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博物館在倒塌 第五章--03
    該死!該死!該死!亞當暗中罵了幾句,然後一步一步地沿著通向讀者衛生間的坡度很陡的樓梯走下去。加莫爾經常和他談起這樣一件事:幾年前,博物館曾經關閉該衛生間,以便進行修繕。這使得那些站起身去變目錄時發覺自己非常想去方便的學者們不得不痛苦地走上一長段路,到主樓的公共廁所去。然而在讀者衛生間重新開放後,人們發現裡面似乎沒有任何改觀。只是沿著便池添加了一塊大理石板。站在石板上,人們一不小心就會撞到固定在牆上的馬桶水箱上。然而、加莫爾發現,這種改動可以充分利用一下:小便時把頭部輕輕靠在水箱上,那被碰疼的部位就會感到一絲清涼。亞當依照這一建議,站在便池旁,解開褲子上的扣子。他的頭部需要安撫。該死,該死,該死。又一個孩子。真是意想不到。一切又得從頭開始:難以入睡的夜晚,淒風冷雨,疾病纏身;需要更多的尿布、奶瓶與爆米花。

    他在腹肌溝中摸了一會兒,但沒摸到什麼。他開始懷疑自己今天早些時候可能被人麻醉,然後被閹割了。但是他突然想起自己穿的是芭芭拉的短褲。他趕緊把衣服調整一下,來到便所裡側。地蹲在那裡,腳腕似乎被尼龍和網眼花邊捆綁在一起。他想,如果再添一個孩子,他們該怎樣在公寓裡給他找個地方。除廚房與衛生間之外,那套公寓只有兩個房間。其中一個房間原先用作待客室,但在很久以前就變成了亞當與蘆芮拉的寢室,而孩子們佔用另一個房間。這似乎是一個優秀的天主教家庭合乎常理的必然結構:沒有待客室,只有吃喝拉撒睡的地方。在這種情況下,他只好在寢室中搞研究,書桌緊挨著一張雙人床,這總是讓他想起生育、性交與死亡。但是現在該怎麼辦?可不能再把一個孩子放到孩子們的房間中去了。他們將不得不把孩子放到自己的寢室中,那麼他又得到哪裡看書學習呢?也許他可以坐在浴缸中,在頭上放一塊隔板…··煙是水龍頭總是滴水。衛生間也不行,因為那是整個房子中最繁忙的地方。他們必須搬家,但是又不能搬。在倫敦,哪怕以雙倍的價格。也找不到比這更大的公寓。他只好離家出走,給孩子空個地方。他這樣想並不是因為自己租不起另一套住房,而是想可否住在博物館中——在閉館鈴聲響後躲避到某個地方,在一張大桌子上放一擦書當枕頭,一往上邊一躺,湊合著過夜。

    該死,該死,該死。亞當爬上樓梯,返回閱覽室。他碰到了坐在問訊桌旁的工作人員的目光。那人對著他微微一笑。亞當突然想起了一些問題需要問他:在哪裡才能找到租金一周為三英鎊十便士的三居室?長句的定義是什麼?你想買一輛二手小型摩托車嗎?我怎麼做才能有救呢?亞當對著他苦笑了一下,接著走了過去。

    他在一排參考書書架旁停下來,取下一本韻律詞典。

    我獨愛布朗龍座椅……

    空氣、赤裸、忍受、關心、敢於、一直、公平。市場、猙獰、頭髮、兔子、財產繼承人、獸穴、母馬、一雙、懼怕、樓梯、凝視、雜貨、穿著、靈便。

    宛如在空中飄逸

    我再也無法忍受另一把座椅

    於是我端坐下來怒目而視

    就像呆在洞穴中的雄獅

    或者像一隻與兔子雜交的烏龜

    或者修一匹沒有母馬作伴的公馬

    或者像一個沒有財產繼承人的男子

    或者像一個禿頂的財產繼承人

    虛偽的讀者!我的同類,我的兄弟!

    亞當把韻律詞典放回原處,接著向前走,格裡格斯說,發表,把你那篇有關梅裡馬什的文章發表出來他根本不知道,這篇文章已經有九家雜誌社退了稿。沒有名氣,沒有朋友幫忙,想發表文學批評文章幾乎不可能。發掘新奇獨特的材料是尋求發表的推一希望。《最新發現的雪萊通信》,《傑拉德·曼利·霍普金斯的洗衣費賬單》,《因弗內斯的洗禮登記處》。這些才是雜誌社需要的東西。即使是梅裡馬什沒有發表的文稿也可以。亞當想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大堆有關勞倫斯的書。

    此刻,他突然記起早上收到的那封看上去很怪的信,想知道裡面講的是什麼。他把信從書箱中翻找出來,急忙將它打開。他快速瀏覽了一遍信的內容,確認了自己的直覺。

    親愛的埃普比先生:

    謝謝您的來信。得知現在的年輕人還關

    注高雅生活,仍對埃格伯特叔叔的作品感興

    趣,我感到非常高興。我過去一直想讓我女

    兒讀他那些迷人的充滿幻想的作品,如《農

    夫皮爾斯的歸來》和《聖井》,但她是一位

    典型的現代年輕人。

    你問我這裡有沒有收藏埃格伯特叔叔沒

    有發表的手稿或通信。真巧,我的確有一些

    他的手稿,那是他在去世之前留給我的。我

    想這些材料對你這樣思想非常嚴肅的年輕人

    來說一定非常有趣。如果你想看這些材料,

    我會很高興的。

    你真誠的一

    老朱·羅廷迪恩

    信上留的地址是貝斯沃特、亞當心頭一陣驚喜,非常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別人。加莫爾正在旁邊的書桌上打盹兒。亞當用手戳了他一下,加莫爾一下睜開了睡眼……

    「什麼事?」他不高興地問道。

    「我就要發現文學新材料了。」亞當對他耳語道,「你還記得幾個月前我在研究梅裡馬什時曾給他的出版商寫信詢問他有沒有尚未出版的手稿?」

    「我似乎記得有這麼回事。」

    「嗯,他們一定是把我的信轉到了他的家人手中。我收到了梅裡馬什的姨媽,不,我是指他侄女的來信。瞧。」他把那封用藍圓珠筆在黑進信箋上寫的信遞給加莫爾……

    「她似乎有點兒愚蠢,」加莫爾說著把信還給他。「我原想你已經對梅裡馬什失去了興趣。」-「嗯,我現在又感興趣了。」亞當說道,「難道你沒有看出來嗎?關於他一定有些值得發表的東西。至,l>可UI寫一兩篇文章n也許有一些有趣的信件。梅裡馬什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作家,但是他結識一些優秀作家。」

    加莫爾用諷刺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那麼,你是要搞點文學批評,申請獎學金了廣「嗯,搞文學批評還沒有使我得到任何東西。」亞當為自己辯護道。看到旁邊書桌上的讀者有反對他們講話的跡象,他便沒有接著講下去。剛才他的聲音太大了。他重新回過頭來,一邊默默地細讀那封信,一邊想,為什麼不可以呢?為何不放棄他尚未寫完而且也不可能寫完的博士論文,重新開始研究埃格伯特·梅裡馬什的書信呢?編輯書信集一點兒也不難,對不對?如果順利的話,到六月底他就可以完成這項工作,並獲得博士學位。然後他就可以把書拿到出版社出版。他想像著那本裝訂精美、不很厚的書信集。《埃格伯特·梅裡馬什書信集》,編選與做序者:亞當·埃普比。評論家們會在週末各報紙的文藝版上大聲驚呼:「埃普比先生在讓隱匿於一個英國文學生活中已經被人遺忘但又具有獨特魅力的角落中的這些材料重見光明方面做了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亞當開始自鳴得意起來。也許芭芭拉根本沒有懷孕。現在他開始靜下心來,認真考慮這件事。很明顯,她不可能懷孕。過去,他們經常為此擔心,以致竟確信芭芭拉懷孕,但最後卻發現事實並不是這樣。事後想起來,他們覺得真是把人憂天,荒唐至極。這次芭芭拉當然沒有懷孕。他應該立即打電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並且把有關那封信的事情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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