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州·陶縣
河岸邊,一位打扮簡單,美麗卻顯得有些憔悴的年輕女子半蹲在那兒,瞧著水中倒影默默輕歎著氣。
她是盧櫻采,而且是換回女裝的盧櫻采。
瞧著自己這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又對水中的倒影歎了一口氣,心想這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因為不敢面對上官明弦和翔靈公主之間的關係,所以她窩囊的請假逃回家鄉,想讓自己冷靜一點,但她發現,就算自己現在已經離京城好遠好遠,她還是冷靜不下來。
她想盡了所有辦法,卻還是逃離不開上官明弦的掌控,現在的她少了好幾個魂魄,因為那些魂魄一直留在上官明弦身邊,早已困在他手心裡。
她的心因他而殘缺不全了,這樣的她該如何繼續生活下去呢?她真的好茫然,心中的失落讓她逐漸失去思考的能力。
就這樣瞧著水面無語的發愣,她完全沒發覺身後有個氣度不凡的男子正慢慢靠近,然後靜靜的站在她背後。
瞧她失神已經有好一段時間,男子終於忍不住開口輕喚,「姑娘。」
「啊?」
盧櫻采嚇得跳起轉身,但在看到那男子的面容後,更是被嚇得花容失色,一個不注意,一隻腳就往後踩了一下。
「小心,後面是河呀!」
他一把攬住她的腰,以免她一失足就掉到河裡去,而這也讓她整個人靠在他胸膛上,不敢亂動分毫。
他語帶怨懟的說:「盧姑娘櫻采,放了那麼多日假,休息夠了嗎,是否打算回京辦公了?」
盧櫻采錯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沒想到他居然會追到這個地方來!「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他為什麼要來找她?她還不敢面對他,她還沒有那種勇氣呀!
「真的?」
「我、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麼。」
說完她趕緊推離他,接著拔腿就想逃,但上官明弦哪這麼容易被她解決,他馬上轉身一撈,又將她給撈了回來,讓她哪兒都別想逃。
「呃?」
這曖昧的接觸讓她不由得緊繃起來,不僅皮膚變得異常敏感,還全身發燙。
他故意在她耳邊輕聲低喃,像是一對戀人在耳語一樣,「盧櫻采,既然我已經追到這來,那就表示我不會讓你再躲了。」
他可是很有耐心的在京裡等了半個月,等她自動出現在他面前,但半個月過去了,她卻依然沒出現,這讓他耐心盡失,乾脆自己來找她。
「你……先放開我。」
盧櫻采羞愧得都不知道該把臉往哪藏了,「大庭廣眾之下你就這樣摟抱著我,被旁人看到了會做何感想?」
況且家鄉裡的人都以為她已經嫁人了,他這樣毫無顧忌的摟住她,是會被人說閒話的。
上官明弦點了點頭,「既然你有這層顧慮,那好,咱們換個地方談。」
他馬上放開摟住她的手,這讓她終於可以大大鬆一口氣,但下一刻他卻又親密的挽起她的手,將她帶往早巳停在一旁的馬車上。
他到底是聽不懂她所說的話,還是刻意裝不懂?她真有些傻眼,這樣一樣會被人說閒話呀,「喂,你……」
他不容拒絕的道:「我說過了,既然是我來找你,那我就絕對不會給你逃跑的機會。」
「你……該死的上官明弦!」
強硬的將盧櫻采拉上車後,他便將她帶到一個獨棟的小跨院來,院落雖小,但裡頭的佈置卻非常精緻,不似尋常人家的屋子。
上官明弦才剛將她安置在一間典雅的廂房內,她就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貓一樣,馬上豎起防備,「你來熙州做什麼?」
「當然是來找你。」
「找我做什麼?」
「找你當然是……」
「對了,我差點忘了。」她苦笑著,「我還欠你那些貪污的資料,你當然要找我,要不然你就得不到——」
「等等,櫻采,你先聽我說完!」
他真是搞不懂,為什麼她會突然繞到這個點上,「我是因為關心你、擔心你,所以才會不顧一切跑來找你呀!」
「夠了,你不需要用這些話來哄騙我。」
她掙扎著想推門離去,卻被上官明弦給擋住門,不讓她離開,「櫻采,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不相信我說的話?」
「你憑什麼要我相信你?」
「憑我沒有把你的身份拆穿、憑我在宮中可以護著你、憑我……早就已經栽在你的手上,喜歡上了你呀!」
他再也顧不得什麼,他就是喜歡她、愛她,早已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管她是什麼身份,他就是要她,任何事情都阻擋不了他愛她的心意!
盧櫻采錯愕的搗住嘴,害羞的紅潮瞬間染上雙頰,沒想到他居然開口說喜歡她,這是真的嗎?
「可是……翔靈公主……」
「翔靈公主?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你私底下和她往來那麼密切,她甚至還進到你的房裡,如果說你們倆沒有什麼特別關係,有誰會信?」
她最無法釋懷的就是這一點,在她看來,翔靈公主永遠在她前頭,早一步靠到他身邊,讓她沒有任何機會接近。
「該死,你就為了這個原因誤會我,和我鬧彆扭?」
上官明弦氣得想剖開她的腦袋,看裡頭到底裝了什麼,「我和她的確有不尋常的關係,但絕對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
「那……是哪樣?」
「想推倒尚書令的人不只有我,她也是其中一員,我和她是為此才經常私下見面商量,和兒女私情完全勾不上邊。」
聽到他的解釋,盧櫻采原本失落的心像是終於找到救命浮木一樣,這一切不是她一時的幻夢吧?
「櫻采,我在乎的是你,我愛的也是你,懂嗎?」
心臟跳動的速度越來越快,是羞?是喜?她已經分不出來了,只覺得自己快被內心突然漲滿的激動情潮給淹沒,即將無法呼吸。
她可以相信上官明弦的這句話,把心交給他嗎?他該不會是一時興起,只想鬧著她玩吧?
上官明弦在她掌心烙下淡淡的一吻,柔聲問:「櫻采,你討厭我嗎?」
瞧著他呆愣了好一會,她才害羞的搖搖頭,掌心不斷發燙。
她怎麼會討厭他,她也喜歡著他呀!
發現她抗拒的情況已在不知不覺中軟化,他進一步掬起她的髮絲,在上頭落下第二個吻。
「櫻采,你討厭我這個吻嗎?」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搖頭,呼吸逐漸紊亂起來,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好快,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吻她哪裡?是額頭、還是唇?
然而都不是,上官明弦收緊了雙臂,讓她感受他與她同樣激烈的心跳、同樣熾熱的體溫,這是他在乎她的證明,也是他不會放開她的宣示。
輕喟了口氣,他柔聲低喃,「櫻采……」
等了這麼久,終於讓她回到自己身邊,他好想就這樣將她緊緊鎖在懷中,連一步都不讓她離開。
她的身體好柔軟,輕得幾乎沒有任何重量,好像只要他再摟緊一點,她就會被揉人他身體裡一樣。
這種踏實感才是他要的,他無法忍受她的逃避,他要她面對他的感情,不管她最終的決定是接受他,或是拒絕他。
拒絕?不,他不會讓她有這個機會的,死也不會!
聽著兩人的心跳,盧櫻采原本混沌不清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知道這個緊抱著她的男人是真的受到她吸引,而不由自主的陷入情感泥沼裡。
她似乎能感受到他那因她消失而產生的急躁、因她躲避態度而出現的不安、因想牢牢抓住她而顯現的任性,不管是哪一種情緒,都是因為他在乎她!
想通這一點之後,她心裡有些甜蜜、有些感動,有些……情不自禁。
原本不敢妄動的雙手緩緩伸出,環抱住這個始終任性妄為的男人,她漾起羞澀中帶著甜美的微笑,就這樣靠在他的肩膀,享受此刻的幸福。
如果他在乎她的強烈情感是真的,那她想……她可以把自己的心交給他,試著接納他。
上官明弦沒料到她會有所回應,她這舉動讓他忍不住激動起來,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他瞧著依然是含羞帶怯的人兒。
「櫻采,這就是你的答案?」
她故意別開瞼,就是不給他正面的回答,「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櫻采。」
「別叫得這麼親密,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你憑什麼這樣叫我?」
「就快是了。」
「是什——」
她的話都還沒說完,他就搶先一步掠奪她引人遐想的唇,平撫自己這一段時間來的思念,她的唇還是一如他印象中那樣甜美,讓他為此心醉不已,難以自制。
盧櫻采先是反抗了一下,但她自知抵擋不住他如野火燎原般的火熱,原本的抗拒遂漸漸變質,成了若有似無的勾引,讓兩人之間的火燃燒得越來越烈。
「櫻采……」
他要她徹底成為他的,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放手,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礙他們倆在一起!
狂熱纏綿的夜,就從這一刻開始,逐漸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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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眼的陽光微微篩進窗內,讓躺在床上的盧櫻采動了動眼,終於坐起身來。
「唔……還是好困……」
她瞧了瞧四周的擺設,突然嚇了一跳,這不是她家,那她在哪裡?
「啊,對了!」
一想起昨日的事,她的臉蛋馬上紼紅起來,真是糟糕,一整日沒回家,家人搞不好快擔心死了。
下床整理好自己的儀容後,她馬上推開房門,剛好一名侍女經過,那侍女看到盧櫻採出現,立刻有禮的對她躬身。
「盧姑娘。」
「你們主子呢?」
「主子去盧姑娘家拜訪,尚未回來。」
「去我家拜訪?」
她錯愕的扯了扯嘴角,心想上官明弦在搞什麼鬼?「他什麼時候去的?」
「大約一個時辰前。」
「這麼久了?」
不行不行,她一定得趕回去才行,他會這麼做絕對是有什麼目的,不會沒有任何理由的。
不管侍女的慰留,她二話不說趕緊衝回家。
回到家門口,瞧見馬車還停在門前,那就表示他人還沒離開。
盧櫻采馬上街到前廳裡,就見爹、娘臉色奇慘的坐在主位上,而上官明弦則坐在一旁的客座,表情也是嚴肅得可以。
她納悶的微皺趄眉,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爹、娘,怎麼了?」
盧父遲疑了好久,才有些結巴的開口,「櫻采,咱們剛……剛才……」
上官明弦刻意打斷他的話,「盧伯父,剛才那幾件事,咱們就這樣說定了,是吧?」
「是……當然是、當然是。」
「那好,恕晚輩告辭了。」上官明弦站起身,順便挽住盧櫻采帶她離開。
盧櫻采正陷入搞不清楚狀況的錯愕當中,就聽他又對她父母說:「對了,櫻采晚輩也一併帶走,兩位應該不會介意吧?」
盧父趕緊回答,「不介意,當然不介意,上官公子您慢走,咱們兩老因為身體不是很好,所以就不送了。」
「嗄?爹,你說這什麼話?爹……」
為什麼她會有自己像是被家人給賤價賣出的感覺?
一坐到馬車內,她馬上抓住上官明弦逼問:「你來這裡做什麼?你又和我父母談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弄清楚一些來龍去脈而已。」
「我不懂,弄清楚什麼來龍去脈?」
「你之所以會假扮盧英傑的來龍去脈。」
昨日一夜歡愛過後,他驚覺盧櫻采還是完璧之身,這才發現事有蹊蹺,如果她真的已經嫁人,照理說是不會發生這種情況的。
而且信上說她在五年前就已經嫁給段羽衡,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又為什麼要假扮盧英傑?真正的盧英傑又上哪去了?
因此他一醒來就到盧家拜訪,要聽盧家人解釋這些原因,但他們的理由讓他非常生氣,直到現在還氣憤難平。
只因為不想失去光宗耀祖的機會,他們就犧牲掉自己女兒的人生,而且完全沒有考慮到會出現的嚴重後果。
愚蠢,真的是愚蠢至極!
他們還在鄉親面前假造女兒已婚的幌子,害他有所誤會,差點因此而放棄了她。
本以為他們會有什麼情有可原的原因,結果居然是這樣,那就別怪他狠心毀了他們所引以為榮的「盧英傑」!
上官明弦伸手將她拉進自己懷中,開始醞釀他的計畫,「這種地方已經沒什麼好待的,你和我一起回京吧。」
盧櫻採點了點頭,「我是該回京了。」
畢竟她都已經離開快一個月,時間夠久了。
「回去之後,你就安分的當你的度支員外郎,別再冒險搜集尚書令犯法的證據,懂嗎?」
「我不做,那誰來幫你做?」
「這你就不用管,你只要好好的保住自己就夠了,然後我會想辦法盡快替你調職,甚至是丟官,好讓你可以正大光明的恢復盧櫻采的身份。」
「丟官?那我爹娘的期望不就……」
「他們已經答應我讓你恢復女兒身了,所以你不需要擔這個心。」
瞧他現在還是一臉惱火,為了她的處境而大發脾氣,盧櫻采雖然非常感動,卻也替自己的家人感到可憐。
「我爹娘一定是被你威脅的。」
「他們敢不受我威脅?」
上官明弦冷哼一聲,「只要提到此事攸關他們的性命,他們敢不低頭嗎?」當然是二話不說的點頭連聲說好。
「好啦,別氣了。」
她笑著靠在他懷中,並不拒絕他這親密的擁抱,「既然你都有計畫了,我當然是乖乖照你的話做,等著恢復女兒身。」
說實話,官場生活她也已經厭煩了,不僅每天要面對四面八方的爾虞我詐,還得不時擔心自己的身份會不會曝光,累都累死了。
現在既然有人想帶她脫離這個困境,她何樂而不為?說起來她還得感謝他呢。
「既然如此,那我得開始想想,沒官做之後我該幹什麼才好呢?」
上官明弦輕笑一聲,這種事哪裡還需要想,他都已經幫她全部打理好了,「你只能做一件事。」
「跟著羽衡哥賣茶?」
「盧櫻采,你是故意想激我嗎?」
他已經夠難看的表情這會兒更是臭得不得了,雖然段羽衡是無辜的,但憑他幫忙掩飾盧櫻采身份這一點,就夠讓他氣惱了。
「好啦,不提就不提。」她俏皮的輕吐舌尖,心想他的醋味還真是重呀,「那你說,我只能做哪一件事?」
「那還用說?」
在她額上落下珍惜的一吻後,他很輕、很溫柔的道:「當然是……我的妻子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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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櫻桃官,你可終於回來啦。」
睽違了將近一個月,盧櫻采一回到戶部,馬上引起眾多同僚的關心,頻頻詢問她到底怎麼了。
這時她還能說什麼呢?她只能笑著謝謝大家的關心,然後請假原因能閃就閃、能含糊帶過就含糊帶過,別替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
「櫻桃官,看你氣色不錯嘛,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嗎?」
原本一直勉強笑著的盧櫻采愣了一下,之後倒是真心的笑出來,內心泛起甜蜜波濤。
「人逢喜事精神爽?也……也是啦,」
她和上官明弦已經私下先許了婚約,而她的父母也被逼著不敢拒絕,雖然暫時還無法公開,但只要他不要忘了這個約定,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她等著重回女兒身的那個時刻到來,她相信那個日子已經不遠了……
「咦?聽你的回答,你該不會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吧?」
她困惑的眨了眨眼,「什麼事?」
「就是陞官呀,你還在發什麼傻?」
她的笑容一僵,忍不住拔高音量,「陞官?」
「你還真是好命,放個假回來連官都升了,害我們也想學你請個長假,看還有沒有其他官位可以讓我們升。」
她有些心急,更多的是焦慮,「等等……等一下,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誰能告訴我?」
「櫻桃官,你這是什麼表情,陞官是好事,哪有人像你這樣如喪考妣的?」
一旁有人附和,「是呀,戶部侍郎,四品官耶,一下子從六品跳四品,這簡直是天大的恩賜呢。」
「什麼?戶部侍郎?!」
這讓盧櫻采更是擔心了,上官明弦才說想幫她調職離開的,可現在突然跑出意外來,這下子她想動也動不了。
她本來還抱著一絲希望,期盼這個消息只是傳言,但當她回到戶部沒多久後,隨即接到尚書令的傳召,這讓她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只覺得自己在劫難逃。
說真的,她當官五年了也沒什麼功績,為什麼陞官會升到她頭上?
硬著頭皮來到尚書令所在的書房,尚書令早已在裡頭等候多時,一旁還站著戶部尚書,看來同僚們剛才講的事情沒有半分虛假。
她有禮的躬身,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大人。」
「你就是盧英傑?」
「是。」
「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像你這樣的人卻埋沒在小小度支司裡當閒官,的確是太委屈你了。」
「大人,請別這麼說,下官認為只要能為朝廷獻上一份心力,做什麼官又有何差別呢?」
「呵呵呵……說得真是好聽,本官越來越喜歡你了,知道本官喚你來是為了什麼事嗎?」
盧櫻采頓時之間真想痛哭流涕一番,她居然又下意識的說出一堆冠冕堂皇的好聽話,給自己找麻煩呀,「下官已經略有耳聞了。」
「那就好,省得你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未來的戶部侍郎,本官很期待你接下來的表現。」
一旁的戶部尚書也開口,「盧侍郎,希望以後咱們能合作愉快。」
「也望大人能不吝指導。」
尚書令滿意的哈哈大笑,但那笑聲只讓盧櫻采覺得刺耳頭痛,她現在這樣一陞官,上官明弦絕對不可能馬上再調動她的官職,因為這樣會讓人起疑。
現在她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先暫時觀察一下情況再來作決定,目前最重要的是做好戶部侍郎這個角色,這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上官明弦。
然而越接近權力中心,她就越難脫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