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死了!死透了!我騙你們作啥!?死人話能亂講的嗎?」
煩死了!阿二不悅地皺起眉頭。幫一個死人送東西就夠晦氣了,現在還被扣留起來當成犯人般反覆審問,自己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呀!
疏雲氣得渾身發抖,臉色慘白。
「住口!你騙我!你騙我!」他絕不會就這麼輕易死了的!
「我才沒騙你!」阿二一臉忿然,他生平最恨別人誣蔑自己撒謊,怒聲道:「我沒事騙你作啥!況且,那人的屍體還是我跟大當家一起埋的!他死了沒,有我怎麼不清楚!」為了挖開堅硬如鐵的林地,他拿著鋤頭的手掌心還磨破皮了呢!
疏雲眼前一黑,猛搖頭,怒道:「你胡說!你胡說!你居然騙我!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二師弟,你冷靜一點……」大師兄眉頭微蹙,手臂一伸,將已經陷入瘋狂狀態的疏雲,整個人牢牢擒進懷裡,免得他錯手傷人。
「……大師兄,他騙我,他是騙我的是不是?」疏雲雙手扯緊了他的衣襟,臉色蒼白到極點,在他懷中神情無助得就像個嬰孩。
疏雲,你這又何苦……大師兄暗歎口氣。
阿二悶哼一聲,拍桌起身,「我辛辛苦苦跋山涉水,幫人送東西來這邊還給人作賤,不信就算了!東西已經送到,我要走人了!」
大師兄微微一笑,也不阻止,只是靜靜吩咐道:「邵飛,拿十錠銀子出來酬謝這位小哥。」
銀子?阿二雙耳一豎,原本已經要走出門外的雙腿,倏地自動自發停了下來。
「是。」一旁的邵飛,很配合地從懷中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銀囊,解開繩子,咚咚咚!地將裡頭的銀子全部倒在了桌上。
天爺!他這還是生平頭一遭見到這麼多白花花的銀子擺在眼前哪……阿二瞪大雙眼,猛吞了口口水。
大師兄仍是溫文地笑著:「這位小哥,方纔你說的那人,是我二師弟一個很重要的朋友,所以他才會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方才多有得罪之處,望你切莫放在心上,不知你能否再將當時的情況詳細描述一遍呢?」
「咳,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誠心誠意拜託我了……」阿二的雙腿不由自主地朝著銀兩……不,是朝著他們走去。
在凳子上坐定後,他開口緩緩道:「我們大當家是個落第秀才,平時在十里鎮上幫人寫信賺點小錢養家餬口,而我呢,則因為識得幾個字,便給他雇來幫忙遞信到隔壁鄉鎮去,十多天前,我半夜睡不著想起來撒泡尿,結果看到我大當家的房門半掩,裡頭好像還有一些聲音傳出來,我一時好奇,就湊過去瞧瞧,結果,嚇!一看我就嚇了一大跳,一個渾身浴血的黑衣男人,將一柄劍抵在我大當家的脖子上,強逼他寫信……」
「寫信?」疏雲奮力掙脫大師兄的鉗制,整個人飛撲到他面前,左手緊緊按住他肩膀,急切詢問道:「信在哪裡?他要人寫了什麼給我?快拿出來給我看!」
痛!這人是想扭斷他的肩膀麼!阿二唉喲!一聲,額頭冒出大量冷汗,低叫道:「就寫在那本簿子裡頭!你沒翻見嗎?」
疏雲一聽,連忙從懷中拿出生死簿,翻開書皮,泛黃的第一張書頁上頭,僅僅寫了一行蒼勁有力、龍飛鳳舞的好字: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咚!一聲,大半的江湖中人視若珍寶的生死簿自他手中掉落地上,沾了灰塵,疏雲卻是渾然不覺,臉上更是面無血色。
眼神空茫,腦袋一片空白。
皆不是……皆不見……
他的意思是,就算是死了,也不願再見我一面嗎……?
緣斷,情亦絕……
無痕……無痕……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無聲無息淚流滿面,疏雲伸手緊緊按住桌角,身子顫抖得如風中殘燭般,幾乎要站不住了,任誰也瞧得出來,他實是傷心到了極點。
呃,他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瞧了信息後傷心成這樣耶!裡頭到底寫了什麼啊?阿二咳了聲,不確定地詢問:「那個……我還要繼續說嗎?」
大師兄伸手撿起掉落地上的生死簿,翻開一看,也是愣了一會兒,良久,才暗歎口氣道:「請繼續。」
阿二搓搓手,說道:「其實,後面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那名黑衣男人在強逼我大當家的寫完信後,就因為失血過多,倒地不起了,我大當家的連忙大聲叫我進去幫忙,一探他的鼻息,已經是回天乏術救不回來了,因為我們也不知道他是誰,又怕官府查辦,只好趁夜將他用草蓆裹著,拖到後山草草找塊林地將他掩埋了……」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本來,我是不太想幫死人送這個東西來的,想想就覺得不太吉利,不過我大當家的說,這是那人臨終前的最後遺願,我們就當作一件善事替他完成,總之,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其實,那名男子是有說,若是他們平安將這本簿子送到天山親自交給一個名叫「疏雲」的男子,他們一定會贈與大筆的酬謝金,本來他還半信半疑,幸虧大當家的堅持掃他出門送過來,還真的成功給他們賺到這一大筆。
大師兄點點頭:「原來如此,一路上辛苦你了。」
「也沒什麼辛苦的,」阿二聳聳肩,伸手將桌上的銀兩一一仔細地揣入懷中,「沒其他事的話,我要回去了。」
大師兄起身,送他到了門口。
「我不信……」
低低啞啞的三個字,傳入了兩人耳中。
這人好生固執吶!阿二不悅地皺起眉頭。
「二師弟……」大師兄神情複雜地看向他。
「二師兄……」邵飛怯怯地伸手拉住他衣袖,卻被他面無表情地甩開。
「我不信,除非親眼見到他的屍骨,否則我不會相信他會這麼簡單就死了……」疏雲幽幽道,雙眼定定地看著兩人。淚痕已然拭乾的蒼白臉龐,透明得令大師兄看得有絲心痛。
大師兄暗歎口氣,自從二師弟整個人變了個性子後,自己歎氣的次數加起來幾乎超過了以往十年的總和。
「你想怎麼做?」
疏雲微瞇起眸子,精光閃爍,一字一頓道:「我、要、挖、墳——!」
嚇!竟想打擾死人安眠,這人,莫非瘋了麼……阿二身子陡地打了寒顫。
****
十日後——
一向純樸安靜的十里鎮,起了一陣雞飛狗跳的騷動。
後山一片竹林地整個被翻遍、挖遍,沒有人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
甚至,還有人異想天開後山是不是藏了什麼珍貴寶藏,還在鎮民之間興起了一波拿鋤頭上山挖寶的熱潮。
最後,好幾個人都指證歷歷,說十五月圓時分,親眼看到有名男子從地上挖出一具已經腐爛得面目全非、惡臭發爛的屍體,神態狀若瘋狂似的抱著號哭了一天一夜,聲聲摧心斷腸,彷彿要將整個心肺給哭出來,沒有人敢接近,也沒有人敢上前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最後的最後,大家都說後山鬧鬼了,傳得繪聲繪影彷彿真有其事,漸漸的,再也沒人敢接近裡頭一步了。
再過了好幾年,時光飛快流逝,十里鎮鎮民不能隨意進入後山已經成了共識,可也沒人講得出來為何不行的原因。
唯一不變的,就是那每逢十五高高掛在天邊的一輪皎潔明月,依舊散發著亙古不變的柔和光芒,俯照地面重複上演著一幕幕愛恨情仇戲碼的癡傻世人。
生死樓一夕覆滅之後,已成歷史各詞,然而生死簿的威力,仍在,甚至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十里鎮鬧鬼事件過了一個月後的一個月圓時分,天山七子排行第二的疏雲,將不知從何得手的生死簿其中一頁的內容公諸於世了。
一頁薄薄的紙上,共十筆明細,清清楚楚的列出了上生死樓買兇殺人的委託者的姓名、時間、殺人動機、付了多少銀兩……其中更不乏一些被世人認為頗具俠義風範的大俠也名列其中,種種駭人聽聞的事實真相,震得武林一夕之間天翻地覆。
之後,生死簿每逢月圓十五公開的時候,被點名的十個人當中,有人自殺,有人發瘋,有人公開指責疏雲故意捏造事實侮蔑他,更甚者,一堆心裡有鬼承受不了醜事即將被揭發的壓力的人,紛紛上山暗殺疏雲,不過,天山七子威震江湖的名頭豈是憑空而來,暗殺者前仆後繼、源源不絕,卻始終沒有人成功過,只平白在山腳下添了幾具無名屍體。
沒有人知曉疏雲為何要這麼做,也沒有人知道他心底存著什麼打算,只聽聞有人繪聲繪影說過,曾看到疏雲聽到有人因他公開生死簿此事而鬧自殺、鬧發瘋的消息時,彷彿凍結了似的冰寒臉龐,會忽然開心地笑上一笑。
那抹笑容,無比清俊動人,好似,只要有人受到痛苦折磨,便能搏得他的歡心一笑似的。
他應該是瘋了吧!交頭接耳地,這個可怖謠言漸在江湖上盛傳。
因為只有一個瘋子,才會將原本可以為自身賺進莫大利益的生死簿的秘密這般隨意地公開。
不但不在乎此舉為自己招來一堆暗殺者,甚至還以看他人苦痛引以為樂,若是一個腦子還清楚的人,絕不會這般做的!
幾個月後,有人匿名寫了一封血書向天山主人投訴,要他勸說自己徒弟凡事適可而止,莫要將事情做得太過、太絕,不過,可惜此人一番語重心長,卻只得到天山老人涼涼一句回應:「只要徒兒開心,我就開心,他不開心,你們就等著倒大楣吧!」後來,大師兄認為此話太過簡潔,不足以代表天山老人的身份及立場,因此又加以著墨改編,整理成了以下這番表白,公諸於世:
「自古有云: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吾愛徒疏雲義薄雲天,冒死揭發江湖一群衣冠禽獸之真面目,兵不血刃連根拔除惡瘤,此舉實乃大大造福世人,有此嫉惡如仇之愛徒,實老懷感慰!」尾末附註:心底有鬼之人,莫再用雞血成書呶呶吾耳!(眾師弟們為之絕倒!)
生死簿內藏的秘密一件件被公開,令得江湖元氣大傷,徹底癱瘓,只聞處處哀鴻遍野,從前對天山七子的稱道也轉為咬牙切齒的詛咒,不過,大部分沒做過虧心事的真正俠士們,卻是頗讚賞天山七子率性而為的作風,更同仇敵愾地與一群被揭穿真面目的假俠士們,形成了壁壘分明的對峙局面。
但,不管世人對他們有何評價,天山七子仍是不痛不癢,或明或暗地靜靜守在一旁,放任疏雲盡情洩恨。
江湖一片和樂的假相逐漸崩潰瓦解,而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造成生死簿風波的始作俑者段鵬天,之所以順利當上武林盟主,原來真不是他花錢雇生死樓殺手幹掉他的對手,買兇殺人的,是他的師父。
江湖紛紛擾擾不休,無情時光在一片風風雨雨中迅速飛逝。
****
過了一年,又是春暖花開時候。
黃澄澄的晨曦灑落一地,早晨氣溫仍舊侵膚沁涼。
叩叩!邵飛如同往常一般,起了個大清早,來到後院敲敲疏雲的房門,想詢問他今天想不想用早膳,誰知卻久久不聞裡頭傳出動靜,邵飛察覺有異,當下顧不得其他,連忙用肩頭撞開了房門。
闖進一看,床鋪上空空蕩蕩,被子折疊得整整齊齊,哪還有疏雲的蹤影!
一大清早的,二師兄會上哪去?
啊!難不成……自己這一年來的不好預感不會成真了吧!一股惡寒狠狠衝上邵飛後腦勺,連忙衝出門外,著急地扯喉大喊:「大師兄!大師兄!出事了!二師兄不見了!」
二師兄!求求你千萬莫要做傻事呀!
邵飛這回料錯了,疏雲不但沒做傻事,反而做了一件但凡是貨真價實的男人,這輩子都會想做上一回的事——
他踏上了一座內藏秦淮名妓梁天香的花樓閣宇。
眉目不點自成畫,柳腰纖細盈若水。
梁天香不愧是連續三年奪得「花魁」名頭的一代名妓,她的身子無一處不美,就連她的腳趾尖,也是白皙完美得教人臉紅心顫,然而,梁天香最教人著迷的地方,並非她的美色,而是她的嗓子。
說話時,聲若黃鶯出谷,輕柔婉轉,恁地醉人;唱歌時,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動聽,令人如沐春風,渾身舒暢,情不自禁想永遠聽她唱著。
世上,不知有多少風流人物,雙手自動捧上白花花的銀兩或是稀世珍寶送到她面前,只盼望能博得佳人盈盈一笑,或是淺淺一語而不可得。
從以前到現在,聽她自願開口唱過無數美妙曲兒的幸運男人,只有一個,那便是從沒花過半毛錢便擄獲她一顆芳心的疏雲。
即使相隔一年多不見的男人一進門便埋頭猛喝悶酒,沉默不語,梁天香卻覺得心底漲得盈盈滿滿,無聲、更勝有聲。
見他杯底漸空,梁天香捧著酒壺,來到倚欄望著窗外的疏雲身旁,斜傾壺嘴,替他斟滿。
不知他心底有何難題在煩憂著?
梁天香在他耳邊幽幽開口道:「雲弟,與你睽違一年多不見,見你氣色猶佳,一如往昔,做姐姐的我便放心了。」
一踏進花樓,始終望著窗外一片蔚藍天空,沉默不語的俊朗男人,聞聲,終於有了動靜,回眸一笑。「若曉得香姐這邊新進的『冰溪流泉』是如此香醇醉人,我便早些時候來了。」
美眸瞅他一眼,微嗔:「能令你念念不忘的,唯有那穿腸美酒嗎?」
疏雲順水推舟笑道:「自然不止,香姐宛若天籟般的美妙嗓音,曾不知令我多少個日夜魂牽夢縈著呢。」
「啐,少貧嘴,」梁天香千嬌百媚地斜睨他一眼,為男人一番不知是真是假的剖白喜翻了心。
「酒比往昔香,可不知,香姐的琴音是否比以前更加出色?」疏雲挑釁似的瞧著她。
梁天香退到一旁,放下手中酒壺,捧起掛在樑柱上的鳳頸琵琶,淺淺一笑道:「你儘管出題吧。」
夠爽快!疏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道:「那好,我便考教香姐唱一曲詞兒,裡頭……要說到春愁,提到離恨,還有那……說不出、也道不盡的相思……」說到後來,笑容漸斂,喉嚨竟一哽。
思君念君不見君,君既魂歸,此番苦澀相思,又能找誰訴去?
事若春夢,為歡無痕。
無痕……無痕……我心底日思夜念的,不過這短短兩字。
短短兩字呀……
相思?心緒如天上浮雲一般難以捉摸的你,終於也有了苦苦相思的人了嗎?梁天香為自己離事實不遠的猜測,陡地心底一酸。
錚錚!玉碎般的琴音,自梁天香纖白如蔥的柔荑中緩綬流洩而出。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悔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繞樑三日不絕於耳的優美嗓音,低低切切訴說著癡情人兒,心底道不盡的惆悵之意,端地傷感,煞地愁人。
男人原本舒緩著的眉宇,逐漸緊緊蹙了起來。
含在口中的酒味,似乎也變得有些苦澀了。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
路遙歸夢……難成……疏雲拿著酒杯的指尖不由得輕輕一顫。
無痕……無痕……我日日夜夜盼望能再見你一面,可一年過去了,你的魂魄卻始終不曾來到我的夢中,難道,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無痕……你好狠的心,把我一個人丟下轉身絕然離去,你可知每夜當我抱著孤枕思念你時,淌了多少懊悔的淚水?
無痕……你可知曉?我已經為你報仇了,那些曾追殺過你的人,現在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他們越痛苦,我就越開心,可我心底始終還是不太痛快,那是因為身邊沒了你,我已經無法打從心底笑出聲來了。
無痕……無痕……你可知……我好想你……
究竟要折磨我到何時……你才願意入夢來見我一面呢……
與你死別了這三百多天的歲月,簡直度日如年……我已經……等得好累……好累了……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梁天香逐漸止住了輕盈似水的天籟嗓音,只因,她見著了,總是洒然笑著的俊朗男子,眼角緩緩淌下兩行澀然淚水,神情慘然,似是傷心到了極點。
心一緊,一闕曲兒,再也唱不下去。
梁天香這一曲清平樂,勾起了疏雲心底壓積了一年無盡的愁思。
一時之間,疏雲情緒激烈起伏,神情變換不定,難以自抑。
無痕……無痕……
我沒負你……
你為何不相信我……為何不相信我……?
洞房花燭夜,雙頸交纏眠。猶記得,那低低啞啞在自己耳邊發出的歡愉笑聲;怎能忘,那輕輕柔柔地拿塊濕布擦拭自己身子的手掌心……
曾經有數不盡的甜蜜在對眼相看中脈脈流轉,可才一回過身,山盟海誓,轉眼成空!
不準死!
當日在不知名的樹林前與眾多敵人死戰之時,他對自己扔下了這三字,言猶在耳,可他卻早自己一步,死了……
死了……拋下自己而去了……
屍體是自己親眼所見,親手埋葬,逼得自己不得不信,那人,已經拋下自己,獨自先走了……
無痕……無痕……在心底反覆呢喃念著這兩字,痛不成語。
一夜……我們竟只有一夜的夫妻緣分……
我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哪……!
心緒實已紊亂到了極點,可不識情愁滋味的鳥兒,卻仍在窗外枝頭上不住啼叫著:休休、休休……
休休……啊啊……斯人魂斷,此生皆休!
此生……皆……休……!
想到激動處,疏雲再也難以抑止胸口鬱悶,哇地一聲嘔出一口鮮血來,跟著雙眼一翻,就這麼直挺挺地暈厥了過去。
梁天香失聲驚呼:「雲弟!」
「二師弟!」
隨後趕上的大師兄,如天人般越窗而進,伸長手,正好接住了他的重量。
星眸緊閉,眼窩下兩排濃密眼睫毛烙印下的魅惑陰影,更顯得他的臉色益發蒼白透明。
「大師兄,二師兄如何了?」邵飛在一旁怯生生地詢問。
大師兄皺緊眉頭,放開疏雲的手腕脈搏,搖搖頭道:「他實在太不自愛了,近幾個月來,好不容易稍稍紓解開來的心脈,居然又鬱結了起來,一日之內情緒大起大落,心火難清,若是一不小心弄個不好……」欲言又止。
「弄得不好會如何?大師兄你別賣關子了,快說啊!」
只怕命不久矣!大師兄斯文臉龐難得顯現一絲怒容,抬眼見邵飛已經是急得快流下淚來,一句話便硬生生哽在了喉嚨間,良久,暗歎口氣道:「總之,以後不能再放任他亂跑了。」
邵飛握緊拳頭,一臉痛下決心:「嗯,知道了,我以後會十二個時辰都牢牢盯緊二師兄的!」說話時的神情竟頗有男子氣概。
「你量力而為吧。」
經過一年來照顧疏雲的心力交瘁,讓原本稚氣猶存的小師弟,被逼得不得不長大了,不知,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大師兄感慨地伸手摸摸他的頭髮,朝一旁的梁天香道:「梁姑娘,我師弟此刻昏迷不醒,幸承蒙姑娘盛情慰留,可我們三個大男人在姑娘居處叨擾一晚的消息要是傳了出去,實在是……」
「您客氣了,天香從不在意這些的。」梁天香從疏雲俊秀臉龐收回傾慕視線,朝他盈盈一笑;大師兄也回以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此乃真女子呀!疏雲,若你稍稍抬起頭,就會發現這世上其實還有許許多多愛著、關心著你的人,為了一個早已逝去的人傷心斷腸,自我折磨,實在不值得吶!
躺在床榻上頭的男人,仍舊緊緊閉著一雙往昔散發迷人光芒的眸子,濃密睫毛間猶淚光閃爍,彷彿,他已累得不願再多看這帶給他無盡苦痛的人世間一眼了……
夕陽逐漸西下,疏雲始終沒有醒來的跡象,大師兄跟邵飛與梁天香一起用過晚膳後,因為一路馬不停蹄地奔波,身心具疲,所以早早便回房去休息了。
****
華燈初上,萬籟俱寂,在柔和月光映照下的花樓閣宇,顯得無比安詳寧靜。
「嘻嘻,能留得疏雲公子住上一晚,小姐似乎很高興呢……」
「噓!說小聲些,小心這些話傳入疏雲公子耳裡……」
「哼,我看疏雲公子對小姐也不是沒興趣的模樣啊,搞不好是兩情相悅呢……」
「嗯,其實我也這麼認為呢……」梁天香身旁兩個年幼丫鬢,一個叫釵兒,一個叫書兒,肩並著肩,一個手捧著黃銅洗臉盆,一個拿著一條毛巾,一路興奮地嘰嘰喳喳個不停。
「唉喲——!」釵兒忽地驚叫一聲,繡鞋不知被什麼奇怪東西拌到,狼狽地摔跌在地,黃銅洗臉盆也給她不慎摔到一旁,發出咚地好大一聲。
「啊,你沒事吧?咦?這是什麼啊……」書兒連忙湊上前,胡亂住地上一個冰涼的突起之徹一摸,感覺指尖濕濕涼涼,抬手一看,居然觸目一片黏膩血紅,登時嚇得花容失色:「呀啊——!是血!死人!有死人!快來人啊!啊!你是誰!?」
一抹修長人影緩步朝她們靠近,由於背著月光,所以根本看不清楚來者的臉龐,釵兒跟書兒兩個人不禁緊緊抱在一起,牙齒怕得直打顫。
這惡徒闖進花樓來是要劫財?還是劫色?
「噓,小聲些,別怕,這兩個人已經死透了,不會害著你們的。」疏雲柔聲安撫道。洗臉盆咚地掉到地上的巨大聲響,不經意吵醒了距離最近的他。
「疏、疏雲公子……哇啊——!」兩名小丫鬟如獲大赦,哭紅了鼻子,連忙撲到他身後躲起來。
是了,自己怎會忘了小姑娘家,只要見到一點點血都會害怕的。疏雲微微一笑,本來想蹲下來翻看這兩個人的死因為何,現在只好打消念頭。
若自己猜的沒錯,地上這兩具屍體,恐怕是一路偷偷尾隨著自己來到花樓的暗殺者……皆是無聲無息被人一招斃命的吧,否則,自己絕不會沒察覺列,花樓中,除了自己之外,也只有大師兄才有這個本事了……
「殺手嗎?怎麼還是有人不死心。」鬼魅般出現三人身後,即使形色匆促,大師兄仍是穿戴得一身整整齊齊,不似一個剛從床鋪上爬下來的人。
「二師兄!你還好吧!」邵飛頂著一頭亂髮,抱著枕頭跑出來後,才突然驚覺到不對,連忙又回房放下枕頭,提著劍出來。
「雲弟,發生何事了?我方才在房裡聽到好大一聲……」最後,本已就寢的花魁梁天香姍姍來遲。
一院子共住了六個人,現在俱已到齊。
「大師兄,人……不是你殺的?」疏雲微挑眉,看著一臉也是毫無頭緒的大師兄,不知想到什麼,原先蒼白透明的臉龐突然浮上一絲血色,甚至,嗓音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著。
不!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啊!絕對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可是……
不不不!別想了!不准再想了!疏雲緊緊咬住下唇。
「不是我。」大師兄搖頭否認,大步上前,蹲下來仔細檢查兩具屍體的致命傷口。
不是大師兄的話……疏雲將視線移到邵飛身上,他也是連忙搖搖頭,一臉疑惑。也不是小師弟,難道是香姐?
不,她臉上的害怕絕對不是裝出來的……所以……所以……十根指尖倏地緊緊掐進了疏雲的手掌肉裡,克制不住心跳如擂。
「咦,又穩又快的傷痕,見血封喉……是個難得一見的使劍高手吶……」大師兄看著傷口喃喃自語道。
「我看看!」疏雲心神一震,撲到屍體前。
就著月光,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地面一具男性屍體的喉嚨處,被人用一柄鋒利劍尖劃下一道血紅開口,幾乎斷了他一半脖子,臉龐甚至無一絲驚恐表情,顯示此人根本來不及發出呼救聲音,已然在莫名所以的情況中倒地斃命……
這世上,唯有訓練有素的殺手才會用這麼殘忍又利落的割喉手法殺人!
睜大眸子,疏雲整個身子都在劇烈顫抖著。
不會錯的……這種利落至極的殺人手法……
是他!一定是他!
你來了嗎?你終於來找我了嗎!?
「無痕——!」
疏雲陡地淒然一喚,就這麼倏然起身,腳步踉踉蹌蹌地往前拔足奔去,身影轉眼越牆而出,消失在眾人面前。咦?疏雲公子叫了誰的名字啊?梁天香主僕三人疑惑地對視一眼。
「糟!莫非二師兄又瘋病發作了!」邵飛失聲驚叫。
大師兄眉頭一皺,偕同邵飛越牆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