這樣做的),我想你們總會相信這絕不是由於我對你們忤道不孝。上封信,我寫到傑維斯太太希望我去請求留下來,我們就這個問題曾進行了一次談話,現在我就從上封信中斷的地方寫起。
我沒有讓傑維斯太太知道,就已把一項計劃(我可以這樣稱呼它)付諸實施了。我在幾天前獨自思考:——我就將回家,回到我可憐的爸爸媽媽身邊了,但我在這裡身上穿的衣服沒有一件是適合我今後境況的;因為你們可憐的女兒現在穿戴著絲質的女睡衣、綢緞的襯裙、麻紗白葛布的頭巾、鑲有花邊的荷蘭亞麻布鞋子(這些都是老夫人的服裝),這看起來像什麼呀!過不了多久這些都是該脫掉的過時衣服了,我怎麼還會考慮穿它們呢!要是穿上這些衣服,人們就會議論說(因為窮人是跟富人一樣妒忌的),「你看,安德魯斯老婆子的女兒從富裕人家那裡回來了!她穿得多麼花裡花梢呀!她的衣著打扮跟她可憐父母親的境況是多麼不般配呀!」我想,哪怕就是去買些簡樸的現成衣服,不加任何修改,就像買來時那樣一件件穿起來,那看上去又會怎樣呢!也許,可以買一件舊的絲質長外衣,一條亞麻和羊毛交織的襯裙,以及其他諸如此類的衣服吧。我想,我最好是立刻就把適合於我今後環境的衣服穿上身;雖然它們跟我最近一些日子經常穿的衣服相比,看上去顯得有些寒酸,但當我跟你們在一起時,我就可以把它們當作美好的節假日衣服來穿了;我自信能勤勞刻苦,這樣也許可以使我勉強把這個局面支撐下去。
於是,正如我剛才所說,我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從農民尼科爾斯的妻子和女兒那裡買了一塊質地優良、顏色素淨的毛織品;那是她們自己紡織的,可以夠我做一件長外衣和兩條襯裙;我還把我手頭一塊漂亮的印花布做成衣服上的飾帶和貼邊。
我有一條很好的裙子,是用羽紗襯裡的,我覺得穿起來蠻不錯;我又買了兩條法蘭絨襯裙,它們不如我的柔毛法蘭絨裙子和細亞麻布裙子那麼好,但如果我像以前有時那樣,被哪位鄰居請去幫助擠牛奶,那麼我穿上它們身子就會感到暖和了。我決定要為鄰居們盡量做些好事,希望你們周圍的人都會喜愛我,就像這裡大家都喜愛我一樣。
我買到一些很好的蘇格蘭布,當早晚沒人看到我時,我把它們做成了兩件汗衫;我還留下好多布料,可以給你們——親愛的父親和母親——做兩件襯衫和汗衫。我回到家裡時會把它們做好,並請求你們收下它們。
後來我又從小販那裡買到兩頂貼緊頭上的漂亮小帽,一頂小草帽,兩副針織的露指長手套(手套上有一塊往上翻折的白布),兩雙普通的藍色絨線長筒襪。(襪子的眼部有白色的織繡花紋,請相信,它們穿起來是相當漂亮的!)我還買了兩碼黑色的絲帶,可以用來做汗衫的袖子,還可以用來做一個項圈;我把它們全都帶回到宅第裡來以後,兩天來每兩個小時都要去看一次;因為你們應該知道,我雖和傑維斯太太住在一起,但我仍保留著我自己的小房間用來存放衣服;除了我本人外,沒有人到那裡去。你們會說,我積攢了這麼多錢,是個不壞的家庭主婦,但要知道,親愛的老夫人以前是經常給我一些錢的。
我相信自己這樣做是格外必要的,因為我是由於我的好主人認為我沒有盡責而被解雇的;他送東西給我時,除了我要給他做我分內的事外,還指望我給他提供其他的服務;我不想滿足他的這種要求,因此我想在離開時,把他的禮物全部留下,這樣做才是恰當的。
請不要為那四個基尼煩惱不安,也不要去借錢來把它們湊足;我曾告訴過你們,那四個基尼和一些銀幣是老夫人去世後身上留下的錢,它是作為賞錢給我的;因為我一直沒拿工資,所以我自以為,在老夫人逝世以後的十四個月中,我是配得到所有那些錢的。我這樣想也許是把自己的功勞看得過高了一些,因為她,這位善良的夫人!以前為了讓我學習和在其他方面對我關懷照顧,她所支付過的錢,已超過了我應得的報酬。如果她現在還活著,那麼這一切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眼下事態沒有變得更壞,我自然應當感到慶幸。全部事情會朝著好的方面發展,對此我深信不疑。
如上所說,我已備好了一套更加合適的新衣服,巴望著盡快把它穿上;以前我也有過盼望穿新衣服的時候,但從沒有像現在盼望得如此強烈;因為穿上這套新衣服以後不久我就將跟你們在一起了,我的心情也將安寧自在了。只是現在我不得不就此中斷——因為傑維斯太太到這裡來了。
第二十一封信
現在我將把傑維斯太太和我之間談話的經過告訴你們。她說,她看到她進來時我有些慌張,希望我不會不歡迎她。我獨自一人待了這麼長時間,不跟她在一起,她實在受不了。
「我永遠高興見到我親愛的傑維斯太太,」我說。
「我跟主人在一起談了許多關於你的話,」她說。「我感到很遺憾,」我說,「我居然變得這麼重要,讓他談論起我來了。」「噢,」她答道,「我不便把全部情形都告訴你;但對他來說,你要比你自己所想的更為重要——」
「我並不希望那樣,」我說,「因為對他重要的結果,到頭來可能會使我成為一個一錢不值、毫不重要的東西;無論是對我還是對他人來說,結果都會是這樣。」
「但是我猜想,」我繼續說道,「我對他重要得讓他苦惱不安,那只能表明,他無法愚弄像我這樣的一個人,這對他高貴身份的自尊心顯然是一種非難;他原先不曾料到這一點,現在不知道該如何忍受。」
「你說的話有些道理,」她說,「但是帕梅拉,他對你確實也很生氣;他罵你剛愎自用,還對他自己糊塗到這麼注意你感到納悶不解;他說,由於他母親喜愛你,並向他推薦了你,所以他是願意向你表示更多恩惠的;如果你知道在言行舉止上表現得當,就像你應當表現的那樣,那麼為你本人的利益著想,他曾想繼續給你恩惠,可是他發現,他對你的注意過分了——」
「確實是注意過分了,」我說,「如果他沒有忘記他當主人的責任,傑維斯太太,您以為我會忘記我當僕人的責任嗎?」
「他說你應當走,」她答道,「因為他想,把你留下來會對他的聲譽不利。他真但願能結識一位出身高貴,容貌長得跟你一模一樣的小姐,這樣他明天就會跟她結婚(帕梅拉,你無論如何也別跟人說到這點)。」
我相信,我當時臉紅耳赤,就像大主教的紅衣一樣。接著我說:「如果我是個出身高貴的小姐,而他事先想要粗魯無禮地對待我,就像他曾經兩次對待我的那樣,那麼,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要他來當我的丈夫;因為她若忍受得了那樣一種侮辱,我就認為她不配當一位正人君子的妻子,就像一位想要進行這種侮辱的人,我就不會把他看成正人君子一樣。但是,親愛的傑維斯太太,」我一本正經地接著說道,「請允許我說,我此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憂慮不安。我請求您,今後別再要我去請求留下來了。當我知道主人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時,您告訴我他喜歡我,讓我聽起來感到很討厭。在我回到清寒的父母家裡之前、我認為自己還不是安然無慮的。」
她對我有點生氣,後來我讓她放心,我不是因為她而感到有絲毫不安;我認為,我在她的保護下,享有她的友誼,是極為安全的。這時她才消了氣。我們那次的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我希望兩天之後把這件背心繡完。在那之後,我只有幾件華美的亞麻布衣服需要修整一下;那時候我將讓你們知道,我怎樣妥善地安排我的行程;天著下雨,步行就太不方便;也許我會有辦法,在農民尼科爾斯的雙輪輕便馬車中得到一個座位;他跟他的妻子或女兒乘這輛馬車到市場去,一星期兩次;去的時候,正好有十英里是在我回家的路上。我希望以後再告訴你們更多的情況。
帕·安
第二十二封信
同我共事的全體僕人們現在都有點知道,我要走了,但想不出是什麼原因。傑維斯太太告訴他們,我父親和母親年紀漸漸老了,不能離開我而生活,因此我要回家去跟他們住在一起,幫助他們做些事情,讓他們在老年時得到一些安慰;但他們似乎不相信那是真正的原因;因為當我在通向門廳的門口經過主人身旁時,侍役長曾聽到主人很粗暴無禮地問我,我在這裡還要待多久;他管我叫偷閒貪懶的女孩子,還說我把精力主要用在筆上,而不是用在針線上。如果沒有什麼原因,像他這樣一位有身份的先生,是不會說也不會間這種區區小事的。
主人走進門廳,看到侍役長喬納森站在那裡,似乎有點驚訝。「你在這裡幹什麼?」他問。「侍役長感到侷促不安,我也一樣。我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粗暴的責備,就忍不住哭了起來,並從他們兩人身旁跑出來,到傑維斯太太那裡去向她訴說。「愛情真是個魔鬼!」她說,「它竟會顯示出千奇百怪的形態!有的形態甚至是他們本心最不願意顯示出來的。」
從那以後,私下議論就一個接一個地沒停過。「傑維斯太太,請問,帕梅拉姑娘是不是要離開我們了?」他們平時就是這樣稱呼我的。「她做出什麼事了?」於是傑維斯太太就像上面所說的那樣告訴他們:我要回家跟你們住在一起。
主人剛才又走進來,跟傑維斯太太談了一些家務,因為明天有一些朋友要來跟他一起吃午飯。我隨後站起來,由於在門廳口受到他粗暴對待,剛才我一直在哭,所以這時我就把臉轉開。
「你很可以把你那可惡的臉蛋轉開,」他說。「傑維斯太太,這件背心她多久才能繡完?」可惡的臉蛋!這是什麼話啊!
「先生,」我說,「如果先生願意,我想把這件背心帶走;雖然我在幾個鐘頭之內就可以把它繡完,但我仍想把它帶走,立刻離開您的家,使您看不到您這樣痛恨的人。」
「傑維斯太太,」他說(不是對我說),「我相信這小女壞蛋掌握了妖術,竟把所有接近她的人都迷惑住了。您閱歷豐富,對世間事物有較深的瞭解,可是她甚至使您也認為她是個光明天使。」
我想要走開,因為我相信,儘管他火冒三丈,說出那麼不堪入耳的話來,但他仍想要我主動請求留下來,繼續干我原先的差事。他說:「留在這裡!我命令你,就留在這裡別走!」他抓住我的手。我顫抖著,說,「我會的,我會的!」因為他弄疼了我的手指。
他彷彿想要對我說些什麼話,但突然又停住,說,「滾吧!」於是我就急忙地走開了;傑維斯太太后來告訴我,他跟她談了許多話;他在這次談話中說,他的話被喬納森先生聽到了,因而感到很惱怒。
你們應當知道,主管酒飯的侍役長喬納森先生是一位很莊嚴、善良的老人,已經白髮蒼蒼了。他為人正直,品格高尚,我在上面已經告訴你們。這時,我急忙離開主人和傑維斯太太,下樓來到客廳裡,喬納森先生正好在那裡。他雙手握住我的手(跟主人剛才握的情況相比,他握得比較溫柔),一邊說,「啊,可愛而又可愛的帕梅拉姑娘!怎麼回事!我剛才聽到什麼話了!我心裡感到難過,但毫無疑問,我寧肯相信其他任何人有過錯,也不願相信您有過錯。」「謝謝您,喬納森先生,」我說,「可是您的職務對您很重要,不能丟失它,因此請別讓人看到您在跟我這樣一個人說話。」說著我又哭了。我唯恐他被人看見在憐憫我,為他著想,我馬上從他身邊悄悄地走開了。
我再給你們舉個例子,說明男管家朗曼先生也很喜愛我。
我不知怎麼的把筆丟了,信紙也快寫完了,我就走進朗曼先生的辦公室,請他給我一兩支筆和兩三頁紙。「好的,我會給您的,可愛的姑娘!」他說完就給了我一些封信用的膠紙,一條封蠟和十二張紙,然後從剛才還在寫字的寫字檯邊走了過來,說,「讓我跟您說幾句話,可愛的姑娘,」(這兩位善良的老人常常這樣稱呼我,因為我相信他們非常喜愛我)「我聽到了壞消息:我們不久就要見不到您了。我希望這不是真的吧!」
「不,是真的,先生,」我說,「但我希望在我離開以前別讓大家知道。」
「什麼魔鬼讓我們主人最近得病了!我這一輩子從沒看到任何人發生這樣大的變化。我看,他對任何人都不喜歡;根據喬納森剛才告訴我的話來看,他很生您的氣。您想想看,您對他會做過什麼事呢?幸好傑維斯太太是位很善良的女人,要不然我真擔心,是她當您的冤家對頭,在挑撥是非呢。」
「傑維斯太太是個公正善良的女人,除了父親和母親外,她是我在這世界上最好的親人了。」「這麼說,」他說,「情況就一定更糟糕了。我來猜猜看好嗎?您太漂亮了,可愛的姑娘,而且可能太貞潔了。啊,我是不是猜中了?」
「不是,尊敬的朗曼先生,」我說,「別認為主人有什麼差錯;他脾氣暴躁,對我發火,那是真的;但可能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促使他那樣;而且,因為我想回到我的爸爸、媽媽那裡去,不想待在這裡,他或許會認為我忘恩負義。但是您知道,先生,能讓父母的生活愉快對孩子來說是一切事情中最為寶貴的。」「好極了!」他說,「您這樣說完全正確;雖然我還要聽聽、看看,先不說什麼,但我對世道人情瞭解得太清楚了;不論您到哪裡去,願上帝都向我可愛的小人兒賜福!」我行了個屈膝禮表示感謝,然後就走開了。
親愛的父親和母親,你們應當想到,當一個人得到大家這樣的喜愛,她是會感到很高興的。用良好的名聲和正直的節操,來贏得除一人之外其他所有人的稱讚,比取寵於那個人,自己淪為一個邪惡的人,並使其他所有人與自己為敵,那要好得多!我是……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