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李慕星在這裡左思右想,想怎麼為自己扳回一點顏面回來,卻說南館裡,在他走後沒多久,便鬧哄哄地亂了一陣,十來個護院一齊出動,抓回來一個逃跑的人。
那被抓回來的人,自然就是李慕星放走的紅衣男子。他不熟悉路,在後院裡轉悠了許久,才悄悄摸到了門,還沒走出多遠,便讓前院一個端著酒菜的小童看見了,那小童本還沒當他是想逃走,反是他自己慌了神,轉身便跑,被那小童看出端倪,當場叫嚷起來,驚動了護院,不多久便將紅衣男子抓了回來。
尚香自李慕星走後就一直在笑,一想到李慕星當時那張五顏六色的臉他就忍不住,可是在聽到外面的騷動之後,他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來,打來一盆冷水,坐到妝台前,洗去臉上糊成一片的妝,現出一張素淨的臉來,然後打開妝盒,拿起妝筆,一點一點地把妝重新上好。
「尚香師傅,鴇頭叫你去一下。」有人來敲門了。
「知道了。」
在臉上畫上最後一筆,尚香望著鏡中濃妝艷抹的臉,漾出一個妖艷的笑容。
南館後院的西北角上有一間房,館中的小倌們都管那裡叫「魘門」,若擱在官衙裡,就是犯人受刑的地方,在南館裡,自然就是不聽話的小倌們受罰的地方,南館裡規矩嚴,一般新來的小倌少有不犯錯的,在處罰犯錯小倌的時候,全館的小倌們都要在邊上旁觀,意在殺雞儆猴,所以一提到「魘門」,這些小倌們便噤若寒蟬,連想也是不敢想的。
南館的鴇頭姓鄭,叫什麼也沒幾個人知道,四十來歲的年紀,一身的排骨,瘦得跟猴兒似的,便得了個外號「鄭猴頭」,看起來不起眼,可一肚子的壞水,那整治小倌兒們的招兒層出不窮,南館裡的小倌們對他是又怕又恨,卻又不敢不聽他的話。
尚香進得「魘門」,便掏出一塊香帕,捂著鼻子扭著腰身蹭在鄭猴頭的身邊,嗲聲道:「頭兒,這麼晚了你怎麼把我叫到這地方來,有話我們出去說不成嗎?你聞聞這裡的味兒,熏得人都心慌。」
鄭猴頭坐在一張鋪了軟墊的太師椅上,抓過尚香的手把玩著,那張猴兒面上卻陰陰一笑,道:「這地方成天的有人清掃,哪裡有什麼味兒,倒是你身上的香味兒,聞著像是更濃了,怎麼,你心裡是不是藏著什麼事,連自己身上的味兒都聞不順了?」
尚香咯咯笑著,軟著身子挨進了鄭猴頭的懷裡,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道:「頭兒你真壞,明知道這兒是南館裡最進不得的地方,偏還把我叫來,人家心裡當然慌啊。尚香是不是哪裡做錯了,頭兒你就看在往日的情份上,饒尚香一回,尚香必定盡了心地服侍頭兒。」說著,一隻手便慢慢探入了鄭猴頭的雙腿之間。
鄭猴頭身體一顫,卻在見了尚香臉上那抹了厚厚一層粉也無法遮掩的魚尾紋之後,什麼胃口也沒了,猛地一把將尚香推下了身,踹了他一腳道:「去去去,都成老妖精了,還在這兒發浪。哼,你也別跟我扯東扯西,這南館裡就屬你是個人精兒,先前外頭吵得厲害,若說你不知道是什麼事,便是拿頭兒我當猴兒耍了。」
尚香哎喲喲地從地上爬起來,扶著一張椅子坐下,臉上卻是無比委屈道:「頭兒,你可是冤枉我了,今兒晚上我可真是忙得很呢。你也知道,三個月前我花光幾年積蓄買下一隻雛兒,指望著靠他養老,想不到那雛兒骨頭可真是忒硬,跟我磨了這麼久,居然一點不見軟,氣得我今兒個又好好折騰了他一番,才回屋準備歇著,尚琦那小狼崽兒居然良心發現地送了位金主來,尚香我已經好久沒接生意了,欠了館裡倌兒們不少酒錢,自然是要拿出渾身解數來好好伺候這位爺,得些賞錢也得還了債不是。這不,那金主前腳剛走,你後腳便差人將我喚了來,這外頭發生了什麼事,尚香我還真是不知道啊。」
鄭猴頭拍手摸著下巴上的一撇鬍子,道:「好、好,今天頭兒我也不管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現下便讓你親眼看一看出了什麼事。」說著,便揚高了聲音,「把人帶上來。」
話音未落,便有兩個壯漢挾著那個紅衣男子進來,往地上一坐,那紅衣男子痛得悶哼一聲,只是口中被堵,手腳被縛,既叫不出來,也動彈不得,可是那雙細長的眼,卻怒火熾燃地瞪視著鄭猴頭和尚香,不見半點退縮。
鄭猴頭走過去,抬起紅衣男子的臉,瞅了瞅,道:「臉是差了點,可眼神不錯,若是調教好了,雖成不了紅牌,倒也能成個賺錢的胚子。可惜,就是不聽話,居然敢從館裡逃跑,尚香,你是過來人,館裡小倌若是逃跑,會有什麼下場你也知道,本來是打算明天早上當著館裡所有小倌的面處置他,先叫你來,就是看在他是你買下的,知會你一聲,也好讓你有個準備,你那幾年的積蓄就當打水漂了。」
南館的規矩,不准挑客,挑客者杖十;不准甩客,甩客者杖二十,不准偷活,偷活者杖三十;不准藏錢,藏錢者杖四十。這些都還只是輕的,另外還有諸如針刺、熱水燙、鞭抽、棍夾之類的,那鄭猴頭的心思只花在怎麼讓那些受了罰的小倌既疼得怕了,又不會在身上留下傷痕。最為嚴重的,就是逃跑。
南館裡對敢於逃跑的小倌處罰是最重的,不計死活,只要抓了回來,便賞給那些將人抓回來的護院,當著滿館倌兒們的面,那些抓人的護院想怎麼折騰都行,上百樣稀奇古怪的道具一樣一樣地用上,十幾二十個的壯漢呀,這樣一個個弄下來,哪裡還有命在。南館裡一年光是因逃跑而死掉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尚香一聽鄭猴頭這話,立時哭喪著臉撲到鄭猴頭的身上,大聲號了起來。
「頭兒啊,你行行好,可千萬不能把他這麼處置了,這個混帳東西是花光了我幾年的積蓄買來的,你可不能讓我就這麼虧了,好歹也讓他給我把本錢掙回來了再處置。」
鄭猴頭一腳把尚香踹出老遠,道:「你少號,館裡規矩不能壞了,要怪就怪你自己沒本事把人調教好。哼,我看你這調教師傅也做到頭了吧,改明兒也能出館了。」
尚香臉色一變,旋即道:「頭兒說得也是,館裡規矩是不能壞了。」他在地上爬行幾步,挨到鄭猴頭腳邊,雙手在鄭猴頭的腿上揉揉捏捏,賣力地按摩起來。
鄭猴頭被他捏得舒服,坐在椅子上哼哼唧唧道:「唔,你這一手功夫還是不錯的,尚琦那小蕩貨比你還差了點,該不是你調教他的時候,故意藏了一手吧?」
「我哪兒敢呢,是那小狼患兒資質不夠,學不來呀。」
尚香閃動著眼神,瞅了瞅躺在地上仍是一臉怒色的紅衣男子,才小心道:「頭兒啊,雖說是我花錢買了這個混帳東西,可這三個月來,他吃的穿的用的住的,花的都是館裡的錢,若就這麼處置了,頭兒你不是也虧了麼?尚香倒是有個主意,既能罰了他,又能幫館裡賺回來,不知頭兒你想不想聽呢?」
「說來聽聽。」
「館裡不是總有些客人喜歡玩捆綁那一套麼,有好些個小倌兒都傷得幾天不能起了,耽誤了生意不說,館裡還得倒貼醫藥費。我看這個混帳東西反正不聽話,就要人把他捆著,不如就給了那些客人,他若熬不過死了,也是他自找的;若是熬過來了,好歹能給館裡掙些錢。」
鄭猴頭還真有些被說動的樣子,想了想,自然是掙錢最為重要,竟應了下來,讓尚香把人帶回去,卻是一日也不願多等,今晚便要尚香安排好讓那紅衣男子接客,言明若是不能讓客人滿意,仍得照著館裡的規矩來。
尚香把紅衣男子帶回了那間屋子裡,仍是把人綁在床上,關上了房門,瞅見紅衣男子始終怒視著他,那雙冒著火焰的眼裡更多了十分的鄙夷,不禁氣道:「真是個不知道好歹的東西。尚紅,你需記著,不管你以前是什麼人,只要進了這地方,便別再想做那乾乾淨淨的美夢,若再不認命,便只有死。」
紅衣男子支支吾吾地想說話,尚香幫他把堵嘴的布拿出來,他衝口便是一句「賤人」,聽得尚香臉一沉,道:
「是,我是賤人,過了今晚,你便跟我一樣賤,你若想罵便趁現在,遲了你就再罵不出口了。」
「你……你……你……」紅衣男子氣得臉上漲紅,「我便是……便是死了也絕不……」
尚香眼裡閃過一抹譏笑,道:「你以為這地方是你想死便死得了的?」他的手指緩緩劃過紅衣男子的臉,「瞧瞧,臉型還是有模有樣的,化上妝可不比一般的小倌兒們差……」
紅衣男子氣得發狠,一口咬住尚香的手指,皮破血流,一股腥味熏得他頭暈,無力的感覺遍佈全身,竟不由得鬆了口,再也用不上一絲力氣。
「這……這是……你又用了什麼藥?」
紅衣男子突然反應過來,尚香的手指上竟是抹了藥物,他這一咬,血和著藥物進入口中,藥物立時便起了作用。
尚香俯下頭,在他的耳邊輕輕一咬,咬小一個淺淺的牙印,而後才緩緩道:「放心,不是藥,我知曉那藥對你不起作用,自然不會再用,這個……只不過讓你身體無力連咬舌都不能的藥罷了。子時剛過,還有半夜,你便好好享受吧。」
尚香出了屋,沒走出多遠,便見著一個領路的小童帶著個男人走過來,他閃到樹後,看著那人進了屋,隱隱聽到幾聲喝罵,不多時便沒了聲息。他站在樹後,一動未動地等著,直到聽到預料中的一聲慘叫,心中才彷彿有什麼落下了,長長地喘出一口氣,從樹後走出,緩緩踱回了自己的屋子。
夜色淒迷,風聲如泣,那一聲聲慘叫,漸漸化作了隱忍的悶鳴,終於消散在南館裡一片的酒醉燈迷中,尋歡作樂的人,強顏歡笑的人,誰又能聽到迴盪在風中的痛楚哀鳴,即便有人聽到了,又有誰會來理睬。
煙花地,薄紙命,進來易,出去難,從此後,此身由命不由人。
***
寶來商號。
「錢老,您老早啊!」李慕星進門便向站在帳台前的一位白髮老人一揖。
「喲,爺來得也早呀。」
白髮老人笑呵呵地回以一揖。
這位白髮老人,名叫錢季禮,是李慕星請來主持寶來商號在上和城分號的大掌櫃,在生意行裡也是出名的一把盤算好手。
五年前,李慕星到上和城來開設分號,那時候他也不過才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商人。在商賈雲集的上和城裡,幾乎難以站穩腳跟。可他卻瞄上了當時正好離開舊東家空閒在家的錢季禮,一心一意要請餞季禮來主持分號的生意。
當時瞧上了錢季禮的商人少說也有十幾個,無論哪一個都比李慕星的派頭擺得足,大禮送了十箱、八箱。許了錢季禮優厚的薪酬,條件一個提得比一個好,把兩手空空的李慕星這麼一襯,立時便顯出十分的寒酸來。
李慕星卻半分不露怯,只對錢季禮說了一句:
「錢老若肯屈就敝商號,李慕星便如虎添翼,從此風雲大展,不出三年,定讓錢老於生意行中仰首挺胸。」他口中說得狂極,然而對錢季禮卻執晚輩禮,態度恭敬。
旁邊的人聽了,頓時一個個譏笑出聲,以為李慕星大言不慚,可錢季禮卻覺得這個年輕人實在有趣,他在生意行闖蕩了二十多年,跟過不下六、七個東家,哪一個東家不是財富一方的大賈,像李慕星這樣的年輕人還是頭一回見到,於是便玩笑般地對李慕星道:「年輕人最忌說大話,老夫瞅你模樣兒也還沉穩,便許你一個機會。老夫在生意行中這麼些年,也不缺那麼一點銀子,這樣吧,你只要能從杏肆酒坊的阮寡婦那裡弄來秘製的杏花秘釀,老夫便應了你。」
原來,這位餞季禮平生別無所好,就喜歡喝酒,要說像他這麼一位盤算好手,怎麼會有東家捨得回了他,全因他偶爾會喝酒誤事,東家蒙受了損失,雖說未必是心疼這點錢,可總得有人承擔責任,否則手底下別的人有樣學樣,那還了得。
即便如此,來請錢季禮的商家仍是趨之若騖,實在是一位好掌櫃難請啊,再說錢季禮為商家贏得的利潤遠大於他造成的損失,便是將來辭了錢季禮,仍是一件划算的事。
李慕星得了這一句話,二話不說便去了杏肆酒坊,待見了阮寡婦,便要買杏花秘釀,這杏花秘釀本是杏肆酒坊的招牌酒,只要有錢,那自是誰都能買的。可是李慕星卻不知道,錢季禮與她爹爹本是至交好友,當年阮寡婦的爹爹起意要將她許給酒坊裡的一個夥計,錢季禮也有份參與,後來那夥計酒醉跌入河中死了,錢季禮便私下裡對她爹說了一句「阮老哥啊,你這個寶貝女兒實在是教你驕縱壞了」,可不巧,這句話讓阮寡婦聽了去,當時便記恨上錢季禮了,心下恨恨道我驕縱不驕縱與你何干,錢老頭多事,以後休想再喝著我家的酒。果然,後來阮寡婦的爹爹一去,她便不賣給錢季禮半滴酒,錢季禮沒辦法,只得托他人去買,可總是被阮寡婦識破,一頓大罵地趕出來,又賴著老臉去求,人家阮寡婦就是不甩他,這一年多下來,可把錢季禮肚子裡的酒蟲給饞壞了。
李慕星不知這其中緣由,才進了杏肆酒坊的大門,就讓得了消息的阮寡婦拿著扁擔給趕了出來,當時就把李慕星打懵了,站得遠遠地瞅著阮寡婦一扁橫胸悍勇無比的模樣,心裡就納悶著了,這女人瞧著長得挺漂亮的,怎麼性情如此潑辣。
後來,李慕星總算打聽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覺著是阮寡婦小題大做了,可人家的事他又怎麼好去管,便是骨子裡的一股擰勁上來了,天天上那杏肆酒坊跟阮寡婦耗上了,足足耗了一個多月,沒把阮寡婦的心耗軟,倒是先把錢季禮給耗服了。
「行了,年輕人,看來你還真是有毅力,不簡單,不簡單啊……」
也不知道錢季禮究竟看順了李慕星身上的什麼地方,就這樣成了李慕星手下第一個大掌櫃。有了錢季禮的幫襯,分號開張的事情便順順當當地完成了,錢季禮在上和城裡干了二十多年,那是集了一身的人脈關係,不到半年分號的生意便上了正軌,李慕星緩得氣來,把分號的生意全都交給錢季禮,他竟然又上杏肆酒坊跟阮寡婦耗上了。
那時阮寡婦遠遠見著李慕星的身影出現在杏肆酒坊的大門前,眼珠子差點沒瞪掉下來,不出十天,她就認了輸。
「這世上怎麼有你這種男人……」她一邊恨聲道,一邊將一壇杏花秘釀塞進李慕星的懷裡。
李慕星抱著一大罈酒,望著阮寡婦挫敗的面容,長聲笑道:「彼此彼此,這世上怎麼有你這樣的女人?」
「你說我凶悍!」阮寡婦柳眉倒豎,手裡的扁擔高高掄起。
李慕星一邊後退一邊道:「不敢,阮夫人巾幗不讓鬚眉,乃女中豪傑,慕星心中只有佩服。」
阮寡婦轉怒為笑,扁擔一橫,道:「錢老頭遇到你真是交了八輩子的好運了,成了成了,酒你拿去吧。」
「阮夫人大量,慕星告辭了。」
阮寡婦望著李慕星的背影,大聲道:「記住了,姑奶奶我姓阮名醉君,以後再來,只許叫醉娘,若讓我再聽著夫人二字,就打斷你的腿讓你爬著回去。」
李慕星揮了揮手,表示聽見了。錢季禮與阮寡婦之間的這一點小小的過節便這麼過去了。
李慕星左思右想了幾天,便覺著他現下面臨的情況,與當初錢季禮給他出的難題相差無幾,區別只在於阮寡婦可以認輸把酒給了錢季禮,可若是要她把酒給一個男妓,那是絕無半點可能的,一個弄不好,指不定連朋友也做不成了,他一連想了幾天,都沒想出法子來,沒辦法,只得來找錢季札討主意了。
一大早到了商號裡,他與錢季禮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將商號裡近期的帳目整理好,到用飯的時候,李慕星終於開了口。
「錢老,慕星有件事,想請您老給出個主意。」
錢季禮大笑起來,捏著白鬍子道:
「爺,您這是拿話磣人不是,就你這腦袋瓜子,還有那股子死勁兒,還有你搞不定的事?」自從李慕星把杏花秘釀拿回來後,錢季禮對他算是徹底服了。
「錢老,這事說來也是醜事一件,只是慕星一向視您為長輩,也就顧不得丟人了,還真是請您給出個主意。」
那天夜裡的事情,李慕星現在想來仍覺尷尬,只得挑揀重點的事說了,大意就是他喝醉了酒,把那天簽的契約丟了,被一個男妓撿到,雖說契約是要回來了,可那男妓卻要兩壇二十年的女兒紅來換。
錢季札當時正往口裡送上一口菜,一聽李慕星說完,那菜便噴了出來。
「爺,您許什麼話兒不好,偏要許阮家侄女兒的酒,得了,您啊就等著挨扁擔吧。」錢季禮擦擦嘴,一臉的幸災樂禍。
李慕星想起阮寡婦的扁擔,還真是有些心驚,可這事他已應下,說什麼也得弄到這兩罈酒,只得道:「錢老,這事說什麼您也得幫幫忙呀。」
錢季禮連連搖手,道:「爺,老夫早已發誓這輩子再不沾個酒字,什麼忙都好幫,唯獨這忙幫不上,你還是另想法子吧。」
「錢老,這酒又不是讓您喝,只是讓您給想個法子,不忌諱的。」
「不成、不成、不成。」
錢季禮一連三個不成,直接把李慕星給回到天邊去。這事若擱在三年前,他老頭子一聽到二十年的女兒紅,那還不憋著吃奶的勁給李慕星張羅去,可是自三年前那事一出後,竟硬讓這好酒如命的人把酒給戒了,並從此再不碰半滴酒。
想起三年前那件事情,直到今日錢季禮仍然深感愧疚,自從他在生意行中闖出聲名來之後,雖說因為喝酒誤事而換了六、七個東家,可到底給這些東家們造成的損失並不大,那些東家財大氣粗,念著他總有功勞,並不追究報官,只是回人了事。也因此,錢季禮對自己喝酒誤事的毛病從不知悔改,可偏偏到了李慕星這裡,不到兩年,竟出了大岔子,在驗一批紗絹的時候,那送貨的商人漱了他兩碗酒,醉眼昏花之下,他竟沒有驗出這批紗絹的用料分明是三等貨,可是卻冒充一等貨送了來。這批貨上了櫃之後,便照著一等貨的價錢賣了起來,不到一個月,便讓一個行家給看出來,在外面大罵寶來商號以次充好。這一來,對寶來商號的聲譽造成了極大的損害,上門退貨的人紹繹不絕。等李慕星得了消息,匆匆從本店趕來時,上和城的分號在短短三天內竟從門庭若市一下子變得門可羅雀。
李慕星來了以後,做的頭一件事就是讓錢季禮把已經賣出去的紗絹高價收回,並拒絕了錢季禮把這些紗絹按三等的價格再賣出去的提議,教人準備了兩張布幡,寫上「人以誠為本,商因信而揚」這十個字。隨後他讓商號裡的夥計扛著布幡,自己押著所有的紗絹,敲鑼打鼓,一路把紗絹給堆到城外的荒郊,當著所有來看熱鬧的人的面,把受騙的經過說了一遍,對自己的輕率深刻檢討,把責任全部攬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後一把火將這些紗絹燒得乾淨。
錢季禮當時在邊上臉都綠了,別人不知道,他可清楚,這些紗絹可是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是上和分號的所有資金。可是錢季禮也知道,如果把這些紗絹按它應有的價格售賣出去,雖然能夠減少金錢上的損失,但商號的聲譽卻不可能挽回了,這對一個已經步上正軌的商家來說是致命的打擊,錢季禮甚至連以死謝罪的心都有了。
李慕星這一破釜沉舟之舉不但一舉挽回了商號的聲譽,也贏得了錢季禮和全上和城商人的尊敬,更讓人驚訝的是李慕星並沒有因這件事情而辭掉錢季禮,僅僅只是扣掉了錢季禮半年的工錢和當年的分紅。錢季禮感恩之餘,也痛定思痛,當著李慕星和商號所有夥計的面,把家中所有的酒及酒具全部打碎,發誓從此再不碰半滴酒,也絕不沾手與酒有關的生意。
雖然商號的聲譽挽回了,可上和分號裡沒了周轉資金,李慕星從本店裡帶來的錢在高價收回賣出的紗絹時就用完了,一時間商號竟然不能正常開張。不能開張就發不出工錢,商號裡的夥計們一個個離開了,只留下少數幾個不肯走,那段時間是李慕星一生中最為困窘的時候,終於上和分號實在無法維持下去,就在李慕星準備關掉分號的時候,意外的喜訊來了。有一個滇南商人找上了門來,主動提出要與李慕星做生意。原來,李慕星火燒紗絹的事情,經由上和城的商人們口口相傳,一傳十、十傳百,很快附近地區的商人都知道了,這個滇南商人認為李慕星為人誠實可信,童叟無欺,值得合作,便尋了來。
上和分號保住了,從此以後李慕星的生意越做越大,借由商人們在各地經商時的口口相傳,誠信商人李慕星的名字傳遍大江南北,或許他不是最富有的商人,但絕對是聲譽最好的商人,甚至因他的緣故,在生意行裡,滇西商人做起生意來竟也比別的地方的生意來得容易些「人以誠為本,商因信而揚」這十個字,幾乎就成了滇西商人的口頭禪。
李慕星在誠信二字上得了好處,自然就更加珍惜這得來不易的聲譽,為人行事,便是吃了虧,也絕不肯失了信譽,這也是他費盡心思要弄到那二罈女兒紅的緣故,即便是面對一個男妓,即便當時的承諾只是空口白話,那男妓就算對別人說他失信,只怕也不會有人相信一個男妓的話,儘管如此,他也仍不願食言而肥。
眼看錢季禮就是不肯沾上跟酒有關的事,他也沒有辦法,只得一臉失望地扒起了飯,他心中掛著事,這飯自然也就吃不香了。
錢季禮瞅著他的樣子,呵呵一笑道:「爺,看你這樣子,其實法子也不是沒有,只是這事得你自己點了頭才成。」
「什麼法子?」
「爺,您也快三十了吧?」
李慕星詫異地抬眼,道:「錢老,您忘了,我上個月才過的二十八歲生辰。」
「人家二十八歲都是幾個娃兒的爹了,爺也該為自己的事考慮一下,老夫那侄女兒雖說是個寡婦,可人長得漂亮,又能幹,又會做生意,與你再是般配不過。再者,爺若娶了她,那幾十罈女兒紅就是嫁妝,到時候你要拿多少送人不成。」
錢季禮這主意打了已經很久了,這幾年來他看著李慕星一心放在生意上,晚上連個焙被窩的人都沒有,便覺得心疼,今天可總算讓他找著機會說了出來,
李慕星頓時苦笑起來,道:「錢老,醉娘性情剛烈,是女中丈夫,您這話可千萬別讓她聽去了,小心她拿著扁擔殺進門來。」
「哎,老夫這可是說真的,你們兩人一個未娶,一個寡居,阮家侄女也就見著你才有個笑臉,你對她也是關心得很……」
「莫提、莫提……錢老,我吃好了,您慢用,我先去櫃上看看。」
李慕星本指望著錢季禮能給他想個法子,哪想到竟出了這麼個餿主意,連飯也不吃了,扔下碗便跑了。他到了櫃上,東翻翻,西整整,腦子裡盡想著那兩罈酒,正想得心煩的時候,一個杏肆酒坊的夥計跑了來,說是阮寡婦請他去一下。
李慕星愣了好一會兒,才跟著那個夥計去了。可是怎麼跟阮寡婦要這兩罈酒,他還沒想得出來。
李慕星跟著杏肆酒坊的夥計走到半道上,突然聞到一陣熟悉的濃郁香味,他反射性地四下一望,見著一個身著艷色紗衣的人,正從一間藥鋪裡走出來,果然正是那夜的男妓。他心念一動,便對杏肆酒坊的那個夥計道:「小六,你先回去,告訴你家老闆娘,就說我到點心鋪給她捎些點心過去,一會兒就到。」
「李爺,您對老闆娘真好。」那夥計嘿嘿一笑,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對李慕星眨眨眼,走了。
李慕星倒是沒注意到夥計的眼神,待這夥計一走,他便向著那個男妓離開的方向走去。那男妓走路一直垂著頭,彷彿在想什麼心事,走得極慢,李慕星快趕了幾步便繞到了他的前頭,正想出口叫他,才猛地發覺他還不知道這男妓叫什麼名字,一時間嘴巴張在那裡人便有些愣神,偏偏那男妓走路不抬頭,竟也設發現有人站在面前,仍是往前走著,一下子便撞到了李慕星的懷裡。
那股濃郁的香味一下子直衝入李慕星的鼻腔中,刺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順手便是這麼一推,那男妓沒有防備,往後退了兩步仍是沒站穩,直直地向後倒了下去。李慕星嚇了一跳,連忙仰手一拽,人是拽回來了,可他自己卻因為用力過度,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那男妓也被他拉得撲在了他的身上。
這姿勢說有多暖昧便有多暖昧,李慕星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覺得懷中人的身體柔軟得不像個男子,好摸又好抱,突然想起那夜床單上的斑斑痕跡,那種尷尬的感覺又一次升起來,臉上已是一片火熱,偏偏就是想不起來要伸手推開懷中的人,愣在那裡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尚香這幾日都為那個尚紅煩著心,老實說破身之後吵著鬧著尋死覓活的人他見過不少,可像尚紅這麼安靜等死的還真是頭一回見到。
那夜後,第二天一早尚香去看他的時候,那滿身的傷痕著實讓人怵目驚心,尤其是那雙細長的眼眸,呆滯地望著床頂,已沒了半分之前的神采。以一個雛兒來說,尚紅的年紀偏大了些,又沒有調教好,一下子就經歷了一場殘酷的性事,身體吃不住也是正常,儘管尚香及時為他清理身體,傷口也上了藥,可是不到半夜的時候尚紅仍是發起了燒,體溫高得燙手。尚香照料了他一日一夜,才算是把燒退了,昨兒人就清醒過來,然而不吃不喝不說不動,整個人都像是死了一般,看得尚香直皺眉,更覺心煩。他若是又吵又鬧,尚香有的是法子對付他,可偏偏就是這麼一個不吃不喝不說不動,跟他說什麼都沒有反應,還真讓人沒轍了。
今天出來買藥,尚香心裡就一直琢磨著怎麼把尚紅骨子裡的那根拗筋給拔下來,走著走著一不留神便撞到了人,等他回過神來,早就已經趴在了那人的身上,藥包也落在了一邊,他下意識地伸手撐起了上半身,只覺得掌下的胸膛一片結實,一抬頭,就見著李慕星目瞠口呆的樣子,意外之餘,作弄心頓起,兩隻手在李慕星的胸膛上不老實的摸摸摸捏,口中嗲聲道:「喲,這才幾天不見啊,李爺就想著奴家了麼?」
「你、你……」李慕星讓他摸得心裡一陣亂跳,趕緊抓住那雙放肆的手,又氣又惱道:「你還不起來?」
尚香滿眼是笑,俯下身子湊到李慕星的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道:「李爺捨得奴家起來麼?」一邊說那雙手一邊從李慕星的手裡滑了出來,又一次落在他的胸膛上,隔著衣料摸到了那顆小小的突起,靈活的手指便繞著那地方不輕不重地兜起了圈子。
李慕星才覺得耳根子被那口氣吹得有些難受,下一刻便倒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全身的感覺都集中到了胸前那兩點上,麻麻癢癢,卻又有一陣連骨頭都酥了的快感向四肢擴散,他哪裡想得到這個男妓竟有如此手段,隔著厚厚的衣枓都能挑起身體裡的感覺,明明心裡知道應該把人推開,可是兩隻手就是不聽使喚,不但沒推開這個男妓,反而不由自主地摟上了腰。
可便在這時,尚香作亂的手卻停了下來,面上蒙上一層羞意,應該是連雙頰都飛了紅,可是隔著臉上的厚厚粉層,實在是看不出來,但那神態卻是做足了的,垂眼掩面,嬌不勝羞。
「李爺,這樣不太好啊……嗯,大街上的,奴家實在是……不好意思……」
李慕星腦門一轟,眼角的餘光一掃,這才發覺他們已成人人側目的一對,有人駐足遠視,有人快步而行,有人遠遠朝地上吐唾沫,還有人乾脆繞道走。一股血氣立時衝上了腦門,李慕星這個羞惱啊,臉上漲得通紅,用力一把推開了尚香,再顧不得尚香跌倒在一邊,從地上起來,轉過身又一次在尚香面前落荒而逃。
尚香捧著肚子倒在地上笑得爬不起來,這位李大老闆實在是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一再作弄,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存在,都道是無商不好,奸商奸商,這位李大老闆卻老實得像個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他真的是懷疑這樣的男人是怎麼在這樣的世道裡闖出誠信商人的名號來,越是老實不就越是容易遭人騙嗎?
好不容易笑夠了,尚香才猛然想起,這位李大老闆可什麼都沒說就跑了,他還沒來得及問李大老闆那兩壇二十年的女兒紅什麼時候能送來,唉,失策失策,他應該先問了再作弄,這下倒好,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有酒喝。這麼一想,尚香肚子裡的酒蟲便被勾了出來。
「人生好比……一團霧,誰人……清醒自討苦,活一天,酒一壺……」尚香撿起落在地上的藥包,口中又哼起了那首嚴重跑凋的曲子,快步走回了上和南館。
這時候,上和南館的後院反倒比前院熱鬧些,白天上妓院的嫖客畢意要少得多,倒是為了補充夜間的損耗,這時間送柴、送酒、送米、送菜的商販們絡繹不絕地來往於廚房與後門之間,而這後院是他們的必經之地。
尚香手裡拎著藥包,既不去煎藥,也不回屋,只在這些商販們必經的地方,倚著樹看他們來來去去。因他常常站在這裡,這些商販們大都認得他,雖說是個靠敷粉來掩蓋年華老去的男妓,可那身段到底還擺在那兒,柔腰軟骨,就那麼隨隨便便不成姿勢地站著,也是芳華天成,自成風流,只要不看臉,前院的那些小倌們哪個能及得上這個人的一半丰姿。幾個商販看得心癢,仗著相熟,便對他調笑幾句,算是佔個不花銀子的便宜,尚香也不著惱,笑嘻嘻地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把這幾個商販哄得眉開眼笑,待看到一個推著一車酒罈的夥計從廚房那院的門裡出來,他的眼晴才亮了起來,甩脫這幾個商販的調笑,對那個看上去年歲不大的夥計迎了過去。
「陸小哥,我要的酒你可帶著了?」
那夥計不客氣地看他一眼,道:「錢呢?」
尚香媚眼兒對著那夥計飄了飄,軟聲道:「陸小哥,這一壺酒需得四十文錢,可真是不巧,我今兒只帶了三十五文,你看是不是通融一下,這五文錢先賒著,下回一齊補給你。」
「沒錢你喝什麼酒,四十文的酒錢已經比外面賣的便宜了不少,不能再少了,去去,不買酒就閃一邊去,別礙著我的道,回去晚了掌櫃的是要罵人的。」那夥計臉一黑,推著車便要走。
尚香閃過了身,神色黯然,卻看得那幾個先前與他調笑的商販一陣不悅,攔著那送酒的夥計道:「小小年紀,怎這般勢利,不就是五文錢,爺們幾個出了。」
說著,一人拿出一文錢來,大方得很,皆因一文錢在他們來說不算什麼,先才又被尚香哄得高興。尚香立時轉為笑顏,從袋裡拿出三十五文錢來,合計一共四十文,從那送酒夥計那裡取了酒,對這幾個商販又說了幾句好話,心滿意足地走了。
送酒的夥計瞧不起這幾個商販賣弄討好的模樣,道:「真是些沒骨頭的,一個又老又醜的男妓也能讓你們這般賣乖。」
幾個商販聽到了,哈哈笑道:「你小子懂什麼,在你還穿開襠褲的時候,這個尚香師傅就是艷蓋南館的第一紅牌啊,風光無限,那時候甭說是跟他打情罵悄,就是想見上一面,懷裡不揣個千兒八百兩的銀子那是想都不要想。」
送酒的夥計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樣,瞅了他們幾眼,悶悶地推著車走了。
尚香回了屋,把錢袋裡的錢都倒出來,數了數,還夠他喝上幾回酒,這才坐到桌邊,倒了酒嘗了一口,便皺起了眉,歎了一口氣,摻了水的酒,以前喝著也慣了,可今兒卻覺得不是味兒起來,禁不住想起那位李大老闆,不奸不滑,老老實實地做生意,實在是難得難得。這麼好的男人……以前不曾遇見過,以後也不會再有了吧……
這酒越喝越是沒了味,放下酒杯,再歎一口氣,望向窗外,菊開正盛,黃白交纏,綠葉為襯,於秋意中凜立傲然,然而雖說是耐霜之物,可終抵不住雪欺寒凌,凋謝枯零只是早晚的事。
日頭越來越往西去,估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尚香才拎著藥包往廚房走去。廚房裡正是最消閒的時候,有灶頭空著,尚香一邊煎了藥,一邊熬了一碗清粥,都弄好了,便用一隻托盤托著,往尚紅的屋裡去了。
尚紅的屋裡靜無人聲,一室的清寂,倒像是比外頭還要冷上幾分。尚香把托盤放下,走到床邊,看著蒼白虛弱、兩日不曾吃喝已呈昏迷狀的尚紅,抬起手兩記耳光狠狠地甩了上去。刮耳光的聲音在清寂安靜的屋子裡顯得特別響亮,尚紅的臉上浮起兩片紅紅的手印,人也從昏迷中慢慢清醒過來,那雙細長的的眼眸無神地對上尚香的眼睛,卻彷彿沒有焦距一般地穿了過去,遙遙地不知道看向何方。
尚香看他醒了,既不讓他喝藥,也不叫他喝粥,只是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了床前,緩緩道:「以前,這南館裡也有一個跟你一樣倔的人,他到南館來的時候,年紀比你還要小,才十四歲,可那副模樣兒卻比你好看得多,鄭猴兒特別看中他,認為這是一棵搖錢樹,所以找了最好的師傅來調教他。」
他的聲音低沉中透著磁性,在清寂安靜的屋子裡迴盪著,清清楚楚,像是在平靜的水面漾起的一波波水紋。
「鄭猴頭這輩子最有耐性的一次調教,大抵就用在那個少年的身上了,因為他認定了這少年是能給他掙大錢的主,整整一年,他用盡了手段的調教,只得到了這個少年一次又一次的反抗,終於這個少年磨去了鄭猴頭最後的耐性,同你一樣,這個少年被綁在了床上,等著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嫖客來臨。這個少年比你運氣好,鄭猴頭沒有給他下藥,他還有力氣,在那個嫖客解他衣服的時候,他掙脫了繩子的束縛,並用嫖客束髮的簪子刺傷了嫖客,他逃走了。」
尚紅的眼神仍舊飄蕩著,沒有焦距,也沒有反應。
「然而這個少年也同你一樣,沒能逃出這個鬼地方,便讓鄭猴頭抓了回來。比你不幸的是,沒有人為他說情,按照館裡的規矩,他被鄭猴頭帶到了『魘門』,當著館裡所有小倌的面,那些抓他回來的護院,輪流著一個一個強暴了他。」
尚紅的眼神極其輕微地縮了縮,尚香敏銳地察覺了,眼裡掠過一抹淡淡的譏諷,繼續道:「少年當時的樣子,很淒慘,那些護院都是畜牲,他身上的傷痕比你多出幾十倍,連嗓子都喊啞了,在場的人都眼看著他漸漸翻起了白眼,就快要斷氣了,可是這時候他卻拼著最後一點力氣向鄭猴頭求饒,在即將死去的時候,他屈服了。」
尚香冷冷地笑了起來:「從那個少年屈服的一刻起,我就知道,只要能活著,就沒有人願意去死,不管他曾經多麼驕傲,多麼清高,多麼倔強,為了活下去,什麼尊嚴,什麼羞恥,都是狗屁。」
「我知道你的身份不一般,那又如何,你是怎麼進來的,你自己心裡也清楚,自打你進了館裡,館裡便突然新增了幾名護院,還是專守後院的,那些人跟你有沒有關係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凡是進了這個地方的人,除了那些被贖出去的,還沒有一個是活著離開館裡的。」
「你真的想死嗎?」
尚紅緩緩閉上了眼,對尚香仍是不理不睬,只是靜靜等死。
「啪!」
尚香又是一記耳光,逼得尚紅再次睜開了眼,只是那雙細長的眼裡,已不再是無神,而是鄙夷地望著尚香。不是每個人都怕死,那個少年怕,可是他不怕,這樣恥辱地活著,他寧願死。
尚香眼裡的譏諷更深。
「你以為一死百了,就可以還你一身清白嗎?」
「你看過那些被贖出去的小倌失了主人的恩寵後的下場設有?他們之中好一點是重回南館賣身,還有的在街上乞討都沒人願意給口飯吃,凍死了,餓死了,被人打死了,外面的那些人只會指著他們的屍體說『看啊,這就是最下賤的男妓,死了活該』。有一些人會專門跑去看,因力他們沒見過賣身的男人長什麼樣子,到最後也不會有人好心地安葬,能被扔到亂墳崗裡就已經是造化了。」
「男妓就是男妓,死了也還是男妓。最好這城裡沒有人認得你,至少這樣還能給你的家人留下一點面子……是了,你有喜歡的人沒有?若是被瞧見了,倒不知為你收屍的是否是……」
說到這裡,尚香看到尚紅的身體猛地一震,一張臉已經徹底白了沒有顏色,當下便知道他說中了那要緊處,抿起唇不再多語,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門開了又關,屋裡回復了一片清寂,只有尚紅的身體,漸漸地抖動著,掙扎著,彷彿瀕死的魚一般喘著氣。終於,他還是撐起虛弱無力的身體,爬向了放著藥與粥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