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凱豐」是一間工作室,也不怎麼恰當,一個現有一百二十幾名職員的「工作室」,不如說它是個頗具規模的公司,比較貼切些。
凱豐於四年前成立,初成立時確實是間僅有十名成員的私人工作室,扣除老闆林旭懷不算,當時的凱豐僅有九名員工。在林旭懷四年的努力經營下,工作室的業務範圍與從業人員,每年都呈倍數成長。
初成立的凱豐原以設計藝術傢俱為主,現今的業務範圍已擴展至室內設計。因為業務接得多,工作室的成員自然也增多,光是一般出圖員,就從一名擴增為二十六名。
在凱豐領有執照的設計師,從當初林旭懷一人,到現在增加為二十名,有專門的傢俱設計師及空間設計師。加上行政人員、業務人員,以及客服人員,凱豐其實該算是個大型設計公司。
林旭懷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想著剛剛安郁婕的問題--
他跟白瑞綺……算是有緣分的人嗎?
雖然他嘴上說白瑞綺不適合他,但跟白瑞綺在一起也有兩年了。
兩年,不算是太短的時間,至少白瑞綺是他交往最久的女人。不過,他們兩人算是在交往嗎?
白瑞綺不曾喊他「老闆」以外的稱呼,就連在床上也不曾!他有時還真搞不懂,自己怎麼能忍受一個連在床上都只會喊他「老闆」的女人那麼久?!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白瑞綺有一百七十天以上不知在地球的哪個角落流浪。除開第一年她安安分分,在工作室做了七個月又十一天的行政人員不算,她每回回台灣頂多一個半月,然後就消失個一、兩個月。
幸虧工作室成立之初,他英明地訂了薪資保密條款,要是其它員工曉得白瑞綺這個一天打漁,二天曬網的打雜「小妹」,居然領一小時兩百五十元的「天價」薪資,不跳起來大罵他這個老闆笨,再舉行個罷工抗議才有鬼!
他真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有義氣的白癡老闆!
收留一個動不動就要去流浪,不知何時歸來的吉普賽女郎;給她高薪資,還供吃供住,三不五時還要浪費身上的寶貴精子,他不是白癡,是什麼?
因為面上無光,也因為白瑞綺三天兩頭看不到人,他從不對外「公開」些什麼,以致兩人交往了兩年,身邊沒半個人知曉。若非今天有個小意外,安郁婕恐怕也不會問出那個敏感問題。
但他實在懷疑,剛剛他的表現……很特別嗎?特別到居然讓安郁婕瞧出了端倪。嗯--不可否認,剛剛他喊蔡雯雯,確實喊得有那麼一點激動。
走進私人辦公室,他看見白瑞綺坐在沙發上喝著熱茶,一口悶氣又往腦子沖。
真是想不通,他到底欠了白瑞綺多少,才這樣甘願讓她自在又隨便地進出自己的生活?
「妳好點沒?」
「我沒事了啦。老闆,我不想回去,我想待在公司。」
「不行。」他一口否決。
「可是我真的沒事了,小雯子泡了熏衣草茶,我一整壺都喝掉了。」
「那又怎樣?」他看著茶几那空了的玻璃茶壺,神情冷淡。
「我能喝掉那麼多熱茶,表示我沒事了啊。」白瑞綺很有精神地說道。
「我送妳回家,省得妳在這裡礙手凝腳。我很忙,沒時間照顧妳。」
「老闆……我需要工作。」白瑞綺看他冷漠的表情,語氣轉為畏怯。
「身上沒錢了?」林旭懷用力瞪了她一眼。
「不是這樣……老闆,你讓我留在公司好不好?」
「不讓!我送妳回去,妳給我好好睡一覺,薪水我照付給妳總可以吧?起來,我送妳回去了。」
「老闆,我不要錢,今天讓我留在公司,我拜託你。」她才不要一個人回去,沒事做,她的腦子會亂想。
「拜託無效。妳是要自己起來,還是要我過去扛妳?」林旭懷走了兩步,彰顯他的決心。
白瑞綺難過得幾乎說不出話,她勉強站起來,卻仍是猶豫不決的模樣。
她曉得林旭懷現在的表情,意味著她沒有絲毫討價還價的空間。可是她實在不想回去,不想一個人獨處。
「老闆,我知道你怕我給你惹麻煩,可是我真的沒事了……我不想回去,回去很無聊。」
「妳真的無聊就照顧一下陽台和大門前的花草啊!妳不在都是我幫妳照顧的,煩死人了!還有,妳說什麼在門口種一盆熏衣草,會招來幸運,又說什麼馬鞭草能召喚回失去的愛情,根本是唬人的吧!
我早跟妳說沒用了,種了大半年,我也沒幸運多少;更於跟我分手的女人,一個也沒回頭過。我告訴妳,妳還要種的話,就自己想辦法,下次妳再去流浪,別再拜託我幫妳照顧,信不信我把它們全拔光!」
「你不要拔啦,就算熏衣草沒幫你帶來幸運,它能泡成茶,喝了可以安神;馬鞭草也可以泡茶,喝了能舒緩壓力;還有,洋柑橘喝了可以……」
「停!妳不用對我念那些草的功效,講再多我都不會記住。對我來說,妳種那堆什麼熏衣草、馬鞭草、洋柑橘、薄荷、菩提子花、檸檬葉……全都是些沒用的東西,那些草真那麼有療效,醫生還靠什麼吃飯?!
反正妳給我回去,看妳是要睡覺,還是處理掉那些雜草,隨便妳!」
「老闆,那些花草是為你種的,你平常工作壓力大,多喝一些花草茶,真的會有用的,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白瑞綺一副受傷的樣子。
對她的「指控」,林旭懷只是瞪著她,擺沉默。
隔了許久後,他才開口:「我送妳回去。」
關於那堆雜草的話題,就這麼被他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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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旭懷把白瑞綺送回家後,便趕回工作室。
但坐上辦公椅的他,卻定不下心工作,十分鐘不到,他已經揉掉一堆設計稿紙了。
最後,林旭懷受不了地扔了2B鉛筆,拿起車鑰匙,離開辦公室。
白瑞綺今天真的怪怪的,她不曾有過昏倒的紀錄。
唉!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之前送她回去時,她進門前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憂傷……不行!他得回去看看,才安得下浮躁的心。
在離開工作室前,他順便把咭娜跟牠的三隻貓咪寶寶全拎上車了。
他猶豫了好久,才決定載這幾隻貓回去,今天不曉得怎麼回事,他居然會想起以前跟白瑞綺聊過的話……
「老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想養只純黑的貓咪?可惜我不能。」
「為什麼不能?」
「我要四處旅行,怎麼養動物呢?」
「為什麼想養純黑的貓咪?」
「我外曾祖母、外祖母、媽媽全都養了純黑的貓咪。媽媽說純黑的貓咪具有靈力喔,但要有強大天啟能力的算命師,才能借用黑貓咪的靈力。雖然我不能成為算命師,還是想養只有靈力的貓咪。」
「那就養一隻吧。」
「可是我沒辦法一直……」
「工作室那麼多人,妳不在就養在工作室,大家幫忙照顧,不會太麻煩。」
「真的可以嗎?」
「我說了算。」
「老闆,你真是個大好人。」
「我覺得我是個大笨蛋……」
那時,白瑞綺的表情很開心,一雙眼睛亮得好不尋常,彷彿有什麼天大的好事降臨般。她甚至開心到摟緊了他的脖子、賴在他懷裡,笑得甜滋滋的……
林旭懷甩甩頭,企圖甩開那些無聊的往事。
真是麻煩的女人、麻煩的動物!
他惡瞪了一眼在車後座喵嗚、喵嗚吵翻了的大小貓,大力關上車門。
工作室到家裡,若是遵守交通規則,大概需要三十分鐘車程。但現在有四隻大小貓在車上,他沒多少悠閒心情遵守規則,一路上紅燈沒闖過,黃燈倒是搶了十數個,時速遠遠超過速限規定,因而只花了十五分鐘,他就到家了。
抱著裝在貓窩裡的大小貓,走往家門,鑰匙才剛對準鑰匙孔,門居然就被打開了。門裡門外,兩個人都是被嚇了一跳的表情。
門內的白瑞綺,提了一隻行李袋,像要離開的樣子。
「妳……妳是什麼意思?」林旭懷首先從驚訝中回神,目不轉睛盯著她的行李袋,惡聲問著。
「老闆……你……你怎麼回來了?」白瑞綺的聲音顫抖,沒料到他會從工作室回來。
「妳到底是什麼意思?!」林旭懷很火,看白瑞綺吞吐的模樣,他的脾氣像被人多灌了一加侖的油,瞬間燒翻天,他將抱在懷裡的貓窩塞進白瑞綺手裡。
「說!」他又吼了一聲,搶過她手上的行李袋,不客氣地拉開拉煉,看見裡頭的東西後,僵硬了兩秒。
他將拉煉拉上,將行李袋放在地上,什麼話也沒說,越過白瑞綺,進屋。
對白瑞綺遲遲吐不出來的答案,他已經不想要了。
他對白瑞綺而言,是什麼都不算吧?昨天才剛回台灣,今天她就能瀟瀟灑灑提著行李,去走她下一個行程,這回……還帶了水晶球。
她的意思已經那麼明顯,他何必等她開口把話說絕!
他也許該當回正常男人了,過正常生活,找個不會說走就走的女人!
臥室那張雙人大床,他決定換掉,反正他一個人睡,單人床夠了。
抱著貓窩的白瑞綺僵硬了好久。她……從沒看過老闆那麼冰冷的表情,他像是再也不理她了。
不知怎地,她耳邊又響起小雯子的話--老闆可能好事近了……
他冷漠的神情,加上小雯子的話,讓白瑞綺雙腳軟弱無力,像被人上了膠黏在地板上,逐漸僵固。
大貓跟小貓們在貓窩裡不斷喵喵吵著,白瑞綺看著被硬塞入懷中的貓咪們、看看地上那只行李袋,再轉頭望了眼門內,過了許久,她才提起行李,走回屋子。
她該先開口說嗎?如果他的好事真的近了,她要不要識相點,先離開……
不,她不走,除非他真說他不要她、要她走開,她才要死心,才要乖乖離開他。在這兒之前,她絕不先開口!即使他表現得那麼不耐,彷彿她的存在礙了他什麼好事……她實在好沒骨氣!
屋內大廳裡,林旭懷正說著電話。
白瑞綺放下行李袋,以及大小貓咪們住的窩,隱約聽到老闆講電話的內容--
「什麼時候能送到……」
「明天下午兩點可以,我家裡原來的舊床墊,你們能幫忙回收吧……」
「順便幫我送一組單人床架,原來的是雙人床。麻煩你們連舊床架一起回收,可以吧……」
「加收處理費沒關係,明天兩點,請你們準時送貨。」掛了電話,林旭懷看都不看白瑞綺一眼,轉頭就要出門。
立在一邊的白瑞綺忍不住拉了他的手,小聲地問:「老闆……你生我的氣嗎?」
「別說笑了,白瑞綺!我是妳什麼人,妳是我什麼人,我何必對妳動氣?」
「老闆,你不要這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了--」
「妳沒惹我,妳只是讓我『清醒』了。」
「老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白瑞綺腦子好亂,她想著小雯子的話,想著也許……也許老闆真要跟別的女人結婚了。
老闆突然的脾氣、莫名其妙的話,她只能往那個方向想……是不是她的存在,妨礙了他?
白瑞綺忍著想竄出眼眶的淚。如果他真想分手、如果她真妨礙了他的……未來,她絕不要在這種時刻,在他面前掉下淚。
「白瑞綺,幫幫忙好不好!提著行李一聲不響要離開的人是妳,現在妳居然問我是不是不要妳了?妳的問題不會太奇怪嗎?」
「我沒有一聲不響啊!我打算先到公司找你的,而且,我回來到現在都還沒看到咭娜跟小寶寶……」
她拚命想著媽媽告訴過她的話--生命裡好的事、不好的事都有它存在的道理,要學習泰然接受。
可是,媽媽為什麼從沒告訴過她,心痛的時候,該怎麼辦?
她的心,從來不曾有過像現在那麼強烈的疼痛。
老闆說過,要她把這裡當成她的第二個「家」。她不想待在家裡,想那些讓她亂得無法招架的事,所以她才想再離開一陣子。現在,老闆似乎真要把她趕出這個家……像是再也不要她了。
林旭懷閉了閉雙眼,有種無力感。
「我在妳心裡的重量,恐怕連隻貓都不如!」
「老闆,你知道不是這樣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反正我幫妳把貓咪順便帶回來了,人跟貓妳都見了,這樣應該可以了吧?妳要走可以走了。
對了,如果妳不把咭娜跟牠的寶寶帶走,我會幫牠們找新的主人。至於妳種的花草,妳沒辦法處理的話,我也會把它們送人。」
「老闆……你為什麼突然這樣?」
「為什麼一答案很簡單,就是我醒了。醒了!妳懂不懂?意思是我不會再繼續當個笨蛋,不會再隨便妳高興來就來、高興走就走了!」林旭懷幾乎要大吼了。
他不明白,她怎能擺出一副無辜受害的樣子?!她怎能用這麼委屈的眼神看著他、拉著他的手?要離開的人是她啊!
「老闆,這到底是不是分手的意思?」她在做最後的確認,懷抱著最微弱的期望,想聽他說不是、想聽他說他只是生氣。
「『分手』可以用在我跟妳身上嗎?情人才會說分手,我跟妳不算情人吧?光是聽妳喊我,就知道我們不是情人。
我覺得我比較像是旅館老闆,妳高興就來我這裡住上半個月、一個月,從我這兒賺夠了旅費,妳說走就走。我們這種關係,能算是情人嗎?
我不想再繼續這種關係了,我想結束。」最後一句,林旭懷說得冷漠。
「……我懂了。」白瑞綺低下了頭,心沉了。
她連老闆的情人都不是,她只是一個客人、一個僱員。他說了,他想結束。她已經清楚聽見了,就該死心。
白瑞綺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再抬頭,凝聚了所有的力氣,才給出一個淺笑,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輕快說:
「老闆,既然你不需要我了,我會離開。你放心,我不會糾纏你。咭娜跟寶寶我會帶走,我想把牠們帶回雲林爸爸家。那些花草,我可能沒辦法帶走,如果你真的不相信它們對你身體有幫助,就送人吧!
老闆,在離開之前,我最後有個要求,拜託你一定要答應我,好不好?」
他是真的不要她了,所以她想為自己找個「可以繼續呼吸」的理由。這麼多年的盼望,走到這裡終於揭曉了答案--他不要她、不……愛她!
她要賭最後一次,賭這段即將無疾而終的愛戀,有個延續,如果眾天神能聽見她的祈求……就成全她吧!
「答應妳什麼?」
「今天我們……」
愛情結晶
「爸,我放棄了。」
「他不喜歡妳?」
「我沒有辦法讓他愛上我。」
「開玩笑!追妳的男人排排站的話,都可以繞地球三圈了。」
「老爸,你不要誇張了。地球沒那麼多男人好嗎?」
「妳……真要放棄?努力了那麼多年,妳不後悔?」
「不後悔了。雖然最俊還是失去他,但起碼我得到了一個孩子。」
「孩子?妳懷孕了?未婚懷孕?!」
「爸不喜歡嗎?可是你跟媽還不是……」
「那不一樣好嗎?」
「我不管一不一樣,反正你別想叫我謀殺我的孩子……」
「誰說我要謀殺我的孫子了?!」
「那就好。還有,不准你去找他負責!你要是笨到這種地步,我就逃家。」
「幾個月了?」
「不到半個月。」
「半個月不到怎麼驗得出來?妳確定妳有了?」
「確定。這是我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