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有心想試試他,看他是否還懷念自己的故鄉。
這時,我覺得他英語已講得相當不錯了,幾乎能回答我提出的任何問題。我問他,他的部族是否在戰爭中從不打敗仗。聽了我的問題,他笑了。他回答說: "是的,是的,我們一直打得比人家好。"他的意思是說,在戰鬥中,他們總是佔優勢。
由此,我們開始了下面的對話:"你們一直打得比人家好,"我說,"那你怎麼會被抓住當了俘虜呢,星期五?"星期五:我被抓了,但我的部族打贏了。
主人:怎麼打贏的呢?如果你的部族打贏了,你怎麼會被他們抓住呢?
星期五:在我打仗的地方,他們的人比我們多。他們抓住了一個、兩個、三個,還有我。在另一個地方,我的部族打敗了他們。那兒,我們抓了他們一兩千人。
主人:可是,你們的人為什麼不把你們救回去呢?
星期五:他們把一個、兩個、三個,還有我,一起放到獨木舟上逃跑了。我們的部族那時正好沒有獨木舟。
主人:那麼,星期五,你們的部族怎麼處置抓到的人呢?
他們是不是也把俘虜帶到一個地方,像你的那些敵人那樣,把他們殺了吃掉?
星期五:是的,我們的部族也吃人肉,把他們統統吃光。
主人:他們把人帶到哪兒去了?
星期五:帶到別的地方去了,他們想去的地方。
主人:他們到這個島上來過嗎?
星期五:是的,是的,他們來過。也到別的地方去。
主人:你跟他們來過這兒嗎?
星期五:是的,我來過這兒(他用手指了指島的西北方。
看來,那是他們常去的地方。)。
通過這次談話,我瞭解到,我的僕人星期五,以前也經常和那些生番一起,在島的另一頭上岸,幹那吃人的勾當,就像他這一次被帶到島上來,差一點也給別的生番吃掉。過了幾天後,我鼓起勇氣,把他帶到島的那一頭,也就是我前面提到過的那地方。他馬上認出了那地方。他告訴我,他到過這地方一次,吃了二十個男人、兩個女人和一個小孩。他還不會用英語數到二十,所以用了許多石塊在地上排成了長長的一行,用手指了指那行石塊告訴我這個數字。
我把這一段談話敘述出來,是因為它與下面的事情有關。
那就是,在我與他談過這次話之後,我就問他,小島離大陸究竟有多遠,獨木舟是否經常出事?他告訴我沒有任何危險,獨木舟也從未出過事。但在離小島不遠處,有一股急流和風,上午是一個方向,下午又是一個方向。
起初我還以為這不過是潮水的關係,有時往外流,有時往裡流。後來我才弄明白,那是由於那條叫作奧裡諾科河1的大河傾瀉入海,形成回流之故。而我們的島,剛好是在該河的一處入海口上。我在西面和西北面看到的陸地,正是一個大島,叫特裡尼達島,正好在河口的北面。我向星期五提出了無數的問題,問到這一帶的地形、居民、海洋、海岸,以及附近居住著什麼民族。他毫無保留地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我,態度十分坦率。我又問他,他們這個民族分成多少部落,叫什麼名字。可問來問去只問出一個名字,就是加勒比人。於是我馬上明白,他所說的是加勒比群島,在我們的地圖上,是屬於美洲地區;這些群島從奧裡諾科河河口,一直延伸到圭亞那,再延伸到聖馬大。他指著我的鬍子對我說,在月落的地方,離這兒很遠很遠,也就是說,在他們國土的西面。住著許多像我這樣有鬍子的白人。又說,他們在那邊殺了很多很多的人。從他的話裡,我明白他指的是西班牙人。他們在美洲的殺人暴行在各民族中臭名遠揚,並且在這些民族中世代相傳。
我問他能不能告訴我怎樣才能從這個島上到那些白人那邊去。他對我說:"是的,是的,可以坐兩隻獨木船去。"我不明白"坐兩隻獨木舟去"是什麼意思,也無法使他說明"兩隻獨木船"的意思。到最後,費了好大的勁,我才弄清楚他的意思。原來是要用一隻很大很大的船,要像兩隻獨木船那樣大。
星期五的談話使我很感興趣。從那時期,我就抱著一種希望,但願有一天能有機會從這個荒島上逃出去,並指望這個可憐的野人能幫助我達到目的。
現在,星期五與我在一起生活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了,他漸漸會和我談話了,也漸漸聽得懂我的話了。在這段時間裡,我經常向他灌輸一些宗教知識。特別有一次,我問他:他是誰創造出來的?這可憐的傢伙一點也不明白我的意思,以為是我在問他誰是他的父親。我就換一個方法問他:大海,我們行走的大地、高山、樹林,都是誰創造出來的?他告訴我,是一位叫貝納木基的老人創造出來的,這位老人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但無法告訴我這位偉大的老人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只是說他年紀很大很大,比大海和陸地、月亮和星星年紀都大。我又問他: "既然這位老人家創造了萬物,萬物為什麼不崇拜他呢?"他臉上馬上顯出既莊重又天真的神氣說:"萬物都對他說'哦'。"於是我又問他:在他們國家裡,人死之後都到什麼地方去了?他說:"是的,都到貝納木基老人那裡去了。"接著我又問他:他們吃掉的人是不是也到那裡去了?
他說:"是的。"
從這些事情入手,我逐漸教導他,使他認識真正的神是上帝。我指著天空對他說,萬物的偉大創造者就住在天上,並告訴他,上帝用神力和神意創造了世界,治理著世界。我還告訴他,上帝是萬能的,他能為我們做任何事情,他能把一切都賜予我們,也能把一切從我們手裡奪走。就這樣,我逐漸使他睜開了眼睛。他專心致志地聽我講,並且很樂意接受我向他灌輸的觀念:基督是被派來替我們贖罪的。他也樂意學著向上帝祈禱,並知道,上帝在天上能聽到他的祈禱。有一天,他對我說,上帝能從比太陽更遠的地方聽到我們的話,他必然是比貝納木基更偉大的神。因為貝納木基住的地方不算太遠,可他卻聽不到他們的話,除非他們到他住的那座山裡去向他談話。我問他:他可曾去過那兒與他談過話?他說:沒有,青年人從來不去,只有那些被稱為奧烏卡兒的老人才去。經過他解釋,我才知道,所謂奧烏卡兒,就是他們部族的祭司或僧侶。據他說,他們到那兒去說"哦",(他說,這是他們的祈禱。)然後就回來,把貝納木基的話告訴他們。從星期五的話裡,我可以推斷,即使是世界上最盲目無知的邪教徒中,也存在著祭司制度;同時,我也發現,把宗教神秘化,從而使人們能敬仰神職人員,這種做法不僅存在於羅馬天主教,也存在於世界上一切宗教,甚至也存在於最殘忍、最野蠻的野人中間。
我竭力向我的僕人星期五揭發這一騙局。我告訴他,那些老人假裝到山裡去對貝納木基說"哦",完全是騙人的把戲。
他們說他們把貝納木基的話帶回來,更是騙人的詭計。我對他說,假如他們在那兒真的聽到什麼,真的在那邊同什麼人談過話,那也一定是魔鬼。然後,我用很長的時間跟他談魔鬼的問題:魔鬼的來歷,他對上帝的反叛,他對人類的仇恨及其原因,他怎樣統治著世界最黑暗的地方,叫人像禮拜上帝一樣禮拜他,以及他怎樣用種種陰謀詭計誘惑人類走上絕路,又怎樣偷偷潛入我們的情慾和感情,迎合著我們的心理來安排他的陷阱,使我們自己誘惑自己,甘心走上滅亡的道路。
我發現,讓他對上帝的存在獲得正確的觀念還算容易,但要使他對魔鬼有正確的認識,就不那麼容易了。我可以根據許多自然現象向他證明,天地間必須要有一個最高的主宰,一種統治一切的力量,一種冥冥中的引導者,並向他證明,崇敬我們自己的創造者,是完全公正合理的,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可是,關於魔鬼的觀念,他的起源,他的存在,他的本性,特別是他一心作惡並引誘人類作惡的意圖等等,我卻找不出現成的證明。因此,有一次,這可憐的傢伙向我提出了一個又自然又天真的問題,就一下子把我難住了,簡直不知怎樣回答他才好。在此以前,我一直跟他談關於上帝的問題:上帝的權威,上帝的全知全能,上帝嫉惡如仇的本性,以及他怎樣用烈火燒死那些奸惡不義之徒。關於這些問題,我同他談得很多。我還向他談到,上帝既然創造了萬物,他也可以在一剎那間把全世界和我們全人類都毀滅。在我談話的時候,他總是非常認真地聽著。
然後,我又告訴他,在人們心裡,魔鬼是上帝的敵人。他一貫心存惡意,使盡陰謀詭計來破壞上帝善良的計劃,試圖毀滅世界上的基督天國等等。於是,星期五說:"你說,上帝是強大的,偉大的,他不是比魔鬼更強大、更有力嗎?""是的,是的,"我說,"星期五,上帝比魔鬼更強大,上帝高於魔鬼。因此,我們應該祈禱上帝,使我們有力量把魔鬼踩在我們的腳下,並使我們有力量抵制他的誘惑,撲滅他的火箭。""可是,""星期五又問,"既然上帝比魔鬼更強大、更有力,為什麼上帝不把魔鬼殺死,免得他再作惡事呢?"他這個問題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因為,儘管我現在年紀已很大了,但作為一個教導別人的老師,卻資歷很淺,我不善於解決道德良心的問題,也不夠資格辯難決疑。我一時不知怎麼回答他才好,就只好裝作沒聽清他的話,問他說的是什麼。可是,星期五是十分認真的,當然不會忘記他的問題,所以又把剛才提的問題用英語結結巴巴地重複了一遍。這時,我已略略恢復了鎮靜,就回答他說:"上帝最終將嚴懲魔鬼,魔鬼必定受到審判,並將被投入無底的深淵,經受地獄之火的熬煉,永世不得翻身。"這個回答當然不能使星期五滿意,他用我的話回問我:"最終、必定,我不懂。但是,為什麼不現在就把魔鬼殺掉?為什麼不老早就把魔鬼殺掉?"我回答說:"你這樣問我,就等於問為什麼上帝不把你和我殺掉,因為,我們也犯了罪,得罪了上帝。上帝留著我們,是讓我們自己有機會懺悔,有機會獲得赦免。"他把我的話想了好半天,最後,他顯得很激動,並對我說:"對啦,對啦,你、我、魔鬼都有罪,上帝留著我們,是讓我們懺悔,讓我們都獲得赦免。"談到這裡,我又被他弄得十分尷尬。他的這些話使我充分認識到,雖然天賦的觀念可以使一般有理性的人認識上帝,可以使他們自然而然地對至高無上的上帝表示崇拜和敬禮,然而,要認識到耶穌基督,要認識到他曾經替我們贖罪,認識到他是我們同上帝之間所立的新約的中間人,認識到他是我們在上帝寶座前的仲裁者,那就非要神的啟示不可。這就是說,只有神的啟示,才能使我們在靈魂裡形成這些認識。
因此,只有救主耶穌的普渡眾生的福音,只有上帝的語言和上帝的聖靈,才能成為人類靈魂絕對不可少的引導者,幫助我們認識上帝拯救人類的道理,以及我們獲救的方法。
因此,我馬上把我和星期五之間的談話岔到別的事情上去。我匆匆忙忙站起來,彷彿突然想到一件什麼要緊的事情,必須出去一下。同時,我又找了一個借口,把他差到一個相當遠的地方去辦件什麼事。等他走後,我就十分摯誠地禱告上帝,祈求他賜予我教導這個可憐的野人的好方法,祈求他用他的聖靈幫助這可憐無知的人從基督身上接受上帝的真理,和基督結合在一起;同時期求他指導我用上帝的語言同這個野人談話,以便使這可憐的傢伙心悅誠服,睜開眼睛,靈魂得救。當星期五從外面回來時,我又同他進行了長時間的談話,談到救世主耶穌代人贖罪的事,談到從天上來的福音的道理,也就是說,談到向上帝懺悔、信仰救主耶穌等這一類事情。然後,我又盡可能向他解釋,為什麼我們的救主不以天使的身份出現,而降世為亞伯拉罕的後代,為什麼那些被貶謫的天使不能替人類贖罪,以及耶穌的降生是為了挽救迷途的以色列人等等道理。
事實上,在教導他的時候,我所採用的方法,誠意多於知識。同時,我也必須承認,在向他說明這些道理時,我自己在不少問題上也獲得了很多知識;這些問題有的我過去自己也不瞭解,有的我過去思考得不多,現在因為要教導星期五,自然而然地進行了深入的思考。我想,凡是誠心幫助別人的人,都會有這種邊教邊學的體會。我感到自己現在探討這些問題的熱情比以前更大了。所以,不管這個可憐的野人將來對我是否有幫助,我也應該感謝他的出現。現在,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整日愁眉苦臉了,生活也逐漸愉快起來。每當我想到,在這種孤寂的生活中,我不但自己靠近了上帝,靠近了造物主,而且還受到了上帝的啟示,去挽救一個可憐的野人的生命和靈魂,使他認識了基督教這一唯一正宗的宗教和基督教義的真諦,使他認識了耶穌基督,而認識耶穌基督就意味著獲得永生。每當想到這裡,我的靈魂便充滿快樂,這是一種真正內心感覺到的歡愉。現在我覺得我能流落到這荒島上來,實在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而在此之前,我卻認為是我生平最大的災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