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午後見了一件可感動的事。這四五天來,那個賣野菜的婦人遇到代洛西,總是用敬愛的眼色注視他。因為代洛西自從知道了那七十八號犯人和墨水瓶的事,就愛護那賣野菜的婦人的兒子克洛西——那個一隻手殘廢了的赤髮的小孩——在學校裡時常替他幫忙,他不知道的,教給他,或是送他鉛筆和紙。代洛西很同情他父親的不幸,所以像自己的弟弟一般地愛護他。
這四五天中,賣野菜的母親見了代洛西總是盯著他看。這母親是個善良的婦人,是只為兒子而生存著。代洛西是個紳士的兒子,又是級長,竟能那樣愛護自己的兒子,在她眼中看來,代洛西已成了王侯或是聖火樣的人物了。她每次注視著代洛西,好像有什麼話要說而又不敢出口。到了昨天早晨,她畢竟在學校門口把代洛西叫住了,這樣說;
「哥兒,真對不起你!你這樣愛護我的兒子,肯不肯收下我這窮母親的紀念物呢?」說著從菜籃裡取出小小的果子盒來。
代洛西臉上通紅,明白地謝絕說:
「請給了你自己的兒子吧!我是不收的。」
那婦人難為情起來了,支吾地辯解說。
「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是一些方糖!」
代洛西仍舊搖著頭說:「不。」
於是那婦人紅著臉從籃裡取出一束蘿蔔來:
「那麼,請收了這個吧!這還新鮮哩——請送給你母親!」
代洛西微笑著:
「不,謝謝!我什麼都不要。我願盡力替克洛西幫忙,但是什麼都不受。謝謝!」
那婦人很慚愧地問:
「你可是動氣了嗎?」
「不,不。」代洛西說了笑著就走。
那婦人歡喜得了不得,獨語說:
「漸呀!從沒見過有這樣漂亮的好哥兒哩!」
總以為這事就這樣完了,不料午後四時光景,做母親的不來,他那瘦弱而臉上有悲容的父親來了。他叫住了代洛西,好像覺到代洛西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只管注視代洛西,悄悄地用溫和的聲音對代洛西說:
「你愛護我的兒子。為什麼竟這樣地愛護他呢?」
代洛西臉紅得像火一樣,他大概想這樣說吧:
「我所以愛他,因為他不幸。又因為他父親是個不幸的人,是忠實地償了罪的人,是有真心的人。」可是他究竟沒有說這話的勇氣。大約見了曾殺過人、住過六年監牢的犯人,心裡不免恐懼吧。克洛西的父親似乎覺到了這一層,就附著代洛西的耳朵低聲地說,說時他差不多震慄著:
「你大概愛我的兒子,而不歡喜我這個做父親的吧?」
「哪裡,哪裡!沒有那樣的事。」代洛西從心底裡喊出來。
克洛西的父親於是走近去,想用腕勾住代洛西的項頸,但終於不敢這樣,只是把手指插入那黃金色的頭髮裡撫摸了一會兒。又眼淚汪汪地對著代洛西,將自己的手放在口上接吻,好像在說,這接吻是給你的。他攜了自己的兒子,就急速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