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春(下) 第十二章
    十個碟子八個碗四盆清湯擺上桌面,我皇帝仁王康王安王圍著桌子坐了,皇帝拎著一罈子花彫說:「今天自家兄弟喝酒,什麼禮數套路都不要提,痛快一喝,暢快一說。」我聽著自家兄弟四個字跟著笑了兩聲。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  

    開罈子用的就是碗,三碗乾過,皇帝開口,我等著拆封開局,皇帝道:「朕這兩天心中一直堵得慌,不得安寧。」我等著有人接話,果然康王道:「皇兄新添了皇子,正該高興。哪來的不舒暢?」  

    皇帝擱下碗:「老六你這話鬧虛。若是現在有個紅嚇嚇的奶娃娃突然冒出來,你就成了別人的爹,你樂不樂?」  

    連我在內一齊乾笑,皇帝說:「這兩天為了這個奶娃娃朕險些就要去見列祖列宗了。淑妃,」皇帝端起酒碗,狠狠灌了一口,「跟朕說,千萬別為了這個孩子就封她做貴妃。皇后,」再端碗,又灌了一口,「跟朕說,淑妃生了這個娃娃,一定要封她做貴妃。」  

    皇帝放下酒碗敲桌長歎:「淑妃啊淑妃,你想做貴妃就不能明說麼?皇后更是,朕知道你吃醋,不想讓淑妃做貴妃,不能明說麼?」  

    皇帝一雙紅絲眼一個個看我,仁王,康王,安王:「現在朕左右為難,是封淑妃做貴妃還是不封淑妃做貴妃。誰能給朕拿個主意,怎麼辦好?」  

    沒人吭聲。皇帝再歎氣,抱起酒罈子,又幹了一圈。「翰林院的那些個酸儒們呈了一百多個名字,要朕定一個。哪一個後頭都附了幾千字的出處典故。朕還要自己想一個。真不如,平民老百姓,大狗子二剩子,省心又好記。」  

    康王不知道哪根筋被觸動了,把嫣兒的苦又傾訴了一遍。  

    三四個酒罈子空下來,各位都有些不著調。我拍著皇帝的膀子說:「各人有各人難念的經。人生哪有不憂愁的。就比如那皇子,有了一個還有第二個第三個。你三宮六院,少說也要十幾二十幾個,哪個都要這樣折騰。」  

    皇帝也拍著我的膀子說:「直說到朕的心坎裡去了,朕的苦哪只這些。十幾二十幾個要等他大了,爭這爭那的不鬧到朕死是不罷休了。難啊……」  

    我細細一想,可不是這個道理,真難。我再拍拍皇帝,「難的不想。車到山前自有路。今兒一醉萬事空!」  

    皇帝在我肩膀上狠拍了一記:「今兒一醉萬事空,說的好!來,干!」  

    席面流水換了四五次,又三四個酒罈子後,月亮也上樹梢了。皇帝被小太監扶著揮了揮袖子:「今天痛快,先到這裡,改日再喝。」  

    我也望了有沒有跟皇帝道個別禮。跟仁王康王安王互相攙著出了宮去。宮門外幾輛馬車候著,其中一輛竄下小順:「王爺可出來了。」扶著我上了車。  

    等到行了兩里路,一陣夜風刮進車,我方才忽然想起:「皇帝設鴻門宴,不是來抓我這個假王爺的麼?」  

    一路吹著涼風,車廂裡被蚊子叮了七八個疙瘩,等車停在泰王府門口,我的酒也醒了一大半。挑開車簾正看見小全提著燈籠從門檻裡接出來。  

    我看看車前站的小順再看看小全,說:「要你們陪著公子們去別莊,怎麼一個兩個都跑回王府了?」  

    小順咧著嘴說:「稟王爺,小的跟小全不是一路。小的是跟蘇公子一道回來,小全小的不知道。」  

    小全道:「王爺,裴公子叫小的陪他回來,小的便就回來了。」  

    蘇公子,裴公子,兩個都回來了。萬幸今天沒出事,我也來不及鬧火,抬步進門一面問:「兩位公子現在都在府裡?」小全提著燈籠說是,「還有安國府的符小侯爺,都在小廳裡坐著呢。」

    人倒齊全。  

    蘇公子與符卿書在燈下下棋,裴其宣坐在旁邊看,懶洋洋地起身對我一笑:「王爺回來了?」下棋的兩個丟了子兒,我大踏步進屋扇著涼風道:「不是下午就去別莊了麼?怎麼又回來了?」  

    蘇衍之說:「想起府裡還有些事情,折回來看看。」收了棋子入盒。裴其宣道:「我記掛著你在宮裡別多喝了酒回來沒人服侍,就帶小全回來等著。」我張張嘴想說個應對的話,符卿書站起來對我道:「天快兩更,我先回府了。」眼也不看我,略拱拱手便走。  

    蘇裴兩位怎麼回來的我大概有數,但怎麼就跟符卿書湊到一處了。我一肚子疑惑不好開口,只得向符小侯道:「我送你一送。」符卿書在迴廊裡轉身:「泰王爺留步用不著客氣,你那兩位公子今天折回來受了許多勞累,王爺也剛回來,還是盡早休息,明天趁涼快趕早去別莊。」  

    我只好也拱拱手,「符老弟,明天再找你道謝。」符卿書甩袖子回頭徑直走了。  

    蘇公子說去歇了,裴公子說去歇了,我也去歇了。推房門我就料到一定有人。果然,裴其宣在蠟燭底下等我入甕,我自覺自主插了房門,裴其宣挑著眉眼,一隻手擱在我領口:「馬王爺今天一場托孤戲演得動人,其宣瞧在眼裡,感動涕零,不過勞煩馬王爺給我指點個明路,你若當真被上面那位砍了,這些人倒要如何安排。」臉向我鼻尖又湊了半寸,「我裴其宣,馬王爺你又打算怎麼處置?」  

    惡狠狠一口,咬在我嘴上,潮潮一片估計是出血了。裴公子,你要洩憤也不能拿老子的嘴當口條是不是?  

    我咧嘴沒奈何乾笑了兩聲,裴其宣嘴在我頸邊的領口蹭了蹭,把血跡抹乾,低低笑了一聲。胸腔貼著我的胸腔,起了個嗡嗡的小共鳴。「一直曉得你不大靈光,沒料想竟傻到這個份上。你平日裡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與柴容哪有一分一毫像的地方,皇上與王爺們沒看出來才假。既然一開始沒拆了你,今後只要你不行差踏錯自然也不會拆了你。隔著窗戶紙心裡明白,你今天一番折騰,為的又是哪一出?」  

    汗透了衣衫裴其宣動了動,挪出來濕透的地方還頗涼爽。再在我領口蹭一蹭:「巴巴的跑去找了那位符小侯爺什麼蝙蝠大俠,托孤了是不是?戲文上的英雄俠義兄弟情長。可笑蘇衍之跟著犯傻,快馬加鞭幾十里路,跑回來找那符家小侯爺問個究竟。你與他,兩情相悅居然到了生死與共的份上,倒叫我這個俗人羨慕的緊,」臉漸漸移到我眼前,一雙眼就在一寸開外的地方,直對著我。「你和心尖上的蘇公子如魚得水,該不該也謝謝我這塊磨刀的石?」  

    我的小心肝瑟縮地抽了一下:「裴……」  

    桌上那個化成一灘的小蠟燭抖了一抖,應景地滅了。黑燈瞎火的沉寂了彈指的功夫,軟軟的觸感在我嘴上一點,「裴什麼?公子?還是其宣?」  

    老子的小心肝再抽了抽:「其,其宣。」關帝爺爺,給個悶雷把老子劈成碳罷,我活該!  

    透濕的衣衫貼著的身子再低低笑了一聲,乾淨利落地鬆開老子,轉身風刮出一陣小清涼。嘎吱開了房門,走了。  

    月亮光灑了我一身,還挺刺眼。  

    剛在我懷裡的裴其宣正在廊下院中與一個人擦肩而過,如果這個人是蘇衍之,今天晚上是個狗血文藝的情感片。  

    但是那個人不是蘇衍之,是仁王。因此今天晚上,是個玄疑推理的歷史片。  

    我對仁王咧咧嘴:「三哥,三更半夜你怎麼進來的?」  

    仁王此時此刻出現,十之七八是老天派他來做解說大員,從頭到尾巴把什麼時候看出老子是假貨,為什麼會看出我是假貨以及看出我是假貨以後為什麼不拆穿等等一系列的情況一一道來。陳年老窖端上桌面,就是開封來的。  

    因此我說:「三哥,半夜院子裡露水重蚊子多。我叫人把蠟燭點上沏壺茶,屋裡說話。」  

    說話的時候含笑,而且沒撐著。瞎哆嗦了一天白忙了場笑話,到臨了反而沒了情緒。這就是看泰山若浮雲的至境。  

    仁王說:「火燒眉毛的關頭哪有工夫。小皇妹丟了!可是在你這裡不是?」  

    小皇妹?  

    仁王歎氣:「不然你當我深更半夜來跑來是為什麼?剛到家身子還沒沾到床,就被宮裡報信的再喊過去,現在鬧的一團。永壽那丫頭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  

    原來是下午聽過一回話的永壽公主,聽下午對符小候恨恨的口氣,小公主十有七八玩逃婚了。她是仁王一個媽生的,跑也先跑親哥那裡去罷。  

    我說:「沒瞧見,也該不會往我這裡跑。趕緊去別處找。」  

    仁王點點頭又搖搖頭:「不過十有八九,還是要到你府上。別是聽說你要帶著府裡的人去別莊,跑去你別莊了罷。」  

    老子心裡空落又煎熬也沒有精神跟仁王回話。仁王繼續說:「小皇妹留了一封信,說要去找什麼飛天蝙蝠。她找所謂的飛天蝙蝠,想也必定來纏你。」  

    平時我可能還能笑兩聲當個樂子,這關頭我只想說,關老子他XX的什麼事情!吃飽了撐的不能幹點有意義的事情麼?  

    我打了個哈欠:「慢慢找罷,真來了我讓人通知一聲。」  

    自家的雪都封了門,我還管你哪片瓦上落了霜。  

    看準了仁王剛要走,我一個跨步,攔在前頭。「仁王爺,留步。我有句話也憋到不能不說的地步。既然看出來我是個假貨,為什麼還留著我?」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一天,老子像個要上戲台的角兒,衣裳換了臉也畫了,當了自己是關公秦瓊楚霸王,只等鑼聲響我上場。忽然發現場上場下全是空的,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後台傻站著白忙。脫了衣裳洗了臉回家困覺當沒這回事也是條路,但是老子堵不下這口氣去。塗了粉墨總要吊一聲嗓子,不能辜負了這一次折騰。  

    仁王嗤的一笑,「那你先告訴我一聲,你泰王爺這殼子是真的麼?」  

    我說,「殼子是真的,我不是。」  

    仁王再嗤了一聲,左手一拋扇子右手接住:「殼子是真的你就是真的。誰的魂不是一樣的?投了不同的殼子才分出三六九等高低貴賤。就跟唱大戲的一樣,抹了黑臉你是包公,塗了紅臉你是關雲長,白臉你就是曹操。」  

    扇子在我肩膀上敲一敲:「總歸,這些時候太后也罷,皇兄也罷,我也罷,其他人也罷,都鑒別明白你這殼子是真的。身子在,泰王爺就在。你作奸犯科皇兄不會留情,你沒錯誰也不能拿捏你。」  

    我倒,這什麼邏輯!  

    仁王爺又笑了一聲,跟著小歎了口氣:「世上的事就是這樣,你想多了它就多,你想它少了它就少,只往通暢的地方想沒錯。老十二就是凡事想的太細瑣。前頭的話也不是我一個說的,皇兄跟其他人也是這個意思。老十二的神主牌位早供在龍安寺裡。太后親自立的。太后說,什麼時候你問起來,讓人告訴你一句話:只要你用這身子一天,一天就是她兒子。」  

    老子徹底被說暈了,拼著最後一線清醒問:「怎麼都∼曉得我是借屍還魂的?」  

    仁王拿扇子搔搔頭皮:「太后替你大齋那幾天,有個奈何橋上的神仙給人人都托了夢,連邊關的二皇兄都沒拉下,時辰內容都一樣,說要賣他個人情對他小兄弟好些,他也走走後門給老十二安排個好胎。」  

    ……科長……  

    ***

    仁王爺歸去,天色彷彿三更。我鬼魂一樣蕩在迴廊裡,徘徊躊躇。跟蘇公子和裴其宣說警報解除,要如何開口?  

    我穿過層層院子,蕩到蘇衍之門口。看裡面燈火還亮著,又在房門前轉了七八十來個圈子,終於轉到蘇衍之自己開了門,我看他,他看我,再傻站了幾秒鐘,還是我咳嗽了一聲先開口:「那個……蘇∼衍之。」自從那件事情之後,老子與蘇衍之講話就有許多的不自在。聲音裡常帶顫音。繼續喊蘇公子,太生分。喊衍之∼那個,老子還不好意思開口。你說我一個大老爺們,不好意思個什麼?!我清清喉嚨,「衍之,剛才仁王來過。沒事情是我自己多心。」  

    蘇衍之讓我進屋,倒了一杯涼茶。我看床鋪整整齊齊疊著,桌上放著一卷書,顯然是沒睡。相對坐下,一肚子的話都變成沒話。這次是蘇公子先開口:「我聽說仁王過來,只要沒事情便好。」我轉著茶杯乾笑:「我也沒想到我穿幫穿得人人都知道。從今後可以安心過日子,犯不著提心吊膽也舒坦。」蘇公子說:「我也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出府鬧了一場後,我把你的事情與其他公子都大略說了。」擱下茶杯微微一笑:「只是因宮裡與下人面前還要周詳,所以一直沒同你說。」  

    我有仁王給的一棒槌墊底,聲色不動地在肚子裡喊了一聲我靠。蘇公子,你嫌我今天晚上被悶得不透徹是不是?老子這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借屍還魂,不但地球人都知道,而且地球人都無所謂。套一句裴其宣的話,我從頭到尾,唱的是哪一出?  

    我從今往後,又該唱哪一出?  

    我放下茶杯,對蘇衍之幹幹一笑:「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別的沒事情。你今天來回折騰了兩次該熱壞了。趕緊睡覺,明天晚點起。」  

    蘇衍之跟著我起身:「你也早些睡。」  

    我今天心裡十分堵得慌,聽了這話份外添堵。能幹的不能幹的我同蘇衍之全干了,為什麼見面說話還乾巴巴的跟兩個陌生人似的假客套?  

    我抓住蘇衍之的肩膀,奶奶的是男人有話就直說:「你今天回來一趟純粹犯傻。如果當真穿幫皇帝砍我,你回來一個只能多賠一個。你家也是做買賣的怎麼不懂這個道理?!」  

    蘇衍之輕描淡寫地問我:「多賠一個跟多賠十幾個哪賠哪賺。」  

    這句話高深,我啞口無言,盯著蘇衍之聽他繼續。蘇衍之苦笑:「譬如皇上不知情忽然曉得你是假冒的,一開始說王爺確實還魂的就是我,我一定是個主謀,至少也要算個合謀。我與那十幾個人在一處只能做連累。」  

    「成天口口聲聲說大家是自家人的是你,一到有事情,最生分的也是你。日後再有事情,千萬與我說一聲。須知道你我兩個早在一根繩子上栓著,便是如今這繩子沒了。你若還當我蘇衍之是自家人,凡事都給我個實信。」  

    昏慘慘的蠟燭光忽悠悠地晃,此情此景我再不把蘇衍之摟進懷我是王八蛋。但頭一次演文藝片,動作難免僵硬,聲音略有些乾巴:「衍之,我對不住你。我……」  

    蘇衍之靠在我身上,沒說話。在這種氣氛裡我不繼續我也是王八蛋。但是這個王八蛋老子當定了。裴其宣那裡還沒通知到。  

    我輕輕鬆開懷抱,蘇衍之退了一步,大家對面站著,我硬著頭皮說:「衍之,我對不住你的地方多的是。」頭條就是老子明明跟裴其宣好過了又來扯上你。「情非得以這種詞我也說不出口。」其實我無恥地想說是情不自禁。「我……你晚上先好好睡,我有時間再同你∼同你說。」這句話有點不倫不類,而且語氣太乾巴。但是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什麼貼切的句子。  

    我沒敢看蘇衍之的臉,轉身出門。聽見蘇衍之在身後慢慢道:「告訴了其宣就去睡罷,明天別忘記去安國府。」  

    實踐證明顛不破的真理,馬小東沒搞地下活動的命。  

    到了裴其宣門口敲開門,黑燈瞎火裡朦朧看見裴其宣惺忪的睡臉,扶著門聲音都含著倦意:「仁王走了,蘇衍之那裡也說完了?」  

    我哈哈兩聲:「啊,我來跟你說∼∼」  

    裴其宣打了個哈欠:「沒事就好,」瞇著眼輕輕向我一笑:「早些睡罷。」手一伸,我還沒反應過來,門板就到了鼻子尖。  

    我摸著鼻子對著插攏的門板站了半晌,轉身走了。  

    ***

    第二天上午,我站在安國府的大門口,與一個斗眼門房兩兩相望。  

    門房小哥一身蔥綠金邊的衣服與朱紅銅釘的大門相映相襯,甚有風味。「這位兄台,安國府可不是人人都能來的地方。沒拜帖不成。」  

    我只不明白,為什麼符小侯進我泰王府如蝗蟲進麥田,長趨直入,深入核心。我進個安國府偏就這麼難?前兩回過來托了趕車抬轎子的王府號衣的福。今天玩了個步行,又趕上個新來的門房,堵了。  

    我說:「拜帖忘記了,實在有要緊事情。」  

    門房說:「侯爺這幾日剛回,過來府上的都說有要緊事情,難道人人都進?兄台我給你指個明路,去介紹你來的大人那裡討張帖子。我好有個東西往裡遞。」  

    敢情門房把我當成找安國侯辦事的了。我刷展開折扇,晃了兩下:「我是找你家小侯爺,你只說他哥們來找他有事。」  

    門房小哥扯了扯嘴角上下看了我一看。千不該萬不該老子不該為了耍帥穿了件白袍子出門,頂著太陽從泰王府到安國府,上半身一塊塊的黃漬,下擺灰撲撲的塵土。  

    門房說:「小侯爺不在,你改日來吧。」  

    總算我臨時動了靈機,袖子裡摸出一錠銀子,擱在門房手上輕輕一拍:「勞煩行個方便,給個通報說有個姓馬的找他。」  

    門房把銀子在手裡掂了掂揣進袖子,讓開門檻:「公子先在陰涼處一歇,待小的進去。」還摸了個小馬扎讓我坐坐。  

    沒片刻工夫,門房小哥出來了,堆著笑臉讓我跟他進去。老侯爺回來規矩大,我沒得進符卿書的內院,先被讓進前廳。快到門前,門房小哥忽然往我跟前湊了湊,半遮著嘴道:「侯爺不在才是小侯爺做主,如今侯爺回來,還是找正主兒。快進去罷。」  

    門房小哥跨進門檻通報了一聲,才擺手示意我進。我上了台階邊跨門檻邊道:「符老弟,今天見你關卡不少,敢情老爹回來……」底下半句在卡在嘴裡。前廳裡只有個穿淡紫袍子的負手站著,約莫四五十歲年紀,三綹長鬚留的很像呂洞賓,皺著眉毛看了我一看,忽然單膝跪下:「見過泰王爺,有失遠迎,王爺莫怪。」怪不得那個鼻子看起來有點眼熟悉,原來是符小侯的爹老侯爺。我有一種新女婿得見老丈人的莫明激動,忙伸手去扶:「侯爺別客氣,大家算起來還是親戚,我同符小侯是兄弟。您多禮我可受不住。」  

    符卿書的爹站起來,我四下望望:「我今天來找令公子有點事情,他在不在?」符老爹皺著眉毛看著我,神情很複雜:「小犬在內院,即刻著人去喊。」我說:「不必了,內院的路我認得,我自己過去找他。」  

    輕車熟路摸到內院,早有內僕通報過,符卿書在書房門口迎著。等左右下去我拿扇子在符卿書肩頭敲敲,興高采烈地道:「符老弟,昨天我人可丟大了,連累你白忙一場。什麼事都沒有!今天同我一道去別莊玩玩,我跟你細說。」  

    符卿書對白忙的事情像也沒放在心上,笑得爽快:「沒事情便好,只是你欠我頓好酒記著了。」  

    我說:「絕對記著!今天跟我去別莊,聽說有窖藏的好酒。」  

    符卿書搖頭:「罷了,你與你那蘇公子裴公子有許多話要敘,耽誤不得。還有另外十幾位也在,你自家去應付罷。」  

    我臉上被符卿書說得一熱:「符老弟,你這話不厚道。天大的事情也沒咱兄弟喝酒自在說話大。我是實心實意的請你。你若看得起我就給個面子。」  

    符小侯終於點頭:「好,我去。」  

    這才痛快。我在符卿書肩頭一捶,哈哈大笑。符卿書緊了眉毛:「你笑怎的?」  

    我按住他肩膀:「沒事,哈哈,不過現在想想昨天跟你托孤的模樣就有趣。」符卿書的眉頭從緊到松,跳了一跳,在我肩頭一捶,也笑起來:「回頭一想,確實有趣!」  

    朋友,這就是朋友!  

    符卿書喊人備馬,一面問我:「你可是要回府一趟接你那兩位公子才走?」我說:「不是,蘇公子與裴公子今天早上先走了,兄弟是專程來請你同去的。」符卿書笑了:「你不會騎馬,只好備車。」又喊了兩聲墨予,道:「今天早上讓他去你王府上問個消息,現在沒見到人影。」我道:「怪了,我也沒見。」符卿書回房拿了扇子:「罷了,定是不曉得看見什麼稀罕,瞧熱鬧去了。」  

    在前院又碰見符小侯的爹,皺著眉頭看我與符卿書出門,符卿書垂手問了安,說要與我泰王爺同去別莊一兩天才回。老侯爺點頭放行,還送了我句王爺慢走。  

    馬車上我問符卿書:「你爹這次回來,是為著你跟公主的婚事罷。」符卿書淡淡道:「哪有這麼容易,公主未必瞧得上我。」我想起樹叢裡小公主的一番話,是了,小公主為了找飛天蝙蝠大俠昨天不是逃婚了麼?!  

    我齜牙咧嘴地笑了:「放心,哥哥跟你保證公主跑不了。」扇子在手裡繞了個花,「第一手消息,公主對飛天蝙蝠大俠仰慕許久,可愛的緊,與你正是一對。」  

    符小侯估計提起結婚很不好意思,一言不發擰了眉毛看窗外,裝無所謂。  

    ***

    小王爺一向是個拉風的人,別莊也蓋得拉風。在城郊前不巴村後不著店的一座大湖旁邊,背後就是山。也不怕豺狼虎豹長蟲蜈蚣。湖邊水氣潮,草又多,招蚊子。  

    馬車後半程是一路飆過來的,因為老子與符小侯下車買西瓜解渴的時候聽見了句了不得的話。  

    「聽說了沒,泰王府的那位小王爺今天在城裡大街上又搶了個小哥,帶到別莊去了。作孽啊!」  

    忠叔在門前結結巴巴地說:「王∼王爺∼您快進去瞧瞧罷。」我爬下馬車一頭撞進門一條直線向裡。遠遠看見前廳裡一幅了不得的場面,一個穿湖色長衫的人拿著一把扇子,正挑起裴其宣的下巴。我勃然大怒,一頭扎進前廳:「什麼人敢在這裡撒野!」  

    離近了,湖色長衫回過頭,我傻了。我說怎麼比裴其宣低了半個頭,分明是個小姑娘。  

    這年頭的小姑娘都傻是不是,換個髮型綁了胸穿了男人衣服就當自己是男人了。就算身量在姑娘家裡算高,還拿扇子挑起裴其宣的下巴企圖笑得很輕佻,老子還是聞個味就看出來,是個小姑娘,漂亮的小姑娘。  

    臉像桃花瓣一樣粉嫩嫩水汪汪的小姑娘,十六七歲上下,拿扇子的柔荑纖纖,瑩白如玉。美女!  

    一雙精靈的大眼骨碌碌地看看我,再看裴其宣,頭歪了一歪:「標緻,嘖嘖,標緻!十二哥,你府上的人果然各個標緻。送一個給弟弟如何?」裝粗了喉嚨,弟弟上加了重音,轉頭看我,左眼眨了一眨。我全身輕飄飄地,笑了,你不曉得,你這一笑才是真標緻。  

    裴其宣身邊的八公子暮秦滲出一頭的汗。可憐八公子實在,眼神有待磨練。裴其宣也笑了,兩根手指輕輕夾住扇子,一雙眼彎得勾魂:「多謝公子抬愛,只要王爺點個頭,若是公子不嫌棄,其宣一定服侍公子滿意。」  

    小姑娘愣了愣,居然還跟著笑了兩聲:「好,好。公子我就愛你這樣的!妙得緊!」不過聽底氣分明不足。我忍不住盯了裴其宣一眼,既然看出來了,何苦調戲她。  

    我敲了敲扇子:「其宣,你同八公子先去內院,我同客人有話說。」  

    廳裡只剩下我與美人兒兩個,小姑娘才咯咯笑起來:「好十二皇兄,莫生我的氣。對了,我聽母后跟皇兄說你不是十二皇兄,是個借屍還魂的鬼魂。那你認得我不認得?我怎麼叫你?」  

    果然老子猜得沒錯,是追尋飛天蝙蝠的永壽公主。真是可愛的不得了,如果不是小王爺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還真想把來做馬子。我忍不住嘴就往兩邊咧:「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  

    小公主眼眨了眨,想了一想:「我還是叫你十二哥的好。我看見臉就這麼叫慣了,改了麻煩。」  

    我瞧著小公主水汪汪的臉,忍不住樂,符小侯如果娶了這個寶貝,當真怪般配。  

    對了,符卿書。我回頭往後看,沒瞧見符卿書人影。青天白日怎麼忽然沒了?  

    永壽公主甜甜地喊了一聲十二哥,「其實我今天是有個事情求你幫忙。」美女的請求哪能拒絕,我說:「有話只管說,什麼忙哥哥都幫你。是不是,為了那個飛天蝙蝠大俠的事情?」  

    小公主眼睛亮了,「十二哥你都知道,那就好說。你認得那位飛天蝙蝠吧?你今天晚上多埋伏幾個人手,哪條路好讓我堵著救他?」  

    小公主不愧跟仁王一個娘生的,連老子都說暈了。「什麼埋伏不埋伏?」  

    公主搓著手說:「你不是知道麼?我不喜歡那個符卿書,我看上的人是飛天蝙蝠。十二哥你要幫我。」  

    我點頭:「好好我幫你。」

    「今天晚上飛天蝙蝠來別莊的時候,十二哥你先多派幾個人把他趕到一處,我就在那裡等著,便能認得他了。」  

    這叫什麼主意,小公主聽戲文聽多了。公主兩眼閃閃發亮,顯然熱得不輕。我哭笑不得地點頭:「恩恩恩,不錯不錯。不過你怎麼知道今天晚上飛天蝙蝠一定來我別莊?」  

    公主笑吟吟地道:「我當然曉得。飛天蝙蝠不是十二哥一搶男人就來救人麼。」伸手拍了兩下,「我今兒上午在城裡街上搶了這個人,說我就是泰王爺。滿街的人都看見了。」  

    幾個僕役打扮的人押了一個五花大綁尤在掙扎的人上來,掏出嘴裡塞的布。小哥立刻眼淚汪汪地向我抽噎:「泰王爺,救我!」  

    我說怎麼瞧著眼熟。  

    符卿書的小書僮,墨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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