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饒恕了我了,我還悲著。母親送我出去,叫我和門房的兒子到河邊去散步。兩人在河邊走著,到了一家門口停著貨車的店前,聽到有人在叫我。我回頭去看,原來是同學可萊諦。他身上流著汗正在活潑地扛著柴。立在貨車上的人抱了柴遞給他,可萊諦接了運到自己的店裡,急忙堆在一起。
「可萊諦,你在做什麼?」我問。
「你不看見嗎?」他把兩隻手伸向柴去,一面回答我。「我正在複習功課哩!」他接著說。
我笑了,可是可萊諦卻認真地在嘴裡這樣念著:「動詞的活用,因了數——數與人稱的差異而變化——」一面抱著一捆柴走,放下了柴,把它堆好了:「又因動作起來的時而變化——,」走到車旁取柴:「又因表出動作的法而變化。」
這是明日文法的複習。「我真忙啊!父親因事出門去了,母親病了在床上臥著,所以我不能不做事。一邊做事,一邊讀著文法。今日的文法很難呢,無論怎樣記,也記不牢。——父親說過,七點鐘回來付錢的哩。」他又向運貨的人說。
貨車去了。「請進來!」可萊諦說。
我進了店裡,店屋廣闊,滿堆著木柴,木柴旁邊掛著秤。
「今天是一個忙日,真的!一直沒有空閒過。正想作文,客人來了。客人走了以後,執筆要寫,方纔的貨車來了。今天跑了柴市兩趟,腿麻木橡棒一樣,手也硬硬的,如果想作畫,一定弄不好的。」說著又用掃帚掃去散在四周的枯葉和柴屑。
「可萊諦,你用功的地方在哪裡?」我問。
「不在這裡。你來看看!」他引我到了店後的小屋裡,這室差不多可以說是廚房兼食堂,桌上擺著書冊、筆記簿和已開手的作文稿。「在這裡啊!我還沒有把第二題做好——用皮革做的東西。有靴子、皮帶——還非再加一個不可呢——及皮袍。」他執了鋼筆寫著清楚的字。
「有人嗎?」喊聲自外面進來,原來買主來了。可萊諦回答著「請進來!」奔跳出去,稱了柴,算了錢,又在壁角污舊的賣貨簿上把帳記了,重新走進來:「非快把這作文做完不可。」說著執了筆繼續寫上:「旅行囊,兵士的背囊——咿喲!咖啡滾了!」跑到暖爐分取下咖啡瓶:「這是母親的咖啡。我已學會煮咖啡了。清等一等,我們拿了一同到母親那裡去吧。母親一定很歡喜的。母親這個禮拜一直臥在床上。——麗,動詞的變化——我好幾次,被這咖啡壺燙痛了手了呢——兵土的背囊以後,寫些什麼好呢?——非再寫點上去不可——一時想不出來——且到母親那裡去吧!」
可萊諦開了門,我和他一同走進那小室。母親臥在闊大的床上,頭上包著白的頭巾。
「啊!好哥兒!你是來望我的嗎?」可萊諦的母親看著我說。
可萊諦替母親擺好了枕頭,拉直了被,加上了爐煤,趕出臥在箱子上的貓。
「母親,不再飲了嗎?」可萊諦說著從母親手中接過杯子,「藥已喝了嗎?如果完了,讓我再跑藥店去。柴已經卸好了。四點鐘的時候,把肉來燒了。賣牛油的如果走過,把那八個銅子還了他就是了。諸事我都會弄好的,你不必多勞心了。」
「虧得有你!你可以去了。一切留心些。」他母親這樣說了,還一定要我吃一塊方糖。可萊諦指他父親的照相給我看。他父親穿了軍服,胸間掛著的勳章,據說是在溫培水肥親王部下的時候得來的。相貌和可萊諦一模一樣,眼睛也是活潑潑的,露出很快樂的笑容。
我們又回到廚房裡。「有了!」可萊諦說著繼續在筆記簿上寫,「——馬鞍也是革做的——以後晚上再做吧。今天非遲睡不可了。你真幸福,有工夫用功,還有閒暇散步。」他又活潑地跑出店堂,將柴擱在台上用鋸截斷:
「這是我的體操哩。可是和那『兩手向前』的體操不同。父親回來以前,我把這柴鋸了,使他見了歡喜。最討厭的就是手拿了鋸以後,寫起字來,筆劃同蛇一樣。但是也無法可想,只好在先生面前把事情直說了。——母親快點病好才好啊!今天已好了許多,我真快活!明天雞一叫,就起來預備文法吧。——咿喲!柴又來了。快去搬吧!」
貨車滿裝著柴,已停在店前了。可萊諦走向車去,又回過來:「我已不能陪你了,明日再會吧。你來得真好,再會,再會,快快樂樂地散你的步吧,你真是幸福啊!」他把我的手緊握了一下,仍來往於店與車之間,臉孔紅紅地像薔蔽,那種敏捷的動作,使人看了也爽快。
「你真是幸福啊!」他雖對我這樣說,其實不然,啊!可萊諦!其實不然。你才比我幸福呢。因為你既能用功,又能勞動;能替你父母盡力。你比我要好一百倍,勇敢一百倍呢!好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