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他看來,他們接著就要殺他了。我聽了他的話,不禁怒火中燒。他又告訴我,那躺著的俘虜不是他們部落的人,而是他曾經對我說過的坐小船到他們部落裡去的那種有鬍子的人。
我聽說是有鬍子的白人,不禁大為驚訝。我走進那棵大樹背後用望遠鏡一看,果然看見一個白人躺在海灘上,手腳被菖蒲草一類的東西捆綁著。同時,我還看出,他是個歐洲人,身上穿著衣服。這時,我看到在我前面還有一棵樹,樹前頭有一小叢灌木,比我所在的地方離他們要近五十碼。我只要繞一個小圈子,就可以走到那邊,而且不會被他們發覺。只要一到那邊,我和他們的距離就不到一半的射程了。這時,我已怒不可遏了,但還是強壓心頭的怒火,往回走了二十多步,來到一片矮樹叢後面。靠著這片矮樹叢的掩護,我一直走到那棵大樹背後。那裡有一片小小的高地,離那些野人大約有八十碼遠。我走上高地,把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事情已發展到萬分緊急的關頭了,因為我看到有十九個野人擠在一起坐在地上,他們派出另外兩個野人去宰殺那可憐的基督徒。看來,他們是要肢解他,一條胳膊一條腿地拿到火上去烤。我看到那兩個野人這時已彎下腰,解著那白人腳上綁的東西。我轉頭對星期五說:"聽我的命令行動。"星期五說他一定照辦。我就說:"好吧,星期五,你看我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要誤事。"於是,我把一支短槍和一支烏槍放在地下,星期五也跟著把他的一支鳥槍和一支短槍放在地下。我用剩下的一支短槍向那些野人瞄準,並叫星期五也用槍向他們瞄準。然後,我問星期五是否準備好了,他說:"好了。"我就說:"開火!"同時我自己也開了槍。
星期五的槍法比我強多了。射去的結果,他那邊打死了兩個,傷了三個。我這邊只打死了一個,傷了兩個。不必說,那群野人頓時嚇得魂飛天外,那些未死未傷的全部從地上跳了起來,不知道往哪兒跑好,也不知道往哪兒看好,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場災禍是打哪兒來的。星期五一雙眼睛緊盯著我,因為我吩咐過他,注意我的動作。我放完第一槍,馬上把手裡的短槍丟在地上,拿起一支鳥槍;星期五也照著做了。他看見我閉起一隻眼瞄準,他也照樣瞄準。我說:"星期五,你預備好了嗎?"他說:"好了。"我就說:"憑上帝的名義,開火!"說著,我就向那群驚慌失措的畜生又開了一槍,星期五也開了槍。這一次,我們槍裡裝的都是小鐵沙或手槍子彈,所以只打倒了兩個,但受傷的卻很多。只見他們像瘋子似地亂跑亂叫,全身是血,大多數受了重傷;不久,其中有三個也倒下了,雖然還不曾完全死去。
我把放過了的鳥槍放下來,把那支裝好彈藥的短槍拿在手裡,對星期五說: "現在,星期五,你跟我來!"他果然勇敢地跟著我。於是我衝出樹林,出現在那些野人面前。星期五緊跟在我後面,寸步不離。當我看到他們已經看得見我們時,我就拚命大聲吶喊,同時叫星期五也跟著我大聲吶喊。我一面吶喊,一面向前飛跑。其實我根本跑不快,因為身上的槍械實在太重了。我一路向那可憐的俘虜跑去。前面已經說過,那可憐的有鬍子的人這時正躺在野人們所坐的地方和大海之間的沙灘上。那兩個正要動手殺他的屠夫,在我們放頭一槍時,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他們丟開了俘虜,拚命向海邊跑去,跳上了一隻獨木船。這時,那群野人中也有三個向同一方面逃跑。我回頭吩咐星期五,要他追過去向他們開火。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向前跑了約四十碼,跑到離他們較近的地方,就向那批野人開槍。起初我以為他把他們通通打死了,因為我看到他們一下子都倒在船裡了。可是不久我又看到他們中有兩個人很快又坐起來。儘管這樣,他也打死了兩個,打傷了一個;那個受傷的倒在船艙裡,彷彿死了一般。
當星期五向那批逃到獨木舟上的野人開火時,我拔出刀子,把那可憐的傢伙身上捆著的菖蒲草割斷,把他的手腳鬆了綁,然後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我用葡萄牙話問他是什麼人。
他用拉丁話回答說:"基督徒。"他已疲憊不堪,渾身癱軟,幾乎站都站不起來,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我從口袋裡拿出那瓶酒,作手勢叫他喝一點。他馬上喝了幾口。我又給了他一塊麵包,他也吃了下去。於是我又問他是哪個國家的人,他說:"西班牙人。"這時,他精神已稍稍有些恢復,便做出各種手勢,表示他對我救他的命如何如何感激。"先生,"我把我所能講的西班牙語通通搬了出來,"這些我們回頭再說吧。
現在打仗要緊。要是你還有點力氣的話,就拿上這支手槍和這把刀殺過去吧! "他馬上把武器接過去,表示十分感激。他手裡一拿到武器,就彷彿滋生了新的力量,頓時就向他的仇人們撲過去,一下子就砍倒了兩個,並把他們剁成肉泥。因為,事實上,我們所進行的這場攻擊實在太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了,這班可憐的傢伙給我們的槍聲嚇得東倒西歪,連怎樣逃跑都不知道,就只好拿他們的血肉之軀來抵擋我們的槍彈。星期五在小船上打死打傷的那五個,情形也一樣。他們中有三個確實是受了傷倒下的,另外兩個卻是嚇昏了倒下的。
這時候,我手上仍拿著一支槍,但我沒有開槍,因為我已把手槍和腰刀給了那西班牙人,手裡得留一支裝好彈藥的槍,以防萬一。我把星期五叫過來,吩咐他趕快跑到我們第一次放槍的那棵大樹邊,把那幾支槍拿過來。他一下子就取回來了。於是我把自己的短槍交給他,自己坐下來給所有的槍再次裝上彈藥,並告訴他需要用槍時隨時可來齲正當我在裝彈藥時,忽然發現那個西班牙人正和一個野人扭作一團,打得不可開交。那個野人手裡拿著一把木頭刀跟西班牙人拚殺。這種木頭刀,正是他們剛才準備用來殺他的那種武器,要不是我及時出來阻止,早就把他殺死了。那西班牙人雖然身體虛弱,卻異常勇猛。我看到他時,已和那野人惡戰了好一會了,並且在那野人頭上砍了兩個大口子。可是,那野人強壯無比,威武有力,只見他向前猛地一撲,就把西班牙人撂倒在地上,並伸手去奪西班牙人手中的刀。那西班牙人被他壓在底下,急中生智,連忙鬆開手中的刀,從腰間拔出手槍,沒等我來得及跑過去幫忙,他早已對準那野人,一槍結果了敵人的性命。
星期五趁這時沒人管他,就手裡只拿了一把斧頭,向那些望風而逃的野人追去。他先用斧頭把剛才受傷倒下的三個野人結果了性命,然後把他能追趕得上的野人殺個精光,一個不留。這時候,那西班牙人跑過來向我要槍,我就給了他一支鳥槍。他拿著鳥槍,追上了兩個野人,把他們都打傷了,但因為他已沒有力氣再跑了,那兩個受傷的野人就逃到樹林裡去了。這時星期五又追到樹林裡,砍死了一個;另一個卻異常敏捷,雖然受了傷,還是跳到海裡,拚力向留在獨木舟上的那兩個野人游去。這三個人,連同一個受了傷而生死不明的野人,從我們手中逃出去了,二十一名中其餘的十七人,都被我們打死了。全部戰果統計如下:被我們從樹後第一槍打死的,三名;第二槍打死的,二名;被星期五打死在船上的,二名;受傷後被星期五砍死的,二名;在樹林中被星期五砍死的,一名;被西班牙人殺死的,三名;在各處因傷斃命或被星期五追殺而死的,四名;在小船裡逃生的,共四名;其中一名雖沒有死,也受了傷。
以上共計二十一名。
那幾個逃上獨木舟的野人,拚力划著船,想逃出我們的射程。雖然星期五向他們開了兩三槍,可我沒看到他打中任何人。星期五希望用他們的獨木船去追殺他們。說實在的,放這幾個野人逃走,我心裡也很有顧慮。因為若把消息帶回本部落,說不定他們會坐上兩三百隻獨木船捲土重來,那時,他們將以多勝少,把我們通通殺光吃掉。所以我也同意星期五到海上去追他們。我立刻跑向一隻獨木船跳了上去,並叫星期五也一起上來。可是,我一跳上獨木舟,就發現船上還躺著一個俘虜,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外,那俘虜也像那西班牙人一樣,手腳都被捆綁著,等著被殺了吃掉。因為他無法抬頭看看船外邊的情況,所以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人已嚇得半死;再加上脖子和腳給綁得太緊,而且也綁得太久,所以只剩一口氣了。
我立刻把捆在他身上的菖浦之類的東西割斷,想把他扶起來,但是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更不要說站起來了。他只是一個勁兒地哼哼著,樣子可憐極了,因為他還以為給他鬆綁是準備拿他開刀呢。
星期五一上船,我就叫星期五跟他講話,告訴他已經遇救了。同時,我又把酒瓶掏出來,叫星期五給這可憐的野人喝兩口。那野人喝了酒,又聽見自己已經獲救,不覺精神為之一振,居然馬上坐了起來。不料,星期五一聽見他說話,把他的臉一看,立刻又是吻他,又是擁抱他,又是大哭大笑,又是大喊大叫;接著又是一個勁兒地亂跳狂舞,大聲唱歌;然後又是大哭大嚎,又是扭自己的兩手,打自己的臉和頭,繼而又是高聲大唱,又是亂跳狂舞,活像個瘋子。他那樣子,任何人看了都要感動得流淚。他這樣發瘋似地鬧了好半天,我才使得他開口,讓他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稍稍鎮靜了一會,才告訴我,這是他父親。
我看見這可憐的野人見到他父親,見到他父親已絕處逢生,竟流露出如此無限的孝心,簡直欣喜若狂,我內心所受感動實難言表。不僅如此,在他們父子相逢之後,他那種一往情深,不能自禁的樣子,我更是無法形容。只見他一會兒跳上小船,一會兒又跳下來,這樣上上下下,不知折騰了多少趟。每次一上船,他總要坐到他父親身邊,袒開胸膛,把父親的頭緊緊抱在胸口,一抱就是半個鐘頭。他這樣做是為了使父親感到舒服些。然後,他又捧住他父親被綁得麻木和僵硬的手或腳,不停地搓擦。我見他這樣做,就把酒瓶裡的甘蔗酒倒了一些出來給他,叫他用酒來按摩,這樣效果果然好多了。
發生了這件事,我們就沒能再去追那條獨木舟上的野人了。他們這時也已劃得很遠很遠,差不多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事實上,我們沒有去追擊,倒是我們的運氣。因為不到兩小時,海上就刮起了大風,我們估計那些逃跑的野人還沒有走完四分之一的路程。大風刮了整整一夜,還是西北風,對他們來說正是逆風,所以我估計,他們的船就是不翻也到不了自己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