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你這個樣子問這個問題我高興得不得了,在我這麼漫長的經歷中,還從來未曾有人用這麼平靜的語氣跟我說話。我每每揭示事情的真相的時候,差不多一切可想像得到態度都會碰到——諸如憤憤不平的、憂傷的。暴怒的、懷疑的,還有歇斯底里的——然而,除了今天晚上還從來沒有人感興趣地面對這一切。但,這種態度我是最真誠地歡迎的,今天你只是感興趣;明天你會感到關切;最終有可能我會要求你效忠使命。」
「我恐怕我不會答應。」
「你這樣的遲疑令我滿意——這是深刻而意味深長的信仰的基礎——不過,我們最好不要爭論。你覺得有興趣,那已經很難得了。我還得再要求一點,我告訴你的一切,現在先不要讓你那三個同伴知道。」
康維沒有說話。
「總有個時候他們會知道,就像你一樣,從他們自己的角度看,這一刻最好不要來得太快。我非常相信你會很明智地處理這事,所以我不要你做出承諾,你會幹得很出色。我知道,我們雙方都想得周到……現在,我要為你作一個非常令人滿意的速寫畫。你啊仍然算得上年輕人,從普遍的標準來說,你的生活就像人們所說的,就在你的前方。在正常情況下你可以預期有力至30年的時間從事逐漸減少補活動。這絕不是慘淡的前程,我不希望你會有和我一樣的看法——這會是一段微弱而又鬱悶狂躁的插曲。你生命的第一個四分之一世紀(25年),毫無疑問生活在年幼無知的雲霧之中,而最後一個四分之一世紀(25年)也很自然地要生活在更加暗淡的老於世故的陰影之下;而兩者之間,只有那麼狹小的一束陽光照亮了一下人生的時光啊。
「但是,你很可能命中注定要幸運很多,因為按香格里拉的標準,你人生的陽光時段還幾乎沒有開始。這是可能的,今後幾十年你再也不會覺得比你現在更老——像亨斯齊爾那樣,你有可能保持長久而異常奇妙的青春年華。但是,請相信我這還只是起始的膚淺的階段而已。到時候當你達到其他人那樣的年齡,即使非常緩慢也會進入更加崇高的境界。到了80歲你還可以用年輕人的步態爬到峽關裡去,可是到了這個歲數的兩倍時,你絕不要指望這整個的奇跡還會持續。我們不是奇跡的創造者,我們未曾征服死亡,甚至連衰退都無法對付。我們已經做到的和我們有時能夠做到的就是延緩那被稱作生命空隙的發展速度。我們用在這兒非常簡單而在別處絕無可能的手段來達到目的。但不能出錯,最後的結束等著我們所有的人。」
「然而,這是我為你展示的一個非常誘人的前景——在長長的寧靜之中你將會注視每次太陽落下。此時,外面世界裡的人們正聽著曉鐘的敲鳴,卻不去在意這一景色。歲月週而復始而你也將從情歌的享樂中步入到節制簡樸而同樣愜意的領域,你會失去對肉慾和食慾的渴求,可你會得到足以補償失去的東西;你將獲得安寧和覺悟,成熟和智慧,還有清晰記憶的魅力。而這一切當中最珍貴的是你將會擁有時間——那稀罕而可愛的禮物——你們西方國家越是追逐越是失去。你將會有時間閱讀——再也不用浮光掠影地去省那幾分鐘或因惟恐太佔用時間而避免某些研究。你對音樂也有鑒賞力——那麼,這兒就有供你使用的樂譜和樂器,平靜而無可限量的充裕時間將給你帶來最豐富多彩的韻味。還有,我們覺得你有很好的人緣——難道這沒有促使你去考慮創造一種明智和平和的友情?一種長久而仁慈的心靈溝通以至於連死神都不會像往常那樣匆匆把你召去,或者說,如果你更想要的是孤寂和冷僻,能否不要用我們的亭榭樓台去豐富體獨自悠思的文雅與從容?」
這聲音暫停了下來,而康維並不想去利用這個間隙。
「親愛的家維,你什麼意見都不發表。請原諒我說了這麼多——我屬於那種根本不考慮油腔滑調和振振有詞會有不妥的年齡和民族……你也許正在想丟開在另一世界的妻子、父母和孩子?還是,思考做這事或那事的雄心壯志?相信我,儘管這一時的悲痛開始會很厲害。十年以後,連它的鬼魂都不會來纏你。不過,說實話,假如我沒猜錯你的心思的話,你沒有這種悲傷。」
康維對這準確無誤的判斷大吃一驚。「是這樣,」他答道,「我沒有結婚,我沒有多少親密的朋友、也沒有雄心壯志。」
「沒有雄心?那你是如何設法逃脫了那些到處蔓延的歪風邪氣的?」
第一次康維感到他實實在在地參與交談。他說:「我總是這麼感到似乎在我的職業裡有大量的與成功擦身而過的東西,的確很不滿意,也許需要比我所感覺的更多的努力。我在領事館做事——只是相當次要的職位,但也夠適合我的了。」
「然而你的心思不在那上面?」
「不說心思,連我一半的精力都不肯花。我生性就很懶。」
這大喇嘛的皺紋更深而且更加重疊在一起,很長一會兒康維才恍然意識到他很可能是在笑。「做蠢事時的懶惰可以成為偉大的美德,」這低聲嘟噥又開始了,「無論如何,你都很難發現我們對這種事有嚴格的評價。我相信張已經給你們講過我們的中庸之道,其中的一條就是我們總是要適度地行動。比如我自己,曾有能力學好10門語言,假如說我無節制的話,這10門會變為20門。但是我沒有這樣。其它方面也是同樣的道理;你會發現我們既不放蕩也不禁慾。當我們到了需要關心照顧的年齡,我們很高興地接受餐桌上的樂趣,而對年輕同僚們的欲求——山谷的女人們也樂意運用中庸之道來對待她們的貞潔。所有事都考慮到了,我覺得你肯定不用費多少勁就會習慣我們這一套的。張的確也很樂觀——所以經過這次見面以後,我說,我也得承認,你身上有一種迄今為止還從來未曾在任何一個來訪者身上找到的奇怪的品質。不是那麼玩世不恭,更不是辛酸。也許有一部分的幻滅,但還有一副清醒的頭腦,是我不曾意料在任何一個年紀小於ito歲的人身上找到的,如果用一句話概括起來說——這是沒有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