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晚上七時,翁信良準時到達荷裡活星球,這裡人頭湧湧,音樂強勁。
他看到緹緹和沈魚向他招手。
「生日快樂。」翁信良提高嗓門對緹緹說。
「謝謝你。」
「有沒有帶禮物來?」沈魚問翁信良。
緹緹拍了沈魚一下:「別這樣。」
「我不知道這個地方是這樣的,我還是頭一次來。」
「有什麼問題?」緹緹奇怪。
「這份禮物不大適宜在這個地方出現。」翁信良說。
緹緹和沈魚的好奇心被挑起了:「到底是什麼東西?」
翁信良把手伸進褲袋裡,掏出一件東西。
緹緹和沈魚定睛望著他。
翁信良攤開手掌,一隻黃色羽毛的相思站在他的手掌上,這小東西受了驚嚇,不停在打顫。
「哇!好可愛。」緹緹用手接住相思,再用一條餐巾把它裹著。
「你是女飛人,所以送一份會飛的東西給你。」翁信良說。
「謝謝你。」緹緹抱著相思,問沈魚:「是不是很可愛?」
沈魚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雖然來這裡之前,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翁信良喜歡的是緹緹,但她沒有想到他們兩個人會進展得這麼快。緹緹似乎已經準備接受翁信良。
「我去買一個鳥籠。」沈魚站起來說。
「這麼晚,哪裡還有鳥籠?」緹緹說。
「一定可以找到的,不然它在這裡飛走了便很難找到它。」
沈魚邊說邊走,她只是找個藉口逃走,她覺得今天晚上根本不需要她。
沈魚在電話亭打電話給王樹熊。
「喂,王樹熊嗎?你十分鐘內來到尖沙咀地車站,我在那裡等你。」她很想很想呼喝另一個男人。
「十分鐘?怎麼可能?我住在香港,三十分鐘好嗎?」可憐的王樹熊說。
「十分鐘內不見你,我們就完了。」沈魚掛了線。她知道他根本沒有可能來到。
沈魚在地車站看著腕表,十分鐘剛到,她竟然看見王樹熊出現,他頭髮蓬鬆,身上恤衫的鈕扣全扣錯了,運動褲前後倒轉來穿,腳上只穿拖鞋,沒可能的事,他竟然做到了。
「沈魚!」王樹熊興奮地叫她。
沈魚別轉臉,衝上月台的一列地車上,企圖擺脫他。
王樹熊衝進車廂,車廂裡的人看著他一身打扮,紛紛投以奇異目光,王樹熊尷尷尬尬地不斷喘息。這個王樹熊,沈魚曾經因為寂寞而和他交往,可是她不愛他,他卻為她一句說話趕來。
「什麼事?」王樹熊問沈魚,他愛這個女人。但愛上她不是最痛苦的,知道她不愛自己才是最痛苦。
沈魚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沒想過他會來,她只是想虐待他。
「到底有什麼事?」王樹熊關切地問她。
沈魚突然想起了:「我想買鳥籠。」
王樹熊不禁失笑:「你找我找得這麼急,就是要買鳥籠?你要鳥籠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
「這麼晚,哪裡還有鳥籠賣?」
「總之我一定要買到。」沈魚堅持。
「試試看吧。」王樹熊無奈。
王樹熊帶著沈魚來到專門賣鳥兒的康樂街,店子都關門了,只聽到店子內傳來鳥兒啾啾的叫聲。
「你看,門都關了。」
「到別處去。」沈魚說。
「如果這裡沒有,別處也不會有。」
「我一定要帶著鳥籠回去的。」
「你買了一隻什麼鳥?」
「你看!」沈魚看到一個老翁推著一輛木頭車,上面放著很多鳥籠和不同的鳥兒。
「奇怪?這個時候還有人?」王樹熊說。
「這個鳥籠要多少錢?」沈魚問老翁。
「一百二十元。」
沈魚看到鳥籠裡有一隻相思,這只淡黃色羽毛的相思和其他相思不同,它非常安靜地站著,沒有唱歌。與其說安靜,倒不如說悲哀,是的,它好像很不快樂。
「這只相思要多少錢?」
「不用錢,你要的話,送給你。」老翁說。
「為什麼?」沈魚奇怪。
「它不唱歌,賣不出去的。」
「它很有性格呀!」沈魚說。
「沒有人會買不唱歌的相思的。」王樹熊說。
「我就是喜歡。謝謝你,老伯伯。」沈魚拿起鳥籠。
沈魚拿著兩個鳥籠,一個是空的,一個載著一隻暫時還不唱歌的相思,在彌敦道漫無目的地步行。
「你要去什麼地方?」王樹熊問她。
「我想找個地方坐下來。」
沈魚和王樹熊坐在球場的石級上。球場上,兩隊女子足球隊正在進行比賽。
「我最怕看女子踢足球。」王樹熊說,「她們大部分都有腳毛,你看!」
一個背影像男人的女球員獨個兒帶球射入龍門。
沈魚站起來高喊了一聲。
「你今天晚上幹什麼?你是不是失戀?」王樹熊問沈魚。
「為什麼以為我失戀?」沈魚不肯承認。
「只有失戀的女人才會這樣。我敢肯定這個球場上有超過一半的女人都是失戀的,如果不是受了刺激,她們不會跑去踢足球。」
沈魚大笑:「失意時能看到你真好!」
「能在你失意時陪你真好。」王樹熊說。
「我沒事了!回去吧。」沈魚提起兩個鳥籠說:「這只相思暫時放在你家,我改天來拿。」
沈魚提著鳥籠回來的時候已差不多十二時:「鳥籠買來了。」
「你去了哪裡?」緹緹問她,「我們一直擔心你。」
「我在街上遇到朋友,一起去喝茶。」沈魚說。
「你總是這樣的。」緹緹沒好氣。「我們等你切蛋糕。」
「現在可以了。」沈魚說。
緹緹把相思關進籠裡。沈魚不在的時候,她跟翁信良談了很多,卻又忘記了說過些什麼,也許這就是所謂情話。
「這麼晚也能買到鳥籠,你真本事。」翁信良說。
「可以開始切蛋糕了吧?我叫侍應拿蛋糕來。」沈魚說。
「讓我去叫。」翁信良說。
「你真的遇到朋友?」緹緹問沈魚。
「我為什麼要騙你?」沈魚故作輕鬆,「你們剛才有沒有跳舞?」
緹緹臉上竟然有點兒羞澀,「有呀!他這個人蠻有趣的,雖然是獸醫,但是不會只談禽獸的事。」
翁信良回來了,侍應生捧著生日蛋糕來,蛋糕上點了一支蠟燭。沈魚和翁信良一起唱生日歌。
緹緹吹熄了蠟燭。
「出去跳舞好不好?」緹緹問沈魚。
「你和翁信良去跳吧。」沈魚說。
「一起去吧!」翁信良說。
這個時候,舞池上播放慢歌。
「慢歌只可以兩個人跳,你們去吧。」沈魚說。
「那好吧。」緹緹說。
緹緹和翁信良在舞池上跳舞。
「謝謝你的禮物。」緹緹跟翁信良說。
「如果你有一雙翅膀,我便不用擔心你。」
「你為什麼要擔心我?」
翁信良說不出來。
「如果我突然長出一雙翅膀,一定很可怕。」緹緹笑說,「要很大的一雙翅膀,才能承托我的體重。」
「黃蜂的翅膀和它的身體不成比例,黃蜂體大翼小,依據科學理論來說它是飛不起的。可是,黃蜂卻照樣飛,管它什麼科學理論。」
「我也想做一隻黃蜂,可惜我是人,人是沒有翅膀的。」緹緹哀傷地說。
翁信良把手放在緹緹的背部,緹緹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膊上,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在跳舞。
沈魚獨個兒吃生日蛋糕,翁信良和緹緹在舞池上流連忘返,他們大概在說著不著邊際的情話。
緹緹與翁信良回來了。
「沈魚,你和翁信良出去跳舞。」緹緹說。
「不用了。」沈魚說。她不想變成不受歡迎的人。
「去吧!」緹緹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
「賞面跟我跳一隻舞好嗎?」翁信良笑著說。
沈魚覺得要是再拒絕,他們一定會懷疑她,她跟著翁信良到舞池。翁信良一隻手握住她的一隻手,另一隻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腰肢上。沈魚故意裝出一副很輕鬆的樣子。
「你是不是想追求緹緹?」
翁信良笑而不答。
沈魚心下一沉。
「也許這就是緣分吧。我意思不是說我目睹鯨岡意外死亡。」翁信良說,「緹緹是我第一天到海洋公園碰到的第一個女孩子,她站在九十米高空向我揮手。」
原來如此。沈魚一直以為自己是翁信良碰到的第一個女孩子,原來是第二個。命運安排她在緹緹之後出現。緹緹的出場也是經過上天安排的,她在九十米高空上,驚心動魄,而沈魚自己,不過和海豚一起,是一個多麼沒有吸引力的出場!
離開荷裡活星球,翁信良跟沈魚說:「我先送你回家。」
他當然想最後才送緹緹。
「我自己回去可以了,你送緹緹吧。」沈魚向翁信良打了一個眼色,裝著故意讓他們兩人獨處。
「我們不是要一起過海嗎?」緹緹拉著沈魚的手,「說什麼自己回去!」
結果還是沈魚先下車,翁信良送緹緹回家。
「這只相思為什麼不唱歌?」緹緹問翁信良。
「它不是酒廊歌星。相思通常在早上唱歌。」
「還有三個小時才會天亮哩!」
「如果去海灘,可能會早點看到日出。」
「好呀!我們去海灘等相思唱歌。」
兩個人其實都不想分手,終於找到一個藉口繼續一起。
緹緹和翁信良摸黑來到沙灘。緹緹把鳥籠放在救生員的遼望台下面。
「上去遼望台看看。」緹緹跟翁信良說。
這個遼望台足足有十米高。
「如果我要你跳下去,你會嗎?」緹緹問翁信良。
翁信良探頭看看地面,胸口有點兒作悶。
「你會嗎?」緹緹問他。
翁信良攀出高台外面。
「你幹什麼?」緹緹嚇了一跳。
「你不是想我跳下去嗎?」
「你別跳!你不是有畏高症的嗎?」
「可是你想我跳下去。」
「我隨便說說罷了。」緹緹拉著翁信良雙手。她沒想到他竟然願意跳下去。
「回來。」緹緹跟翁信良說。
翁信良一手扶住欄杆,一手輕輕撥開緹緹臉上的頭髮,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後再一下。他的腿在抖顫,他站在十米高台外面,卻竟然能夠和一個女人接吻。這一連串的吻充滿愉悅和刺激。
這天在更衣室一起沐浴時,緹緹興奮地告訴沈魚:「我跟翁信良在談戀愛。」
沈魚心裡難過得像被一塊石頭打中了。
「他是鯨岡之後,第一個令我有感覺的男人。」
「你有多愛他?」
「你應該問,我有多麼不想失去他。」
「緹緹,你總是不會愛人。」
「愛人是很痛苦的,我喜歡被愛。」
「是的,愛人是很痛苦的。」
「可惜我四個月後便要到美國表演,到時便要跟翁信良分開一年。」
「這麼快就不捨得了?」沈魚取笑她。
「你跟王樹熊怎樣?」
「他?我和他只是朋友。」
「我也想看到你找到自己喜歡的人。」
沈魚在花灑下無言。
「你這個週末有空嗎?」緹緹問她。
「當然有空啦,我沒有男朋友嘛。」
「一起吃飯好不好,山頂開了一間新的餐廳。」
「很久沒有去過山頂了。」
在山頂餐廳,她看到三個人——翁信良、緹緹和一個笑容可掬的年輕男人。
「沈魚,我介紹你認識,這是我的好朋友馬樂。」翁信良說這句話時,跟緹緹曖曖昧昧地對望。
那個叫馬樂的男人笑得很開心,他有一張馬臉,他第一眼看到沈魚便有好感。
沈魚恍然大悟,翁信良想撮合她和這個馬臉男人,他自己找到幸福了,於是以為沈魚也需要一個男人。
馬樂說話很少,但笑容燦爛,燦爛得像個傻瓜。
「馬樂是管絃樂團的小提琴手。」翁信良說。
「你們兩位有一個共通之處。」緹緹說:「都喜歡笑。」
沈魚咯咯大笑,馬樂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沈魚心裡卻是無論如何笑不出來。沈魚雖然喜歡笑,但她喜歡不笑的男人,成天在笑的男人,似乎沒有什麼內涵。沈魚喜歡沉默的男人,最好看來有一份威嚴,甚至冷漠,但笑起來的時候,卻像個孩子,翁信良便是這樣。
點菜的時候,馬樂問沈魚:「你喜歡吃什麼?」
「她和海豚一樣,喜歡吃沙甸魚。」翁信良代答。沈魚留意到翁信良這時候牽著緹緹的手,緹緹的笑容陡地變得溫柔。
「不,我要吃牛扒,要三成熟,血淋淋那種。」沈魚故意跟翁信良作對。
「我也喜歡吃生牛肉,我陪你。」馬樂說。
緹緹提議沈魚和她一起到洗手間。
「你是不是怪我們為你介紹男孩子?」緹緹問她,「馬樂並不令人討厭。」
「我不討厭他。」沈魚說。
「你說不喜歡王樹熊,所以我看到有好男人,便立即介紹你認識。」
「我真的很想戀愛啊!」沈魚走入廁格。
「我們可以同時戀愛的話,一定很熱鬧。」緹緹在外面說。
沈魚在廁格裡笑不出來,王樹熊、馬樂,這些無關痛癢的男人總是在她身邊出現。
沈魚從廁格出來說:「我或許會喜歡他的,只要他不再常常笑得那麼開懷。」
離開洗手間之後,沈魚決定要這個男人,因為翁信良認為這個男人適合她,既然如此,她決定愛他,作為對翁信良的服從,或報復。跟他賭氣,是愛他的方法之一。
沈魚決定要馬樂,因此當馬樂第一次提出約會,她便答應。他們在中環一間小餐館吃飯。
「你跟翁信良是好朋友?」沈魚問馬樂。
「我和他從小已認識。」馬樂說,「他一直很受女孩子歡迎。」
「是嗎?」
「他從前的女朋友都是美人。」
「翁信良說,有一個是在機場控制塔工作的。」沈魚說。
「哦,是的。」
「她愛上了別人,所以把翁信良甩掉?」沈魚說。
「不是這樣的。」馬樂說:「一段感情久了,便失去火花,女人總是追求浪漫。」
「他不浪漫?」
「你認為他算不算浪漫?」
「這個要問緹緹。沒想到翁信良會被人拋棄。」沈魚笑說。
「任何人也有機會被拋棄。」
「你呢?」
「我沒有機會拋棄人,通常是別人拋棄我。」
沈魚失笑。
「我女朋友便是不辭而別的。」
「為什麼?」
「也許是她覺得我太沉悶吧。有一天,我在街上碰到她,她已經嫁人了,看來很幸福。我一直以為,如果我再碰到她,她一定會因為悄悄離開我而感到尷尬,可是,那一天,尷尬的竟然是我。」馬樂苦笑。
「在女人的幸福面前,一切都會變得渺小。」沈魚說。
這一天有點不尋常。清早,緹緹來到海洋劇場找沈魚。
「這麼早?」沈魚奇怪。
「我昨天晚上睡不著。」
「為什麼?」
「他向我求婚。」
「誰?」沈魚愕然。
「當然是翁信良!」
「這麼快?」
「我自己也想不到會進展得這麼快。」
「你想清楚沒有?」
「我們都覺得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便沒有理由再等下去。」
「你已經答應了他?」
「我還有四個月便要到美國,到時便要跟他分開一年。嫁給他,我以後會留在香港,或許不再跳水了。」
「你愛他嗎?」
緹緹點頭。
「恭喜你。」沈魚跟緹緹說。
「謝謝你。翁信良想請你和馬樂吃飯,明天晚上你有沒有空?」
「可以的。緹緹,真的恭喜你。」
「我也想不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沈魚的確由衷地祝福緹緹。甲喜歡乙、乙喜歡丙,愛情本來就是這樣。
翁信良在荷裡活星球訂了台。
「這裡是我和緹緹開始拍拖的地方。」翁信良跟馬樂和沈魚說。
「有人肯嫁給你,你真幸福!」馬樂說。
「你加把勁,也許有人肯嫁給你。」翁信良向馬樂眨眨眼。
沈魚心裡納悶,這個翁信良,竟然以為她喜歡馬樂。
「選了婚期沒有?」沈魚問緹緹。
「他媽媽選了二月十四日。原來今年情人節也是陽曆的情人節。」
「情人節結婚,蠻浪漫啊!這種好日子,很多人結婚的,可能要在註冊處門外露宿哩!」
「不是吧?」翁信良嚇了一跳。
「三個月前便要登記,那即是說,這幾天便要登記。」馬樂說。
「你為什麼這麼清楚?你結過婚嗎?」沈魚問他。
「我問過的,我以前想過結婚的。」馬樂苦笑。
「三個月前登記,今天是十一月十二日,豈不是後天便要去登記?」緹緹說。
「不對,明天晚上便應該去排隊。」馬樂說,「你別忘了你選了一個非常繁忙的日子。」
「明天不行,明天是我舅父的生日,我要和翁信良去參加他的壽宴,怎麼辦?」緹緹問翁信良。
「我替你們排隊。」沈魚說。
「你?」翁信良詫異。
「只要在註冊處開門辦公之前,你們趕來便行。」
「我們不一定要選那一天的。」緹緹說。
「我希望你們在好日子裡結婚。」沈魚說。
沈魚希望為翁信良做最後一件事,她得不到的男人,她也希望他幸福快樂。
「既然伴娘替新娘排隊,我就替新郎排隊吧。」馬樂說,「不過明天晚上我有表演,要表演後才可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