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
白笑風生龍活虎地跳下床,一把揪起已經被鍾明的「練習」折騰得半死不活的某只色狼,正正反反扇了好幾個大大的耳光,邊抽邊罵:「媽的!你算什麼東西,竟然敢打本少爺的臉!」他從小到大都沒有吃過今天這麼大的虧,心裡早就把歐陽統的祖宗十八代統統罵了個遍。「你這個畜生!」
白笑風還待再打,被鍾明及時攔住:「別打了,再打就打死他了。我們不是還要拿他來對付那個白道盟主嗎?」
「對啊。」白笑風想了想,爽快地扔下軟成一灘泥的某人。「你不說我差點兒忘了。」他在一邊的衣櫃裡找了件新衣換上,舉止優雅地整了整衣冠,又恢復了翩翩美少年的絕世風姿。不過當他瞧見銅鏡中自己脖子上由紅泛紫的痕跡時,如子夜般深邃的眸內驀然劃過一道濃烈的殺氣。「其實,我應該將你碎屍萬段才對。」他眨了眨明如秋水的雙瞳,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我有個好主意。你看,我把你變成太監怎麼樣?」輕緩柔和的語聲卻令歐陽曉如墜冰窖。
「唔……」白副教主森冷的眼神讓鍾明暗暗打了個寒噤,「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
「殘忍?」白笑風冷笑,「對付這種禽獸不如的東西,這麼做還便宜他了。」
「呃……我的意思是,」鍾明自袖內掏出個精巧的小瓷瓶,從裡面倒出一顆青碧色的藥丸。「我新做的東西還沒有人嘗過,我想讓他替我試一下藥效行不行?」
「這個是什麼?」白笑風帶著幾分好奇詢問。
「這個是……」鍾明湊過頭去在他耳邊密語幾句。
「噗……」白笑風忍笑道,「這東西真有那個效果?」
「八九不離十。」鍾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可是無文他不肯讓我試,只好請歐陽先生幫個小忙了。」
「嗯。」白笑風嚴肅地點頭,「我想他會很樂意幫這個忙的。」說罷,也不顧某人的意願,連同鍾明一起,一個捏住鼻子,一個用手掰開下頜,硬是把藥給他塞了下去。
「大功告成。」鍾明輕鬆地拍了拍手,直起身來——對於強暴犯他素來深惡痛絕,絕不手軟。
「……哈哈哈哈哈……」被強迫吞下藥丸的歐陽統忽然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你們以為贏定了嗎?!」他直笑得喘不過氣才停下,額角青筋凸現,端正的臉此刻顯得分外扭曲。「此時此刻魔教的洛陽分舵已經落入我盟手中,你們還是趁早把解藥交出來,以免他日後悔……」
「歐陽少爺說笑了,」白笑風打了個哈哈,「就憑區區一個洛陽分舵的舵主李三正根本不足為慮。」
「你……你知道……」歐陽統一震,目中充滿了詫異之色。
「你以為李三正是先父生前親自提拔的元老我們就不會懷疑他嗎?」白笑風露出眩目的笑容,「引薦你入教的不正是李三正?就算我爹糊塗,我和我……咳咳……段無文卻不糊塗。」
「……怪不得段無文會將我安排在揚州做分舵主。」沉默片刻,歐陽統長長吐了口氣,恨聲道,「那裡有上官錚監視著,他自是不怕我做手腳。」
「所以你也應該清楚,在揚州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瞞不過段無文的耳目。」白笑風負手而立,淡淡道,「你實在不該替秦思動手殺了他派去杜家的人滅口,如果不是那件事,我們還未必能如此確定你的身份。」
「……」歐陽統面色灰白,瞳孔不斷收縮,最終張了張嘴,氣若游絲地道,「功虧一簣……罷了……」
——這兩人你來我往,一席話聽得鍾明頭皮發麻、渾身發怵——江湖果然凶險,這麼鬥來鬥去也不嫌累得慌。換了他寧願把腦筋花在研究醫術上,也不願與人如此勾心鬥角。
「歐陽少爺何必如此灰心?」卻見白笑風笑容可掬地說,「不如咱們先去匯英樓逛上一逛如何?」
「我也要去。」耳朵裡飄進這麼一句,鍾明急忙大聲發表自己的意見。
「你去幹什麼?」白笑風斜睨著他,「礙手礙腳,還是留在這兒等我們回來吧。」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礙手礙腳?」鍾明理直氣壯地反駁,「白副教主沒有忘記剛才是誰救了你吧?」
「臭小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白笑風板著臉道,「本少爺心情不好,你少惹我!」
「你答應過不找我麻煩的。」鍾明毫不在意白笑風瞧不起人的態度,「無論如何,我是去定了。你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去。」
「你……」白笑風仔細端詳了鍾明一陣,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後眼珠轉了半天,方正色道,「你可知現在去匯英樓要冒多大的危險?」
「我當然知道。」鍾明回答得毫不猶豫,「即使危險,也要去看一看。」
「你當真那麼喜歡段無文?」白笑風挑高了眉,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為了他不惜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我可沒那麼偉大。」鍾明失笑,「我明白無文不想讓我冒險,不過……」他迎視著白笑風銳利的目光,緩緩道,「如果你的戀人身陷險境,你會選擇躲在安全的地方讓他獨自一人面對危險嗎?」
「……」靜靜凝思了半晌,白笑風莞爾一笑,「好,我帶你去。」
***
五月初五。
洛陽。
匯英樓。
辰時正。
今天的匯英樓一早已被包下,偌大的酒樓僅寥寥數人。
二樓最大的雅間。
上首位肅然而坐的是當今的白道盟主——雖及中年卻依然氣宇軒昂、風度翩翩的「滄浪刀」歐陽旭。他左手邊端坐著從進門就一直保持著高深莫測笑容的魔教教主和冰寒如故的當世第一酷男駱翼;右手邊則依次是泰山、華山、青城派的掌門、東方世家的當家以及碧水宮的宮主。
「歐陽盟主,」段無文客氣地衝著歐陽旭和在座的白道人士拱了拱手,「各位掌門、當家,別來無恙?」眼眸溜過青城派掌門「無涯劍」陳啟風時迅疾劃過一道寒光,面上卻未露出絲毫變化。「當日陳掌門送給在下朋友的見面禮,在下一直銘記在心,定當擇日奉還。」
「哼。」知道對方是在暗示當初在密林中自己對那個不會武功的小子下殺手的事,陳啟風放下捋著三綹長髯的手,冷哼一聲正待反駁,卻被段無文隱含殺氣的眼光盯得心頭一緊,口中一窒,便沒了下文。
「江湖中誰人不知段教主玄冰烈焰掌的厲害?」歐陽旭輕輕地挑了挑眉,呵呵笑道,「他日若有機會與段教主好好切磋、以武會友倒也不錯。只不過,」他雙眸一凝,目中精光閃現。「今日咱們特地來此是為了商討黑白二道如何共處之策,當以和為貴,不知段教主、駱堡主以為然否?」
「歐陽盟主說得有理。」段無文一本正經地頷首,「在下自當洗耳恭聽。」
「……」駱翼依然一臉酷酷的表情,沉默不語,彷彿根本未將歐陽旭的話納入耳內。
「駱堡主,」東方世家的現任當家「玄天掌」東方一葉端正的臉上浮現出不滿之色,「本盟盟主之言不知你可聽得清楚?」
「一清二楚。」駱翼冷冷道,「東方當家不會以為在下已如閣下般年老失聰吧?」
「你……」這話直令今年才三十七歲的東方一葉面色由白轉紅由紅轉青地轉了好幾回,最終在歐陽旭的眼神暗示下勉強忍住怒意,不發一言。
「二位,」歐陽旭直視著段、駱二人,正色道,「當今武林黑道以日月教和飛鷹堡為首,一南一北,雄踞兩地,而白道則推選敝人為盟主……」
「歐陽盟主,」段無文笑道,「當今武林形勢在下知之甚深,盟主何不直接說出有何良策可讓黑白二道免動干戈,也好供在下與駱堡主參詳一番。」
「段教主何必心急?」矮矮胖胖、蓄著兩撇鬍子的華山派掌門「驚風劍」連乘風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妨待歐陽盟主說完如何?」
「囉嗦。」駱翼皺了皺眉,直接下了結論。
「姓駱的,」連乘風面色一沉,陰惻惻地道,「你說誰囉嗦?」
「……」這回駱翼乾脆什麼也不說,連眼睛都半闔了起來。
「駱堡主,」一縷殺氣從歐陽旭眸內不著痕跡地滑過,「本盟主請二位到此自然是想與二位商談如何解決黑白兩道多年爭鬥之事。如敝人方纔所說,飛鷹堡在北,日月教在南,這東西二地便應歸白道所屬,敝人想請二位將建於東西之地的分部均撤回南北二地,如此,咱們黑白二道則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哈哈哈哈……」段無文仰天大笑,「歐陽盟主不覺此要求太過荒唐了麼?既然此事由白道先行提出,理當由你們先行撤出才對,怎地歐陽盟主卻隻字不提白道在南北二地分部之事?」
「這當然是因為我們要留下分舵以便監督南北的動向,只要你們從此不出南北之界,咱們自然也不會為難你們。」碧水宮宮主「凌波仙子」冷無心說這話的時候可是一臉的理直氣壯。
「放屁!」駱翼驟然睜開雙眸,冷厲的眸光直直射向長相嬌柔動人、氣焰卻囂張無比的冷無心,把年輕的碧水宮宮主嚇得霎時閉上了嘴。
「如此荒謬絕倫的條件也敢拿出來和人談麼?」段無文諷然道,「我看各位當家是不是昏了頭了?幸虧少林、武當的和尚道士們尚保持清醒,未曾參與這種混帳事,否則白道的臉面豈不就此丟得一乾二淨?」
「姓段的,你別欺人太甚!」泰山派的掌門「拳劍雙絕」王飛虎拍案怒叱,臉上虯髯根根倒立。
「欺人太甚?」段無文傲慢地道,「我便欺你太甚又如何?」
「王八蛋!」王飛虎脫口大罵。
「告辭。」見此情形,話不投機,多留無益,駱翼揮袖而起,轉身便走。
「且慢。」說話間人影閃動,連乘風、東方一葉、冷無心、陳啟風已分四個方向將駱翼圍在其中。「駱堡主這就想走麼?」
駱翼倏然止步,右手靜靜搭上了身側的刀柄一動不動,凜烈的殺氣立時破空而出。
砰。
另一邊的王飛虎急不可待,隱含風雷之聲的斗大拳頭直接對上了段無文悄無聲息的輕飄飄的一掌,隨後,王大掌門便化身為一隻大雁凌空飛了起來,硬生生將屋門撞了個人形大洞,跌出了門外,再也不見響動。
同一時間,駱翼手中刀光乍現,一閃即收,第一個出手攻擊的連乘風當即倒地,頸部赫然多了一道血口,一刀封喉。
屋內眾白道人士悚然動容,盡皆色變。眨眼之間,他們便已連損兩名高手,雖然這兩人是他們中實力最弱的,但也足以顯出眼前兩個執黑道牛耳的大魔頭的武功有多麼的深不可測。歐陽旭見勢不妙,大喝一聲:「殺!」
登時,樓下、屋頂上猛然響起一片喊殺之聲,許多「正義之士」紛紛從隱匿之處湧了出來,個個抽刀拔劍準備衝進門去斬妖屠魔。只可惜,中途被一群青衣人和一群黑衣人攔個正著,雙方兵刃相接,立刻廝殺得如火如荼。
「歐陽盟主,」段無文優雅地拂了拂衣襟,負手而立。「你不會以為我們會毫無防備地前來赴此生死之約吧?」
「這個當然。」歐陽旭神情已然恢復鎮定,「不過,敝人既然好不容易才將二位請到這裡,自然也不可能輕易便讓二位離去。」
「哼,」駱翼眸結冰霜,煞氣畢現。「那就得看看你們是否留得下我駱某人的項上人頭。」
「駱堡主,」段無文眼珠一轉,「咱們不是還有一場比試麼?何不以此為注?」
「好。」駱翼爽快地應允,「我三個,你一個,誰先殺,誰先贏。」——之所以如此說,並非有所輕視,而是他知道一個歐陽旭可能比他面對的三個人加起來都要難應付。
「很公平。」段無文滿意地點了點頭,衝著歐陽旭十分有禮地抱拳道,「歐陽盟主,請。」一語未畢,匹練的刀光已席捲而至,遍襲全身。
段無文嘻嘻一笑,足尖輕點,身形隨之一晃,輕輕巧巧地避開正鋒,同時立掌如刀,一股冰寒之氣從掌中揮灑而出,擊向歐陽旭左胸,逼得歐陽旭不得不回刀自救。不過歐陽旭也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在對方疾如閃電的攻勢中連退三步後終於穩住了腳跟,不甘示弱地向段無文送去一大片連綿不絕的刀光。兩人一來一回,瞬息間兩百多招已經過去。激鬥中段無文微微哂笑,掌上冰寒之氣乍收,炙熱的烈焰捲向歐陽旭的面門,這一掌隱含七七四十九種變化,他有把握這一次歐陽旭絕對躲不開……不料丹田處忽如刀絞,掌風才到半途已然流失了大半力量,使得歐陽旭不但輕鬆化解了本可致命的一掌,而且尚有餘裕反攻一刀。段無文強忍住腹內的劇痛提氣急閃,卻仍是被刀風掃中了左肩,一縷殷的血絲順著嘴角蜿蜒而下。
「哈哈哈哈……」歐陽旭見此情形,提刀在手哈哈大笑。「段無文啊段無文,我看你還能狂到幾時!」
「咳咳……」段無文微咳幾聲,用衣袖拭去唇邊的血跡,神色淡定。「你下毒。」
「呵呵……」歐陽旭露出詭譎的笑意,眼光四處一溜,方發現己方其他三人盡已仆臥在地,兩死一傷,只餘下陳啟風還有一口氣在,卻再無反抗之力。不過,當他瞥見駱翼亦以一手按住小腹的時候,不禁再次得意地笑了起來。「錯了,不是我下毒,而是『他』。」說著,伸手一指,雅致的屏風後悄然轉出了兩個人。當先一人面如冠玉,年輕雋雅;後面一人三十上下、斯文白淨,正是那日自信陽飛鷹堡分壇脫逃而走的秦思與徐總管。
「原來是你。」駱翼冰凍般的目光落在秦思身上,眼神中充滿了冷酷與狠戾。
「多日不見,大哥的氣色好像不怎麼好啊。」秦思毫不在意駱翼的反應——一條已經被拔去了毒牙的毒蛇還有什麼可怕的?
「你下毒的功夫倒頗有長進,」駱翼冷哼,「能瞞過我與段無文也算難得。」
「大哥謬讚了。」秦思謙虛地道,「如果不是在混戰中你們疏於防範,小弟也不可能輕易得手。」
「秦堡主,」歐陽旭不以為然地道,「跟他廢話這麼多作甚?直接殺了豈不乾脆?此後你做你的堡主,我做我的盟主,共佔黑白二道豈不甚好?」
「歐陽盟主說得甚是。」秦思展開和煦的笑顏,溫文爾雅地道,「大哥、段教主,待會兒我們動手的時候還請兩位千萬不要反抗。如今毒已入腹,兩位只要一運真氣便會立刻毒發身亡,所以……」
「所以,」段無文苦笑,「我們不是毒發身亡,便只有被你們所殺一途可走了?」
「段教主真聰明。」歐陽旭大力鼓掌,他邁步行至段無文跟前,緩緩舉起手中亮晃晃的長刀,「看在你這麼聰明的份上,本盟主這就給你一個痛快。」話音方落,刀光立現。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耀目的烈焰從空中疾劃而過,「噹啷」一聲,歐陽旭手中的刀脫手而飛,人也跟著狼狽地跌了出去,滿地亂滾。
「你……」片刻之後,歐陽旭撫著被灼傷的手臂踉蹌起身,雙眼驚疑不定地掃視著還好端端佇立在眼前的人。「你為什麼……」
「你是想問我為什麼還活著吧?」不動聲色地將湧至喉頭的腥味壓了下去,段無文好整以暇地道。
「不錯。」秦思儒雅的神情早已一掃而空,他鐵青著臉道,「本毒聖下的藥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你明明已經中了毒,又怎麼可能在運功之後仍能存活?」
「那當然是因為我在中毒之後便立即服食了天下第一神醫所配製的藥。」說到自己的親密愛人,段無文的得意之色溢於言表。「你的毒藥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隨隨便便就能解。」
「不可能!」秦思驀然大吼,「你胡說!絕對不可能!這是本毒聖歷經多年方才研製成功的無色無味劇毒『奪魄』,除了我自己,這世上無人能解!」
「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麼還能活著?」段無文不無譏諷地道,「莫不成是你下錯了藥?」「……」秦思啞然,恨恨地咬牙切齒,面上佈滿了猙獰之色。
房外的廝殺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接著,已經破了個大洞的木門被一隻白皙秀氣的手輕輕一拍,霎時碎成了十七八塊紛紛墜地。待塵埃落定,一個擁有絕世風神的漂亮少年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室內,他手中緊扣著另一人的脈門,身旁還跟著一個清秀文弱的少年。
「阿明!」段無文一怔,神色訝然。「你怎麼來了?」
「無文。」清秀少年靈動的眼珠四處一溜,飛快地跑到段無文跟前,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想也不想地脫口回答,段無文轉頭蹙眉望向漂亮的少年,「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帶阿明來這麼危險的地方嗎?」
「哦?」白笑風似笑非笑,「我有答應你嗎?」
「咦?你的臉……」注意到了少年絕美臉龐上青紫的痕跡,段無文面上殺氣一閃即逝,「是哪個混蛋下的手?我去……」
「都受傷了你還想去幹什麼?」「殺了他」三個字尚未出口,一旁捉著段無文的手搭了半天脈的鍾明已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你不但受了內傷,而且又中了劇毒啊?!」
「是……是……我……我沒想幹什麼啊……」剛剛還神氣活現的段大教主這會兒滿臉陪著小心,嘴角邊的溫柔笑意令歐陽旭和秦思的眼珠差點掉出了眼眶。
「喏,」鍾明從一個碧綠的小瓷瓶裡倒出一粒藥遞給段無文,「先把這個吃了。」
「哦。」段無文乖乖地將藥放進嘴裡吞了下去。
「你就是泠月?」一個低沉的語聲從對面傳來,鍾明轉頭瞧見一個外表溫文、眼光陰狠的年輕男子正上下打量著自己。
「你是誰?」不太喜歡對方含著挑釁的眼神,鍾明抬高了眉毛反問。
「他就是我跟你說過要小心的人。」段無文輕攬著鍾明的肩,有意無意地將少年整個身軀護在懷裡,瞥向秦思的眼眸內帶著濃濃的警告。
「我知道了。」鍾明恍然大悟地瞅著秦思,「原來你就是那個什麼『辣手毒聖』!」
「不錯。」秦思一霎不霎地盯著面前看似弱不禁風的少年,「飛鷹堡裡那兩張藥方是你留下的?」
「呃……」鍾明正待回答,中途卻被一聲斷喝打斷了話頭。
「姓白的,還不快放了我師兄!」隨之躍入屋內的正是歐陽旭的弟子「飛雲踏雪」許小言,他氣勢洶洶地瞪向白笑風,眼內放射出陰寒的光芒。
「要我放了他也不難,」白笑風慢條斯理地扯了扯藥勁尚未過去、依舊一身癱軟的歐陽統,笑瞇瞇地道,「只要你師父答應我們的條件。」
「條件?」歐陽旭環顧四周,又瞧了瞧落在敵方手上的獨生子,不由得苦笑連連——今日一戰,當真是一敗塗地了。「你有什麼條件?」
「無論什麼條件,歐陽盟主都不會答應的。」搶在白笑風說話之前,秦思一口回絕。
「秦思。」沉默良久的駱翼一面捂著小腹直起身,一面將自己的眼睛對準了秦思的眼睛,「你可知背叛飛鷹堡的下場?」
「哼……哈哈哈……」在對方寒徹心脾的冰冷目光下略微一窒,秦思即刻以笑聲掩飾過去。「大哥此言差矣。」他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武林中誰不知飛鷹堡堡主駱翼生性殘暴、殺人如麻,小弟我只是不忍再看大哥你枉殺無辜、塗炭生靈,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噗……」他話還未完,鍾明已憋不住嗤笑出聲,「呵呵呵……無文,他的臉皮比你還厚……」
「鍾公子說得不錯。」白副教主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在下也是第一次瞧見比本教教主更為虛偽厚顏之人。」
「……」段無文啼笑皆非地望著自己的情人和異母弟弟。
「你們……」秦思臉色變了數變,終於還是壓下心頭之氣,勾起唇角道,「在下只是想讓各位明白,白道盟是不會答應你們任何條件的。」
「原來秦三弟竟已成了白道武林的新任盟主麼?」駱翼語帶嘲諷,「如此說來,本堡主倒要恭喜你了。」
「他?」秦思尚未答話,許小言已打鼻子裡哼了出來,「駱堡主此言差矣,咱們白道盟的盟主除了我師父絕無他人。何況,秦三堡主不是飛鷹堡的人麼?」
「臭小子,」秦思皮笑肉不笑地橫了許小言一眼,「別以為你是歐陽旭的徒弟本毒聖就不敢動你。」他輕蔑地道,「此次若單憑爾等之力,早被駱翼和段無文殺得一乾二淨了。」
「你……」許小言怒目而視。
「你以為只要下毒,本堡主就奈何不得你了?」駱翼陰沉的眸內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譏誚之意,「動手!」他猝然大喝。
「是!」有人朗應一聲,一道劍光如電閃過。
「哇!」鍾明驚呼,定睛細看,一柄利劍正靜靜地貼著秦思的頸項,不留一絲縫隙。
「……」秦思面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白地轉了好幾回,終於從牙關裡擠出兩個字。「是你!」
「是我。」
「你就是必殺堂的堂主?」
「不錯。」徐總管手握劍柄,悠悠而笑。「不好意思,現在才告訴你。」
「沒關係。」秦思咬牙,「現在還不算晚。」
「哦?」徐總管有些訝異,「不知此言何意?」
「……」秦思卻閉上嘴,一個字都不肯說了。
「歐陽盟主,」見局勢急轉直下,白笑風不動聲色地將如深潭般的墨色雙瞳轉向歐陽旭,露出一個純真無邪的笑容。「咱們可以談一談嗎?」
……當然可以。瞥了瞥擱在秦思頸邊的劍,再瞅瞅被制住啞穴、頹然無力的自己唯一的寶貝兒子,歐陽旭只得點頭同意。
「首先,」白笑風舉起一個手指,慢條斯理地道,「你們白道武林在三年之內不得再生事端,故意找咱們日月神教的麻煩。」說至此,他雙眸一溜,與段無文目光微微相觸,暗中交換了個眼神,又抬眉望向駱翼,「不知駱堡主意下如何?」
「一樣。」駱翼簡潔地道。
「好。」歐陽旭一口應允,「便如幾位所言,我白道三年之內絕不與日月教和飛鷹堡為敵。」
「口說無憑,」白笑風笑容可掬地道,「這事兒還得請盟主立字為據。」
「放肆!」許小言大怒,「我師父是何等身份?他說出口的話焉會有假?!白笑風,你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哈哈。」白笑風冷笑兩聲,雙手抱胸,「這次不知是誰先提出想與咱們好好商榷黑白兩道相處之事,結果如何?不但四面埋伏、大打出手,而且還使出諸如下毒暗算此等不入流的手段,莫非這就是你們白道的信義?」
「呃……」許小言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充滿怨毒的視線緊緊纏繞著漂亮的少年。
「在下可以答應你們的要求。」沉默了半晌的歐陽旭面沉似水地道,「不過也請各位答應本盟主兩個條件。」
「哦?」白笑風挑了挑眉,「歐陽盟主請說。」
「其一,」歐陽旭沉吟道,「三年之內,飛鷹堡、日月教亦不得刻意挑起黑白兩道的爭端,雙方互不相犯;其二,放了我兒子。」
「這第一條本教主可以答應你。」在一旁沉默了許久的段無文懶洋洋地道,「我想,」他瞟向駱翼,「駱堡主應該不會反對吧?」見駱翼冷冷頷首,他繼續道,「至於第二條嘛——」他拉長了聲音,「就得看白副教主的意思了。」據他推測,某人臉上的傷痕應該跟此刻鼻青臉腫、癱成一團泥的男人脫不了干係。
「我可以放了歐陽統。」白笑風倒是十分乾脆地同意,「不過得等歐陽盟主簽字立據之後。」
「……好。」歐陽旭沉聲吩咐,「來人,筆墨伺候。」
「是。」有下屬應聲出屋,取來文房四寶磨墨遞筆,歐陽旭一語不發地接過,龍飛鳳舞地在紙上寫下雙方的三年之約,並心不甘情不願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白笑風取過盟約書,轉手遞交駱、段二人輪流看了一遍,見二人均無異議,便將之折了幾折,放入懷中。
歐陽旭面色陰沉:「現在白副教主可以放人了嗎?」
「當然可以。」白笑風很爽快地揮手解開歐陽統的啞穴,將藥性尚未褪盡的白道盟少主用力推了過去。
「師兄!」許小言急急上前攙扶,關切之情溢於言表。「你沒事吧?」
哦——鍾明瞧得有些瞭然,怪不得許小言老是拿那種怨恨的眼光對著白小弟,原來如此。
「解藥……」啞穴一解,歐陽統便努力地吐出兩個字。
「解藥?」許小言一怔,繼而恍悟,轉頭怒視著白笑風,「難怪你答應得這麼快,原來是在我師兄身上下了毒!快把解藥拿來!」
「解藥?」白笑風嗤笑,「這藥又不是我下的,我哪來的解藥?」
「放屁!」許小言壓根不信,「除了你這陰險小人還會有誰?還不快交出解藥,否則……」
「抱歉,打斷一下。」鍾明舉手道,「許先生,你弄錯了。」
「弄錯?」許小言斜眸一瞥,見說話的是段無文的男寵,當下不屑地道,「你知道什麼?少胡說八道。」
「我沒有胡說。」鍾明指了指歐陽統,「他身上的藥是我下的。」
「什麼?」許小言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嘿嘿,」鍾明不好意思地摸著頭,「你剛才說的『陰險小人』就是我。」
「……」
「他並沒有中毒。」鍾明解釋,「我只是把我剛研究出來的一種藥品放在他身上做個實驗而已,沒什麼大礙的。」
「是啊,」白笑風不懷好意地拿眼角瞄了瞄歐陽統的下半身,嘴邊漾起一絲愉快的笑意。「只不過是讓歐陽少盟主清心寡慾個幾年罷了,死不了人的。」
「什……什麼……」許小言瞪大了眼,「你……你們為什麼……」
「這就得問問歐陽少盟主了。」白笑風眸中迅即閃過陰寒冷厲之色,「如果不是有人色慾薰心,又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
「呃……」許小言心中暗恨,咬牙道,「那麼解藥……」
「解藥我還沒有研製出來。」鍾明一本正經地道,「不過,只要多給些時間,也許過個三五年我就可以把解藥做出來了。」
「你說什麼?」歐陽旭和許小言同時脫口驚呼,「三、五、年?!」
「沒辦法。」鍾明遺憾地攤了攤手,「就是因為沒有解藥,無文才不肯讓我試的。可是我又很想知道藥效如何,所以只好委屈飯桶……呃不……歐陽少爺了。」說到這裡,見對面二人神色不善、目露凶光,急忙道,「你放心好了,總有一天我一定會研製出解藥,到時第一個給歐陽少爺嘗試。」
「……」歐陽旭、許小言面面相覷,總有一天?究竟是哪一天啊……
雖然咬牙切齒萬分不甘,但在勢不如人的現狀下,白道盟的正義之士們最終不得不打落牙齒往肚裡吞,暫時嚥下滿腹的憤懣之氣,拖拖拉拉、淒淒慘慘地退場而去——至此,匯英樓一戰以白道的徹底失敗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