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雲家莊。
「春香?」三公子進汲古閣第二道門後,看見傅臨春正漠然讀著一本書冊。今年除夕夜,依舊由春香主持大局,但明天一早,他會帶著一年一次的解藥,趕回去交給今朝。
「三叔。」傅臨春沒回頭。「你要跟我一塊回去跟今朝過年麼?」
「好啊,我也挺久沒有見到她了,連夜趕路,十天就可以到她那裡,還來得及一塊過元宵小年。」三公子上前,來到他的身邊。
「多虧您了。你本已退隱,又專程為了對付血鷹回來,今朝有你這舅舅,真是不枉了。」
「你倆能成一對,我自是歡喜。明明我不是她真舅舅,她心知肚明,卻也還是喊了我十幾年的舅舅,想來,她真的很想念她的家人。」
「是啊,今朝性子中有孩子氣的一部分,我想,她到老都是如此了吧。」那語氣隱隱有歡喜之感,也帶點惱怒。
三公子瞄見他手上那本春香冊裡,那一頁正寫著——
「李今朝起誓,今生今世,絕不再對傅臨春動心,若它日真狗屁倒灶與傅臨春結秦晉之好,我必遭五雷轟頂,天打雷劈。這樣你可妥心了?春香公子。」
「多謝李姑娘成全。」傅臨春客氣道。
傅臨春垂著眸,指腹滑過每一個墨字,慢慢說道:
「我跟她在一塊一年了,她還是怕雷。每次一打雷,她就怕得鬧頭痛。就跟當年一樣,只要你逼她想,她便怕到頭痛,最後,只得騙她是醉酒過頭了。那一天,血鷹殺手離她極近,近到連我都懷疑,下一刻她就會死在眼前,何況是她這當事人的心情?我性子散漫,本以為既然天意弄人,從此當個陌路人,保她平安也好,所以逼她立誓,認她為妹,不料到頭她還是中了血鷹……」
三公子輕聲道:「這也不能怪你或顯兒,你跟今朝的事,只有我知道。現在,你有足夠的能力護住她,你又喜歡她,那在一塊,對今朝絕對是好事。五弟一直在試你送去的麒鱗草,最多不過五年,一定能找出真正解藥來!」
傅臨春還是一直盯著那一頁,忽道:
「三叔,你說要是哪天,她進了這扇門,看見這段曾有過的事實,是不是又會痛上一次?」
三公子張口欲言,最後只能無言以對。
「我最近常想著一件事。雲家莊記史,固然是流傳真相,供後世瞭解,但,若因此傷害到當代的人,流傳後世又有什麼意義呢?」
三公子一愣。
傅臨春哈哈一笑,將冊子收回櫃上,然後轉向三公子。
「以後我該稱呼你舅舅了。」
「今朝聽了肯定彆扭。」三公子笑道。
「我就愛看她彆扭。」那語氣帶抹隱約的寵愛跟樂趣,他又道;「舅舅一塊去前頭過除夕吧,明天一早,我想盡早趕回去,親自盯著她吃解藥。」
傅臨春吹熄燭火,而後一塊與三公子步出汲古閣。
在封上第二道大門的同時,傅臨春頭也不回,袍袖突地一彈,負手離開。
「啪」的一聲,燭火再度燃起,同時,燭台倒地,正落在書冊之上。
火焰竄上書冊,迅速燒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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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吃到一半的解藥,差點全吐了出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三公子。「舅舅是說,那個……雲家莊的主子春香公子傅臨春,放火燒汲古閣?」
三公子親自看她吃完,才道:
「不,我沒這麼說。根據我跟數字公子們研究的結果是,前些日子華家莊老來借冊,但都被拒絕了,所以對方心懷怨恨,半夜潛進來火燒汲古閣。當然,由於逮不到證據,這事就算了。」
「娘咧,比我還會說謊?」
三公子瞪她一眼。
她立即閉嘴,又忍不住問道:「他燒……我是說,華家莊燒哪方面的冊?」
「燒了兩萬多冊,還在計算重整中。春香也說了,不必太勞累,不重補也無所謂……其中有一本,是記載妳跟春香的事。」
「我跟傅臨春?」
三公子委婉道:「妳待在雲家莊的那一年除夕,有人看見妳立誓。」
她心一跳,直覺想到那一夜冷到骨子裡的寒風,以及絕望的心情,孔海穴又陣陣抽痛,她勉強笑道:「我不知道這事也被記下……記給那麼多人看。」
他一把火燒了汲古閣,這個人……不是什麼都會說好的人嗎?還是,他本性裡也有偏絕情的一面。
三公子見她面色有異,轉移話題道:
「難得有機會跟妳閒聊,想知道春香的事嗎?」
「想!」她果然上鉤了!細長的眼非常規矩地鎖定在爆料舅舅身上。
見她好奇得不得了,他笑道:
「我選中妳,是因為妳滑溜得像條蛇,雖然跟以往的雲家莊的金算盤大不相同,但我就是很期待在妳的主持下,雲家莊能維持多好的門面?閒雲看中春香,是他沒有貪念、沒有執著,即使心無掛礙成了絕頂高手,也不曾想過在江湖上獨霸一方;再者,春香有個厲害之處,即使不曾見過這個江湖人,但只要江湖史上有這人,春香見了真人,一定認得出來。例如妳身邊的妖神蘭青,他一開始就認出來了。」
她瞪大那細長的眼,啐道:「真他奶奶的夠神!」
三公子又看了她一眼,面露不贊同。
她眼珠溜溜轉著,扮個鬼瞼。
三公子搖頭歎氣,道:
「春香對任何事情都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何時隱退不重要,就算做到老死也不在意,我想妳也注意到了,華家莊幾次搶得先機,春香根本不放在眼裡。他只在乎,保住雲家莊就夠了。」
「我知道。別人都爬到頭上了,他卻無關緊要,而且他睡覺時老愛穿著外衣,也搞不清楚這是他的樂趣還是懶得脫,一沒事他就當我那兒是個密室,老窩在那兒,娘啊,竟然還想唱小曲,那『妹妹』兩個字出自他嘴裡,我渾身發毛。最可惡的是他喜歡我的頭髮勝於我的臉,每次打雷時說好聽是吹簫安撫我,但雷聲一停他就睡著了。舅舅,你說,傅臨春在雲家莊是不是也是如此?」她咕噥著,嘴角卻是不甘情願地在微笑。
「這個……沒聽過他爬上誰的床去,他戀家是莊裡弟子都知情的,前兩年,二公子喝醉進到他的房裡,那時春香正看著閒書,二公子就這麼醉醺醺躺到春香床上,春香他——」
「怎樣?」她好奇得不得了。也爬上床把二公子當布娃娃抱著睡?還是,傅臨春床上一直有個布娃娃,被二公子給搶走了?
「春香連同被褥,把二公子包了起來,放在門外。」
「……那舅舅跟他下過棋?」
「他下棋可以下上一天,沒人願意跟他下。」三公子一想到就頭痛。
「哈……」她終於掩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最後,大笑慢慢緩了下來,變得輕輕笑著。她揚眉看著三公子,有點撒嬌地:「舅舅!」
三公子看著她神采飛揚,再無以前的遲疑。
她嘿笑兩聲:「舅舅!舅舅!」叫到最後,聲量極大,快活地對他大喊著。「舅舅,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好高興我有個舅舅?」
三公子面色泛柔,把她當孩子似的摸著她的頭。「我一直都知道。妳沒說過,可是,妳一直都用妳的行動在表達著。」
她哈哈一笑,說道:
「舅舅,一個聰明的商人,是懂得以小搏大,該捨就捨,該拿就拿,是不?不管方法有多陰險多賊頭,非得到手不可!」一頓,她柔聲道:「這個聰明的商人,知道自己要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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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臨春步入院子。
靜悄悄地。
元宵節將至,今朝所居的城裡,入夜有著燈會。她喜湊熱鬧,燈會、廟會,只要是熱鬧的街會,她都像在自家裡逛著,今晚應該也不例外……
「舅舅!」醉聲突然響起。
傅臨春循聲瞟去。亭裡有個穿著喜氣洋洋大紅衣裙的姑娘,他記得,早上妞兒穿的也是一樣,這一對寶兒,他想著,而後微微笑著,撩過衣袍,入涼亭去。
時值初更,圓月融融,亭內仍是懸著夜燈,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她滿面異常紅暈,抱著酒壺在喝酒。他眉頭一攏,又看見桌上棋局正下了一半。
「舅舅,你坐啊!」她朝他瞇眼笑著。
他落坐在她身邊,要拿過她的酒壺,她扁扁嘴,咕噥:
「就這一次,這一次嘛,不然你替我喝。」她耍賴地遞到他面前。
他接過,毫不考慮地一飲而盡。而後,他以手背擦過她紅咚咚的燙頰,又將她涼涼的雙手包在掌心裡。
她嘿笑兩聲,低聲道:
「舅舅,這真像夢,是不?是不是中了血鷹,也會有幻覺?打我中血鷹後,傅臨春竟肯跟我好了!」
「這不是夢。」傅臨春溫聲道,見她愈坐愈靠近,不由得多看她兩眼。
她嘻嘻一笑,有點稚氣地:
「舅舅說不是夢就不是夢……」她瞇眼,看著他。「傅臨春?」
「嗯?」他等著。
「你說,你在聞人莊一個月,跟個什麼江湖女俠……難道你都沒有感覺?」
傅臨春望著她。近距離下,她細長的眼眸藏著月光,他輕輕吻上她的嘴,她本來已經合上眼,開始回吻,忽地她眼眸一張,又退回她的位子,咕噥道:
「我在作夢吧?舅舅你別亂親我!被傅臨春發現,他會把你滅屍!」唇舌有點火辣辣,像是大火燒過,讓她腦袋又是清楚又是混亂。
他不以為意她把他誤認是別人,道:
「我一直在等妳開口問,妳總算問了。我一向只喜歡吃自己碗裡的好菜,其他人的碗有什麼菜,我可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睫毛扇啊扇的,眼珠亂滾,低聲道:
「本來你碗裡也是沒有菜的,你要再挾好菜,也是可以的。」
「我千辛萬苦才把我想吃的菜色給挾進碗裡,這菜活蹦亂跳,我不拿筷子壓著她,她還會跳出碗裡逍遙去,我哪來餘力去看其他人的碗?」
不知道是不是醉得過頭,她連耳垂都紅撲撲的,整個人像是一團小火焰,她看看桌上棋局,又看看他包著自己的大手,慢慢垂下眼,細聲道:
「舅舅,我唱首歌給你聽好不好?」
他沉默一會兒,柔聲道:「只要妳肯唱出心裡的話,我都會聽。」
她盯著他的手,輕聲哼唱:
「哥哥啊哥哥,曾經拿著一把刀,親自砍進我心口……舅舅,其實我不怕雷打死我,也不覺得我有錯,傅臨春更沒有錯,我只是會老想起那天。他是天、我是地,天地哪來的機會相愛?」她聲音微地沙啞,踢掉鞋子,讓一雙赤足一塊踩在石椅上。
「我喝口酒,好不好?」她想要抽手,卻發現搞了半天,這雙大手不是讓她溫暖的,而是用來控制她拿酒的動作。她一臉苦命,又笑咪咪地偏頭,醉眼朦朦地凝視棋局,歎道;「從小我在市井生活,要發誓,隨隨便便,從來沒當真過。就除夕那一天,我以我全部的心意起誓,如果我再喜歡傅臨春,我一定遭天打雷劈,老天絕對不要寬待我!現在我還是忍不住跟他在一起了……嘿嘿,舅舅,老天何時來打我呢?」她半醉半醒,腳趾自己玩著蜷縮的遊戲。
「老天若打了妳,也連我一塊打吧。」傅臨春一字一語,慢慢說道。
她猛地抬頭。
傅臨春目不轉睛,沉聲說道:
「話都出口了,我沒法收回來,但若雷要劈妳,第一個一定先劈過我。」
她聞言,眼淚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王八蛋!舅舅,你也看出來了,是不?每次他老躺在我背後,還不要臉地抱著我,第一次我想他真是把我看得很隨便,後來我才明白他在我背後,雷要從窗口劈進來,一定先劈他。你說他過不過分?跟我玩這陰招!」她又要抽手,他還是緊抓著不放。她咒罵一聲,道:「你不放手,我怎麼擦眼淚?」
「我一放手,妳便會拿妳桌下的酒喝了,我怎麼放手?」
「……他娘的,我找個男人來管我做什麼?」
「我偏喜歡有個姑娘來管我。」
她滿面紅紅,分不清是酒醉還是挨不住他的話,她含糊地說道:
「那把刀,我不想拔了!不管我配不配得上你,現在你是跟我在一塊的,它日,我不喜歡你了,我就拔了。」
「我個性散漫,妳可要多多關照了。」
她瞪向他。「舅舅,你笑這麼高興,做什麼?」笑得像朵燦爛的春花聽!
傅臨春眉目如春水,笑得開懷無比。「妳若把心裡的事全吐露出來,那便是表示妳有心忘記不愉快的過去,我等了多久啊,自然是喜不自勝的。」
「……」總覺得她有點居下風了,她眼珠子骨碌碌轉,醉聲道:「舅舅,你放開我吧,咱們來下棋。」
傅臨春看她捧過棋盤,搖搖擺擺地想奔進房裡,但她赤著腳,他立即提她一把,讓她輕鬆抱著棋盤。
她以肩抵開門板,嘻嘻一笑:「舅舅,外頭天冷,進屋裡下吧。」
「妳讓舅舅跟妳進房?」
「……大妞,外頭天冷,進屋我教妳下棋吧。」
「好啊。」傅臨春深深看上她一眼,而後慢吞吞關上房門。
城裡街會人山人海,有著每年喜氣洋洋的年節氣氛,至於她的老窩裡——
她酒喝太多了。明明面前的棋局很正常,但她糊糊的腦袋就是每步都錯!
她撓撓臉,覷見他露出微笑。這微笑,分明是勝券在握了,她豈能輸掉?於是,她一把抓了五顆白子。
傅臨春抬眸望著她。「嗯?」
五顆白子全數落入她的肚兜裡。她一臉無賴,嘀咕道:
「耍無賴我也很在行。」本來想下贏他,再施展她的陰招,但明顯的,她醉酒誤事!要是她真輸給這個每下必輸的傅臨春,她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
她踉蹌地撲上床,幸虧傅臨春及時托住她,她眼明手快,硬是抱住他,讓他一塊跌進床上。
雖然,她有點懷疑他是順勢跌下來的,但,不管了,繼續照計畫進行。她試了幾次,要把床幔放下來,但始終撲空。
最後,還是有個男人的手,越過她,幫她放下床幔。
「這樣放下就好了麼?」他慢悠悠道:「今朝,下回別喝這麼多了,傷身。」
她不理他,反身撲上去。
「你要把白子拿出來!」
「好啊。」
「你什麼都說好,如果岳觀武叫你拿,你是不是也要拿……等等,等等,不太對!別拿了!」她自己掏出肚兜裡的白子,改塞進他的中衣裡,他竟也配合任她動作。她咧嘴一笑:「換我拿!換我拿才過癮!」十指並伸,開始摸尋白子。
「好啊。」那聲音帶點壓抑的情緒。
「你……為什麼壓著我?」
「是妳滾到床上了,今朝,妳想壓著我?」
「是!我要把你當布娃娃玩弄!」話才說完,她發現整個人又被抓回到他身上了。她眨眨眼,卯上去,火力全開!傅臨春是一團火焰,她不怕,她準備施展蘭青的媚態,跟他一較長短。
「香香,為什麼你又推開我?」她有點火了。
「……今朝,妳又滾到床上去了。」
她又爬回……也許又被抓回到他身上去,她有點火大,開始拉著他的衣物,摸索著那幾顆放進他衣內的白子。
她咕噥著:「我以前沒那麼醉的……」白子呢?白子呢?
「那是妳體質改變……妳全身都很冷呢。」那聲音帶點愛憐。
「為什麼你知道我很冷?」她摸著他的肌膚,真的挺暖的。
「……妳都自己脫了,怎會不冷?」他歎息,雙臂環住她帶寒的身子。
「香香,我找到了!一顆……兩顆……」還有呢還有呢?不對,她光找棋子幹嘛?應該要施展妖媚大法才對啊!
「今朝……」他沙啞著,同時帶抹喜色。她這姑娘是打算跟他耗終生了,才會這樣借酒壯膽,意圖行使不當手段。
他自是無所謂……甚至有些歡迎,只是——
他長聲歎息,再把她自床上抓回自己的身上,撫著她淡色的長髮,盡力克制自己的衝動,發出嚴重宣告:
「……妳再滾下去一次,我可不管誰是誰的布娃娃,我這碗菜是要自己動手吃了。」
興許是這句話她終於聽進耳,她狼心大放,撲上去用力撕咬這個男人,然後心滿意足地吞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