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你發的什麼瘋?!」
「掙扎的話,手會更疼哦。」
「混蛋!給我解開!」
「嘖嘖,這麼美麗的唇,不象該說這麼粗魯的話的嘛。」
「你見鬼的想干什麼?!」
低沉的笑聲從胸腔逸出,貼近的身體震的蘭陵一陣顫——「呵呵,你說呢?」蘭陵的寢宮,侍從們都被叱退了,雙手被自己的發帶綁在背後,發絲因為少了束縛而凌亂的披灑在身上。被以絕對劣勢壓在榻上,氣的七竅生煙而又無可奈何的蘭陵憤怒的瞪著上方的男人,少昊則滿不在意的用手指繞著他的秀發,眼裡的寒霜卻未曾稍減。
***
那天下午,本來一切都很平靜。
坐在鑒心亭的窗邊,蘭陵看著書,辛夷進來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
感覺有人接近時,他才發現身邊已經立著那個總是微笑的少女。心下微驚,什麼時候,一向設防重重的他居然已這麼習慣她的親近了呢?
「干什麼?」看出對方的欣喜,他淡淡的開口問。
「我剛聽說少昊大人的軍隊正得勝回朝,可能明後天就能到了,所以就先來傳話。」一邊送上飛差的信件。
也懶的看,丟在一邊,反正也就是那些陳年老套的歌功頌德,浪費時間。認真想想,他似乎是第一次這麼閒逸的和這個女孩子相處,突然的有了想了解對方的欲望。
「你會彈琴吧?彈給我聽聽好嗎?」難得的溫和,任是誰也難以拒絕這樣漆黑如星眸子裡的無言的請求。
輕移蓮步,坐上亭中常設的琴椅,呼出一口氣。——眼觀鼻、鼻觀心、心如止水,由她一瞬間變的飄灑出塵的靈秀臉孔,蘭陵就知道,她是真正的操琴高手。
錚錚清吟,纖纖玉手撥了撥弦,穩住不斷顫動的余音,一定神,開始彈動古琴的靈悅。
有些錯愕,因為她彈的居然是一首表述思婦夜怨的《搗衣》。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五代 李煜 《搗練子》)
仿佛真作了夜聽搗衣聲的隔窗人,蘭陵的心緒隨著指尖流瀉的婉轉百徊而纏綿悱惻,悠悠神往。天地間,這時也就剩了他,和她的琴。
一曲奏罷,余韻裊裊。
蘭陵輕輕擊掌:「我生平所見之人,以你的琴藝最高。今天真是有幸得聞此天籟,」頓一頓,又吟了兩句:「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已近苦寒月,況經長別心。」
辛夷就此續將下去:「寧辭搗衣倦,一寄塞垣深。用盡閨中力,願聽空外音。」(唐 杜甫 《搗衣》)
倆人相視一笑,彼此都有得遇知音的感覺。
「為什麼要奏這首?象是《欸乃》、《廣陵散》、《搔首問天》不好嗎?」(這三首同前《搗衣》均為古琴曲)
驚奇他居然問這,但還是照直答了去:「我…很喜歡這首曲子……小的時候,別人告訴我說見師是不能有凡塵世情的,但我,一直很向往這樣的感覺,能在寂靜的夜裡,好好想著一個人,為他搗衣弄砧,不是很幸福的事嗎?」羞澀的低頭:「當然,你們男人,是不會這樣認為的,你們通常不會甘於平凡的生活;對你們來說,人生就是不停息的挑戰和證明。」
他的確是不明白,但那分外溫柔的語聲,卻有如沐春風般的、想讓他把談話繼續下去的感受:「你想要的人生是怎樣的呢?」
辛夷笑了,燦若春花:「你知不知道,這是你第一次關心我在想什麼,能有這句話,——我已經很開心了。」
側過頭,悠然吟起一句古詩:「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攜老(《詩經》)。——我想要的人生就是這樣,不要多出色,不要多富貴,作一個普通人,和另一個普通人一起攜手到老。」轉過來,笑笑的看著蘭陵:「很傻、很微弱的夢想,是不是?」
那剎間,竟然就發現,女孩子,原來是這麼動人的。閃閃的眼睛,含著憧憬和希望;微揚的唇角,又堅定又溫柔;不知為何,那笑讓人心裡沒來由的平靜。蘭陵怔怔的看她,不知該說什麼:「……也…不會。」
「泉涸,魚相處於陸,相噓以濕,相濡以沫(《莊子·大宗師》)……很感人,也很美,這是多麼深的依賴、多麼深的感情——」說著說著,眼角竟然濕潤,被自己感動的不能自已,是不是很蠢?
凝結在長長的睫毛上,不停滾動的水珠,耀的人眼花。奇怪,日頭又沒有照在這邊,為什麼會這麼心神恍惚?
想明白在作什麼的時候,他已經俯身吻上了那晶瑩的淚滴。
入口微涼,帶著鹹鹹濕濕的感覺,有柔柔軟軟的梔子清香令人沉醉。許久抬頭,看見女孩因為驚疑和羞怯而通紅的臉、睜大的眼,心裡也是錯愕不定。——為什麼這麼做?
回神,也許該說些什麼吧。「你剛剛的樣子……很美。」實在也不知該怎樣解釋剛剛的沖動。倆人凝視,根本沒有注意到門旁的人影。
緊緊攥著拳頭,只怕自己一個火大就沖上去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事,都能聽到手指的咯咯清響,這時,一邊的大司空居然還老懷大慰的笑著撫須:「呵呵,沒想到王和儲妃關系已經這麼好了,司馬大人,看來我們很快就有喜事可以辦了!」
見鬼!他星夜兼程的提前趕回來,可不是為了看蘭陵和別的人卿卿我我的!喜事?——他媽的最好永遠也不要有!!所有的決心都在剎那間被拋諸腦後,那些冠冕堂皇的說話統統見鬼去吧!蘭陵是他的,什麼人也不能從他懷裡將之奪走!
看著裡面倆人的對視神情,少昊的眼危險的瞇起,心裡黑暗的角落有血在奔湧,有什麼在催促著他的行動……野性的低吠輕輕咆哮,聽見了……理智崩塌的聲音。
發現的時候,已經沖進去抓住了蘭陵的一只手腕,將微詫的人拉到近身,低低的、仿佛從齒間迸出的語調是不容錯認的堅決——「跟我走!」
從驚愕中很快回復,竭力壓下見到對方時連自己也不懂的騷動。聽到那話的時候,蘭陵瞬間湧上狂怒:「你以為你是誰?!我還要聽你的命令嗎?!給我放開!!」
蘭陵不留情面的叱責和不友善的態度,讓少昊很想把他綁起來狠狠修理一頓。要付諸行動的時候,才「注意」到身邊因為吃驚而暫時失聲的兩個「閒雜人等」,看見大司空想開口說什麼,他決定先下手為強。靠近蘭陵,氣息混濁的低語:「你要是不跟我走,就會讓別人看免費的好戲了!你的寢宮和這裡,你想要哪一樣?」
「你敢?!」蘭陵又氣又恨的連語音都變了。
看著身前因為動氣而微微張開的紅唇,他還有些想真的就這樣吻下去,慢慢的舔了舔嘴唇,少昊邪邪的笑了起來:「你說我敢還是不敢?」
「你!……」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但是比起他來,這個混蛋還真的是沒有什麼不敢的。反手一把拉起少昊,蘭陵掠過身邊的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今天——」
笑的很得意,少昊接下去:「——王和我『有事要談』。」
然後也不管人聽沒聽見,就拉扯著蘭陵出門去了。
大司空一頭霧水的還搞不清狀況:「他們這是——?」
有些苦澀的對自己笑笑,辛夷溫然開口:「大概是有什麼軍情要商議吧?司空大人,要茶麼?」大司空也沒有追究,呵呵的笑著說了什麼,辛夷卻都聽不見。
只是一瞬間的……夢吧?以為…有了被愛的可能。可是,還是比不上呢,當那個人出現的時候,你的眼裡就只剩了他,連……「抱歉」……和……「再見」也……沒有一句……
可是,就算你永遠也不會愛上我,至少我……曾經愛過,也曾苦苦追尋過,那樣就……夠了……
余下的,就只有唇畔的蘭香,和,若有若無的溫暖……
***
被半拖半拽的拉進寢宮,少昊擺出一張羅剎臉喝退了左右。然後就被重重的丟在榻上,頭上的發帶也被散下來綁住了雙手,倆人貼的緊緊的怒目而視。
研磨著手裡絲緞般的長發,少昊笑笑的開口,眼裡卻冷冰:「幾月不見,你又瘦了,是不是儲妃沒有好好『照顧『你?」
「你說的是什麼?跟辛夷有什麼關系?」蹙起眉,實在不了解這家伙想的什麼。
「之前你居然放過了她,我就很奇怪了,什麼時候你居然也憐香惜玉起來。那時你就看上她了,是嗎?!」變的暴躁的語氣,震的蘭陵有點發暈。
「要發神經自己發去,別跟我亂扯!放開我!」真是沒有因由的指責,神經病!
「你休想!!」少昊也卯上了,看著這過去幾個月無數次在夢裡糾纏他的臉孔,才發現思念,居然已是刻骨銘心。
將手指伸到蘭陵後腦,一把拉過來,狠狠吻上那帶著微微涼意的犀利優雅的唇。
「放——」被堵上了唇,還是搖擺著頭竭力想避開,卻換來對方手上更強的力道。
變換著角度,在齒間微露空隙的時候,舌尖靈活的挑進去,有些沉迷的品嘗著很久沒有感覺過的甜美。突然間,痛的一個激泠。反射性的挪開,抬頭看見蘭陵略帶快意的表情,一絲血跡從殷紅的唇角流下,劃破了瓷色的清艷容顏,有種觸目驚心的妖異,邪美的讓人移不開眼。
感覺喉間的血腥和殘虐,挑眉朝對方笑笑——要咬人是吧?突然急速俯下唇重重咬了那嫣然的唇瓣一口,嘗到傳遞來的溫熱液體後,有些滿意的笑了,舌尖卻沒有絲毫的放松。
頭好昏。隨著在口中執著流連的舌尖,嘗到了他……跟他的血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血是熱的,微鹹而帶著些不可思議的腥甜;比起淚的清淡,是不一樣的刺激。讓他有想擁抱,想沉淪,想回應的沖動。
氣息紊亂,窒息的、吞噬的、癡迷的吻持續輾轉著,直到倆人都喘不過氣了,才被微微放開。少昊平靜了些許,剛剛蘭陵難得熱烈的反應讓他滿意的幾乎忘了要懲罰他的事。
蘭陵用力喘著氣,臉上的嫣紅不只因為缺氧,更因為自己剛剛的失神——沉迷在那懷抱裡,被沒有經歷過的熱吻誘惑,不知覺的就回應了對方,這樣不知羞恥的自己讓自己也無地自容。
然後他很快的注意到自己上身的衣服已經被褪盡,有風吹進,卻吹不滅火熱的觸感,蘭陵用力掙扎著:「你該死的快放開我!」
少昊從他光裸的胸前抬起頭來,修長的食指從鎖骨的地方劃下,引的蘭陵一陣輕顫——「你就只會說這句嗎?太沒新意了,換一句吧!比如,你可以說說你很想我之類的——」
「去死吧!鬼才想你!」感覺自己的手腕似乎已經因為劇烈的磨擦而破掉了,火辣辣的生疼,態度也變得更粗魯。
「真是不坦率的家伙,你的身體可比你誠實的多!」也不生氣,繼續攻擊那頎長優美的頸子,看著上面留下自己的烙印。
心事被揭穿的羞窘讓蘭陵氣急敗壞:「放開!——給我出去!」突的猛力抬起膝蓋給了少昊的胸口一下。
「該死——」一聲悶哼,少昊撫向自己受創的地方,這一下來的真夠狠的,剛剛息掉的怒火又燃了起來。絲毫沒有放松手上的壓迫,用力的將蘭陵的長發向後抓,讓他的頭仰視自己,看見那微蹙的眉頭的時候,無情的笑了——「我如果出去了——被搞成這樣——你怎麼辦?」
感覺身體裡和憤怒及痛楚一起燃燒的熱望,蘭陵幾乎已經是破口大罵的吼出口:「隨便找個女人,誰都可以!只要你離我遠一點!——」
如果蘭陵只是想激怒他的話,那麼他很成功的做到了,少昊感覺著自己想殺人的沖動:「『隨便找個女人』?!說的這麼順口!——在我不在的時候你跟誰做過了?」
冷哼一聲,絲毫不在意加諸在身上的雙手隨時都有捏碎自己的可能:「你是我什麼人?!我要跟誰做干你什麼事?!」——說的好像嫉妒的丈夫抓到老婆紅杏出牆一樣,他以為他是誰?
「跟誰?——辛夷嗎?——還是哪個侍妾?或者是哪個宮女?」少昊徹底的失去了耐心,雖然知道八成只是嘴上的氣話,但是蘭陵惡劣的態度讓他發狂,而腦海裡亂七八糟的猜疑更叫他嫉恨如狂,不能自已。
「我的事與你無關!」
「說——!」理性已經完全崩塌,現在他只想證明蘭陵自始至終都只屬於他,不管變成怎樣。
「和我有關系的人多的我都想不起來!!」——哪裡有什麼侍妾宮女的,雖然明知在這種狀況下不該再激怒對方,但還是不顧一切的出口挑釁。
突然放松了手,看見蘭陵喘息的胸不停起伏,眼裡盡是森冷的光,出口的話卻是極輕柔——「沒關系,你忘了什麼,我都會讓你想起來!!」
聞到了話音裡的異樣,蘭陵慎戒的盯著他:「你想干什麼?」
笑起來:「——干讓你的記憶力可以變好一點的事!」
「——住手!——」
***
夏天的早晨總是帶著清爽的微風,早早的就到來,一個人走在中庭的荷塘邊,感受著許久沒有的寧靜平和。
呼,好久了呢,在那兩個人之間別別扭扭糾糾纏纏,都很難注意到身邊的景致。居然沒有發現這個地方是這麼的獨具匠心——比起時下一般華宅的砌景雕廊,有種說不出來的清俊脫俗,布置這個地方的先後——梓璃王妃,是個怎樣優美高貴的人啊。而任由這個地方維持著它舊有風貌的王,在心底某個不知名的角落,也是在借此悄悄懷念著自己的母親吧。
一甩頭,——說好不想他的,辛夷,你還真是無可救藥啊!一邊歎氣的時候,居然就看見最不想見到的人從前面匆匆走來,掃眼左右,避無可避,只得迎上前去。
「司馬大人,早上好。」快快的見完禮,只想馬上離開。
本來也只是准備點個頭就走的少昊,突然有了個主意:「啊,辛夷,別忙走。幫個忙好嗎?」——今天他的心情很好,幾乎已經把昨天對辛夷的敵意忘記了,昨夜再三向蘭陵證實出的答案顯然讓他很滿意。
「什麼事?」快些說完就好了,真不想再和這個會激起她內心黑暗情緒的家伙談下去。
少昊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徑直說著:「可以幫我去朝堂說一聲,說今天不上朝了嗎?」
「王——有什麼事嗎?」習慣性的問出口,才驚覺自己的愚笨。
果然,少昊不懷好意的笑笑:「沒什麼,就是大概直到中午都起不來了吧。」說起來,他還真是要佩服那家伙,一直抵抗到最後,死也不松口,害的他想停手都不能。
「噢。——我會去幫你說的。還有什麼事嗎?」竭力穩住心神,辛夷的語氣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謝謝你!多的就沒什麼了,」這樣他就可以回去跟蘭陵一直呆到晚上了。「對了,晚上擺慶功宴,你來不來?」
「不…了,我不舒服,先走了。」急急忙忙的從少昊身邊逃開,連再見也不願再多說。
瞇起眼,她——今天是怎麼了,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平常是很和氣溫婉的人啊。不過說起來,他倒是真的想起一個不是那麼和氣溫婉的人——那個他一時意氣帶回來的、叫邐姬的女人。是個將目標瞄准司馬夫人位子的厲害角色啊,還真得想個辦法甩掉她才行。不管了,如果讓她了解一下司馬夫人是多沒有安全感的話,大概就沒有這麼執著了吧。
***
手抖了一下,旁邊的人擔心上來:「王,您沒事吧?」這已經是今晚第四次了。
扶住顫抖的右腕,蘭陵冷冷的瞥了一眼:「沒你們的事,下去。」
——該死!破皮的地方讓雙手不能正常活動,盡力掩住纏著繃帶的腕,心裡的憎恨一如既往。還是……不該讓那家伙活著!自己是發了什麼神經才一時心軟,居然讓他有機會再次凌辱自己。
想必很憎恨吧,和身邊的人喝酒談笑,眼角卻關注著中間皇椅上的一舉一動。在心裡如是猜度著,少昊有些無奈的喝了一口手中的酒。從剛剛起,手就在不停的抖,確實傷的很厲害呢。
注意到憤恨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低低笑了,抬起酒杯,遙遙作了個唇形——「我、不、後、悔」,然後如願看見了那時燃燒的眼神。
對了,蘭陵,就是這樣,只看著我,只注視我,只在意我,只……憎恨我。用你全副的心神想著我的事,就算只是如何殺掉我,就算只是要將我粉身碎骨……也…無所謂。那樣,我就不會再有疑問;不會每天每天想著如何將你占有才不會失去。
恨我吧……然後我就可以在某一天來臨的時候,為你做最後一件——也是最令你快意的一件事……那樣,我就不會再有留戀的……離開——讓你解脫。
而在現在,我是沒有什麼顧忌的呢。一邊想著,一邊已經接近了蘭陵,用曖昧不明的神情語氣接近冰寒的會讓人受傷的人,在他身邊耳鬢廝磨,不在乎別的任何人、任何事。
一邊盡量讓人只把這當做是他們友情的又一明證,一邊努力擺脫對方的貼近,蘭陵快要抓狂了,忍耐到了極限,他突的站起來:「諸位愛卿隨意。」徑自出去了。
了解王的不勝酒力,大家也沒有在意,繼續著歡笑交談。
追著蘭陵出來,發現找不到他,少昊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也是太惡作劇了,剛剛蘭陵真的很生氣呢。冷風一吹,酒意就淡了三分,隨便走在林子裡,聽著其間的蟬鳴和遠遠的蛙聲,眼前突然一花。
「誰?!」
從黑暗中凸現出來的纖細影子讓他一震——「你在這裡干什麼?」
「你昨天沒回來,有人擔心讓我來看看。」沉靜的不象是以前那個只知賣弄風情的女人,邐姬的語氣全不是那麼單純。
「是嗎?我很好啊,你可以回去了,天晚了會著涼的。還是你要留下來?」笑的人畜無害,少昊卻暗暗心驚,這個女人,真是難纏。
「是——『蘭陵』,對吧?」突如其來的冒出一句。
「你在說什麼啊?直呼王的名字是犯忌的,小心不要讓人聽見了,會被責罰的。」臉上是不變的悠哉,說著狀似關心的謊話。心下卻咯登一聲,少昊終於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對這個女人的警戒是緣何而來了——他一直在在意著——那天,她是否聽見了什麼。
邐姬完全不受蠱惑,只是直直盯著他,又重復了一遍:「那天晚上,你抱著我的時候,叫的名字是——『蘭陵』吧?」
有點笑不出來了,少昊思量著怎樣解決這樁公案。
「你不必想隱瞞,我不是那麼蠢的女人,剛剛看見你望著他的樣子,我就明白了。」頓了頓,接著說下去:「他真的是很美,以前就聽人說過,是個象天神之子般俊美的人。今天見到,我信了。難怪你不要我,我,的確是一分都比不上他。」
聽出那語聲裡的怨毒,少昊瞇起了眼睛:「你——到底想說什麼?」
突然止不住的狂笑起來,邐姬死瞪著他:「——但是我是女人!他根本不能和我比!!我想,司馬大人你,一定正在想著怎樣擺脫我吧?在你已經有了『心上人』的現在——若我去跟人說,我們高貴美麗的王每天被一個男人抱著,你說,別人的表情是怎樣的呢?你不想看嗎?——哈哈哈哈——」淒厲的笑聲,也難以辨認是笑還是哭。
少昊的表情完全冷肅下來:「你想要什麼呢?——談談條件吧?」想想,忽又扯起個邪意放肆的笑容,靠上一棵樹干,從從容容的問:「你說這麼多,不會只是想讓我的想像力活動一下吧?」
邐姬的眼裡瞬間迷茫,後又清醒,走近少昊,將頭偎上那寬闊的胸膛:「我要你——」抬頭仰視對方,紅紅的丹蔻劃過那張能令任何女人意亂情迷的俊臉,著迷的看著那上面危險而魅惑的表情:「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給你生很多孩子,我一定會比任何人都愛你,而且——」很認真的凝視,「我是女人,你和我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事。」
「你威脅我?!」仿佛想起什麼好笑的事,少昊吃吃的笑出聲來。
「你不會後悔的,我保證!」邐姬一點也沒有想笑的心情,也不明白為什麼他此刻還能如此平靜。
很當真的,她,似乎是真的愛上了自己。如果只是個利欲熏心的女人還好辦,而為愛瘋狂的人是沒有理智的,什麼也能干出來——他很明白,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
「你不怕?」——很熟悉的對白。
「怕。但是我想試試。而且,你想我會什麼准備都沒有的到這裡來嗎?」
好吧,那樣的話,就這樣吧——「我答應。」
有些不相信自己居然就這麼成功了,邐姬驚奇的失聲:「你答應了?!」
「有什麼疑問嗎?不是你威脅我的嗎?」無奈的攤開雙手。女人,疑心真是重。
「你不騙我?」
「一言九鼎。」
倆人凝視很久,邐姬才笑起來,眼裡全是得色:「好。——那麼,我回去了。」又想起:「你要早點回來。」——那男人的眼神的確沒有騙她,反正,有把柄在手,他不會輕舉妄動。
兩三步後,突然看見一個人影站在自己剛剛出現的地方,微嚇了一跳,又定神。哦?是她聽過的儲妃吧?情敵的未婚妻。真是諷刺的會面啊——辛夷的臉半是陰影半是月光,幽幽的說:「作那種事——會有麻煩的——」
真心的勸戒卻只換來對方不屑的一瞥:「那有什麼,反正我不象你,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了!」冷笑之後,就驕傲的離開了,辛夷的眼光送著她遠去,竟然是滿滿的憂傷。
「很厲害的女人,和你完全不一樣呢!」來到她身邊,少昊有些莫名的感歎。
「是嗎?她——也許是做了我不敢做的事呢。」低低的細語,呢喃的是自己都不懂的嫉妒和悲傷。
「什麼?」
「沒……什麼。你——真的要娶她嗎?」看向自己的對手,她不想被那樣的人同情。
「那有什麼不好?一箭雙雕不是嗎?她又是個美人——」很無謂的語氣,分不清是真還是假。
突然抬起頭,凜然無懼的望向比自己高了一個頭不止的男人——「那麼王呢?!——我呢?!」一步一步進逼,怒意真實的發散在空中。
「把你這樣的人當做朋友,壓抑自己的心情;尊重你們之間的過去,絕不越雷池一步;知道你是他最特別的人,以為退讓對大家都好——這樣的我,不是太傻了嗎?!」
「你把我當成什麼?!把他當成什麼?!隨便說自己要放棄,把責任丟給別人,然後又隨便的反悔;高興的時候說是有緣,但是卻根本沒有尊重過我吧?你要是不能持續到最後,就別說你愛!!」
「我真的嫉妒,只要一想到他跟你之間的歲月和牽絆是我永遠都無法替代的,我就嫉妒的要發狂!!那時聽說你得勝回來,我一方面很高興;而心裡卻有個聲音說——辛夷你不要這麼蠢,如果那個人死了,你或許就有機會了……」
「我跟她也沒什麼不同!只不過……我比她愛的隱晦,比她愛的懦弱,我沒有勇氣憑借自己要挾什麼……我不是神,我會自私也有愚昧……我只是想好好的努力去愛一個人而已……我…一直以為你是對他最好、和最愛他的人——可是你做了些什麼?!」
「美人?!一箭雙雕?!」她牢牢抓住少昊的衣領:「呵,這就是你的愛情嗎?——你這樣的人說愛太可笑!!——」
「住口!!」他可以忍受任何人的指責,但是卻不容人誣蔑他對蘭陵的感情。
「你——」還待說些什麼,動作卻在眼神看到前方的一瞬間凝結。
順著她的視線回看過去,見到婆娑的樹影下站著一個人。
月亮突然撕破薄薄的雲霧,放肆的向夜中難寐的人炫耀著它的明華,霎時整個樹林流光遍地。
清輝冷照,夏風涼爽,嬉戲的揚起飄逸的白裳和如絲的烏發。被月光映的仿若謫仙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太遠太朦朧的月色讓人看不清他的真意。
蘭陵冷冷的看著他們,比夜色還幽深的眼裡不知在想什麼。
祁歷271 年,夏末。
六月,單之國主覃誄久臥病榻,壽限至而亡,年五十七,在位二十四年。單舉國吊唁一月,伺後即立單太子襲央為新王。太子年三十有一,軍功赫赫,單之民無不悅服。單主遣使於祁,欲結交好盟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