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醉塵香(上) 第八章
    客棧裡死了人,客棧老闆直嚷嚷著晦氣,燒了艾葉水滿屋子的灑,還是李慕星拿銀子堵了他的嘴,然後找了人來準備把嵐秋的遺體抬去義莊,等買了棺木再找地方讓嵐秋入土為安,卻被尚香阻止了。

    「地下大陰太冷太暗,嵐秋喜歡有陽光、明亮的地方。」

    李慕星愕然地看著尚香,道:「人死總要入土為安才好,你……你也不要太過傷心。」

    尚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沒有傷心,這種事看多了也就沒有什麼好傷心的。」說著,他突然對著李慕星施了一禮,「李爺,尚香能與嵐秋見上最後一面,多虧李爺好心成全,此恩此情,尚香銘記在心,便是無力相報,也會為李爺在佛前祝願。」

    李慕星擺了擺手,想要說些客氣話,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尚香終於正正經經同他說話了,可是,這樣的尚香,卻變得陌生了,人雖在眼前,卻又彷彿在千里之外,難道這就是他想看到的尚香?李慕星失神了。

    總覺得,有什麼不對了。

    最終,嵐秋的遺體被一把火燒得乾淨,骨灰裝成壇,尚香抱在懷裡,還是坐著李慕星雇的馬車,去了城內的天寧寺。

    李慕星沒有跟去,他與嵐秋非親非故,肯做到這個地步已是仁至義盡。路上,尚香一句話都沒有說,尚紅則不停地打量窗外,到了天寧寺的門口,下車的時候,尚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剛才經過的那家豆腐鋪,你看到那個瘸腿的男人了嗎?」

    尚紅一怔,回想了一下,確實看到這麼個瘸腿的男人,一拐一拐地在鋪子裡忙活著。

    「幾年前,有個小倌逃出了南館,這個男人好心收留了他,把他藏在家裡,想等風聲過後放他出城。可是不到一天,就有人向鄭猴頭告密,鄭猴頭帶人來把那個小倌抓了回去,活活折騰死,這個男人卻被打斷了一條腿。」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尚紅小心地看著尚香,難道他的心思已經被看透?

    尚香不答,繼續道:「告密的人是這條街上的一個無賴地痞,上和城裡有很多這種人,他們整天無所事事,就在大街小巷裡晃悠,混吃蹭喝之外,這上和城裡哪家生了小孩,哪家死了人,哪家走了親戚,哪家丟了雞狗,他們都知道,碰上有人來打聽消息的,他們便告個密,賺兩個小錢花花。」

    「有些小倌們跑得出南館,可他們跑不出上和城,尚紅,我不希望你是第十八個。」

    尚紅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真是無恥小人……可是,鄭猴頭怎麼敢隨意亂打人?南館裡死那麼多小倌,難道就沒人管嗎?」

    尚香的眼裡掠過一抹諷笑:「別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誰會理睬一個男妓的死活,何況鄭猴頭在黑白兩道都有關係,誰又敢跟他作對,那個瘸子的下場就擺在他們面前。上和城裡,也只有這些出家人……還算寬仁,他們說眾生平等……」

    說話間,天寧寺知客僧人已看到他們,迎了出來,雙掌合十,高唸一聲「阿彌陀佛」。

    寺廟是個奇怪的地方,一進大門,世外的喧囂便被隔絕在一牆之外,暮鼓聲聲催人靜,檀香味裡尋安寧。尚香是常客,給了知客僧人一些香火錢,拿了三炷香,便帶著尚紅來到一問僻靜的小佛堂。

    推開門,陽光便將佛堂裡照得透亮。尚紅一抬眼,卻驚得連連退步。佛堂上,供著一排骨灰盒。

    「他們……他們……是……」

    「一日為男妓,污名隨一世,世人多相欺,此身難存留。也只有在這佛堂裡,才能得個安穩,無人相欺,無人恥笑,無人冷眼,他們……是我所能找到的那些死去的小倌們的骨灰。只是不知,我死之後,是否還有人來這裡供奉他們,是否還有人能給他們一席之地安身!」

    尚香說著,轉頭看了尚紅一眼,尚紅卻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沒能看到尚香的這一眼,輕歎一聲,尚香將嵐秋的骨灰放上去,點燃三炷香,默默地拜了下去。

    ***

    從天寧寺回到南館的當天晚上,尚香便被鄭猴頭叫了過去,還是在「魘門」,那個令小倌們害怕的地方。

    鄭猴頭伸著手,一個小童正在為他修指甲。

    「聽說……昨兒個有人同時點了你和尚紅的牌子?」

    「是。」尚香應了一聲,低著頭容色哀戚。

    「是上回送你酒的客人?」

    「是。」  

    「看來是我小看你了,到底不愧是我親手調教出來的,尚香啊尚香,就算年紀大了,你也還有那勾人的本事。不過……尚紅那小子,要姿色沒姿色,要眼色設眼色,倒不知你教了他些什麼,能讓本城有名的商人也點他的牌子?」

    尚香抬起頭,道:「頭兒你說笑了,就他那性子,能學著什麼,還不是他那一手醫術還有些用。反正上和城裡這些事兒,哪裡能瞞過頭兒你的眼,不知頭兒還記不記得,六年前館裡的紅牌嵐秋,他被人贖走之後可沒過上好日子,也不知怎麼得罪了主人,被打得不像樣子扔在了亂墳地裡,被李爺好心救了,臨終前就是想見我一面,我去了看他模樣淒慘,於心不忍,又想尚紅醫術好,便煩李爺把尚紅叫了去,誰知道,還是沒能救著嵐秋。」

    說著,他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睛,擠出幾滴淚來。

    「我們這種人啊,就是命苦,盡心盡力地伺候著,怎麼就沒個人能把我們當人呢……」

    「得了,哭什麼,早就跟你們說過,別以為出去了就能過上好日子,老老實實在館裡待著不挺好。」鄭猴頭厭煩地皺起眉頭,尚香的說辭與他得到的消息吻合,便省了心了,「你還算好,打六年前那件事兒之後,倒變得安份了。不過那個尚紅,我瞅著就是不安心的,他既是你調教的人,你可就得擔著責任,有客人點他的牌子按規矩是不能攔的,不過……若是半道上出個什麼差錯叫他跑了,唯你是問。」

    「哪能讓他跑了,我還指望著他養老呢。」尚香一副知事的樣子,「沒別的事,我便先走了,這地方真教人發寒。」

    「你曉得怕就好。去吧。」

    出了「魘門」,尚香伸出一直藏在衣袖裡的手,手心裡全是冷汗。鄭猴頭的疑心可不小,若讓他知道尚紅真的有心想跑,只怕以後便更難了。

    回到自己的屋裡,躺到床上用被子蓋住一直發寒的身體,閉上了眼睛,睡會兒吧,他好累,好累……

    ***

    「爺,爺,回魂嘍……」

    錢季禮在對著李慕星連連搖手,大聲喊了五、六遍,才將神遊天外的李慕星喚了回來。

    「錢老,有事?」

    錢季禮氣得直吹鬍子,道:「爺,我與你說了這些時候,敢情你一句也沒聽啊。」

    「啊?啊……對不住了,錢老,麻煩你重說一遍。」

    李慕星怔了怔,才想起他之前正與錢季禮討論商號裡的事情,可是沒講兩句話。他的心思就不在了,不知怎的,腦中一直在想著那日尚香火葬嵐秋時的表情。

    被眼淚弄花了妝,那張臉像極了他們初次相見時的模樣,又醜又可笑,可是李慕星卻偏偏看得移不開眼,即使厚粉遮了面,仍能看出那厚粉之下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很平靜,平靜得就像死去的是一個與他完全無關的人。如果不是先前尚香曾哀求他救嵐秋,李慕星根本就看不出他兩人那般要好,更何況,從聽來的那隻言片語中,隱約聽出嵐秋似乎還是因尚香而死,一滴淚也沒掉的尚香,讓李慕星感到了震動,如果不是悲慟太深,又何至於連眼淚也掉不出來。

    只這麼想著,就讓李慕星覺著心裡一陣揪痛,這樣的尚香,讓他心疼了,莫名所以的心就疼了,甚至讓李慕星害怕起這種感覺來,嵐秋的骨灰被收拾好之後,他也不敢再留下來,再多停留一會兒,還不知道又會生出什麼情緒來,只匆匆塞了些銀子給尚香,便走了。

    李慕星覺得自己這一走,像是在尚香面前的又一次落荒而逃,這不是他第一次在尚香面前落荒而逃,卻是逃得最不安的一次,這兩日他一直心神不寧。想著尚香那張臉,突然發覺,他寧可尚香嗲聲嗲氣地戲弄他,也不願看到尚香如此平靜的模樣,彷彿面前有一泊湖水,尚香正慢慢走向湖心,而他只能在岸上看著,伸手想拉卻發現他們離得好遠。

    李慕星不知道自己想這些做什麼,尚香已經不要女兒紅了,他也可以再不見他了。可是為什麼每次這樣一想,他就坐立難安,腦中一遍又一遍地想起他與尚香的每一次相見,說過的每一句話,當時曾是厭惡的心情,不知何時已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是那張糊了妝的平靜面孔,然後,心又疼了。

    「爺……爺……爺!」

    錢季禮設講兩句,就見李慕星又走了神,不禁氣得差點厥過去,猛一拍桌子,把李慕星再次驚醒過來,尷尬地看了看錢季禮,道:「錢老,今兒……今兒就算了,明天我們再討論商號裡的事情。」

    「爺,你這幾日可不對勁啊,時不時地就走神,以往可從沒出現過這樣的情形……」錢季禮持了持鬍子,靈光猛閃,一肚子的氣立時沒了,笑道:「是了,該不是阮家侄女兒沒有一口答應你的提親,你心裡急了吧。」

    「提親?」李慕星早把這檔子事忘到天邊去了,被錢季禮一提,這才想起來,他趕往本號去的那天,也正是錢老去提親的那一天,聽這話倒似是醉娘沒有答應,讓李慕星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

    「別急,阮家侄女雖說沒一口應下,可也沒當場拒絕。嘿嘿,我瞅著有戲,定是她女兒家不好意思,緩上幾天,我再去說,她准就應了,爺你就等入洞房吧。」錢季禮笑呵呵地拍著胸脯。

    「錢老,這事便算了,醉娘是個性高的人,我配她不上呢。」李慕星並無獨身的打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親是早晚得成的,只是這些年的他一忙於生意,二也是沒碰著合心合意的,醉娘雖好,只是那性子有些教人吃不清。

    「誰說不配,依我看配得很,配得很。」錢季禮又吹起了鬍子。

    李慕星搖了搖頭,沒再說話,便出了門。這時候天色尚早,他沿著街走走看看,有賣綢布的地方便停下來問一問摸一摸,上和城的街市極為繁榮,大攤小販連成了一片,吆喝聲也是此起彼落沒個消停。

    閒閒地逛了兩條街,猛見前面阮寡婦正跟一個男人拉拉扯扯。又是這種事,李慕星走過去,正要為阮寡婦出頭,那阮寡婦一眼瞥見他,立刻一腳踩在那個男人的腳背上,撲過來抱住李慕星的胳膊,怒氣沖沖地瞪著那人道:「登徒子,不要臉,你看好了,姑奶奶我已經有男人了,再敢來騷擾,就到官府去告你。」

    李慕星當時就懵了,正想要阮寡婦不可亂說話,那個男人倒是先青了臉,瞅了李慕星一眼,道,「原來是你……阮夫人,你便是要編謊騙人,也說得真些,上回怎不見你說他是你男人?」

    李慕星跟那個男人對上正臉,也認了出來,這不就是前些日子調戲醉娘被他出錢請人綁到官府去的人嘛,當下臉也沉了。

    「你是哪裡來的宵小,三番兩次調戲良家婦女,也不覺愧對你這一身人模人樣的皮麼?快滾,不然再送你進宮府,那地方的牢飯,可不好吃。」

    那個男人的扇子在手中一敲,瞅著李慕星道:「長得還不錯,可惜,一看就是個軟脾性,怎麼能配得起阮夫人。」說到這裡,看著阮寡婦又笑起來,「阮夫人你人好貌好,又能釀一手好酒,當然是本公子這樣的品酒之人才能與你相配,你可得瞅好了,天底下像本公子這樣的男人可不好找了。」

    「呸!天底下像你這樣不要臉死纏爛打的人還真是沒有了。慕星已向我提親,姑奶奶我也應了,下月十八就是黃道吉日,你敢來喝喜酒嗎?」敢來,她就拿二十年的女兒紅灌死這個登徒子。

    男人的臉又青了,看看李慕星,又看看阮寡婦,手裡的扇子一開一合,哼了一聲道:「下月十八,你們若能成親,爺這輩子就再不沾一滴酒。」說著,回身走了兩步,又轉過頭來道:「阮夫人,你聽我一句,意氣用事大是不可,你已錯過一回,又何必再錯一回。」

    阮寡婦臉一白,當年負氣嫁給那書生的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這時被人挑了出來,她臉上頓時就掛不住了,氣極道:「我的事,與你何干,滾……」

    那個男人深深地望她一眼,這一回真就再不回頭地走了。

    「醉娘,你……你這玩笑可開大了。」李慕星直到這時才能插上話來,看看周圍一群人帶著眼色看他們,他不禁頭疼起來,不出半日,整個上和城只怕就都知道他是醉娘的男人,下月十八醉娘就是不嫁他都不成,否則她一個女人家別想再有臉做人了。

    阮寡婦這時也發現周圍人的眼色,真個連後悔也不能了,恨恨地一跺腳,道:「怎麼,娶我你不樂意了?不樂意你讓錢老頭上我家提親做什麼?」

    李慕星這時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按了按太陽穴的位置,只想抽自己一巴掌。是啊,當時他發什麼昏,居然同意錢老去提親?

    「你不喜歡我?」看到李慕星這臉色,阮寡婦的臉由白轉黑。

    「不,也不是……」

    李慕星搖搖頭,喜歡自是喜歡,可那並非男女之情,然而他還投把話說完,阮寡婦便已是黑臉轉紅,臉上有了笑容,低下了頭道:「那下月十八的日子,你可千萬記著了。」說完,便匆匆走了,例是真的有些羞赧了。

    李慕星連拒絕的話都沒能說出口,站在原地呆了半晌,轉過身便往監坊去了。不知為何,他現在,只想找尚香說說話。

    南館裡仍就是一派靡音艷舞,拒絕了守門小童的帶路,李慕星熟門熟路地往後院去,待他走遠了,守在門口的那個名叫小柳兒的小童,神神秘秘地扯著身邊的童兒道:「瞅見沒,這位爺就是上回給後院的尚香老頭兒送酒的那個。」

    邊上的童兒大驚小怪地嚷了起來:「你瞎扯,這麼上相的一位爺,哪裡能瞧上那醜八怪。」

    「就是,小柳兒你蒙人也不挑個像的蒙,盡胡說。」

    那小柳兒聽得他們不信,急了,嗓門兒也高了,道:「是真的,是真的,那酒還是我給送進去的,半道上被喜哥兒瞅見了,拿走了一壇,說是廚房正好沒了酒,就拿這酒給白寧相公招待客人了。我沒法兒,只好另找了一隻罈子,倒了半罈酒,又摻了水才給尚香老頭兒送去。啊,對了,前幾日點了尚香老頭兒牌子的,指不定也是這位爺呢。」

    「越說越不像樣了,依我看八成是老頭兒自己找人點的牌子,好抬一抬他的身價。」

    「是呀是呀,自那日有人點了他的牌子後,這兩天倒也有些好奇心重的客人招他陪酒說話呢,想來他也是個能說會道的,把這些客人哄得舒舒服服,聽說昨兒個還得了幾個賞錢,只是……嘿嘿嘿……」到底年紀大了,那些客人可沒一個肯睡在他房裡的,估摸著等這新鮮勁一過,他又得到處借錢買酒喝了。」

    「你才瞎扯,也不想想他哪兒有錢去找人點他自己的牌子……」

    幾個小童在門邊上爭論起來,各覺著自己猜得在理,不肯讓步,直到又有客人上門,才算停了下來,只是誰也沒注意到,他們的爭論讓街上一個專賣男人藥的小販聽去了,那小販曾見過李慕星,曉得他是上和城有名的商人,隔天與幾個狐朋狗友喝酒的時候說了出來,沒幾日上和城便有了風言風語,這自是後話了。

    李慕星現下哪裡知道他點了尚香的牌子,竟會讓尚香重又回到賣笑生涯中去,到了後院才發現尚香不在屋裡,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本已要走,一轉眼見牆邊生著幾株黃菊,已經有敗落的跡象,尚香的面容便在他腦中一晃而過,邁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倚著門邊坐下來。

    一直等到了深夜,尚香才帶著一身的酒味回來了,昏暗中也沒瞧見有人坐在門邊,正要推門進去的時候讓已經靠著門睡著了的李慕星絆了一下,當時就撲倒在李慕星的懷裡。李慕星被他這一撲,後腦勺狠狠撞在了門上,哎喲一聲醒了過來,藉著朦朧的月色,隱隱看清懷裡的人是尚香,連忙把他扶了起來,然後摸著自己的後腦勺直皺眉,這一下撞得他的頭有些暈乎乎的。

    「哈……啊哈哈哈……哈哈……」

    尚香站穩了,看清楚李慕星揉著後腦勺的樣子,他大聲笑起來。

    「你笑什麼?」李慕星愣愣地看著尚香。

    「李爺……你……哈哈……你好興致,大半夜的……哈哈哈……坐這兒吹風……」尚香笑個不停,那雙丹鳳眼瞇成了一條縫,連腰都笑彎了。

    被他這一說,李慕星還真覺得有些冷了,看了看尚香,居然只穿了一身單衣,肩頭露了一大半在外面,身上酒味混著香氣,完全是一副放蕩狂縱後的樣子,頓時他的心裡也跟著一冷,道:「我來看看你……怕你傷心……想來是我多慮了……」

    尚香止了笑,眼光閃了閃,道:「李爺好意,尚香心領了,外頭冷,請屋裡坐,尚香給你倒茶暖一暖。」

    他這話說得正正經經,不輕佻,不造作,李慕星倒也不能拒絕,更何況他也無心拒絕,只是這樣的尚香,卻越發讓他不習慣了。

    進了屋,尚香點了燈,便給李慕星倒茶,那茶水自是冷的,他對李慕星笑了笑道:「李爺稍坐,我去倒些熱茶來。」

    李慕星想攔,沒攔住,尚香便出去了。他在屋裡坐了會兒,感覺陰冷冷的,比外面也曖和不到哪裡去,眼光在屋裡一掃,才發覺這屋裡連個暖爐也沒有,難怪這般冷了。尚香的日子不好過啊,他這麼一想,心疼的感覺便又來了,思忖著改日再送個暖爐來。

    不一會兒,尚香拎了一壺熱茶回來,慇勤地給李慕星倒茶。李慕星接過了茶,暖了暖手,卻忍不住道,「你今兒怎麼變得這麼……這麼客氣?」沒有投懷送抱,沒有戲語調笑,倒像變了一個人。

    尚香聞言又輕輕地笑了起來,道:「李爺不是不喜歡尚香對你動手動腳的嗎?男人啊,怎麼都這樣啊……」語氣輕輕淡淡,未見得是諷刺,可是李慕星聽了這話,臉上立時燥熱起來,也不知道自己是發什麼神經了,尚香這樣兒不正是他想要的麼?

    「是了,說起來尚香還要好好謝過李爺呢。」尚香又道,「自那日李爺點了尚香的牌子,這幾日竟也有幾個客人招尚香陪酒,嘻嘻,這都是李爺帶來的福氣,要不今晚上連這壺熱茶也未見得能要得來……」

    李慕星心裡突然不舒服起來,低下頭抿了一口茶,只覺著茶味有些苦澀,想來茶葉檔次低了些,吃著才不是味兒了。

    屋裡一時靜了下來,尚香看他不太高興的樣子也不說話了,自己倒了一杯茶默默喝著。

    李慕星偷眼望了他幾回,有些受不住這種氣氛,想找些話來說說,張口說道:「我……就要成親了……」話一出口,他便愣了,他跟尚香說這幹什麼?

    尚香也是一愣,旋即微露笑容:「恭喜李爺,不知是哪家千金,這麼好命?」

    李慕星捏著茶杯,無意識地轉著,口裡答道:「杏肆酒坊的老闆娘。」

    「門當戶對,李爺能得一位賢內助,日後定是財源滾滾,生意更上層樓。」

    尚香的聲音不輕不重,透著磁性,很好聽,可李慕星此時卻聽不入耳,心裡頭開始有些煩躁起來。

    「晚了,我該走了。」他放下茶杯,站起了身。

    「李爺走好,尚香不送。」

    李慕星揮了揮手,出了門,沿原路走出後院,前院裡卻正是熱鬧的時侯,高台上絲竹聲不絕於耳,歌女正唱得興起。

    「奴是……楊花性……隨風浪裡……行……只愛……風流子……安得分分情……」

    他駐足聽了一會兒,心裡卻生出了惆悵。為什麼要來南館?為什麼尚香……不再是尚香……

    ***

    尚香看著李慕星慢慢走出屋子,他沒動,只是把杯裡的茶倒了,換上了酒,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眼底這才慢慢透出幾分疑惑來。

    李慕星究竟是來幹什麼的?成親這種事,對一個男妓說,簡直比當眾打臉還令他難堪,偏生他還只能笑著,說著言不由衷的恭喜。只要是正常男人,誰不成親生子,可他只是一個男妓,已經不是正常男人了,連成親生子的夢也做不得。身為商人的李慕星,又怎麼能體會一個男妓的心態,隨口的一句話,便在無形中打了他一記耳光。

    想到這裡,尚香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天差地別的兩個人,他到底該將李慕星擺在什麼位置才好。恩客?有誰見過不嫖妓的恩客?朋友?他高攀不起,李慕星對他的態度那麼奇怪,只怕將來翻臉比翻書快。

    大概也只是一時的興起吧,男人的劣根性,將要娶個無人不知的黑寡婦,以後只怕難來這煙花之地消遣了吧。尚香抿了抿唇,又想到,李慕星真是個不怕死的男人,連黑寡婦都敢娶,恐怕上和城將為這件事而熱鬧上一陣了。

    這一夜,尚香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竟是難以成眠。第二天起來,打來水洗淨了臉,看著鏡子裡映出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他只有苦笑,手指緩緩劃過眼角,一瞬間心裡忽地透亮起來。為什麼他當日會對李慕星一而再再而三的大膽戲弄,為什麼後來他看到李慕星從尚琦那裡出來,便特意攔下來有心提點,為什麼他要為沒有在六年前遇見李慕星而悲哀,為什麼他可以無視別人的輕視卻不能忍受李慕星輕視的眼神,為什麼現在會有這兩隻黑眼圈,這些無不在述說著一個事實。

    「哈哈……哈……哈哈哈……」

    對著鏡子裡的兩個黑眼圈,尚香縱聲大笑起來,想他鐵鑄的柔腸石打的心,竟栽在了這麼一個商人身上,真是莫大的諷刺。從來商人重利輕情義,莫說李慕星對他沒有情義,便是有,若在黑寡婦和他之間選擇,那結果不言而喻。

    認清了事實,尚香笑得更大聲,笑夠了,笑累了,他又拿起畫筆,在臉上一筆一筆地描了起來。濃妝厚粉,遮了面,也蒙了心思。注定是傷心,不如早抽身,

    「你一個人笑什麼?」尚紅的身影出現在門邊,老遠就聽到了尚香的笑聲,他在門外徘徊了好一陣,以為屋裡有人,可是又沒有聽到人聲,才推開了門走進來,

    尚香正往臉上撲粉。聞言轉過頭來,飛來一抹媚笑:「你看我美嗎?」

    尚紅眉頭一擰,不屑道:「你還是不是男人,塗脂抹粉不說,還……還……」他本想用顧影自憐這個詞,可看看尚香的臉就說不出口了,不是這張臉不美麗,尚香的妝化得好,看著也就是二十七、八歲的模樣,只是眼角的皺紋怎麼也遮不住,便給人裝嫩的感覺,瞅著就不太舒服了。

    「我當然不是男人,你也不是。」尚香的手在尚紅眼前搖丁搖,「我們都是男妓。」

    一句話說完,尚紅雙眼冒火就要發作的樣子,他也不在乎,又道:「過來坐下,我教你上妝,你長得不算出眾,若是妝上得好,也能添上七分姿色,客人們便會多喜歡你一些。館裡那些小倌不說別人,就說尚琦,你看他人前一副清麗可人的模樣,背後一卸妝,頂多也就是中上姿色。」

    「我……我又不對人賣笑……誰要上妝……」尚紅怒道,轉身要走,忽然想起他來的目的,又不甘不願地轉回身來,「那個……你上回給我的香粉……能再給些嗎?」

    尚昏望了尚紅半晌,抿著唇吃吃地笑了起來:「總算有些懂事了,也沒教我白費心。只是我手上沒有存貨,你明日再來取罷。」

    尚紅聽了,扭頭便走,倒似不願再多待一刻。

    「香粉錢仍是在你的賣身錢中扣……」

    尚香的聲音隨後傳來,尚紅咬了咬牙。只當沒聽到,走得更快。

    轉過頭,在唇上點上殷紅的胭脂,尚香再次笑出了聲,這一點朱唇即便不是萬人嘗,也少不了千人去,早已骯髒不堪,別人不嫌,他自己也嫌。

    ***

    今日無人招他去陪酒,也許這幾日下來那些人的新鮮勁已經過去,尚香便緊著時間給尚紅做起香粉,其實香粉的材枓早已備好,差的只是調出合適的香味。這些年來,他是真的下了心的研究香粉的製法,不同香味的香粉會引出客人們不同的情緒反應也是近幾年才察覺到的,起先,他學著做香粉,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跳出這火坑後能有一技伴身,也不至於將來餓死,可是自從六年前他的贖身錢被騙,剩下的錢又都被鄭猴頭搜走,他只好偷偷地拿香粉去外面賣,想著總有一天又能把錢重攢起來,才知道自己還是天真了,根本就沒有水粉商人肯收一個男妓做的香粉,沒有人瞧得起他做的香粉。從那時起,他才真的絕了出去的念頭,出了這火坑又如何,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難道他費盡心機離開了南館,為的就是餓死在外面?留下來,至少他還能時時喝上一杯酒,隔三差五地到天寧寺去看一看那些同命人,用這些來安慰自己。

    手裡調著粉,眼裡望著窗外,看到那一叢叢已呈敗象的菊花,竟也有些傷春悲秋起來,心中一時滿是帳然,同時暗歎自己真的是老了,便如那敗落的殘菊,用不了多久,便會塵歸塵,土歸土,哪裡來哪裡去,可歎的是這世上只怕連個記得他的人也沒有了。

    李慕星……李慕星……你可還會一時興起,還是從此就忘記了他?

    日將落天未黑的時候,香粉終於做好了,小小的一隻盒子裡,裝的全是尚香的心意,方才放下香粉盒,一抬眼,便從窗口看到李慕星的身影。

    他又來了。

    尚香雖然驚詫,卻仍感到了一陣小小的喜悅,然而只是一瞬,他的心情又黯然起來,明知應早抽身,可想得容易做得難,歎了一聲,又一眼望見窗前的殘菊,彷彿一瞬間看到了什麼,眼裡亮閃了起來。還有時間,花還未凋,至少他可以在花落之前,讓這個人記得他,念著他,他所求不多,僅此而已。

    於是,望著越走越近的李慕星,他彎起了眉眼,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他不奢求,只是敞開了心,在花落之前,以心換心,這可算過分?

    李慕星呆住了,遠遠地,他望見尚香站在窗邊,低著頭,烏黑的發散落在肩上,半遮了面,隱隱約約,隱隱約約便有股難言的風姿瀰散開來,他說不來那是什麼感覺,只覺著這樣的尚香應當是很好很好看的。走近了,然後他看到尚香抬頭,四目相對,那乍然綻放的笑容讓他的腦門一轟,頓時一片空白。

    忽略了那一臉的濃妝,忽略了那一臉的厚粉,他只看得見那抹笑容。商人眼利,來往應酬見慣了面上笑腹中險的人,東黛館的黛娘,南館的尚琦,他們都笑,可是那笑容裡幾分真幾分假他看得清,所以再怎麼天香國色他也不沉迷。尚香以前也笑,笑得媚,笑得俗,笑得一分真也無,所以他厭惡尚香,儘管這份厭惡已經越來越少,可是最初的惡劣印象仍在腦中生了根。

    他不知道今天為什麼他還要來,只是忍不住,想來找尚香說說話,哪怕說不上幾句,哪怕一看見尚香搔首弄姿的模樣他就要生氣,可他還是來了。只一眼,他看出了尚香笑容裡的真誠,真正的歡愉的笑,發自內心,不摻半分假意,乾淨純粹得像珍珠一樣璀璨的笑容。

    好美!勝過世間一切風景,湮滅了以往所有惡劣的印象,只剩下這個笑容。

    他看呆了,忘卻了周圍的一切,眼裡只有尚香的笑容,心裡有股暖流湧了出來,熱熱的,脹脹的,彷彿要從心中溢出來。

    他按住了胸口,這是什麼感覺,為什麼……他會覺得自己在飛……輕飄飄地著不了地……

    門開了。

    尚香站在門邊,望著神馳心逸的李慕星,戲笑一聲,媚眼兒也跟著亂飄,道:「今兒個吹了什麼風,居然讓李大老闆再次光臨,蓬畢生輝,蓬畢生輝啊。」

    李慕星醒過神來,望著尚香如同以往一般的神情,不知怎的,竟鬆開一口氣,這才是他熟悉的尚香,雖然惡俗,卻也容易親近。

    「快進來,外面冷著呢,李大老闆。」尚香伸出了手,把李慕星拉進了屋,然後哎喲一聲,又道:「您的手好冷,來,奴家給您捂一捂。」說著,整個身體都要往李慕星身上黏。

    他的手哪裡冷了,分明是尚香自己的手冷得跟冰一般,李慕星一個寒顫,用力甩開尚香的手,臉色有些發黑道:「你又來了……」先前什麼美好的感覺都沒有了,他又被騙了,尚香還是尚香,可恨他竟為了這麼一個會騙人的男妓整日心神不寧,現在又巴巴地趕了來。

    想到這裡,他從懷裡拿出一隻小小的暖手爐,有些恨恨地道:「原本今日是想帶個暖爐過來,可是去得晚了,已經賣完了,就給你捎了只暖手爐,加了炭,還熱著,你揣在懷裡捂一捂,就不會冷了。我日後不會再來,你……好自為之吧。」

    尚香拿著暖手爐,手中一片溫暖,他的心也跟著暖了起來。商人,商人,眼前這個商人,到底跟一般人不一樣,選擇他,也算值。心裡這樣想著,面上的笑容卻更盛了,攔住了李慕星,道:「李大老闆什麼急著走呢,您特地為尚香送來一隻暖手爐,可把人家的心也給暖了,來來來,今兒個就讓尚香好好伺候您一回。」

    明知李慕星不喜歡他這個樣子,可是,若不這樣,只怕他連李慕星的一根指頭都碰不著吧。這男人,太木訥了,只好他主動一點了,反正,他所期待的,不過是花落之前的這一點點時間。

    李慕星哪裡肯留下,把尚香推開就要出門,尚香哪裡肯放,拉拉扯扯中,尚香被推倒在地上,那只暖手爐骨碌碌地滾到角落裡,尚香「啊」了一聲,趕忙去撿,誰料到暖手爐這一摔,把頂蓋摔破了,裡面的炭漏了出來,一下子燙傷了尚香的手,他急著撿回暖手爐,竟不顧炭燙,卻把李慕星看得心驚肉跳,一把將尚香的手扯了回來,怒道:「你不能小心些麼?」一邊說一邊看尚香的手,掌心處已是一片通紅,隱約有水泡鼓起。

    尚香看到李慕星一臉緊張的樣子,突然覺得有趣,竟樂得哈哈笑起來,惹來李慕星一記怒眼,罵道:「你瘋了,還笑。」然後甩手轉身就出門。

    尚香這回未再攔他,等不見了李慕星的身影,他才小心地把暖手爐撿起來,用布將頂蓋破裂處蒙好,重新揣在懷裡。小小的暖手爐,帶起了一片暖意。

    李慕星到外面找了些燙傷藥回來,一眼看見尚香兩隻手緊緊捂著暖手爐,望著窗外的一片殘菊,面上笑得滿足而快樂,不知怎的,這一個簡單的笑容竟讓他心中的怒意不翼而飛,心情也不禁飛揚起來。

    尚香還是那個會騙人、會惹他生氣的尚香,可是尚香的笑容變得真了許多。

    「過來,擦藥。」

    尚香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那雙波光盈盈的丹鳳眼微微上翹起來,為那張笑臉添了幾分魅惑,看得李慕星呼吸一窒,連忙低下頭,打開藥盒,挖了一塊,粗手粗腳地抓過尚香的手,給他抹上。

    尚香也不喊疼,只是笑盈盈地望著李慕星,時不時地故意倒吸一口涼氣,然後便察覺李慕星的動作變得輕柔了許多。

    他果然沒看錯,這是個好男人,雖然太過正經,太過老實,十足十的呆頭鵝一隻,可是這個男人不會做出虛情假意的樣子騙人騙己,不會在前一刻風流不羈跟他調情一轉頭就翻臉無情,不會逢場作戲拿好話哄人隔天就全不認帳,他的厭惡就是厭惡,他的喜歡就是喜歡,即使是現在,朦朦朧朧,分不清他究竟是喜歡還是厭惡,可是他不經意的一點點體貼仍教尚香的心裡泛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好像有些酸,更多的卻是甜。

    要讓這樣一個男人永遠記著他,念著他,好像並不困難呢,只要稍稍對他好一點,他一定記著一輩子,想到這裡,尚香笑得更歡愉。

    李慕星幫尚香抹上藥,用白紗包好上抬頭便見尚香望著他笑得連眼都瞇了,好像算計著什麼,心裡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覺,可是偏偏移不開眼,這樣的尚香……是真實的……他不討厭,明明感覺不妙,但是……就是討厭不起來。

    「李大老闆……」

    尚香一聲嬌嗲嗲的叫喚,讓李慕星心裡一抖,從椅子上跳起來,連退三步,警戒地看著他。

    尚香一怔,旋即笑得連腰都彎了。

    「李爺,您這是怕什麼?尚香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您不成?」

    李慕星一想也是,尚香又不是老虎,他退什麼,見尚香笑得過於大聲,當下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了,道:「你好歹也是個男人,說話嗲聲,舉動陰柔,真把自己作女人了麼?」

    尚香豎起一根手指,在自己的唇上輕輕一點,李慕星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

    「到南館裡來的人哪有把小倌當男人看的,李大老闆倒真個與眾不同了。」

    李慕星只見著那雙塗抹得過於紅透的唇瓣一張一合,隱約可以看到舌尖在齒後若隱若現,他禁不住嚥了一口唾液,只覺得口乾舌燥起來,覺得尚香確實生得美麗,只看那唇形,便讓人有種想要碰觸的衝動。突然發現自己在想什麼,他不禁心裡羞愧,悄悄用手掐了自己一下,將這股衝動壓了回去,這一閃神的功夫,便沒注意聽尚香說了什麼話。

    尚香看他走神,連唇角都翹了起來,手指又在唇上點了點,然後輕輕在李慕星唇上一按,「啊!」李慕星受驚,一跳老遠,捂著嘴唇瞪眼看尚香,面上臊得連脖子都紅了。

    「你、你……」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尚香開懷大笑,道:「李大老闆,您應酬往來,也算是歡場常客,怎地跟初次到娼館的童子雞一般反應?奴家還沒做什麼呢。」

    李慕星羞惱至極,氣道:「我只是吃驚罷了,你莫動手動腳,我對你沒興趣。」怎麼也要挽回些面子,又不是不經世事的毛頭小子,與秦三娘也算逢場作戲了幾回,只是被男人調戲,還是頭一遭,也不知怎麼地,竟然反應這麼大。

    「是、是,奴家再也不敢了。」尚香低眉斂目,一副已知錯的模樣,只是看他雙肩微顫的模樣,分明仍在偷笑。

    李慕星看他知錯的模樣,也不好再教訓,可是又知他分明只是做個樣子,心中又氣惱,不願再留下來,轉身就要出門。

    「李大老闆……」尚香叫了一聲,見李慕星回頭,便皺著眉可憐兮兮地伸出手,「奴家手疼得厲害……」

    先前倒沒見喊半句疼,藥都上了,這會兒反倒疼起來,李慕星瞪起了眼,恨恨地對上尚香那雙水氣盈盈的丹鳳眼,不到半刻鐘便敗下陣來,想說些什麼,張了幾回嘴都沒說出來,一轉身還是走了。

    尚香望著李慕星的背影,又笑了,這個男人……明兒一定還會來,會帶著更好的藥來。他從懷裡拿出暖手爐,貼在了胸口,唔……還是很暖和……暖暖的感覺……真好……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