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均均倏地從模糊難辨的睡夢中驚醒,冷汗涔涔地瞪著黑暗的床頂,欲嘔的感覺在腹胃之間回轉著。
好像作了一場很長的惡夢。
夢裡的內容是什麼,她記不得了,只覺得那個夢好像是一種很恐怖、很恐怖的感覺……
發呆出神了好一會兒後,她才漸漸清醒。
清醒之後,卻又好像墜入了另一場亂七八糟的糊塗夢裡。
她還記得被爹爹罰跪祠堂,然後鳳七帶她出門,說是什麼戶外教學,然後……然後……
然後什麼呢?
她推被坐了起來,抱著頭想了又想。
「我什麼時候回來的?什麼時候睡的?睡前又做了哪些事呢?」她愣愣地想著,偏偏整顆腦袋瓜好像一團棉紗般,白茫茫的、軟綿綿的,絲絲縷縷全都纏成了一團。
今天怎麼過得這麼渾沌?時間上有種連接不上的怪異感。
她疲累地閉上眼,覺得腦海裡好像有道聲音,不停地跟她說:不用回想、不必回想,既然想不起來,便是無用的回憶……
「嗯……不必回想……」她躺了下來,不自覺地跟著腦中那道似曾相識的聲音反覆念道。
怪了,那個聲音……好像鳳七啊……
迷迷糊糊之間,她緩緩閉上眼,再度墜入不安的深眠之中……
「小姐……小姐……」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搖醒了她。
迷茫地張開眼,發現夏兒皺著眉,靠得她好近。
「怎麼了?」她問道,覺得渾身軟綿綿的。
「該起身了,小姐,你從來沒睡這麼遲耶!剛剛一直叫不醒你,差點嚇死我了!」夏兒神情一鬆,吁出一口氣來。
「現在……什麼時候了?」她坐起來揉揉眼。
「都快日上三竿了。」夏兒有些稀奇地看著她。
平常三小姐這時候早就起床換好衣裳,精神奕奕地等著跟老爺或夫子們鬥法,或者想法子偷溜出門去了,很少看到她這般委靡不振的模樣。
易均均愣了一下,不太相信地張大眼。「這麼晚啦?」
轉頭瞧了瞧外面,天光果然已經大亮了,心裡不由得微微一驚。
「你才知道啊!小姐趕快起來梳洗吧,免得老夫人知道了,要責備人的。」夏兒一面扶她起來,一面催促地說道。
「夏兒,你一向清楚我的作息,我不常睡這麼晚的,這次別跟奶奶打小報告,不然我又要被罰禁足了。上回禁足的還沒罰完呢,再罰下去,等我能出門,恐怕都要長白髮了!」均均緊張地趕忙下床,奔到梳妝台前,一邊猛抓自己的頭髮,一邊跟夏兒打商量。
「小姐放心啦,夏兒這次不會多嘴的!」夏兒啼笑皆非地拿起梳子幫她梳頭。
好不容易打扮整齊了,隨便吃些夏兒幫她偷渡到房裡的簡單早膳後,易均均便匆匆忙忙地趕到書房去上課。
原本以為鳳七早就在書房裡躺著等她了,豈知當她推開門後,才發現書房裡竟然空無一人。
「怪了,鳳先生還沒來啊?」均均眨眨眼。
想到鳳七,一種莫名的微栗感驀地從胸口傳向四肢。
均均心不在焉地撫著手臂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若有所思地緩緩開口。「夏兒,昨天……」
「昨天怎麼了?」夏兒問道。
昨天……她老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而且似乎就跟鳳七有關……
想了又想,最後均均搖一搖頭,猜測也許自己是睡過頭了,才會這樣胡思亂想。
「……沒事了。」她對夏兒笑了笑。
進書房裡沒多久後,總管就匆匆跑了過來。
「三小姐,鳳先生早上向老夫人告了假,說是這幾天不來教課了。」
「咦?鳳先生請假?什麼原因?」易均均問道,心裡有些失落。
「鳳先生是說他家裡有事,過幾日便會回來。」
「有說是什麼事嗎?」
「這……鳳先生及老夫人沒說,小的也不敢多問。」總管回答。
「喔。」她有些無趣地坐下來,開始磨墨。
沒關係,他不在的話更好,她可以乘機出門去溜躂溜躂!
「鳳先生離開前,交代小的將……嗯……幾本書……交給小姐,說是三小姐這幾日的課業。鳳先生說雖然他告假離開,但三小姐依然不能怠匆。」總管的語氣有些遲疑。
「什麼書?拿出來吧。」均均沒留意總管講到「幾本書」時古怪的停頓,隨意地揮揮手。
總管挨到一邊去,把早就堆在角落的一疊書搬到書桌上。
「總管,你幹麼搬一堆書放桌上?把鳳先生指定的那幾本給我就好了。」她不耐煩地掃過那一大疊跟半個人一樣高的書。
「呃……鳳先生說,就、就是這些書。」總管勉為其難地回應。
夏兒一看到那疊書,忍不住笑了出來。「鳳先生好狠啊!就算拿這些書去餵羊,都得要餵上半個月才能啃光呢!」
「總管,這些……全部?」均均抖著手,指著眼前這疊書,滿眼不敢置信的神情。
「是的。」總管配合著露出沉痛的表情。
「全部?」她不死心地再問一次。
「是的。鳳先生還交代,在他回來前,請小姐要全部背熟,如果沒背熟,就要將這些書抄寫十遍。」總管擦擦額頭上的薄汗。
望著那疊少說有二十來本的書,易均均手上的筆,「砰」的一聲掉到桌上,唇角微微抽著,眼裡的淚水也快要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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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鳳棲回到「煙波閣」後,一方面忙著撮合雁鳴飛和他心愛小婢別緹之間的事,心裡也在念著那個成天調皮惹事的丫頭。
不知道她現在是否在動歪腦筋,又想著要怎麼溜上街玩耍了?
躺在「梧桐院」中最高的樓閣窗邊,何鳳棲一邊閒適地遠眺山景,一邊猜著數日沒見的易家三丫頭。
想到她,他的唇邊就忍不住浮現淡淡笑意,摸出腰間的玉珮,在長指間把玩摩娑著。
從他踏入江湖開始,死在他手中的人,不知有多少。接著他又創立了專接暗殺委託生意的「煙波閣」,間接算到他頭上的人命,又更加的不計其數了。
殺人對他來說,是謀生、賺錢的工作。
因此,當他路過易府門口,看到門口貼著徵聘夫子的文告時,他忽然很想體驗一下平凡人的謀生方法,所以想也不想地就踏進了易府。
但那天易均均那丫頭見到他殺人時,竟然渾身發抖、驚天動地地跪在地上大嘔不止。他對她的反應有些介意,所以乾脆對她施下禁制之術,封住了她瞧見他殺人的那段記憶。
他的心頭有點悶,頭一次對殺人這件事感到莫名的不甚痛快。
「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啊……」他歎了一口氣。
至少往好處想,處理掉那幾個小混混後,他不用擔心那幾個傢伙再有機會騷擾易家丫頭了。
「不知道那丫頭念了多少書?該回去看看了……」何鳳棲將玉珮收回腰間,沒有通知任何人,再度悄悄地離開「煙波閣」。
「鳳棲?鳳棲,你在不在?」
大半天之後,楚逸浪跑來「梧桐院」找他,想商量事情時,才發現他不見了。
「鳳棲怎麼回事?最近老是跑得不見人影,還神神秘秘的,不許有人跟著,是在忙什麼啊?」他搔搔頭,喃喃自語著,然後聳了聳肩。
反正何鳳棲這傢伙一向神通廣大,搞不好這會兒是跟什麼大人物博感情、打關係去了。
他還是先回他的「浪雲院」去,抱抱他心愛的芝兒,偷個空聽她彈彈琴,再去找「煙波閣」的二當家二爺厲痕天商量,也是一樣的1
楚逸浪完全沒想到,他心中認為像神一樣的閣主,其實是當夫子教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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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啊……
咬著唇,易均均的雙眼冒出激動的水光。
才短短幾天沒見,她日也想、夜也想,怎麼都忘不了他。
看著俊美慵懶的夫子推門進來,易均均的心情一個激盪,突然好想好想跳起來,朝著他衝過去——
揍他一拳!
「哼哼,回來啦?」她神色不善地挑挑眉。
「想我嗎?」他可是挺想她的呢!
「想!」她咬牙說道。
她想揍他已經想好幾天了!
「當真?」何鳳棲笑得好愉悅。
「沒事丟個二十來本書要我啃,我會不想你嗎?」她氣呼呼地賞他大白眼,還順腳踩一踩疊在她小腳邊的書堆。
「瞧你的模樣,好像是沒有背完啊!」看到她像顆球似的,一戳就彈得老高的反應,他就覺得心情很好。
聞言,她眼兒一轉,坐直了身子,露出得意的表情。「我……當然背完了!」
「喔?」他笑道。「我可是要考試的。」
「隨便你呀!」她自信滿滿地仰起小下巴。
「這麼有信心?難不成這幾天裡,你補了什麼十全健腦丸,一夕之間變得聰明百倍了?」他瞧著她耍弄精明的小臉蛋。
「我本來就聰明,才不需要十全健腦丸!」她不屑地說。
「好啊,那我們說考就考,紙筆準備好,開始默書吧!」何凰棲走向窗邊軟榻,懶懶地坐下來,打開折扇搖呀搖。
「等一下,我有個要求。」她像乖寶寶一樣舉起小手來。
「什麼要求?」
「因為這次背書的內容太多,我怕被干擾,會不小心遺落或漏掉文章段落,所以,我要求清場。」
「清場?」
「對,書房裡只能留我一個人,這樣我才能專心默書。」
「連我都不能留下來?」
「沒錯!」她點頭點得稍嫌用力了些。
「你該不會又花心思弄小抄啦?」他好笑地問道。
「我、我才沒有!不信你檢查,我沒有弄小抄!」她否認得又太用力了些。
「是嗎?我檢查看看。」他笑咪咪地向她走過去。
見他當真靠過來檢查,她先是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接著眨了眨眼,站在原地,很配合地在他身前轉一圈。
「看吧,我的垂帶是乾淨的,我沒在上面偷偷抄字。」她很主動地撈起每一條垂帶背面給他檢查。
他沒有看垂帶一眼,逕自慢慢地低下頭來,用足以魅惑人心的俊美鳳眼,直勾勾地望著她。
她的心瞬間莫名地急促怦動著,臉頰也忽地發燙,甚至有些不能呼息。在他的注視下,她簡直羞得想把自己縮成一團……
羞?她在羞什麼呀?
也許是他太靠近她了,她才會產生這麼奇怪的反應吧。
她強逼自己站得挺挺的,免得他認為她心虛,但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避開他那雙會令人著魔失神的雙眼。
「丫頭,我說過,小抄要沒收的喔……」他緩緩說道,暖熱的氣息有意無意地噴在她的頸間。
對於他的靠近,她強自鎮靜,沒有後退,但是頸間因敏感地察覺到他的呼息,麻癢感從頸際漫開,莫名地染上一層帶著熱度的粉色,而後漸漸地漫爬到她的臉蛋上,原本就有些紅熱的臉頰,現在變得更燙了。
「你……你找得到,收、收走就是……」她吞吞口水,小臉上忽地閃過一抹心虛。
聽到她說的話,他笑得眼睛彎彎的。
他看她的眼神,好像早已看穿她似的,讓她心裡有些毛毛的。
「是嗎?」他輕輕低喃,視線在她的臉蛋上細細搜尋著,接著視線慢慢垂下,轉而注視著她紅潤的唇。
兩人的臉靠得好近、好近,她幾乎能看清他根根分明、幾乎快跟她一樣密長的睫毛。
這男人長得實在太俊美了,連身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要羨慕他得天獨厚的精緻五官。
但……奇怪,他……他幹麼一直看著她的唇?
看得她突然口渴了起來,下意識地舔了舔唇瓣。
她的動作令他的雙眼忽地變得深幽,一股想吻她的慾望來得又猛又急……
她的心頭一跳,似乎意會了什麼,卻又迷惘得不甚確定……
「閉上眼。」他以誘哄的語氣低聲說道。
她幾乎就要乖乖聽話地閉上眼了,幾乎。閉上之前,她眉頭微微一皺,忽然睜大眼,不肯閉上。
「為什麼要閉眼?」她的表情有點倔強。
他想笑。這時候,她還在本能地反骨嗎?
「檢查。」他給了她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
「……喔。」她終於肯乖乖閉眼,長長的眼睫輕輕顫著,像一對蝴蝶停在她的小臉上,不安分地撲著翅。
閉著眼的她,感到唇上忽然接觸到微涼的柔軟。
她驚了一下,才想要退開,便覺一具暖熱的身軀靠了上來,接著整個人落入一雙箍緊的臂彎裡。
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直覺地張開了眼,落進他那一對晶亮的眼眸中。
「我聽『悅來樓』說書的說,男女山盟海誓後,唇碰唇叫……親吻……」她低聲說道,身子有種飄飄然的不真實感。
「是啊。」他點點頭。
「但……娘說男女授受不親……」他親了她的唇,這個……他們兩人算是逾矩過了頭吧?
「你討厭我親你?」他問。
「……不討厭。」她想了想,紅著臉搖搖頭。
「很好,那麼這就叫兩情相悅。你喜歡,我喜歡,親吻有何不可呢?」他愉快地說道。
「但……我們沒有山盟海誓啊……」她遲疑地說。
說書裡的劇情,在男女相吻前,好像都會來上這麼一段。
不過,故事裡的男女主角在山盟海誓後,通常都沒好結局,男的沒多久就會負心離去了……
「你想要與我山盟海誓?」他直勾勾地望著她的眼。
「嗯……不要好了,免得你變負心漢。」
沒想到她慎重地思考了一會兒後,竟下了一個很無厘頭的結論。
「你從哪裡得來這樣的想法?」他聽了之後,感到—陣啼笑皆非。
「『悅來樓』裡說書的,每次講到才子佳人的故事時,都會這麼演的啊!」她嘟著唇說道。
「多讀點書,別再貪玩聽說書了,傻丫頭。」他歎息道,有些瞭解易家人對她的無奈了。
她的腦袋瓜裡,老是從不太正統的管道,獲得許多奇妙的想法,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
原本他還想嘗試一下與人許下承諾的感覺,不排斥和她來個山盟海誓一番的,誰知這丫頭竟然先拒絕了,害他小小的失望了一下。
「說書的講的故事,比書裡講的有趣得多了。」她回道。
「很好,那麼你這些天裡,都是跑去聽說書,根本沒有背書了?」他的嗓音柔軟,沒有一絲威脅性。
「對啊……咦?不對、不對啦!我有背書啦!」她點點頭後,隨即像清醒過來似的,猛搖頭否認,小腦袋搖得跟博浪鼓似的。
「很好,剛剛說要考試了。你要清場,我讓你清場,但是你知道我的規矩,小抄要先沒收的。」他垂下眼緩緩說道,右手長指親密地在她頸間的衣襟上徘徊著。
「我、我說了,你找到了,就隨你沒收咩!」她吞吞口水。
「很好,那把衣服脫了吧!」他笑著說道。
她驚駭地倒抽一口氣,抓著衣襟向後退去,眼睛瞪得好大。
然而,他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只是伸出手裡的折扇,勾住她的腰帶,輕輕一使力,便又將她整個身子帶了回來,用一臂緊緊圈住她的腰肢。
「你、你……你……你這個登徒子!」她在他懷裡動彈不得,小臉瞬間脹紅,此時才有名節不保的意識。
「別亂給我按罪名,我只是要沒收小抄。」他淡淡地說道。
「那也沒必要脫我衣服啊!」她的音調拔高到幾乎走音。
「你的小抄都在這件衣服內裡,你不脫掉,我怎麼沒收?」他伸手輕輕翻開她的衣襟裡端,頓時露出密密麻麻的小楷字體。
他端詳了一下後,竟然讚許地點點頭。「不錯,這些天熬夜勤勞抄寫了這麼多字,你的小楷進步不少呢!」
「你……你怎麼知道?」她又是震驚、又是懊惱,整個人僵在他懷裡。
「你全身上下的衣裳都是松煙墨的味道,教人想忽視都忽視不了。」他好笑地戳戳她淨是動歪腦筋的小腦袋。
「可惡!」原來是家裡的墨太高級,讓她露餡了!
最後,考試的結果呢?
想當然耳,她半篇文章都默不出來,哭著被他監督著罰抄了整整十天,才有機會再出門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