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青棠面如死灰地躺在臥榻上,香雪歡則是兩眼無神地呆望著他。
握著他冰涼的大掌,她感覺不到一丁點溫度,看著他一動也不動的俊逸面容,像極一尊雕像,一尊失去神采活力的雕像……
他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他是屬於陽光、屬於大地,有著飛揚神采的男子,是那個愛逗她、惹得她一會兒生氣、一會兒開心、一會兒哭泣的青棠啊!
這是場惡夢嗎?一定是!她用力捏著自己的手心,直到腫痛發紅。
「雪歡,妳已經一整天都沒闔眼了,換我來照顧棠兒,妳快去休息吧!」從門外走進房裡的香乙人,輕拍她的肩背,柔聲地道。
「不!我不要,我要留在這裡陪他……」香雪歡一手撫上他因發燒而紅透的臉頰,另一手更加緊握他的大掌,堅定無比地拒絕皇后的好意及關心。
「妳放心,棠兒沒事,聿好沒傷到要害,太醫已幫他解毒,明天他就會醒過來了。」看她隱不住焦急及傷心的眼神,香乙人將剛才太醫診斷的結果告知她。
「都是我害了他,如果他不是為了幫我擋箭,也不會……」香雪歡止不住隗疚及心痛的淚水,在冉青棠的身旁哭得哽咽難言。
而且她更想不通自己到底得罪了誰,對方居然下此毒手,想讓她一命嗚呼……
「雪歡,妳很關心、在意棠兒?」香乙人清澈儈銳利的眼神,仔細看著她淚濕的俏臉,似乎想從她潰堤的情緒中找出些什麼。
「我不知道……」她輕搖了搖頭,混亂的思緒找不到任何答案。
她只知道,當她看到青棠倒下的那一剎那,她有好一會無法呼吸,那種幾近窒息的感覺,令她畢生難忘。
她也發覺自己對他的在乎,已深刻到無法以言語描述的境地,而且這種感覺是如此熟悉,似乎已存在了好久好久……
「是嗎?」香乙人深思的眼神,好像欲穿透她的真實內心,而提出一個別有深意的奇怪問題。「如果能使他不再受到傷害,妳願不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香雪歡抬起眼,疑惑又驚喜地反問:「什麼事?」
「我要妳先答應我,等棠兒傷好後,我會明白地告訴妳。」
「我答應。」她想也沒想便一口應允。只要他能永遠活在陽光下,她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香乙人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以憂傷而憐惜的眼神,看著面前飽受驚嚇及傷痛的香雪歡,兀自陷入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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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幽森寂靜的乍後。
香雪歡正跪坐在冉青棠的身旁,仔細而認真地為他削著水果,那份專注的動人神情,令他捨不得將自己的目光移開,只能以百看不厭的心情,去面對她的各種神態。
在他認識雪歡的十八年間,他從沒看過她有如此溫順且細心的時候,平時的她喜歡與他鬥嘴、撒嬌,帶點可愛的驕蠻及任性,偶爾有些大而化之的粗魯舉動,卻是她完完全全的自我風格,不受他人左右。
如今難得她這麼溫柔體貼,他怎麼可以錯失這良機呢……
冉青棠的傷其實已好了大半,身體也幾近完全康復的階段,不過他仍欺騙香雪歡,只為了多享受一時片刻她稀有的溫柔及照顧。
「你幹麼一直盯著我看,我臉上有髒東西嗎?」她不期然地抬起眼,正好對上他兩道炙熱的眸光。
「沒什麼,第一次吃妳親手削的水果,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他的嘴巴又忍不住開始使壞,氣得她圓睜著大眼,說不出話來。
什麼嘛!把她的好心好意說成這樣,她才不相信自己以前會像他先前所描述的那麼粗魯霸道。
「怎麼,被口水噎到了嗎?妳一直很伶牙俐齒的。」冉青棠有些失望,畢竟他有好久沒和她以這種特殊的方式「聊天」了。
「我今天心情好,不想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講無聊話。」香雪歡反將他一軍,將削好的水果放在他的手上。
「我要妳餵我!」他的眼裡閃著詭計般的光芒,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向她耍賴。
「你已經休養將近半個月了,怎麼傷還沒好嗎?要不要把太醫找來,好好地檢查一番?」她真的很擔心,萬一留下後遺症,那可就不好啦!
「不用了……」把他找來不就穿幫了嗎?冉青棠趕緊搖搖頭,卻看見她有些狐疑的眼光。
「只是一舉手仍會痛,大概再過個幾天就會好了,毋需再把太醫請來……」他趕忙為自己做解釋,「快點,水果的香味快讓我流口水了啦!」
「好吧。」香雪歡認命地拿起一片水果,還未送進他的嘴裡,就被他猛力帶入懷中,吻住她芳香甘美的唇瓣。
她只覺得腦袋轟地一聲,完全失去思考的作用,一雙手自然而然地環住他的頸項,用力收緊。
太懷念她的氣味及令人神魂顛倒的吻了,冉青棠兩手緊緊摟住她纖細不可盈握的蠻腰,輾轉吸吮她口裡的蜜津,將自己所有的情感,完全投入原始而自然的唇舌交纏中。
過了半晌,香雪歡氣喘吁吁地將螓首靠入他懷中,因激情而湧起的紅潮仍暈染在臉上,尚未退去。
感謝上天,他還活著,否則她真不敢想像未來將如何一個人走下去……
突然問,她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你、你不是說你的傷口還沒好,手不能使力嗎?」她氣急敗壞地大聲問。
「對呀!不過比起剛剛那甜蜜的吻,這點傷算得了什麼?」冉青棠詭計得逞,笑嘻嘻地說道。
「你、你……太可惡了!」香雪歡氣得用力捶著他的胸膛,好不容易褪下的紅暈,又因為怒氣全回到雙頰上。
「好啦!別打了,大不了下次我想吻妳的時候,會先徵求妳的同意……」他輕輕抓住她細瘦的手腕,戲謔地說。「母后剛剛派人傳話,父王想見我們倆。自從妳失去記憶後,還未見過他老人家呢。」
她正想說些反駁冉青棠的話,他卻站起身來,拉住她的手,「走吧!父王正等著我們,他聽見妳已痊癒,非常高興。」
敵不過他的力氣,香雪歡只得乖乖地跟著他走,望著他寬闊的肩膀及頎長的背影,她分析著自己對他的情感,但是,得到的卻只有一堆疑問及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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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一條條曲折的迴廊,到達一處極寬敞、幽靜的宅院。
進入內苑,一陣濃厚撲鼻的異草藥香迎面而來。
「父王,雪歡來見你了。」冉青棠躬身朝房內臥在榻上的人行了個禮。
「是棠兒嗎?」冉仲天傳出一聲低沉而微弱的呼喚,「走近一點,讓我好好瞧瞧。」
香雪歡見到一名面色蠟黃、瘦削的老者。大概是長年久病的關係,他的精神有些不濟,但眼神裡內蘊的智慧光芒,依稀可見當年的英姿風采。
而且他有一雙和青棠一樣的眼眸,深邃而不陰沉,溫柔而不懾人。
「是的。」冉青棠牽起她的手,向前走了幾步。
「棠兒,如果處理政事遇到困難的話,可請教朝中老臣,不能太過剛愎自用。還有,健康也很重要,你最近瘦了許多。」冉仲天的語氣透露出無比的關心與憐愛,「為君之人,是沒資格生病的。」他輕喟一口氣,有些無奈及落寞。
香乙人在兒子耳邊輕語,告訴他,她未曾向他父王提起他前幾天受重傷的事。
冉青棠點了點頭,表示他已知道。
「是!謝父王的關心及教誨。」他必恭必敬地回道。
「你退下吧!棠兒。」香乙人朱唇輕啟地吩咐。
他轉頭向香雪歡示意,附在她耳邊暗語,「不用怕,我在外面等妳。」
聽著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她不禁有些手足無措。
只見皇后款步移至她的面前,從頸上取下一條項鏈,替她掛上。
香雪歡一看,不由得愣住。難道這就是青棠曾說過的水晶項鏈?
「這……太貴重了!何況還是歷代皇后傳承的信物,於情於理,我不能,也沒資格收下。」她已確定這一定是那傳說中的無價之寶。
「棠兒已經告訴過妳,這條項鏈的由來了吧?」冉仲天將目光定在她臉上。
她點點頭,正想把項鏈取下,香乙人連忙阻止道:「先聽我說。」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也不應該接受。」她仍取下項鏈,遞還給皇后。
「還記得幾天前妳曾經答應過,只要棠兒能乎平安安的,妳願意為他做任何事……」香乙人提起一件她這徒兒幾乎已不記得的事。
「是的,可是到底是什麼樣的事呢?」香雪歡戰戰兢兢地問。在她看到皇后原本溫柔和善的神色變得有些嚴肅,便直覺這件事並沒這麼簡單。
不知為何,她突然心跳加速,很怕聽到即將到來的答案。
「我想……請妳嫁給棣兒。」香乙人冷靜異常地說道。
「啊!」她失聲喊出,不敢相信皇后所提出的事。
「很抱歉不能告訴妳這麼做的理由,記得妳上次墜樓重傷的事情嗎?」
「嗯……」香雪歡的腦子一片混亂,不曉得皇后為何提出這樣這樣的要求,也不知道她受傷和所要求的事有何關連。
她的思緒像一團被頑皮的貓兒玩亂的毛線,紛亂不堪,上天是否正在對她開玩笑?
「是我啟動水晶的力量,把妳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的……而這麼做的原因只有一個,希望妳改變原本的宿命,救救棠兒。」香乙人略微停頓了下,才繼續說道。
「在我以水晶項鏈的力量得知棠兒未來的命運後,我不惜犧牲一切把妳救回來,卻失去了自己所有原本的能量。現在的我,只是一個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可是我知道,只要妳答應我的要求,棠兒就不會死於非命。」她澄澈的目光,閃著最誠懇的哀求。
「為什麼是我……」香雪歡幾近喃喃自語,兩眼無神地說道。
「因為我相信,妳對棠兒的愛及妳堅強的個性,足以改變早已注定的命運。」她並不想告訴雪歡她這麼做的真正原因,在於朱棣。
她早巳洞悉朱棣的陰謀及對雪歡的心意,但是她不想明白告訴雪歡,嫁給朱棣可使他放棄原本的計劃。
「雖然我妄想改變宿命,是一種很傻的行為,甚至會因洩漏天機受到上天的譴責。但身為一個母親,擁有這份能力,我不惜破壞祖先囑咐需嚴格恪遵的戒令,因為我無法眼睜睜見棠兒死於非命。」
香雪歡無法相信所聽到的每一句話,還滿心以為自己是在作夢,愣愣地繼續張大嘴、死盯著皇后。
「我知道妳對棠兒也動了真情,這事的成功與否,全掌握在妳的手中,所以,請妳答應我,如果妳不允,棠兒只有死路一條了。」一直未曾開口說話、病懨懨的冉仲天,也加入懇求的說服中。
香雪歡心裡波濤洶湧,一直有個聲音在腦海裡喊著--他會死,他會死!她不禁用力地搖搖頭,想甩掉這可怕的念頭,和心裡那股突然竄升的刺痛。
她往後踉蹌了一步。她一定要救青棠,無論付出任何代價!
尤其一想起半個月前,青棠差點中箭身亡的事,便無法再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如果她的犧牲,真能換回青棠的生命,那麼就算要她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她也願意。
只是這個決定,讓她的心好痛!
回想這段時間以來和青棠相處的每一畫面,心中又苦又甜……
突然間,她有一莫名的直覺,如果自己不答應,這份痛將加劇且永遠存在。
頓時,她的心豁然清明,也下定了決心。
「歡兒,毋需勉強自己,如果妳真的不願意……」香乙人歎了一口氣,絕望及憂傷的神色毫不保留。
「不!」香雪歡脫口而出,頓了頓,隨即抬起頭堅定地說:「我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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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裡裡外外均感染一股喜氣的氣氛,而全國上下人人皆喜氣洋洋,因為皇上長年體弱多病,擬將王位提早傳予小兒子冉朱棣。
在傳位的同時,也按照傳統籌備婚禮的舉行,新任的未來皇后自然是頗受老皇上及皇后所喜愛的香雪歡。
只是全國人民,包括朝中的臣子,在開心、祝福之餘,心底莫不疑問:為何不將王位傳予仁慈開明的嫡長子冉青棠,反而將其位傳予精明幹練,但從小不為人注意、行事稍嫌邪派陰狠的庶子冉朱棣呢?
在香雪歡居住的院落中,曲折的木造長廊佇立著一抹倩影。從鳥語花香的清晨到日光直射的正中午,她一動也不動,足足站了三個時辰,無視於早已麻木酸疼的腳。
她等著青棠的到來,是該面對的時候了……
果不期然,從遙遠的彼端傳來急促且慌忙的腳步聲,冉青棠氣急敗壞地奔至她的面前。
「雪歡,妳和朱棣即將……結婚的事,是……真的嗎?」他的臉上因奔跑冒出豆大的汗珠,不敢置信的語氣兀自顫抖著。
她掏出一方素帕,仔細為他揩著額上的汗,力持鎮靜地溫柔道:「是的。」
冉青棠揮掉她的小手,悲憤中夾雜著無限傷痛地大喊,「不,我不相信,妳騙我!」他抓著她的肩膀,大力地搖晃,十指像要嵌進她細嫩肌膚似的怒道:「告訴我,我要聽實話?」
他一直認為,雪歡心中愛的是他,因為她願意讓他擁抱、親吻,甚至,他也看到雪歡的眼中,閃爍著對他獨一無二的情感。
冉青棠的炯眸因激動而轉為黯沉,直瞪著她蒼白的絕色面容。
香雪歡閉上眼,無力地說:「皇上將王位傳給他,他選了我,要我成為他的妻子,他的皇后……」
「妳……答應了他,親口……答應了他?」他的心像繃緊的弦,隨時都有可能斷裂。
「是的。很抱歉,我無法為你說服皇上,將王位傳予你……」她幽幽地說。
「我從不在乎、也不希罕皇上的位置,我要的,一直只有妳!就算妳這陣子失了憶,忘記十多年來的點點滴滴,但這一個多月來,我的心、我的感情,仍未曾改變。妳怎可假裝不知,看不見我對妳的真心?」
冉青棠神智昏亂,言語態度間,早已失去原來的溫和及從容。
「睜開眼!告訴我,這件事,妳……是自願的嗎?」在雜亂的思緒及激動的情緒中,他把握僅存的一絲理智及希望,逼問著她。
香雪歡緩緩睜開眼,強迫自己將翦水雙瞳定在他騖猛且盛滿怒氣的深潭中。
「我是自願的。」
她的堅定徹底粉碎了他最後的一線希望。
冉青棠猛地放開箝制她的雙手,背過了身子,起伏不停的肩膀加上大口的喘息聲,顯示他正極力克制已面臨崩潰的情緒。
就這樣,兩人默默地過了將近一刻鐘,他漸漸恢復了平靜……
「最後一個問題,只要妳一回答,我馬上就走,從此不再打擾妳『平靜』的生活。」他的語氣出奇的平淡與冷漠。
香雪歡定定地、貪婪地注視著他俊朗得令人屏息的面孔,彷彿再也見不到他似的,因為她知道,從下一刻開始,她就不能以別人妻子的身份,堂而皇之的與他見面了。
她點點頭,默許了他的請求。
「妳愛他嗎?」他問了個令她震撼不已的問題,「看著我,回答我!」
冉青棠緊盯著她,不放過一絲一毫從她眼底洩漏出的情緒。
香雪歡的心正如火如荼地交戰著,她的身子忽冷忽熱,嘴唇微微發抖。
她想點頭,可是脖子僵硬得無法移動一分一寸,她想開口,可是只發出一個「我……」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是個一輩子最大、最沉重的謊言,她該如何說出口……
看到她這副樣子,冉青棠的眼光柔和了許多。
「雪歡,妳從小便不會說謊,將實情告訴我吧!妳放心,只要有我在,沒人能逼妳做妳不願意的事。」他柔聲道。至此,他相信其中必有隱情,只是他必須攻破雪歡的心防才行。
不!我不愛他!她在內心呼喊著,差點就脫口而出。驀地,她想起了皇后的每一句話,字字都像刀劍般刺向她的心,也讓她的神智清醒了些……
不,我不要青棠死!事情已到了這一地步,絕不能就此功虧一簣!
香雪歡使盡渾身的力氣,強迫自己發出聲音,「我愛他!」
只見冉青棠大受打擊,眼底的絕望與傷痛,令她的心跟著不斷淌血……他轉身邁開沉重的步伐,而他的每一步,都讓她的心如下刀萬剮般。
就這樣,冉青棠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烈日的強光下,而香雪歡再也承受不住,倒在陽光肆無忌憚的照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