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巾下的蔚兒,緊緊握著懷中的小刀。
爹、娘,這是你們在天上給孩兒的安排嗎?原本孩兒已經不再打算尋仇,怎知現在竟將嫁入仇家,如果這是您們的意思,那麼孩兒一定為您們報這深仇。
蔚兒手握小刀,像是握著僅有的希望。
三郎……不知你現在何方,有沒有遇見小蠻?你等我,我一定不負你。
蔚兒緊鎖著眉,未來充滿未知,她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成功,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再順利見到心上人。
只是她怎麼也沒料到,會這麼快就再見到他……
新房裡,李馭看著蓋著紅巾的蔚兒:「公主,我是你的新郎倌。」
聽到熟悉的嗓音,蔚兒一驚!
這……分明是三郎的聲音!
蔚兒一手放在腰間,一手扯下紅巾。
「你……三郎?!你怎麼在這裡?」
「蔚兒。」再見情人,李馭心中自是歡喜萬分,不過他也知曉蔚兒一定會被實情嚇壞,想先試圖緩和氣氛。
只見他一手握起蔚兒放在腰間的手,一手按著她的肩,果然,「咚」一聲,蔚兒藏在懷中的小刀應聲落地。
「我的娘子,別傻了,這樣不可能成功的。」李馭話還沒說完,就見蔚兒驚慌地道:「三郎!你是怎麼混進來的?這裡守衛森嚴,你快走,要是被人發現就不妙了。」
蔚兒一時慌亂,弄不清楚狀況,李馭按著她的雙肩柔聲道:「要是被人發現你是來謀殺親夫的,那才不妙。」
「不會的,我會先灌……」
「先灌醉他,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宰了他為父母報仇,最好還有機會也對李敬德下手,如果沒有機會也沒關係,就當父債子還。事成之後自己趕快逃出,再想辦法會情郎。」
「三郎……你怎會知道那麼多?小蠻都告訴你了嗎?這裡太危險,等會要是李馭那惡人進來,你一定逃不了,趁現在快走。」
李馭看著他慌亂的妻子,雙手緊緊按著她的肩,試圖讓她鎮定,他的雙目傳達著如同以往的情感,用沉著的語氣對她說道:「蔚兒,看清楚,我身上穿的是什麼服裝?」李馭一身新郎服,伸手摸了摸蔚兒的小臉蛋。
蔚兒先是定了定神,然後臉上表情由吃驚轉為不可置信,她緩緩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眼神中儘是訝異。
「明白了嗎?」李馭看著她驚訝的臉龐。
「三郎……你……」沒想到蔚兒道:「你已經殺了李馭?穿著他的衣服混進來救我?」
「蔚兒,不是。」李馭緩著語氣。
「不是?那是什麼?你怎會……難道……難道……」蔚兒說到最後一個字,聲音已經細如蚊蚋,不自覺開始顫抖,最後抬眼看著他,「難不成……你是……」
「是的,蔚兒,就是我。」李馭語氣平穩堅定,他知道蔚兒短時間內一定無法接受,他的雙手堅定地握著蔚兒的雙肩,眼神中傳達了無限柔情。
蔚兒的雙眼,卻透露出無數複雜的情緒。
她怔愣地望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李馭握著她雙肩的手,彷彿可以清楚感覺到蔚兒的心跳。
這樣的蔚兒真讓李馭心疼極了。「蔚兒,你還好嗎?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複雜難受,沒關係,我會一直陪伴著你,直到你釋懷。」
蔚兒仍然沒說話,但雙眼已經轉為無神,雨行淚水靜靜淌在臉上。
這樣的淚水,李馭感覺比拿刀刺進他心房還難受。
「蔚兒,你別這樣,我會盡我所能地疼愛你,讓你忘記過往一切,好嗎?」看見這樣的蔚兒,李馭急了。
半晌,沉默不語的蔚兒終於開口了,卻是一字一刀劃在他身上。「三郎……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我寧願你只是那個山野獵人,現在……我爹娘的仇,一輩子沒希望了。」
「蔚兒,報仇真的那麼重要嗎?」李馭說的感傷。
「三郎,如果李敬德死在我爹爹刀下,戰場上的你會怎麼想?」
「我……」李馭一驚,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他心中清楚知道,自己一定會想盡辦法在沙場上為父報仇。
「我是女孩子家,沒有機會上戰場,當我知道要嫁進李家時,我就知道這一定是爹娘在天之靈為我安排的機會,他們要我復仇。我本以為我可以手刀仇人之子,現在……沒機會了。」
蔚兒說完又是一串淚。
李馭心痛地抹去蔚兒的淚水,他低估了蔚兒的傷痛,一心只想與她雙宿雙飛,現在設身而想,才知道這傷痛會是如此之深。
新房外,賓主盡歡,而房內卻瀰漫著無法言語的沉重。
「好,」李馭拾起落在地上的小刀,將它交到蔚兒的手中。「蔚兒,我知道弒父之仇不共戴天,也明白你現在的心情,如果你真的無法忘懷父母親的死,現在刀在你手上,我不會躲。」
蔚兒楞了一下,便幽然抬起頭回道:「三郎,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的。」
「這就對了,既然上天安排你遇見了我,就是要你不用再為報仇之事煩憂,此生,有我來贖罪,我願意用我的所有,撫平你心中的傷痛。」
李馭的眼神閃耀著如火的光芒,蔚兒知道只有真心才可以燃起這樣的火焰,但她現在思緒紛亂,不知所以。
「蔚兒,我知道,事情出乎你預料,一時之間你一定無法接受,但只要你願意改變一點點心意,我會竭盡所能彌補這一切。」
李馭握著蔚兒顫抖的雙手,久久不肯放。
接下來蔚兒在李家的日子,可說是真正如公主般的生活。李馭安排了好幾位婢女專責照料她的生活起居,並找來廚師烹煮北方菜餚,讓蔚兒能吃得習慣。
為了怕蔚兒孤單,李馭只要一有空,便會陪著蔚兒練劍,或者帶她出外遊歷京城風光。如果要練兵,他也一定會安排人陪蔚兒到城內看看戲、聽聽曲,不讓蔚兒在房間發悶胡思亂想。
這天,蔚兒又看見李馭和幾位工匠,在李府後方拿著圖對著空地指指點點。
「三郎,你在做什麼?」
「蔚兒,你來的正好,來看這個,你喜不喜歡。」一看見蔚兒,李馭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
蔚兒走近一看,好像是一張建造圖。「這是什麼?」
「這幾個人是京城有名的工匠,這是設計圖。」李馭開心地說著,一手指著圖說道:「這裡是一座涼亭,你以後可以在這邊練劍,旁邊是一片花圃,你喜歡種一些花草對嗎?到時我再差人買一些你喜歡的花苗。」李馭說得專注。「還有,這裡是池塘,我會養漂亮的錦魚讓你欣賞。另外這邊是浴堂,到時我會教人每天早上為你燒好熱水,你可以在這裡晨浴。」
這是李馭要為蔚兒建造的一座別院,他說這些的時候,臉上儘是開心專注的神情,蔚兒一一看在眼裡。
此時,李馭話鋒一轉,手指著另一個方向說道:「還有,我想在這裡蓋一間宗堂,祀奉你的父母親。」
蔚兒先是一陣訝異,隨後便說道:「要在李府裡供奉一個突厥部落首領,我想這樣不妥,要是讓人知道了會怎麼想?我不想讓你爹爹為難。」
「不會的,蔚兒,我爹很明理的。」
「就算爹明理,但人言可畏,屆時一定會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三郎,我心領了,謝謝你的心意。」
李馭知道蔚兒說得有理,他一把將她擁人懷中。「蔚兒,我會想其他辦法彌補你的,我會盡一切力量讓你過得快樂。」
李馭的胸懷,依然是那樣壯碩溫暖,蔚兒想起昔日兩人練完劍後,一同騎著一匹馬從高原上慢慢踱步回來的日子。
一樣的胸膛,而自己……到底有沒有辦法回到以前的那個蔚兒?
在突厥挑釁般地侵擾渭水後,唐朝集思應對之策,李馭邊關經驗豐富,奉命留在京城領兵操練。
這日的校場上,只見李馭身著軍服,器宇軒昂,手持大弓示範著馬上射箭的技巧,並講解突厥軍的習性。
突然,只聽見「咻!」一聲,長箭穿過樹梢,正中一隻闖進禁區的飛鳥,李馭引弓長射,馬甚至還在跑。
「去看看這隻鳥上面有沒有綁上什麼字條。」李馭中氣渾厚,命令士兵察看鳥兒。「記住!塞外邊疆正有人虎視眈眈垂涎中原,無時無刻要保持警戒!」
「是!」
士兵齊聲一喊,響徹雲霄,正前來巡視的太宗看見這整齊的軍容,心中大悅。
「三郎,你可知天助大唐。」李世民將馬騎到李馭身旁。
「我也是這麼想。」李馭點了點頭。「皇上是在說突厥近兩年天候惡劣,牲畜死傷不少之事吧!」
「正是!不虧是我大唐的邊疆大將。」
「我還有消息,他們可能有內訌。」
「是嗎?」李世民眼一抬。「你的內幕消息可不少。」
李馭點了點頭。「我養了很多探子,也時時提防對方的探子。」他舉了舉手上那只剛剛被射下的飛鳥,李世民微笑點頭,李馭續道:「皇上記得突利可汗嗎?」
「當然記得,膚一登基,他和頡利可汗就聯手給我個盛大『祝賀』。」李世民指的正是渭水之役。
「是的,他們是堂兄弟,最近北方大雪連年,不少地方鬧饑荒,頡利可汗雖善戰但卻不善處理內政,他在此時對其他部族欺壓受到反抗,於是派了突利可汗去鎮壓。」
「這我有聽說,結果突利卻大敗。」
李馭繼續說道:「沒錯,他戰敗回來後,頡利可汗當眾責罰他,突利可汗現在對他也相當下滿,認為他不但未處理好災荒,甚且還不明就裡給他難堪。」
李世民一聽大悅。「所以,現在是分化的好時機。」
李馭點了點頭,李世民道:「若此次分化突厥成功,你又將是大功一件,到時再賞你十個美貌公主吧!」
「一個就夠了。」李馭笑笑,心中暗道,一把小刀他能防,十把小刀可難了。
「說到這裡,」李世民突然沉吟。「你那位突厥公主,還好嗎?」
「嗯?」李馭先是一怔,隨後知道李世民要說什麼,「皇上放心吧!蔚兒不是突厥內應。」
他知道李世民之所以能夠以二皇子身份當上一國之君,不會沒有城府,他和爹爹一樣,都有想到這一層。
「三郎,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要你多提防。」
「臣知道,李家承蒙皇恩,掌理許多軍機,若因此洩漏半點機密,臣寧萬死不
「你也會來這套官話了。」
李世民用言語頓時化解了嚴肅的氣氛,不過李馭知道,世間沒有永遠的朋友或敵人,身在權力鬥爭的皇朝,伴君如伴虎,手掌軍權,不知有多少人眼紅,更須步步為營。
惡劣的氣候果然削弱了突厥的戰鬥力,不少戰馬、牲畜死亡,頡利可汗處理不當,相突利可汗關係更加惡化。這個分化的時機唐朝自不會放過,派人煽動,果真不出幾日,突利可汗便率隊投降唐朝,唐朝大為振奮。
不過,被逼急的頡利可汗也有了動作。
這天,蔚兒正在房裡學著刺繡,一朵鮮艷的牡丹在繡布上栩栩生動,此時侍女敲著房門。
「公主,外面有人找您。」
「誰?」
「是廚子,他要問您今天想吃什麼。」
李馭為蔚兒請了北方廚師,料理她吃得慣的食材。
「不用問了,我吃什麼都可以。」蔚兒沒有停下手上的針線,也不打算特別交代廚師準備什麼。
可是廚師卻沒有離去,執意要進屋。「公主,我帶來了一些特別的食譜,請您過目一下好嗎?」
蔚兒不知為何廚師今旦定要見她,便打開了門問道:「什麼食譜?你拿主意就好,我沒有特別想吃的。」
「公主,我可以跟您解釋一下食譜的內容嗎?」
只見廚師眼神閃動看著蔚兒,蔚兒益發覺得不對勁,直至見到他隱約露出懷中的令牌,才大吃一驚。
她神色不安,轉頭對著侍女說道:「你先下去吧!我向廚子交代一下我要吃的
「是。」
遣走了侍女,房中無人,她慌忙的把門關上。
這廚子身上的令牌,是頡利可汗的。
「你……你怎麼混進李府的?來這裡做什麼?」蔚兒的慌張盡寫在臉上。
「阿史那公主,可汗已經快沒耐心了。」只見那廚子大剌剌地在椅子上坐下,從懷中另外掏出一封信。「你自己看吧!」
蔚兒接下這外觀看起來是食譜的信,內容寫的儘是頡利可汗要她早回報唐朝軍機之事,她看完便二話不說將它放在燭火前點燃燒燬。
「你到底是怎麼混進來的?」蔚兒有些慍道。
「公主,你不用管我怎麼混進李府,先管好可汗要你辦的事,不要忘了,你是突厥公主,李唐是我們的敵人,還有,李敬德更是你的殺父仇人,你這樣慢吞吞下回報消息,可汗很不高興。」
蔚兒沒有看著這人,只悠悠的說道:「你回去吧!我現在不想聽這些。」
「公主!」
「不要說了,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蔚兒眉梢緊蹙。
「好,我走。」這廚師瞪了蔚兒一眼,「哼!別忘了,揭穿我沒好處,只讓你的身份更容易被懷疑而已,我走了,你自己想清楚。」說罷他便轉頭離開,獨留房中抿唇不語的蔚兒。
我該怎麼做……
我的夫君……殺父仇人……
蔚兒的心中,矛盾難受,偏偏無人可以傾訴,可汗想必快要失去耐心了,他會怎麼做……
突利可汗歸唐的消息令朝中上下大為振奮,李世民親自接見,當然也算計著可以從他口中得到什麼消息。
突利與頡利可汗交惡,在突利投唐後,李世民以懷柔政策安撫,也讓他問出了一些消息,其中,最令他震驚的,便是他之前懷疑的事。
這日只見他在側殿來回踱步,急著等李馭晉見。
李馭不知今天為何李世民十萬火急地找他,連盔甲都還沒脫,便直接入殿,在門口還被士兵攔下,要他先卸下身上長劍。
李世民朝門外一望,喊著:「不妨,讓他速速進來見朕。」
李馭一進門,連參拜都還來不及,李世民便急著對他說道:「三郎,阿史那·蔚兒真的有問題。」
「皇上,您說什麼?」
「她是奸細!」
「蔚兒不是。」
「膚找你來,便是要告知你這件事,這是突利可汗親自告訴朕的。」
李馭臉色開始下沉,李世民的語氣異常嚴謹,蔚兒為何進京他最清楚,不過這些日子以來,蔚兒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李家的事,他急欲為蔚兒辯解。
「皇上,蔚兒與我朝夕相處,她的一舉一動我很清楚,她個可能……」
「三郎!」李世民打斷他的話,「突利可汗和阿史那公主並沒有利害關係,他沒必要陷害她,當初蔚兒進京時我已經提醒過你,她不能不防,還有……」
「還有什麼?」
「蔚兒的父親是死在李家箭下,這事沒錯吧!」
李馭打從蔚兒進京至今對此事便隻字未提,就是希望不要引起紛擾,現在,皇上顯然已經知道。
「是的,當年射死她爹的那枝箭,刻著我爹的名字。」
「三郎,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何你不說?你可知要是她居心叵測、心存復仇,不管李府戒備再森嚴,都有可能……」
「不可能的!蔚兒對我的感情是真的。」李馭不顧身份的打斷李世民的話,這要是換做他人,恐早已被斥退。
李馭發現自己失態,忙拱手作揖,李世民轉過身將手放在背,殿內頓時氣氛低沉,兩人靜默不語。
許久,李世民緩緩轉頭,對李馭道:「三郎,若你要為蔚兒背書,我也只能依你,只是李家手握兵權,朕不能有任何差錯。」
李世民表情嚴肅,李馭知道他是念在兩人交情,才暫時未深究蔚兒之事,此時李家官拜兵部尚書,乃朝中軍事重臣,李府內有奸細,此事說來非同小可,李馭雙手抱拳跪下說道:「臣以性命擔保,若蔚兒有一絲不軌,臣必提人頭來見。」
「膚不希望有那一天。」
大唐現在已統一中原,李世民的心頭大患便是虎視眈眈的北方突厥,他用智用力,一點一滴削弱對方實力,此時正是用人之際,他可不希望李馭在這緊要關頭有任何差池。
李府內,蔚兒正愁眉不展。頡利可汗已經是失去耐性,加上突利可汗投降唐朝,想必他更是怒火中燒,會用更激烈的手段迫使她發揮利用價值。
蔚兒知道頡利可汗一定會有動作,可是沒有想到卻是利用她唯一的親人──她的弟弟,阿史那·弩兒做威脅!
此刻她顫抖地拿著一封密函,裡頭句句讓她心驚,最近北方災荒,可汗知道唐朝一定會有動作,先是分化突厥,進一步就是動兵。他告訴蔚兒,如果接近不了李敬德身邊,至少要取李馭項上人頭,來換她弟弟的一條命。
蔚兒多次以李府守衛森嚴推托偷竊軍機或者謀害李敬德之事,可汗信中明白告訴她,他不相信李馭夜夜躺在身邊,她會沒機會動手,李馭熟悉邊關情勢,對付突厥更是有經驗,除掉他,也算少了一個心頭患。
信的最後,可汗語氣一轉,改以親情勸說,只見他寫到當時與阿吏那族長一同征戰,他身中那支箭時有多痛楚,又如何掙扎地撐回營地,最後卻仍血流不止回天乏術,看到這裡蔚兒眼眶已紅,又見可汗寫道,自己的母親如何哀傷,最後也撒手人寰,這世間只留下她和弟弟相依為命。
「啪答!」
眼淚落在字跡上,蔚兒好生難過,可汗提到她最不想憶及的事情,無奈她怎麼也忘不了。
信的結尾,可汗動之以情,說把弟弟扣起來也是為她好,要促她早日為父母報仇,以慰他們在天之靈。
「以慰他們在天之靈……」蔚兒喃喃說道。「爹娘在天之靈,安排了我到李府,而我……」蔚兒揪著心。「而我非但沒報仇,還連累弩兒……」
親情讓蔚兒亂了方寸,她想起爹死去時的痛苦,還有娘傷心欲絕時的表情,還有……天寒地凍,不知道現在弟弟弩兒過著怎樣的生活……
她緊緊握住懷中的小刀,想著可汗的話:進不了李敬德的身,至少要拿李馭的命換弟弟的命……
「弩兒、弩兒……姊姊沒用,是姊姊害了你……」
桌上放著原本天冷準備暖身的酒,蔚兒先是小口小口喝著,想起了往日種種,不知不覺喝的越來越多,一杯接著一杯,她的視線逐漸模糊,偏偏此時壓在心底的記憶越來越清晰,父親死前的掙扎、母親哀痛的神情,她感到一陣錐心刺痛……
此時的李馭,正在父親李敬德房裡,他在李敬德身前正聲說道:「爹,蔚兒真的不是奸細,不管她當初嫁過來的目的為何,這麼多日子以來,她不也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李家的事。」
「馭兒!爹知道你愛護她,正因為這樣爹才知道你一定會失去判斷力,李府不是一般家庭,只要她些漏一丁點機密,或者對你我不利,後果你不會不知道。」
李敬德表情異常嚴肅,李世民把突利可汗的話告訴了他,李敬德大為震怒。「這證明爹當初的懷疑沒有錯!」
李敬德說罷便要跨出房門找蔚兒,只見李馭一個箭步衝到門口,跪在李敬德面前求道:「爹!蔚兒嫁過來之後,知道她的夫君就是我,她對我的感情不假,您別這般懷疑她。」
「馭兒,此事非同小可,皇上不辦她,就是要看我們李家的表現,就算皇上不追究,爹也沒有辦法不當一回事!」
「您為什麼就是不能相信蔚兒?」
「馭兒!爹原本以為你長大了,可以理性處事,沒想到兒女私情還是蒙蔽了你的思考!如此怎麼成大局?」
「爹!我對蔚兒的感情就像您對娘的感情,我相信蔚兒對我也是如此!」
提到三個孩子的娘,李敬德停頓了一下。「馭兒……唉!」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你要知道,人言可畏,這事情要事傳了出去,很難服眾的。」他說罷繞過李馭,走出房不再多言。
李馭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見蔚兒趴在桌上,一壺酒已經喝盡。
「蔚兒,今天怎麼喝這麼多酒。」他知道北方天冷時都會飲酒取暖,蔚兒會喝酒他不意外,他扶起她,要抱她回床上。
傷痛中的蔚兒喝醉了,迷迷濛濛中她夢到了爹娘,夢到了弟弟,還有可汗信中的字字句句,她趴在桌上握著小刀,心裡淌著淚。
李馭雙手抱起了她,她模糊的雙眼映入李馭的身影。
李馭與爹爹李敬德有幾分神似,蔚兒看著他,想起了痛心的過去,懷中的手開始顫抖……
迷茫中,她的理智一點一點流失,傷痕卻一點一點開始清晰,心越來越糾結,她失去的一切,現在只要動手,就可以挽回……
蔚兒呼吸開始急促,李馭抱著她一步步走向床邊,他察覺了她的異狀,趕緊問了一句:「你怎麼了?蔚……呃!」
陡然聽見李馭痛楚地喊了一聲,雙手一鬆,蔚兒跌坐在地上。
鮮血落地,李馭難過地跪了下來。
「蔚……兒!」
地上的蔚兒清醒了,也慌了,她沾滿鮮血的手,離開了那把小刀。
小刀刺在李馭右胸。
「三……郎!我……」她驚喊著,全身顫抖。
此時聽到聲音的大哥,忙推開房門,竟驚見這一幕,「三弟!」他大喊一聲,衝到李馭身邊,扶著他大喊:「怎麼回事!」
這一喊把爹爹李敬德、二哥也喊來了,只見二哥李逸一進門,便機警地立刻將房門關上鎖起,不讓他人發現,而李敬德面色鐵青,馬上衝到蔚兒身前,「唰!」的一聲抽出長刀。
「方纔馭兒才擔保你的清白,沒想到現在你竟然做出如此之事!」
「爹……」李馭痛苦地喊著。
「馭兒!」李敬德整張臉糾結,二哥立刻檢查他的傷勢。
李馭身上的軍袍未除,胄甲稍稍減緩了這刀的力道,不過畢竟是京城名師特別打造的名刀,銳利的刀鋒仍穿過了層層軍裝,刺進李馭胸口。
「拿藥來!燒熱水!」李逸懂得醫術,忙著對身旁的大哥李威喊著,他嚴峻地對李馭說道:「三弟,忍著點,二哥這就幫你把刀拔出來。」
李馭重重地喘著氣,大哥已將李逸親自調配好的創傷藥拿來,只見李馭咬著唇硬是不發出聲。「呃……」地悶哼著,讓二哥把刀拔出。
他不出聲,是不希望有人發現,蔚兒在房裡做了什麼。
小刀落地,李敬德見了瞪眼大怒喝道:「這刀本是讓我兒帶著防身用,現在竟然拿來刺殺他?!阿史那·蔚兒,你納命來!」
「咻!」出鞘的長刀頓時橫在蔚兒頸上。
蔚兒看見李馭滲著鮮血的胸口,早已忍不住淚流滿面,現在脖子上橫著李敬德的一把長刀,她根本不知道要閃躲。
李馭見狀,忍著痛勉強喊著聲:「爹、爹,不……要。」
「馭兒!你到現在還護著她?!」
李敬德手一使勁,刀鋒更往蔚兒頸上靠。
「爹!別……」
「馭兒!你瘋了是不是?現在還有理由不除去這個奸細嗎?」
「爹……我……」李馭搗著胸口,忍著痛在地上一步步爬向父親,「孩兒……求您,蔚兒……讓我發落……」
李敬德怒不可抑,對著李威、李逸吼道:「把他給我架住!」
就在兩位兄長要架住他之前,李馭勉強提了口氣,「呃!」猛然伸出手,一把拾起剛剛落在地上的小刀。
「爹!」李馭痛楚地喊著,李敬德用不敢相信的眼神望著他,因為李馭正將小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爹……」他聲音虛弱,「若您要蔚兒的命……就先取我的走……」
「你!」李敬德氣急攻心,李威見狀要逼近三弟身旁奪下小刀,怎料李馭彷彿都知道他們要做什麼,更用力地將刀子往脖子上抵。「休要過來!」
「三弟!你冷靜一點!」二哥李逸先是拉住了大哥,回頭對幾乎要倒在地上的李馭說著。
李馭胸口陣陣痛楚,然而他的心,更痛。
「爹……大哥、二哥……」他喘著氣,「蔚兒……交給我……發落……」
房內氣氛僵持,李馭胸口又見染紅,血絲滲出。
不過他執意地用自己的性命,擔保著蔚兒的命。
沉重的氣氛凝在屋內,五個人在房內僵持好一會都不說話。
終於,李敬德打破沉默。「馭兒,你是不是一定要威脅爹?」
「爹……」李馭一字字慢慢說著,他的傷勢不輕,「只要您饒蔚兒不死……孩兒一定給您一個交代。」
「怎麼交代?等著她再次行刺你,還是下次換成爹?」
「爹……」李馭寒著一張臉,胸口的傷固然痛,然而這樣的蔚兒更讓他心痛。
他是用自己的信譽、甚且項上人頭,向皇上、家人擔保蔚兒的清白,可是沒有想到,蔚兒現在竟用自己給他的定情之物,這樣重重傷害了自己。
這樣的蔚兒讓他情何以堪,讓他痛徹心扉。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就是下不了手……就是沒有辦法讓蔚兒……這樣送了命……
李敬德看著不說話的李馭,繼續怒道:「還是等她偷走所有軍機?」
「爹!」李馭有了決定,「孩兒知道該怎麼做……」
他別過頭,不再看著蔚兒,臉上的表情漸漸下沉,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緩緩說道:「好,我命人將蔚兒……鎖在別館,一步也不能踏出,一個人也不能見,館外命人守著,這樣……可以嗎?」他字字說的緩慢斷續,明顯已要無力。
李敬德哼了一聲,手上的刀仍然不願放下。「今天的事不可能就這樣了。」
「爹,」李馭斷續說道。「蔚兒這樣……已形同囚犯……她不可能再做出什麼事情了……請您成……全。」
李馭中氣不足,面色發白,然而仍不願意放下手中的刀,縱然他心中對蔚兒百般無法諒解。
他將刀子狠狠架在頸上,看得李敬德心疼至極。「馭兒,先別說這些,你先放下刀休息療傷。」
「爹不答應,孩兒就不上藥。」
「你!」
「爹!」
李敬德看著這樣的李馭,許久,重重一聲歎息,手中長刀接著落地。
「好,既然你如此堅持,爹只有依你,不過蔚兒從此就鎖在別館不准出來、不准見任何人,還有,」他轉頭對著李馭兩位哥哥說道:「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准接近蔚兒,今天的事也不准洩漏半個字!」
如果不了結蔚兒,今天的事就必須保密,否則別說蔚兒,連李府都會有難以預料的麻煩。
他回頭看著蔚兒,對李威、李逸說道:「你們親自壓她進別館!」
別館是當時李馭特別為蔚兒建造的,沒有想到,最後卻成為蔚兒囚禁之處。
蔚兒沒有在意自己將被如何處置,自始至終,她哀傷地盯著李馭身上的傷,淚眼婆娑。
自己終究還是動了手……自己最後還是對不住三郎……
她說不出一句話,震驚難過地望著李馭,李馭卻別過頭,忽視了這雙眼眸。
在她與他擦身之際,李馭對她說了最後一句話,烙印在她心底。「我們……緣盡於此。」
李馭搗著胸口,低沉地說完後,便讓兩位哥哥押走蔚兒。
或許這就是天命,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注定要敵對、注定忘不了種種的歷史仇恨,她的雙親死於李家箭下、她的族人為唐軍死在戰場,這一刀,就算是抵償,就讓它劃斷兩人之間的情義,就此……你阿史那·蔚兒,與我李馭再不相干!
他氣息沉濁,痛著心忖著。
被拉走的蔚兒,依戀地看了李馭最後一眼,沒有掙扎,就此被關進別館,斷絕與外界一切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