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一道綠色的光芒從趙玉塵胸前垂掛的珠子射出,暈開的綠芒形成淡淡光圈,將落下的火柱阻隔在外,及時的解救三人的性命。
刺目的光緩緩上揚,包圍在光裡頭的人兒跟著往上飄,火勢洶洶如飢餓的豺狼想吞食他們,但是不管它怎麼張牙舞爪,始終傷不了一絲一毫。
猛烈的火舞動著,除了綠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其他兩人皆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緩緩上升,離地越來越遠地飄向空中,在火裡感受著奇特的遭遇。
穿過火牆的光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在火勢之上盤旋了幾圈,像在尋找什麼似的,接著朝近池的小亭下墜,一觸地即化為光點散去,珠子的光芒也為之黯淡,倏地飛向雲層裡伸出的一隻手,輕輕地落在向上攤開的手心。
雖然沒瞧見人影,眾人卻明瞭那是觀音大士顯靈了,祂用祂的慈悲渡化世人,憐憫他們所受的苦難,現身化解災難。
「不,不要過來,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們的,你們不要找我報仇,我不想害死……害死你們,不是我、不是我……」
「爹?」他怎麼了?
「哈哈……珠子是我的了,風瀟灑你要不回去了,不要再纏著我,你走,走開,我會長生不老,百病不侵,你別想拿回去……我的,我的……」
披頭散髮的明王一瞧見火中走出的人影,頓時目一皆的跌跪在地,兩手直揮想揮開越走越近的影子,熾猛的火光灼紅了他的眼,看不清向他走來的人面貌。
他似乎發狂了,紅光曳長的影兒彷彿是夜夜追著他不放的鬼魂,在他面前越變越大,越變越大,幾乎要與天齊。
他又驚又慌,折了樹枝當劍想驅趕,可是不管他如何砍殺,流著血的故人仍冷冷地看著他,無聲地痛斥他泯滅天良的罪行。
「王爺,你看清楚,那是塵兒,咱們的兒子玉塵。」忍著淚的裘冉兒上前輕攙著他,輕聲地在他耳邊低喃。
「塵……塵兒,我們的兒子?」對,他和冉兒有一個兒子,他很調皮又愛玩。
「你瞧,塵兒都長大了,他的媳婦兒就在身邊,很美的娃兒對吧?」幸好他們都沒事,不然……她真要虧負長眠地底的好友。
「美、美,果然是個標緻的娃兒,塵兒好福氣……」呵呵……兒子娶妻了,喜事一件、喜事一件。
「你們過來讓王爺瞧瞧,他擔心你們出事,急得連鞋都沒穿。」愛兒心切,怕他們有個萬一。
趙玉塵和綠柳看向明王的腳,因未穿鞋染上泥,還因跑得急而磨破了皮,微微沁著污血。
「爹,我是玉塵,你的孩兒,這是柳兒,我的娘子。」他的……呃,爹,似乎老了很多。
沒人發覺他在看向父親時,眼神有幾分複雜的掙扎。
「好、好,佳兒佳媳,長得真俊,趕快生個孩子讓爹抱。」明王連連說好,眼底充滿為人父的驕傲。
趙玉塵看了妻子一眼,頷首一點,「嗯!」
他豪爽大笑,「哈……果然是我趙家的好子孫,爹對列祖列宗也有交代了。」
歷劫歸來的張靜蟬怔愕不已,對丈夫異於平常的舉止感到萬分訝異,他幾天前才見過兒子,怎麼言談中好像許久不見,時癲時慈一如兩人。
夫妻二十餘年,她竟完全不知曉丈夫有這毛病,是她太少關注他了,或是嫉妒蒙了心,無視他日漸沉重的症狀,她真是有失妻責。
「你高興得太早了,他不是趙玉塵,他是風家老四,風住塵。」
渾厚的低音如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
「誰?」
好大的膽子,竟敢在王府放肆!
「風寄傲。」
「風妒惡。」
「風怒雷。」
三條人影由樹上一躍而下,頎長的身軀如其父狂狷不羈,身形似鷂落地無聲,鷥猛的眼神中透著剛毅,冷冷地敵視白髮如霜的明王。
「你……你們是風家的孩子,你們沒死……」他驚抽了口氣,神色慌亂。
怎麼會?收屍的人回報無人生還,為何還有人活著?
「拜你所賜,我們死過一回。」閻王不收,又從地府爬回來。
「你是老大對吧!長得跟你父親真像。」明王指著風寄傲,恍惚地低喃。
他冷傲的一回,「像得讓你想再殺我一回嗎?」
風寄傲的確是四兄弟裡和父親最為相像的,但性情卻全然不同,風瀟灑爽直好客,樂於結交各方知己,而他獨善其身,與人疏離,若非必要,少有交談。
「殺你……」明王神情驟地一變,像是懷著愧疚的長輩,「不,我怎會殺你呢,你是瀟灑兄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我們可是歃血為盟的結義兄弟。」
「可你卻率眾滅了他全家。」一家百來口毫不留情,趕盡殺絕。
「率眾滅了他全家……不是我、不是我,是邢大慫恿我,他說大哥有一顆神奇的珠子,能治百病,延年益壽,我跟大哥要,他不給,說要留給女兒當嫁妝……」
明王陷入昔日的回憶裡,娓娓道出當年慘案的經過,原來他要的不只是珠子,而是一時覺得不受重視才痛下殺手。
身為皇上叔父的他自幼便身份崇高,皇家中人向來心高氣傲,用的東西比別人名貴,也極其稀少,他們要的是高人一等的感覺,不屈居人下。
偏偏風瀟灑受人饋贈寶珠一事,江湖傳言甚多,人人都想得以一窺,對他吹捧有加,因此仍有驕氣的明王就向他開口,認為以他們的交情斷無遭拒之理。
那時已有四子的風瀟灑喜獲嬌女,對她呵寵有加,便打趣地說要留給女兒,叫他把小王爺教養成材,日後當陪嫁嫁入王爺府。
明王一聽惱羞成怒,王爺的尊貴受不了氣,當下拂袖而去,臨走前還揚言不擇手段也要得到寶珠。
當時的風瀟灑以為他不過是說說氣話而已,沒放在心上,沒想到三天後一家慘遭滅門,就是因為明王嚥不下那口氣,決定以武力強取豪奪。
「……我只是要珠子罷了,他肯給我不就沒事,偏他笑我只有愚勇沒有智謀,我氣不過就出手了……」他當他會閃,可是他動也不動地餵了刀子,因為不認為他真會下手。
「夠了,王爺,不要說了,這些年也夠你受了。」其實他早就後悔了,卻無力挽回當年鑄下的錯事。
「冉兒,是大哥來要我的命是不是?他說他不相信我會殺他,所以我就殺給他看,他一直瞪著我、瞪著我,瞪得我心裡好毛,我怕他瞪我就殺紅眼……」見人就殺。
滅門的原由很簡單,只因害怕,因此把所有人都殺光,沒人瞪他就不怕了。
「他就為了這個理由殺了我全家?」太可笑,太荒唐,太荒謬了。
裘冉兒含淚不語,丈夫的行為的確為人所不齒,皇家的驕縱慣壞了他,以至於他不重是非黑白,認為天下為趙家所有,他拿家裡的東西有何不對,誰攔就殺誰。
「冉兒,大哥在氣我沒殺死他嗎?那我再殺他一次,他就不會生氣了。」人死氣就消,他非死不可。
明王說起話來有些瘋瘋癲癲,明眼人都可看出他經年飽受自責折磨,因而神智錯亂,時而狀似常人,時而語無倫次,只要不受刺激,沒人看得出他異於常人的舉動。
殺父弒母之仇不共戴天,為人子者都該親手血刀仇敵,可是看他已接近癲狂地步,讓人真不知道該一刀了結他,還是放他一條生路?
風家兄弟面對弒親的大仇人,心中有恨卻下不了手,可恨之人竟也有可憐之處,殺個可憐人有違俠義之道。
「邢大是誰?」殺不了他就找鼓動他的人。
明王的眼神頓時清明,語氣鏗鏘有力。「大哥叫他邢大,我也跟著喊他邢大,邢大是誰沒人知道,只曉得他和大哥相識在我之前。」
一說完,他突然雙膝一跪,對著三兄弟直磕頭。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對不起大哥,對不起嫂子,也對不起你們兄弟,我……萬死難辭其咎……」
「一句對不起就想一筆勾銷我們風家百餘條人命嗎?」性情火爆的風怒雷抽劍一指,逼近他面前。
「等一下,不要傷害他。」一道卓爾的身影挺身相護,劍尖離其心窩不到半寸,叫人著實捏了一把冷汗。
「該死,你以為你在做什麼?!我差點殺了你。」可惡,他殺人無數,可不殺自家人。
苦笑的趙玉塵手握利劍,不讓它傷人。「三哥,他縱有諸多的不是,也曾撫育過我,他對我有養育之恩。」
「什麼恩,你昏了頭呀!他殺了我們的爹娘,你……等等,你剛喊我什麼?」他應該沒聽錯。
「三哥。」
「你記起來我是誰了?」之前他還喊他大鬍子,說他從未見過他。
「是的,我想起來,這場火讓我恢復了記憶。」趙玉塵……不,一臉歉意的風住塵看向捂面低泣的裘冉兒,「娘,你救了我,我永遠感念在心。」
真正的趙玉塵早在多年前就死了,嫉妒丈夫被奪的張靜蟬買通人口販子,想將小王爺賣往外地為奴,好讓為人母的裘冉兒悲痛不已,以洩心頭之恨。
誰知小王爺卻自行脫困,反被追趕其後的人口販子逼得跳崖,痛失愛子的裘冉兒在崖下尋獲兒子殘破的屍體,就地掩埋以免遭鳥獸啃食。
就在這時候她得知明王的惡行,連忙趕往勸阻,希望能化解一場意氣之爭,不讓丈夫做出天理不容的錯事。
可惜她慢了一步,風家人已慘遭殺害,她只發現踽行郊道的風住塵,因此便將他帶回,謊稱是小王爺,竟無人懷疑。
「玉塵和住塵不僅名字相似,人也有七分神似,我和心蘭姊自幼相識,來往密切,情如姊妹,她出了事,我總不能不聞不問。」
偏偏行兇者是她最近的枕畔人,她沒法舉發他,讓亡者安息,只有代為撫養幼子來贖罪。
而擔心王爺發現府中的小王爺並非他的親生子,她刻意令兩人疏遠,自己也少有接觸,以防秘密被揭穿,害了李代桃僵的風家小兒。
「塵兒,你真的要離開王府嗎?娘很捨不得你。」即使她不是他親娘。
「爹瘋了,張廣遠也因縱火殺人而下獄問斬,王府內不會有人再興風作浪,娘可安心的栽培玉華和玉柱,他們才是趙家的子孫。」而他的留下已沒有任何意義。
「不能再考慮一下嗎?你是明王府的小王爺呀!」她的兒子。
「娘,風家就剩下我們四兄弟了,若我們不能同心協力重整家園,百年之後又怎會有顏面見先人?」風家必須由他們兄弟手中再建起來。
「你……」
「夠了、夠了,你知不知道呀!你已經霸了人家十多年了,還不還給風家嗎?改天生了孫子再叫他們夫妻倆抱回來讓咱們瞧瞧。」哭哭啼啼地壞了皇家威嚴。
「大姊,你……你不氣我了?」裘冉兒小聲地問,對張靜蟬仍敬畏有加。
「王爺都那個樣子了還起什麼內哄,苦了你這些年的細心照料,幫他瞞了許多事。」也保住他的威儀。
聞言,裘冉兒竟痛哭失聲,多年來的委屈終於有人瞭解。
「得了、得了,別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惹人笑話,都一把年紀了。」真是的,好像她是惡心腸的婆婆似的。「你們小倆口也該起程了,別理這女人,有空就回來走走,王府的大門永遠為你們而開。」
「娘,你保重。」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風住塵一句「娘」喊得張靜蟬熱淚盈眶,她跟裘冉兒一樣捨不得他們離開,可和弒親仇人同處一地,彼此見了面也會不自在。
反正寄傲山莊離王府不遠,大約五天光景車程,哪天念著這對小夫妻就去看看他們,用不著太傷感。
「趕快給我生個風小子,再蹦不出個子,我挑個姑娘送給你當妾。」
「娘,你別害我了,娘子可是醋罈子……」他驀地一噤聲,看向盈盈而笑的妻子。
「我是醋罈子?」倒是稀奇了,她頭一回聽聞。
「呃,不是啦!娘子,我說的是我自己,我老愛泡在醋缸裡。」常言道,寧可得罪小人,勿得罪女人。
綠柳嬌媚一笑,「偶爾吃吃醋無傷大雅,哪天我和姊妹們出去逛一逛,你千萬別像大哥他們一般大驚小怪。」
「你要去哪裡逛?」他心口提高,大氣不敢喘。
抬頭望天,纖指遙指,「也許是見見菩薩,待個三、兩天。」
「什麼?」他倏地抱住她,怕她真的飛天而去。
從三位兄長口中得知,他們的娘子是天上仙子,因緣際會來到人間,與他們共結良緣,因此她們不只是貌若天仙,而是真正的仙女。
而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她要真待上兩、三天,他不就兩、三年見不到自己的妻子?!
「夫君,你抱得太緊了,快放開,別惹人笑話。」他愛抱人的毛病還是沒變。
「不放、不放,我的仙女娘子。」風住塵無賴地在她唇上一啄,抱著她坐上馬車。
塵土飛揚,落葉歸根,張靜蟬和裘冉兒相互扶持著,目送著兩人的笑語逐漸遠去,落下的淚不曾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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