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幽暗得毫無半點生氣,飄散在其中的,是死地一般的暗冷,教人無法呼吸。
熱血,滾燙燙地流洩一地,遺留在夜裡月白如雪的暗夜中,是觸目驚心的艷紅。
傷痕,自他眼角到達唇邊,深深地、紅紅地,如妖嬈的赤蛇纏繞在剛毅的面容。
他冷眼看著手上緊握匕首的女人,沒見到她眸裡的痛,也沒見著她心裡的傷。他望見的,是她那顆粗鄙、醜惡、殘酷的心。
在他眼裡,他看不見她的愛情,也看不到她由愛轉恨的情緒。
他從不知她有多愛他,是愛極也是恨極!
「為何你在我面前還是維護她?」她大吼,淚水因氣憤而潰堤。
「因為我愛她!」手中緊握的柔荑,是他身後讓人眷戀而放不開的女人的。
「別這樣……」女子驚慌地看著和自己有同樣血緣的姐姐。
她的心在顫抖、在淌血,像是永不止息,那一刀差點讓她命喪黃泉。
「不要緊。」偏過首,他話聲又柔又輕,對她呵護備至。
一雙恨極的眼,沁著絲絲教人看了便畏懼的血紅,猶如手中的匕首沾染上的紅一樣艷麗。「我恨你!」
她向來只看見他的狂傲不羈,他的冷酷無情,他從來沒有給過她一絲溫暖。他給的,都是令她心寒至極的冷漠。
「隨你便!你要恨就恨,無人在乎。」熱血沿著他剛毅的臉龐滾滾而下,詭異得教人不寒而慄,如同他此刻的眼神。
「我是你的妻!名正言順的將車夫人!」她咆叫著,心痛欲狂。「她算什麼?」
「我愛的女人。」簡單明瞭,他一語道中她想要,而他不願給的。
咬著牙,她幾乎要瞪穿夫君身後的女人,那個霸佔她幸福的無恥女人。
「那個賤人!你愛的女人見不了一點光——」她的妹妹,這個血緣甚親的乎足竟奪走她一生的幸福。
「你閉嘴!是我太縱容你,造就你的蠻橫!是我給你太多了,是不是?」所以她才敢在他面前刺殺羽兒。
「放縱?給予?我要的你什麼時候給過了?」她小小的希冀他都做不到,還敢如此大言不慚。「我只要你的心!我只要你的心!」
「你要不起。」
他一句話,判了她一道死罪,而他的羞辱讓她再度紅了眼,面目猙獰。
「我要不起?」多少人垂涎她的美、她的心,可他卻硬生生這般地將她逐至邊境!
「你的心太狠、太髒!」她的刁蠻性子,讓人無福消受。「底下人只要稍不順你意,非死即殘,你有什麼資格和我索討愛情?」
羽兒在他身後,抖著身子不知所措,她看見他們彼此憎恨,醜陋的情緒教她退縮害怕。
「別說了……我求求你別說了……」
「賤人!不用你求情?在所有人眼裡,你只是個卑賤的殘影,我的影子!」被眾人寵愛疼惜的永遠是自己,而她只能是一道躲在自己身後的影子。
「我叫你閉嘴!」他的眼中帶著殺意,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賤人!賤人!你只是個低賤可笑的殘影!你不配……」
他怒極,一掌打斷她的話,摑得她站不住腳,腳底踉蹌。
他氣急敗壞、粗魯的扯過她衣襟。「我警告你,再讓我聽見如此羞辱她的字眼,我會親手撕爛你的嘴,讓你一輩子都沒機會開口。」
他說到做到,絕不心軟。
臉上火辣的刺痛,讓人痛徹心扉。「我恨你!好恨好狠你!你們這對狗男女!」
「再對她使計,或是傷她分毫……」他冷笑,話裡有股決絕。「我會讓你知道何謂生不如死,一生都後悔自己的愚蠢。」
語畢,他狠狠地推開她,擁著羽兒離去。
「哈哈哈哈哈……」女人淒厲的尖笑聲,陰冷冷地迴盪在大廳裡。
那道用力劃下的傷,正淌著滾熱熱的鮮血,帶著她的恨、她的怒、她的怨、她的仇……還有她的詛咒。
是屬於她留在他身上的印記,唯一專屬的痕跡。
永生永世都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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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屋子火紅喜氣,處處琉璃宮燈如夜裡星斗,照亮晉王府邸各處。
寬敞氣派的廳堂裡,處處雕鏤花鳥,精緻得教人移不開目光。然而,此處的氣氛,也是讓人不敢忽視的高深莫測,人人各有心機,城府深沉。
段羽霏十八歲生辰,段碔知道她不愛熱鬧,只是下帖邀請顏亞晉和尹蒼奧,以及左氏父女。
然而所謂王不見王,縱然晉王府派人親送拜帖,可丞相爺左推托右借口的,只最後請女兒左艷代勞,避掉兩人官場上水火不容的場面。
一來與段碔保持距離,免得引人非議,二來左艷向來機智過人,和尹蒼奧也已有婚約在身,如可讓兩人能多相處培養感情,可謂一舉數得。
飯桌上一陣沉寂,不似在慶賀,反倒像是要讓尹蒼奧和段羽霏死心面對現實,別有用心的宴席。
段羽霏坐在段碔身旁,而緊鄰著她的是顏亞晉,再來才是尹蒼奧以及左艷。如此特意的安排,彷彿在對無知的兩人宣告著,這局勢已成,並非如他們所想那般簡單,不過是兒女情長,豈會有所作為?
段碔老邁的臉上浮現一抹老奸巨猾的笑容,大局已然底定,尹蒼奧要一人翻天覆雨,怎能隨心所欲?無論用何種手段,皆是徒勞無功。
心底浮現的快意,令段碔志得意滿。
「很高興各位這麼賞臉,前來為小女慶賀生辰,在此老夫先乾為敬!」段碔道。
其他三人紛紛回敬,禮尚往來。
尹蒼奧表面上按兵不動,前些時日和段碔算是撕破臉,可今日他既成為座上賓,定是別有心機。
段羽霏有些不自在,她縱然再無所覺,也不會認為爹爹設宴僅是單純為她慶賀。除此之外,她只感受到一股灼然的視線,來自一雙燦美的眼眸……在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已見識過,那股視線裡充滿對她的怨恨以及殺意。
「晉王爺,家父因身體不適不克出席,讓左艷斗膽代勞這杯酒,先乾為敬!」左艷淺淺一笑,態度得宜大氣。
「左小姐言重,老夫還想問問相爺是否安好?」
「托王爺的福,請勿掛心。」左艷視線投向段羽霏。「今日有幸受邀,左艷真是受寵若驚。」
尹蒼奧瞟了左艷一眼,坐在這女人身側好些時刻,只見她那雙媚眼直瞅著段羽霏,就不知道她葫蘆裡藏的是何心思?
段碔相當欣賞左艷,比起她的進退得宜,自己女兒就顯得太過青澀不懂應對。
「相爺有左小姐如此聰慧的女兒,讓老夫煞是羨慕。」
迎上那雙鳳眼,段羽霏暗暗倒抽一氣,背上的印記似乎突然痛了一下。
這是第一次,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何謂恐懼,而令她懼怕的緣由,竟是來自一名女人,一個美艷得人如其名,卻教人畏怯的容顏。
左艷那股彷彿想將她吞進腹裡、充滿怨懟仇恨的視線,深沉得讓段羽霏喘不過氣來。
「怎麼了?」顏亞晉察覺到段羽霏的不對勁。
「沒……沒有。」回過神,段羽霏垂下眼閃避左艷那雙教她害怕的眼。
尹蒼奧偏首,將左艷那抹令人不易察覺到的詭笑,全數納入眼底。
那雙似曾相識的眼裡,滿是殺氣,尹蒼奧卻已忘了何時見過。
「你的目光給我收斂些。」他低首,對左艷低語警告。
「我?」左艷挑眉。他還記著她嗎?那段悠遠的過往,她也曾經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難道是別人?」尹蒼奧冷言冷語,兩人針鋒相對的談話,在外人面前不著痕跡。
她輕笑,美艷的臉上有著難以言喻的陰冷。
段羽霏看著尹蒼奧和左艷,心裡百味雜陳,甚至不願見到此情此景,這時她才發現自己也有妒忌之心。
顏亞晉的心正淌著血,不為別的,只因她的眼裡僅有尹蒼奧一人的身影。
他從不曾在段羽霏的眼中見到她對愛情的渴求,他總以為她是無心的。直到現在,他才驚覺到,並非她無心,而是被眷顧的人不是自己。
一股絕望的悲苦,自心口蔓延開來,讓他無力掙脫。但求她深切的一眼回眸,只怕終是妄想了。
左艷靜靜地看著顏亞晉神色複雜的面容,一個惡計油然升起。
該是她的,這輩子她終究得討回來,該被摧毀的,這輩子她要對方不得善終!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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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亞晉僵著身子,望著離自己十步之遙,在水池邊依偎的男女。兩人過於親密的舉動,教他無法再忽視自己從不願承認的事實。
一個是他最愛、永不願放手的女人,另一個是與他出生入死最信賴的摯友。可他們卻選擇一起拋下他,甚至是殘忍的背叛。
他付出的一切,怎能是這般結果?他不甘心!好不甘心!
左艷放輕腳步,噙著最魅惑人心的笑容,悄然無聲地靠近顏亞晉。
過於細碎的腳步聲,讓顏亞晉戒心一起,恢復一貫的神態,藏去眼裡的悲傷。
「誰?」
面對他敏捷的反應,左艷只是暗自歎息少看一場戲。
「是我,顏將軍。」
「原來是左小姐。」顏亞晉必恭必敬,不敢有絲毫怠慢。
「怎麼你還在這裡?」站在他身側,左艷語調平穩無波,但實則是火上加油。
「左小姐所言何事?」顏亞晉小心謹慎,不願表露太多心緒。
「顏將軍不會不明白。」
他別過頭,轉身不再面對她。「慶宴已結束,末將差人備馬車送小姐回丞相府邸。」
左艷拉住他,瞇起眼來低語。「別告訴我你無能為力!」想要逃避,沒那麼容易!
「你又明白什麼了!」顏亞晉難得動氣,她到底想要怎樣?
「如果你還當自己是個男人,就應當爭取所愛!難道你默許他們如此?」
懦夫!虧他身經百戰,可竟是一個情場逃兵。
左艷一句話,刺中顏亞晉的要害,比在傷口上撒鹽還要教他疼上萬倍。
「喔,看來是不行了。」她呵呵一笑,這男人還真是心口不一呢!
「用不著左小姐費心。」
「一個是你友人,一個是摯愛,可是他們卻無情無義背叛你!」
顏亞晉看著她,這女人不簡單!
「你說,這樣對你公平嗎?」
「感情的事怎能勉強?」所以他才守候在段羽霏身邊,企圖某天能夠感動她。不過看來是不可能了。
「本該屬於你的東西,而今遭人橫刀奪愛……」她魅惑地勾著他的下巴。「你不認為愛情是可以強奪的嗎?」
「那也不會是真的愛情。」
「這個世上又有什麼是真的?只有搶到手的,才是真的!」左艷瞠大眼,口氣冷冽。
「你真野蠻。」
「總比你什麼都不做,怨天尤人來得好!懦夫!」以為他還有些男子氣概,沒想到也是婦人之仁。
「你休得放肆。」
「我倒要看你的成人之美能多有效?想做聖人能撐多久?」
「你……」
顏亞晉還未弄清她臉上的那抹冷笑究竟有何來意,只聽到左艷在他耳邊低低念了幾句讓人聽不懂的話語,彷彿是來自冥界的語言。
顏亞晉頓時失神,燦亮的黑眸霎時變得黯淡無光。
左艷得意的向後退了一步,眼見他失魂落魄地朝水池邊那對人兒走去,她的笑容仍舊美得蠱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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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銀光乍現,尹蒼奧機警地推開段羽霏,驚得她站不住腳,差點兒就摔進水池裡。
「亞晉!你做什麼?」尹蒼奧大吼,那把亮晃晃的長劍,險些就要了兩人的命。
顏亞晉無意識的舉著長劍,動作敏捷,宛若行雲流水,招招致命,讓一旁的段羽霏看得怵目驚心。
「你瘋了嗎?」尹蒼奧徒手應付,不願傷及彼此。「羽兒,跑遠些,別待在這裡!」顧忌她的存在,讓他拳腳施展不開來。
直到見段羽霏離兩人遠去,尹蒼奧才抽起腰際大刀抵擋顏亞晉的攻勢。
雙方你來我往,劍花朵朵,銳不可擋,劍氣波及五尺之內,就連水池裡的芙蕖都因劍氣掃過而攔腰折斷,魂斷刀下。
平日馳騁沙場,殺敵萬千的兩人,從來不曾正面交手過,而今顏亞晉對自己拔刀相向,尹蒼奧覺得事有蹊蹺。
「亞晉,你醒一醒!」尹蒼奧大刀格開他的長劍,還在咆哮著。「你瘋了!真是瘋了!」
「你們這些背叛者……殺……殺……」顏亞晉喃喃地不斷重複,出手越來越凌厲,而他的眼角,竟也同時流下閃閃淚光。
尹蒼奧見狀,明白他早已遭人操縱,那行屍走肉的模樣,完全不像個人。「亞晉,你快醒醒!」
「只要殺了你……殺了你……」顏亞晉淚水不斷滑落,神態卻不見哀傷,反倒是怔忡失魂。
尹蒼奧用刀格住長劍,劍身禁不住大刀的猛烈勁道,應聲斷裂,而顏亞晉仍無所畏懼,執意上前回擊。
說時遲那時快,尹蒼奧欲奪去他手裡斷劍,他單手力敵顏亞晉,用刀柄擊中他的肩膀。
哪知顏亞晉還是站得直挺挺地,一個箭步握著斷劍刺向尹蒼奧的腹部,兩人揪成一團。
「亞晉……」尹蒼奧瞠大眼,話聲碎不成句,手裡溫熱熱的濕黏,是他震驚的源頭。
「蒼奧……為什麼我們……會這樣?」顏亞晉倚著他,嘴角流出艷紅的熱血。「為什麼……要走到這步田地……」
尹蒼奧低首,那柄斷劍插在顏亞晉的腹側,沒入他的體內。「亞晉,你……快叫大夫!來人吶!快叫大夫!」
顏亞晉的熱血,此刻正浸染他的雙手,溫熱得令尹蒼奧感到不甚自在。
這數百年來,他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卻從沒像此刻一般,感到如此不適意,心頭油然而生的罪惡感開始蔓延。
尹蒼奧按著顏亞晉的腹部,企圖止住流不停的熱血。「亞晉,你振作些。」
「唔……」他輕笑。「我死不了的……」或許,他應該是要死去才是。
「當然,你幾次差點命喪沙場,還是福大命大的活過來,怎可能這樣就死?」
「蒼奧,我對不住你!和你……和你刀劍相向……」顏亞晉感到頭暈目眩。「我有短短一刻,多希望自己是死在你手裡……」至少,死了眼一閉,總比活著見他們倆相愛折磨他來得好。
「你若要是死在我手裡,我會笑你笑一輩子!」尹蒼奧見手上的血已沒先前流勢,忙著撕下衣袖,纏在他的腰腹上,在大夫來以前,替他簡單止血。
他們都是活在沙場上的漢子,面對傷勢已經能做出最直接的應變,見他似乎還能談笑風生,應當是傷勢不深,只是血流較多而已。
「蒼奧,你真的很愛羽兒嗎?」見他的忙碌,顏亞晉只是很平靜的問。
尹蒼奧停下手上的動作,很快的又再繼續原來的包紮。「今晚,我們別談論這事。」他有傷在身,應是休養為佳。
「我們一向是有什麼說什麼的,對吧!」最少,在尹蒼奧遇上段羽霏前,是無所不談的。「曾幾何時,我們都變得不再是從前的我們了……」
「你別再說話了,我從不知道你話多成這樣。」尹蒼奧顯得冷淡,再也不願多說。
「蒼奧,如果你真的愛羽兒,就一定要讓她幸福。」她是他見過最美麗,卻也最無情的人。但是她的多情,卻為尹蒼奧而綻放。
「亞晉,我們就此打住吧。」
「若我不說,何時才能再說?」
「來日方長,不是嗎?」
「你要小心左艷。」按著傷處,顏亞晉警告著。「她說不定比左丞相還要難應付,相爺總是聽著她的主意。」
她只是在他耳邊說幾句話,就讓他神魂盡失,說她是妖女也不為過。
「我知道了。」
「你要好好保護羽兒,別讓她受到半點傷害,她不該受那些痛苦的。」
「她已經知道皇上賜婚的事了。」尹蒼奧淡淡地說,而顏亞晉卻是顯得極為震驚。
「你……」顏亞晉拉過他的衣襟。「別告訴我你打算接受。」
「抗旨,是死罪一條。」他說得雲淡風輕,彷彿死亡不過像是在談論今日天氣那般簡單。
「難道就別無他法了嗎?」顏亞晉激動,傷口似乎又開始流血。
「左丞相的城府是出了名的深,他說服皇上賜婚,肯定打的是其他主意。」抗旨,只會打草驚蛇,是個不智之舉。
「我不在乎他們要的是什麼,只要羽兒一切安好,其他我什麼都不願管。」他不是聖人,只是個凡夫俗子,更不想當所謂的英雄。
尹蒼奧沒多說什麼,只是淡淡允諾。
顏亞晉握著他的手,似乎還想要再說什麼,只見段羽霏帶著大夫急忙趕向兩人所在。
「亞晉,你還好吧?」段羽霏見他在尹蒼奧的妥善包紮下,似乎止住先前的傷勢。
「對不起,害你煩惱了……」這是他頭一回見到她為自己擔心受怕的模樣,顏亞晉驀地有些感動,心情相當複雜。
段羽霏搖搖頭,只是淡淡地笑。「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顏亞晉伸出手,緊緊握著她,這是他頭一回,察覺到她的手裡,也有如此醉人的溫暖。就算明日他會死去,也瞑目了……
她永遠也不曉得他有多麼愛她。但無妨,只要她快樂,那麼他也會快樂……這是顏亞晉昏迷前最後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