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青!」
在城門等候的青年,一聽到熟悉的呼喊,立即放下大妞,抬頭看去。
他面帶微笑,看著李今朝下了馬,奔向這裡。他的胖女兒也邁開小步伐,搖搖晃晃跑向李今朝。
蘭青任著這一大一小逃來逃去,逃到李今朝開始在喘氣了,他才笑道;
「好了,大妞,今朝現在身子不比以往,妳別追著她了。」
大妞這才乖乖停下來,伸出胖胖的小雙臂,任蘭青抱起來。
李今朝嘿笑兩聲,瞟瞟蘭青。這個男人根本是把大妞當整她的工具吧?
她哀歎一聲,把額面貢獻出去,道:「好好,大妞,妳要撞便撞吧。」
「咚」的一聲,李今朝整顆頭被撞得七葷八素,她眼淚差點噴出來,罵道:
「妳有沒有必要下這種毒手啊?妳仗著妳頭大,就可以這樣欺負我嗎?妳有種就下來跟我單挑啊!我保證妳會輸到脫褲子!」
大妞用力拉拉紅綢褲子,拍拍屁股,確定褲子還在自己身上。
蘭青揉揉大妞紅腫的額頭,徐徐說道:
「今朝,妳也不是不知道大妞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這樣做。」
「呸,我可沒瞧過她撞你。」
「可見,她喜歡妳遠勝我這個爹。」蘭青對她說著,目光卻是越過她。
她轉身,瞧見傅臨春迎面而來,目光正落在她的額面,她抹抹紅腫的額頭。反正所謂的美色,早就在她小時候揮揮手展開翅膀飛走,她也不介意自己在他面前是不是慘不忍睹了,遂笑道:
「好了,總算告一個段落,我也跟岳觀武談好,讓她派幾個學武不佳的女弟子來我這兒學經商,以後至少不必餓肚子,接著的事與我無關了,傅臨春,自己保重吧!」
傅臨春看著她,道:「恐怕這兩年,血鷹還不會徹底自江湖消失。」
「我明白,雲家莊前任五公子擅藥理,目前只製出一年一次藥,也不會很難受啦,反正有麒麟草,雲家莊研製出真正解藥的日子不會太遠了。」她故意面露欣慰,以免他內疚。
「妳要回哪兒?」
李今朝愣了下,對上傅臨春的目光。他在問她要上哪兒?傅臨春在問她?
蘭青有意無意笑道:「春香公子的意思是要妳保密。方纔我看見聞人盟主的人趕到山下,想必雲家莊要徹底消失在這件事裡,避免再度招惹血鷹吧。」
「原來如此啊。」李今朝恍悟,哈哈笑道:「這你放心,跟我無關的事,我可是會忘個精光。」
傅臨春還是看著她,沒更正她的誤會,微笑道:
「晚點,我帶大夫過去看妳,植入血鷹初期畏寒,體質大改……」
「這也不必。」蘭青又插嘴。「今朝手底下也有神醫,早在城裡等著她了。走吧,今朝,瞧妳抖成這樣,真受了風寒,染給大妞,妳就有得受了。」
「是是是。」李今朝咧嘴笑道:「傅臨春,各自珍重了。」
傅臨春文質彬彬,微地頷首,目送他們離開。
她身上穿著青門的舊衣物,但單看背影身姿,還是很容易認出她就是那個不太正經的李今朝。半天,傅臨春回過神,漫不經心地看著傅尹,直覺摸向裝著小瓜子的錦袋。
他忘了袋子裡是麒麟草,停頓在袋上半天,才放下手。
傅尹已經習慣他的散漫,能尋獲這個失蹤主子他不奢求其它了。他望著蘭青那背影,說道:
「春香,一開始我沒注意,直到現在我才想起蘭青這個名字下的秘密。幾年前,江湖上有個人就叫蘭青,妖神蘭青,男女皆不由自主地被迷惑,你道……」
「你是說,李今朝已被迷惑?」他皺眉。
「耶?不,我的意思是,看不太出來這個蘭青到底哪兒又妖又神了……」
「我看過他妖神之貌。」
傅尹又是一驚,瞪向他。
「那你有沒有被……哈哈,瞧我是說笑了。你脾氣好,性散漫,以致未曾動心過,如果一個妖神就能讓你暈頭轉向,那你也不會是春香了。」傅尹一頓,又道;「江湖冊上並沒有記載為何蘭青會退出江湖,有些不死心的人,總是在找著妖神的下落。」
傅臨春聞言也不吃驚,只道:「傅尹,你真是天生就是數字公子的料呢。」
「哪裡哪裡……」傅尹把它當讚美地收下,問道:「現在馬上要回雲家莊嗎?」春香很戀家,一年至少有大半窩在莊裡,若是在外奔波,也是處理完第一時間就會回雲家莊。
人人都以為春香在雲家莊長年寫史,但江湖哪有這麼多重要的事可寫?春香在莊裡的生活很簡單,就是品茗看書發呆,興致一來,就跟九公子比試誰寫的史瘋狂到令人拍案叫絕。
他可以一夜寫上一本史,也可以半年不碰江湖史,這才是雲家莊春香公子的真面目。
「先不回莊。我等聞人盟主來,跟他談談雲家莊公開加入追緝血鷹的合作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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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板輕輕刮著地面的聲音,李今朝忽而驚醒。她撓撓凌亂的頭髮,睡眼惺忪地坐起來,細長的眼睛瞇成一直線,看見大頭妞趴在內側睡著。
大妞什麼時候上床的,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那個蹺屁屁她很想打下去。
「妳醒了啊……」蘭青低聲道。
她掩嘴打個呵欠,想要下床,卻發現她淡色的發尾被大妞緊緊握在手裡。連睡覺都不放過她,她暗歎口氣,就坐在床緣接過蘭青的雞湯,喜孜孜道:
「我就說,哪來的香味把我逼醒……蘭青,你只煮麵真是太可惜了。」忍不住先嘗了一口,一臉滿足到快要飄上天去了。
蘭青搬過凳子,坐在她面前道:
「妳這一覺睡得沉,老大夫說妳心神一鬆,睡到明天都不意外。」
她眨了眨眼,瞄瞄窗外微暗的天色,笑道:
「這麼說來,還是蘭青的廚藝高啊,活生生把我從周公那兒挖回來。」
蘭青沒有說話。
沒有說話,就是蘭青飆火了。她早有預感,當過爹的人,總是會不小心把其他人當成自己兒女看待,所以她也很配合,縮起手腳,讓自己成為大妞第二。
每次蘭青對大妞發火時,大妞都是怎麼做的?大頭垂垂,快要掉下來,胖爪子打打自己的頭,然後伸出頭讓爹打。
這個……面對蘭青,她實在做不出徹底幼兒化的動作,只能垂下頭,歎道:
「自作自受這話我是懂的,今天我一看見你,心裡雖然高興,也知道得挨你一頓脾氣。你要發脾氣,行,但可別故意玄勾引傅臨春來罰我。」
他本是一臉嚴厲,聽到此處,不由得一怔。
「勾引他?」
她撇撇嘴,嘀咕道:「以前你在我面前,中規中矩,直到小年夜那次,你只是輕輕一笑,那簡直是天地翻轉,男女不限都會落入你的……」她本想說慾海,但為免被痛毆一頓,便改口:「總之,你的魅力無邊,若是你有心,說不得連傅臨春都無法抗拒。」哎啊,頭被輕擊了。
嘿,她做不出來大妞那種幼兒動作,但她還是有辦法讓「爹」打的。
蘭青拿她沒轍,細細目視她蒼白的面色,柔聲道:
「老大夫說,妳體質正在改變,很容易手腳發冷。」指腹輕輕滑過她的臉頰。「瞧,妳跟我的體溫相差太多。」
她眼珠轉啊轉,抿了抿嘴,笑了:「這就是代價啊!所幸,這個代價我能接受。蘭青,你會出現在這裡,真令我吃驚,我以為會是其他人來接我。」
「因為我曾是江湖人,對血鷹之事,多少瞭解一些,再者,我是裡頭生得最俊的一個,自然是要來充場面了。」
她聞言,很想哈哈大笑,又怕驚動鐵頭功傳人,遂把嘴角揚得極高,道:
「真的是很俊,這個……簡直不輸傅臨春啊!」
蘭青似乎很滿意她的看法,微微一笑:
「說起來,妳從來沒有問過我的過去。」
她偏著頭,想了一會兒,又回頭看看大妞,最後,露齒笑道:
「我可以問嗎?」
蘭青一愣。
她低聲笑著:「以前我是不大會問的,各人自有心酸事,你愛講便講,你要哭了我陪你一塊哭,你氣了我陪你一塊氣。你不說,不是不把我當自家人,只是不想說,你不想說我就不聽吧,蘭青照樣是蘭青,大妞照樣是大妞。」
「今朝……J
她捧著雞湯取暖,輕笑道:
「今年我被公孫顯召回去,下血鷹是我自願,也沒問過你們的意見,但我心裡絕不是沒有你們,我還是期待著每年的除夕,除夕夜裡一定有你們才成家,下血鷹是我身為主子的義務……」
「真只剩下義務?」
她眼珠又開始轉了,把食指跟大拇指擠到只剩一咪咪,然後笑道:
「很有進步了吧!這就是我對他的迷戀,只剩這麼一點點點,幸虧我不是死心眼兒的人,久久不見也就淡忘了。我想,再過一年,就徹底煙消雲散。以大雷為證,看,我躲了好幾次,雷都沒劈下來,可見雷公也很認同我的努力。」
他目不轉睛,突然傾前輕輕環住她的身子,在她耳畔低語:
「如果我能愛上妳就好了,那倒方便些。」
「呸,什麼方便?什麼叫你愛上我就好,也得看我喜不喜歡你啊!」她送他一腳,他卻閃得極快,她一眨眼,又見他好好坐在凳子上。
她有些傻眼。改天她是不是該請教她那個親哥哥,蘭青在江湖上的排名?
蘭青輕輕撩過長髮,頗具風情地笑道;「要喜歡我,是很容易的。」
她眨眨眼,吞了吞口水。「蘭青,你賣面真是太可惜了……」簡直一出手,男女都會受刺激。對她而言,是很賞心悅目啦,但不太合她胃口。她喜歡的是,再暖色一點的,像……傅臨春那種。
他見她雖然笑著,但面容又有倦意,遂接過她喝了一半的雞湯,道:
「剛傍晚而已,妳第一次捲進江湖事件,肯定累壞了,妳好好睡,明天一早咱們再離開。」
「也好。」她又爬上床,看見大妞睡得香甜,不由得用力壓著這胖妞。
大妞被驚動,迷迷糊糊地張眼,看見是她,於是努力要撞她,今朝哈哈一笑,壓制大妞的小身體,道:「看妳怎麼撞!」
就見小的拚命要伸出人頭撞她,大的一直在小身體上壓滾著。
這簡直跟小孩沒差了,蘭青好笑地拉過棉被,一塊蓋住兩人的頭身,任她們在被裡翻滾。
一開始他只覺得今朝是個市井味頗重的姑娘,行事機靈,反應很快,判斷很精準,要識大體時也不會被情感左右,去年布莊失火,損及多匹高貴布料,原本都該放棄的,她思量一夜,改差人通知雲家莊弟子量身,提早將春衫製出來。
用那些被煙熏過的珍貴布料製衣,讓雲家莊的主子們換上,定時出去走走,製造風潮,再將剩餘受損的布料分批送至雲家莊主子春天會經過的縣城,不低價賣,照樣標高價……誰說瑕疵品,不能是無價寶?當時,她是這麼說的。
而確實,一季春下來,那些受損布料幾乎都被訂走,由雲家莊背後的繡坊製成與雲家莊等人類似的款式賣出。
這樣看似很隨性的姑娘,也有低智孩子氣的一面,這一面,只跟大妞一塊時,才會顯露出來。
這樣也好,她幼失怙侍,童年跟常人略有不同,現在有大妞在,對今朝未嘗不是件好事。
瑕疵……無價寶嗎?他輕輕一笑。
他正端著剩下的雞湯離開,細白的手臂突然從被裡伸出來,揪住他的長褲。
「蘭青,救命,我不行了……我很困我認輸……快把大妞帶走,我認罪!你不要再拿大妞來罰我了,把這個小胖子帶走吧……」她是個沒有骨氣的人。
蘭青當作沒有聽見,輕輕一使勁,擺脫她的揪拿,默不作聲地走出房門。
「……」蘭青你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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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用力壓著她。
壓壓壓……她又張開眼,看見大妞一直坐在她的身上。
「果然是妳啊,大妞……我很睏,暫時休戰行不行?」她又打個呵欠,準備推倒大妞,繼續入睡去,又瞄到大妞大臉著急,用力拍著她自己鼓鼓的肚子。
「要尿尿?」
大妞點點頭,那兩顆沖天包包頭差點戳瞎李今朝的眼珠。
「娘咧,妳爹把妳扔在我這裡,他跑去哪了……算了,問妳也是白問。」總不能讓大妞尿在床上,於是李今朝遲緩地下了床,穿上鞋子,雙手藏在袖裡,駝著背瞇著眼,鞋底蹭著地走,幽幽道:「大妞跟我來,我帶妳去招魂……」
她發困地打開房門,一陣風灌進,令她抖個不停。雖然公孫顯事先提醒過血鷹植入體內該有的後果,但實際面臨了,才發現她的身體還真他娘的虛弱。
以前半夜照樣可以生龍活虎上賭場,現在睡得天昏地暗,連此刻,她都可以隨時趴下來睡大覺。
她小碎步地下樓,確定大妞尾隨在後。茅房呢?茅房呢?這客棧簡陋,一樓的燭火全滅,黑漆抹烏的,所幸今晚有月光,她領著跳來跳去的小殭屍,一路出了客棧,東張西望,終於瞄到茅房的影兒,便指著茅房,道:
「大妞可不可以自己上?還是要我抱妳進去尿尿?現在妳快跟每年祭拜的神豬一樣重了,今今生病了,抱不動妳,如果手滑,妳掉進糞坑裡,我是不撈妳的哦……」
大妞氣鼓鼓的,用力以鐵頭撞她的小腿,然後拔腿就衝向茅房。
李今朝撓撓臉,縮著身子,就蹲在原地,埋膝打盹等著這小胖子自己出來。
蘭青上哪去了?真是……
夜風陣陣,她好像睡了一會兒又像睡了很久……一陣雷聲,打進她的心臟,直竄她的腦勺,讓她痛得大叫一聲。
有人一直打著她的臉……娘的,她的臉夠腫了,有沒有必要讓她變饅頭?她撫著頭,猛地張開眼,正好看見大妞的小手又要揮來。
大妞?她連忙抓住小胖手,大妞立即埋進她的懷裡,緊緊抱著她。打人先認錯?她一頭霧水,發現她正躺在床上,四面以絲紗為幔。
她不動聲色,緊緊環抱大妞。她這一覺不是被熟人給帶定,就是被擄了。
她聽見有聲音自厚重的木板後傳來,有點模糊——
「你就是妖神蘭青?」女人的聲音。
果然不出她所料!被擄了!有沒有搞錯?雲家莊第三個主子是不習武的,因為沒那麼多時間去學,況且,金算盤不混江湖,所以,江湖一向離她很遙遠……哪像這兩年,江湖簡直是她的家了!
妖神蘭青?令她想起小年夜蘭青萬丈光芒的媚態。她瞄瞄大妞,頭大大的、肚子胖胖的,哪兒像蘭青了?她懷疑,蘭青是有計畫把大妞當神豬養。
「……妳覺得我不像麼?」
她聽見這聲音,猛然坐起,大妞被彈出去,滾到角落裡。雷聲自遠方響起,她心跳加快,頭痛陣陣,但她確定沒有聽錯。這聲音……這聲音……
根本不是蘭青!
「不……」女聲有些驚艷。「我只是沒料到妖神蘭青會生得這模樣……我本以為妖裡妖氣……」
李今朝眼珠骨碌碌轉,想下床探個究竟,突然聽得悶雷聲大起,她趕緊又跳上床,招來大妞緊緊抱著,同時東張西望,確定這是一間密室,就算大雷要劈也不是那麼容易。
「嗯?原來姑娘沒見過我啊……這也好,我也是初識姑娘,雙方都公平。」那聲音,溫暖得很可口,如軟綿綿的糖兒,令人有些垂涎。
李今朝埋進大妞的肩頭。這還是她頭一次聽見他聲音這樣的溫暖,已經不只是春天了,簡直是邁進夏天了。
「妖神蘭青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師父曾說蘭青之魅,足夠讓男男女女為他心甘情願地做事,只求春宵一夜,如今看來,她老人家形容不足,蘭青公平根本是神仙般的人物……怎會甘於平凡呢?」
清爽的笑意迎來,竟將雷聲減緩許多。李今朝抿抿嘴,說不出心底的滋味,一直有人在揉著她的太陽穴,她抬頭,正是大妞認真在她太陽穴上又揉又吹。
她掩著嘴,哈哈一笑,用力親上大妞略寬的大嘴。這頭妞,快成神豬第二了,平常也被她爹弄得跟沖天炮一樣,老愛撞她,但要是她生病了,這頭妞兒也是會關心她。
管那個什麼香香公子呢,她又親大妞嘴兒,大妞抗議地撞撞她,她咕噥:「大妞讓我親嘛!打雷下雨,我頭好痛……」真的很痛哪!痛得她懷疑,是有個小雷公藏在她腦袋裡。
她又聽見——
「……那真是你妻兒?」
「妻兒……是啊,還請姑娘放了她們。」那聲音如清泉,悅耳溫暖得很。
「那樣的妻兒……實在不像蘭青公子的選擇……」
是她錯聽了麼?竟覺得這女人在喘息,有沒有搞錯啊?把她跟大妞困在這兒,外頭卻在亂七八槽。
她瞪大妞一眼,塞住耳朵,大妞見狀,學習力非常強,立刻跟著她學起。
李今朝讚許地點頭,跟她撞撞頭,表示「同伴,妳絕頂聰明」。
不知過了多久,她瞟到本以為是牆面的地方竟緩緩開啟,她立即倒臥在床上裝睡,大妞連忙接受指令,整個人撞到她身上裝睡。
死大妞!等我逃出生天,我要把妳壓成肉餅!李今朝憋著內傷咒罵。
「瞧,不就在那兒?蘭青公子好好考慮……我等你答覆哪……」
厚重的門漸漸合上,她聽見有人緩步而來,撩開白紗,接下來再無聲音。
雷聲又起,她彈了下,連帶著她身上的小胖子也彈了下,滾到床上去。小胖子又趕緊爬上李今朝的身上裝睡,同時不忘撞撞她的頭,表示「同伴,我很絕頂聰明」。
她差點一口血狂噴出來。這是誰生出來的小孩?這小胖子跟蘭青到底哪點像了?她試著透過細長的眼兒,偷覷立在床緣的人……只有一人,這人身著紅色長袍……驀地,她瞪大眼。
這人是傅臨春?
長髮未束,些微凌亂地落在紅色長袍上,腰帶微斜,並不如平常那樣正經縛起,衣襟半松,神色也不似平日那懶散,反而眉目蕩著似冷春水,帶著幾分奪目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卻又容易讓人上勾的風采。
像……像天仙?讓人想要攀上他卻又不敢觸摸他,想要吃掉他又怕自己沒有那資格吞食他,莫名地,李今朝內心浮起這想法。
他一見她,便微微一笑,明顯地鬆口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目光定在她親大妞親到腫腫的嘴巴,一愣,再轉向大妞時,大妞嘴也是腫的。他一歎:「妳們倒玩得快樂。」
「……蘭青呢?」她含在嘴裡問道。
他撩過衣袍,坐在床緣。她很想坐起,但大妞重壓她的肚腹,害得她只能以肘撐著床瞪著他。
這人剛才在外頭翻雲覆雨?不大像啊,衣著還算整齊,嘴唇也紅滋滋地很正常,她偷偷吸吸氣,沒有什麼曖昧的氣味。
「嗯……」他朝她微笑道:「他在哪兒我不清楚。我跟妳住在同一間客棧,半夜我才到客棧,看見有人送來拜帖找妖神蘭青,說是妻兒都在此做客。」他自懷裡取出一束淡色短髮。「一看就知道是妳的。我就冒充他來了。」
她愣了下,接過她的短髮,見傅臨春指指她光滑的額面,不由得面色大愕。
他依舊保持溫暖的笑容。「不會很難看。」
她顫抖地摸上她的劉海。王八蛋!王八蛋!把她的劉海剪成這樣!凹凸不平像狗啃的,就因為把她誤當蘭青妻子?要整她?
「妳放心,我有留下線索。」他道。
「……留下瓜子?」她完全沒有信心。
他輕笑:「不是,他們來時,我正吃著饅頭。」他自暗袋裡取出瓜子盍。
「……」饅頭?他奶奶的!這樣也能當線索?
雷聲又響,他見她痛縮一下,便直接踏上層層重紗的軟床。
她細長的眼暴張,看著他越過她,改倚坐在床牆旁。她不動聲色,用力拍打大妞的大頭,讓這大神豬自她身上爬起來,大妞憤怒地撞著她的頭。
傅臨春見狀,皺了下眉,攤開掌心,上頭都是瓜子肉。「妞兒要吃麼?」
大妞看看他,緊緊環住李今朝的脖子,又撞撞她的頭。李今朝歎了口氣,自他手裡取過瓜子肉,餵著大妞吃。
「這兒是密室,雷聲打進來的機會是零,也會令妳害怕?」
「……還好,就是頭容易痛。」她恢復常態,嘻嘻一笑:「哥哥冒充蘭青,想必是有計畫……」
「計畫沒有,妖神蘭青招惹的人太多,我拿到拜帖時,還不清楚對方是誰,方才一看,是不入門派的小家弟子……」他見她有些疑惑,解釋道:「各門各派弟子眾多,總有幾名弟子未經同意,在外私收秘傳弟子,擄妳來的江湖人,就是這種秘傳的弟子,他們自成一宮,行事為講名聲,只為宮主行事。」
「那與蘭青何干?」她訝道。
他徐徐看她一眼,嗑著瓜子。「妳沒問過他麼?」
好一會兒,李今朝才明白「他」是誰。她眼珠骨碌碌轉著,低聲道:
「沒,這種事我從不問。」
「是麼?」他垂下眼,看見大妞突然伸出手搶走他掌心的大半瓜子肉,然後塞到李今朝的嘴裡。
李今朝哈哈一笑,又撫著頭。「哎喲,大妞,妳待我真好。」她摀住大妞的雙耳,低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湖上傳說妖神蘭青練有不外傳之秘功,既妖又神,男女皆惑,如能得此秘功,再與秘功傳人春風一夜,便能天下無敵。」
「什麼?」她目瞪口呆。
傅臨春再道:「江湖傳說,從未有人親身證實過。與妖神一夜露水的,不少,但真正得此秘功的,尚未聽聞。」
她啐聲罵道:
「這是什麼東西啊?這跟娶了富家千金少奮鬥二十年有什麼差別?」
「嗯,聽起來是沒差別。」
她抬眼覷向他那溫暖的笑容,欲言又止。
他看穿了,笑道:「妳想問,我這身氣質,怎會讓人誤認為妖神蘭主目?」
「好歹也是在城裡一塊住了幾年,你從未有過這樣如仙的氣質……」他多半是溫暖的,不曾有過傅臨春如天仙的傳聞,況且,未免厚此薄彼了。他面對外頭那女子,展露一身天仙風華,但一被關到密室裡,又回到那個春天午後令人很好睡的春風了。
「那樣的天仙氣質,並非我本性,那是自閒雲公子上學來的。蘭青既妖且仙,要學妖媚也是可以,只是……」他淺淺一笑,不再說下去。
只是,學妖媚容易,相對被人撲倒的危險性增高?李今朝揣測,想著他剛進來的那天仙樣兒,令人只敢遠觀不敢褻玩,娘咧,連她看了都心癢但不敢行動。
「妳頭真的很痛?」
她立即放下揉著耳後的動作。
他把剩下的瓜子肉全倒在大妞胖胖的掌心上,而後道:
「孔海穴老是發痛,絕為是好事……」
她抿嘴一笑,道:「你也別擔心,人啊,生死有命,其實哥哥也不必特意來,瞧,你來了,不也是沒有用處嗎?」
「是麼?」他不甚在意地笑說:「總要確保妳……跟妞兒的平安才好。」
她歎了口氣,實在有些累了,整個人臥倒在床上。她怎麼想,也不會料到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一塊落難。
大妞滾到她的身邊,跟她一樣臥倒。
她只手擋住雙眼,道:
「其實啊,你不必因為我中了血鷹感到內疚,我說過,這是身為雲家莊主子該做的,再說,我都是你親妹妹了,替哥哥做些事是理所當然。」
「既然妳執意如此認定,那就當我這次是特地來報答妳,一報還一報,從此不再相欠了。」
不再相欠?說得多絕情,但這正好,真的。她不怕躺在床上睡著會被他給動手腳,因為博臨春是個君子,還是個不怎麼把她放入眼的君子。
「妳體內有血鷹,我習的是正統武學,無法替妳注入真氣,讓妳暖和。」語氣無不遺憾。
遺憾?她是聽錯了吧?「無所謂,我睡一會兒就好,麻煩有人事時叫我。」
「這是自然。」
「……她要你做什麼,才肯放了我們?」她問道。
「動動手,動動腳,動動身子吧,我想。」
她差點大笑出聲。動來動去,就直說一夜春宵換秘功,不是簡單多了?果然出身大家,說話就是含蓄。
「那……」
「嗯?我還在考慮。」
考慮?也對!若是旁的男子,也許就這樣允了,但傅臨春好歹也是雲家莊的春香公子,要他獻身,他可能必須先挑對象吧。
腦海驀地閃過蘭青以色殺人的一幕,若是傅臨春出賣色相……混蛋,他出賣色相干她屁事啊?
這什麼江湖啊?要窮說窮,要色說色,還有像血鷹那種強制殺人,什麼嘛,她還以為江湖多義氣呢!
悶雷每回一響起,她就被驚動一下。老神醫說她平日生活不正常,以後得戒酣酒笙歌,三餐定時,還她一個乾淨的身子才能長期對抗體內的血鷹,還不如死了較快……
輕快的樂音忽地響起,有人以手頭細葉吹著樂音,她動了動眼簾,終究還是沒有張開。
樂音帶點優雅,又有春天的氣息,時而低柔時而纏綿,不知不覺中,雷聲漸遠,頭也不這麼痛了。真難得,如果不是她確定他就是傅臨春,真要懷疑他是不是戴著人皮面具的蘭青,竟然對她這麼好……
不回頭,就算再好也不回頭。
回了頭,便是天打雷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