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維有個特點,總喜歡袖手旁觀,不過,充滿活力和主動性是他個性的主要方面。就在剛才,在他們正等那些陌生人走近的時候,他卻沒有細緻地考慮萬一有任何意外發生時他將如何應付。而這算不上什麼大膽,也不是冷靜,更不是對自己在事發之時有能力當機立斷的過分自信。如果從最壞的角度講,這是一種惰性,不願意在事情發生時讓自己唯一的作為旁觀者的好處給溜掉。
當那些人影走下山來進入山谷時,可以隱約看清他們有十二三個左右,拾著一張帶帳篷的轎子,過了一小會兒,即可以辨別得出,轎子裡坐著一個穿一身藍色長袍的人。康維想像不出他們要去往何處;不過,這看來真如布瓊克羅小組所說的是天意,怎麼就這麼巧,如此不偏不倚地在此時此地與這樣一幫人馬遇上了呢。不等雙方走近,康維就甩下自己的同伴,搶先朝前走去,走得不急不忙。他瞭解東方人講究會面的禮儀並樂於在上面花時間。在相距尺碼的地方停下,池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讓他大吃一驚的是這位穿長衫的人物從轎子裡走下來,面帶高雅在重而審慎的神情,他走近前來,然後把手伸了過來。康維回應著,他注意到眼前這位漢族老者或者說上了些年紀的漢人發白的頭髮和刮得光光的臉,被這一身絲線繡制的長衫修飾得有些纖弱蒼白。現在該輪到他來向康維表示同樣預先盤算好的那份謙恭。接著他用純正或許該說是非常標準的英語說:「我是從香格里拉寺來的。」
康維又一次向他鞠躬,適當地停頓一下之後,他開始簡略地講述他及其他三個同伴流落到這一人跡罕至之地的經過。講到末尾,這個漢族人表示了理解。「這真是不得了哦,」他說著,又凝神看了看破損的飛機,然後接著說,「我姓張,要是你不介意讓我會會你這些朋友的話。」
康維竭力使自己笑得溫文爾雅。他被剛才那一幕情景搞搭了——一個漢人說一口標準的英語,而且清熟邦德大街的社會禮俗,卻身處西藏邊緣的蠻荒之地!這時,其他三位也都跟了上來,看到剛才一幕狹路偶遇,多少都感到驚訝。康維轉過身來,——一介紹著。「布琳克羅小姐……巴納德先生,美國人……馬林遜先生……還有,我本人,名叫康維。能見到您我們很高興。不過,這次相遇差不多同我們到達這裡一樣令人迷惑。確實,我們也剛剛上路準備到你們的寺裡去,所以,要是您可以為我們帶路的話,那真是十二分地幸運了。」
「沒必要這麼客氣,我很樂意當你們的嚮導。」
「我怕這會太讓您麻煩,您真是太好了,不過,訪問距離不是太遠吧……」
「不遠,但也不容易走。能陪同你及你的朋友是我的榮幸。」
「確實,非常過意不會。」
「我一定會帶你們去的。」
康維覺得,這樣的客套從地點和事情的經過而言實有荒唐可笑之嫌。「那很好,」他回道,「我們定會感激不盡。」
那個一直憂鬱而受不了詼諧打趣的馬林遜,這會兒卻古板而酸溜溜地插了出來。「我們殺得不會很長,」他草率地嚷嚷道,「所有的東西我們都會付錢的,我們將在你們的人來幫助我們回去。我們想盡快回到文明社會中去。」
「你真是肯定你遠離文明了嗎?」
這樣心平氣和的質詢,只能讓這年輕人更加狂躁。「我十二分地肯定我已經遠遠離開我想去的地方,大家都是這樣。有個暫時的棲身之處我們很感激,不過如果你能為我們怎麼回去想想辦法,我們會更加感激的,你估計從這回到印度會需多久?」
「我真說不出來。」
「好了,我不希望我們為這事惹出什麼麻煩。僱用當地的搬運工我是有些經驗的,另外,我們希望通過你的影響找到合理的解決辦法。」
康維覺得這麼尖刻地說話大可不必,他正好可以藉機調停一下,於是仍然以很寬宏的口氣說道:「我只能向你保證,馬林遜先生,人家會很得體地對待你的,而且最終你也不會後悔的。」
「最終?」馬林遜一下抓住這詞叫嚷起來。不過,好在此時一些酒水,果品被端了上來,即將發生的舌戰也順勢得到避免。那些果品、酒水是由行進當中的人馬裡一些身穿羊皮、頭戴裘帽、腳蹬犛牛皮靴、彪悍健壯的藏族人從包裹中—一取出的。
這酒散發出可人的香氣,味道也不錯,比起上好的葡萄酒並不遜色,而果品中就有芒果,熟得透透的。這麼長時間絕食之後,吃起這水果真是痛快極了。自討沒趣的馬林遜也津津有味地吃著、喝著。可康維,剛剛打消了疑慮,不願意去光顧離他遠的那些水果。他深感納悶在這種海拔高度怎麼會產芒果,他對山谷之外的那座山更抱有興趣。這是一座令人眩目,引人豪情激盪的山峰。他感到奇怪,某某旅行家在他遊歷西藏高原的書中並沒有對這座山描繪多少,卻只是一成不變地引經據典。他凝望著山峰,禁不往心馳神往,他的心已在登山了,順著冥想中的山勳與隘道擇路攀行而上……直到馬林遜的叫喊把他的思緒帶回現實之中;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發覺這個漢族人正誠摯地注視著自己。「你看這山都看出神了吧,康維先生?」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