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同類嗎?」遲疑且兀然的問句浮現在ICQ的對話框裡。
「什麼東西同不同類?」後頭加了個眼睛成問號的表情,顯示自己對於這句問話明確性的懷疑。
本來邵時方可以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訊息置之不理的,但不知為何,他就是按下了回覆鍵將話語傳送到對方的電腦去。
「就是……也愛男人。」該死的!他在做什麼?難道就因為網路的便利以及隱蔽性,他的戒心便如淘淘江水般流失?
但送出去的話語己送出去,即便他現在立刻下線,自己的話語也會留在對方的電腦記錄裡。
「是啊,我愛男人,我是同性戀。」坦承自己的性向,對邵時方而言不是那麼的困難,困難的是如何讓週遭的人接受自己的性向,若是連自己都否定自己,那麼,活著有何意義?
不過,也怪了,他竟然會對個才剛剛結識的人承認自己的性向。搞不好這個人是網上的朋友裝的。想著想著,邵時方不由得覺得好笑起來。
「……為什麼?」不明白,為什麼他可以如此肯定的回答。
「什麼為什麼?」怎麼這個人問的話都沒頭沒尾的呢?
「為什麼你能如此的坦率承認自己愛男人?」有些激動的鍵入問話,他胸前的起伏劇烈,指尖停頓在鍵入最後一個字碼的按鍵上。
是他太無聊了吧!但齊挹辰無法平息今天去相親時內心的劇烈起伏,回到公司後,不禁想上網隨便找個人渲吐自己的情緒,反正網路就是那個回事,只有一個匿稱,什麼都可以造假,不是嗎?
可是這個人……該說他白癡還是忠於自己?他讓他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個人似乎很壓抑自己。
「你也敢對你的家人這樣說嗎?」報復性的問出這句話,同時也問出自己多年來的痛苦。
「……」這個人唐突的要命,那有人一開始聊天就隨便亂問這種敏感問題的?
他有些後悔自己一時手賤跟這個初識的人聊天。
「果然你也是不敢的,現實生活終於和網路是不一樣的,是不?」無奈的口吻隱藏在瞧不出任何端倪的文字之下。
一樣的,他們都是一樣的,差別只在於他比自己更有勇氣面對自我,而他……連對自己說自己是同性戀的勇氣也沒有。
「沒錯,我可以大方的跟任何人說我是同性戀,就是無法跟我的家人coming out。我父親的觀念裡沒有『同性戀』三個字,前陣子不是有個箱屍案的新聞嗎?」歎口氣,敏銳地查覺到對方先前的尖銳並非有意,邵時方也放下心防地暢談。
「嗯。」
「我剛好回家吃晚飯,聽到他對著電視罵說:『該死的同性戀,現在的社會什麼光怪陸離的事都有,以同性戀為最。』那時,我想笑又想哭,很想跟我父親說:『你兒子也是同性戀。』但我終究是沒有。」
「……」未曾料想對方的際遇與自己大同而小異,齊挹辰一時之間真不知該怎麼說,呃,打字才好。
「怎麼?沒話說了呀。」微微一笑,將適才那抹荊棘自心的表面折去,但其根仍刺植於心裡。
「對不起,我是頭一次上網來在ICQ上隨便找陌生人聊天,剛剛不懂網路上的禮儀,請你原諒。」先道歉吧!畢竟是自己的態度先過於激烈而使得對方說出這段話來的。
「懂得道歉,代表你有反悔之心,只待鞭數十,趨之別院即可。」輕快地打出字句,邵時方唇角微揚起一抹笑意。
很奇怪,這個人先唐突後貿然,但他的坦然道歉讓邵時方在對他的壞印象中添上了一筆好印象。
「哈哈。那請先生執刑。」得到對方的諒解,齊挹辰緊繃的心情得到一個缺口舒解。
「網路上也不能真實的鞭打吧?」一個笑臉符號緊接在字句之後,「說說你的煩惱吧,算是先前你聽了我煩惱的回禮。」
心裡真正的想法卻是:都灑下自己的事當魚餌了,怎麼可能兩手空空的讓你離開?凡事講求公平,不撈點回本不行。
「今天我請半天假奉命去相親。」短短十二字道不盡他沉重的心。
「and then?」然後呢?看樣子是個上班族。
「面對姊姊的期盼,我怎麼也說不出口自己是同性戀不能結婚,無法愛女人的話。」
「我瞭解,大家都是這樣的。」有的人天生無法拋開社會給予的道德觀,所以一發現自己違背大家眼中的「倫常」就會有所掙扎。
他向來對自己坦率,不願意連自己也欺騙。是以,他一發現自己愛男人不愛女人時,他有認真的尋找過資料,證明自己愛男人不是一種疾病後,他很自然的接受自己的性向。
但他能對自己坦然,卻無法對家人坦白。
「我有試著要讓自己去愛女人,可是我怎麼也無法對女人產生一絲一毫的慾望,我能跟她們像朋友一樣,卻無法再更進一步。」
「你好辛苦,獨子嗎?」中國人的傳宗接傳觀念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可怖地步,這在無形中讓多少同性戀者隱暪自己真正的性向,當起社會眼中的「正常人士」。
「不是,但我姊姊是老師。」不需要再打下去,相信對方會知曉自已的難處。
「老師啊……」的確,中國人的老師向來比其他國家的老師多了一份崇高的道德感。
「你呢?你是做什麼的?」話題迅速被轉移。
「我?我是研究生,你大概是上班族吧,猜的。」
「對,我在建築顧問公司上班。」一送出訊息,齊挹辰才發現自己對這個看不到臉的男人透露太多,但他卻無法制止自己亟欲一吐而快的心。
「建築顧問公司是什麼大事業?」他只聽過建築師跟營造廠。
「建築顧問公司比較偏向建築學、建築設計以及結構計算部分。」
有看沒有懂,邵時方一頭霧水的看著對話框裡那一行單字拆開看得懂,合起來成句便作外星話的字句。
不過幸好,下一個訊息立刻傳遞過來解除他的窘境。
「名字呢?你叫什麼名字?」
「邵,邵時方。你呢?」對於說出自己真實的名字,而非網路名稱,邵時方心湖滴落幾顆雨珠,泛起陣陣漣漪,他有種蠢動的感覺,很想見見這個人。
「齊,齊挹辰,挹跟意同音。」心不知怎麼的,漸漸輕快了起來,齊挹辰連敲打在鍵盤上發出的單音都覺得是樂曲。
「你好,齊公挹辰先生。」邵時方扙著實驗室內只有他一人留守而放聲笑。
「你也好,邵爺時方先生。」齊挹辰好笑的學著他的問候語,臉上寫意的笑容讓原以為他在埋頭苦做工的同事以為他忙過頭,瘋了。
「挹辰,你還好吧?」
同事的聲音將齊挹辰自網路世界拉回,他忙切換視窗,抬頭朝同事笑了笑,「沒事,有點累而已。」
「累就休息一下吧,你今天不是去相親?」
該來的……還是會來。齊挹辰嚥下一聲歎息,勉強自己扯開笑容回應:「就看對方的意思了。」
他只希望那個女的不要對他太滿意,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理由退掉。心思不經意轉回在ICQ上那名做邵時方的人。
他說他是研究生……不知道是研究什麼的。
「放心好啦,憑你,咱們公司的頂尖人員之一,一定可以成功的啦!」不知情的同事將手大力拍上齊挹辰的肩。
齊挹辰看似單薄的肩膀往前微傾,心開始釋放苦澀,卻有口難言。
ICQ的來訊聲音提醒了齊挹辰,邵時方仍在線上,他反手對著同事一拍,「不說了,你去忙吧。」
「好,一會兒再聊。」
「嗯。」漫應一聲,齊挹辰的注意力再次回到電腦上──
「不好意思,剛剛同事叫我。」
「不會,我是要通知你我得暫時離開一下去做實驗。」沉吟了下才又送出下一個接續的訊息:「你要等我嗎?」
網路就是這麼的奇怪,雖然有重重的面紗包裹,卻仍能感受得到人們的內心,能感受得到人與人之間的頻率是否相合。
而這位聲稱自己第一次上網隨便找陌生人聊天的齊挹辰與自己的頻率似乎……挺合的。
「好。」齊挹辰面露笑容地送出答允。
於是,邵時方將自己的ICQ狀態掛上away的白旗,齊挹辰盯著那顯示著對方狀態的白旗,嘴角盈漾的笑意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