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心動魄 第一章
    月驚鴻一身寬袖白衣,輕盈地在往山下的石道上飛騰,長髮飛捲,身形如雲,遠遠望去,猶似仙女從天而降,落凡嬉戲。

    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人單獨離開六韜館,也是她十八年來第一次下山。

    用她的雙腿,自己走下山。

    當然,可想而知她這趟出門引起了多大的騷動。

    因為,她下令六韜館所有人都不准跟著,即使是偷偷也不行。

    這可把總管鐵娟和無敵嚇壞了。

    「小姐,你長年住在山上,外界有很多事你應付不來的,要是你在見到主人之前出了什麼事……」鐵娟臉色蒼白地勸阻。

    也許是月驚鴻長年偽裝得不良於行太成功了,在大家印象中她一直是個柔弱的大小姐,所以,即使知道了真相,大家還是想好好保護她。

    「放心,我雖然一直住在山上,但我常常在網路上閒逛,對現在世界的一切都瞭如指掌。」月驚鴻對大家的驚慌擔憂感到相當不悅。

    真是!她又不是山頂洞人,就算她長年待在山上,但這是什麼年代了,網路科技如此發達,即使不出門,也只要敲敲鍵盤就能知道天下事,像日本,不就有很多那種什麼……什麼「御宅族」之類的?

    「可是,網路畢竟不比現實社會,你很可能會遇上一些你無法處理的突發狀況……」鐵娟急道。

    「你小看我?」月驚鴻挑起一道眉,臉蛋明明美麗,卻讓人打心眼裡發毛。

    「不敢。」鐵娟惶恐地道,隨即以眼色要無敵勸勸她。

    「小姐,別使性子了,還是我陪你一起去吧!」無敵歎口氣,同樣不放心,不過,他擔憂的可不是月驚鴻,而是其他與她接觸的人。

    月驚鴻在六韜館頤指氣使慣了,這趟單獨出門,天曉得她的大小姐脾氣會惹出什麼大麻煩,所以,即使他很想留在館內照顧常率真,但還是覺得有責任陪她走一趟傅家,去見「英雄令」的主人傅止靜。

    「不要,被你跟了十年,煩都煩死了,這次我要一個人去見傅止靜,你給我留在六韜館坐陣,至於其他人……你們誰要是敢再囉唆一個字,我就殺了誰。」她漂亮的眼睛掃過眾人,聲音很輕,但語氣裡的冷氣足以將每個等著開口勸她的人凍成啞巴。

    誰都知道她的威脅從來就不是假設句,而是不折不扣的肯定句,想活命,就乖乖閉上嘴巴。

    所以,她大小姐最後仍是如願地大搖大擺下了山。

    一個人,沒有隨從,沒有跟班。

    而且,不坐六韜館的專屬轎車,不搭六韜館的私人飛機,她打算像個「平常人」一樣,飛到台灣去見傅止靜。

    老實說,她還真得感謝傅止靜給她這個獨自旅行的機會呢!

    前天,那個姓傅的丫頭終於有動作了,透過電腦,她寄給她一封視訊影音郵件,她一打開郵件,就看見她在畫面裡笑吟吟地邀請她一起吃個飯。

    「月驚鴻,八日晚上六點,我在家等你,別遲到哦!」傅止靜如是說,彷彿在約個老朋友見面似的一派輕鬆。

    她盯著螢幕,一點也不訝異地發現傅止靜的脖子上掛了那枚被常率真丟下黃山山谷的英雄令牌。

    她早就懷疑,傅止靜根本就是在英雄令上做了手腳,才會那麼剛好讓常率真在她面前打開了黑玉石,也才能在第一時間準確又迅速地將英雄令找回來。

    新主人果然如她所料,不簡單哪……

    自從那小丫頭在出生之日獲得英雄令之後,傅止靜和整個傅家的安危都是由六韜館在負責,所以嚴格說來,她等於是看著傅止靜長大,比起長生部的秦天動和金銀閣的杜非同,她對傅止靜的瞭解也就更深一層。

    遺傳了父系的俊美和聰明頭腦,卻又同時承襲了母親家族爽朗又愛搗亂的個性,傅止靜從小就不是個乖小孩,心思比同齡孩子複雜,也更早熟,暗地裡保護她的保鏢就不只一次跟丟或是被耍,十多年下來不知換過多少人了,直到三年前最新的一個保鏢上陣,才搞定了她。

    不過,月驚鴻倒是認為,這不是歸功於新保鏢的能耐,而是傅止靜長大了,玩性收斂不少,再加上她有了新的玩樂對象,保鏢自然就脫離苦海。

    而她的新玩樂對象,不用多猜,當然就是三大組織的三位首領。

    想必,其他兩位也收到邀請函了吧?

    百年來第一位出現的英雄令主人下了召集令,三大組織又將因此從冬眠中甦醒,向來各自為政,互不往來的情況也將破除,她想,秦天動和杜非同也許也和她一樣感受到傅止靜的能耐了。

    才十八歲就懂得利用自己的同學常率真來測試三大組織首領的虛實,那小鬼的心思還真不是普通的精密。

    有膽識,才敢以英雄令當籌碼。

    有眼光,才能看穿一個人的善惡。

    有智慧,才懂得佈局設網。

    坦白說,經過無敵和常率真的事件之後,她其實已差不多確認了傅止靜的能力,那丫頭絕對夠格成為英雄令的主人。

    只是,要當英雄令的主人,除了得具備這些人格要素,最重要的是能統御得動三大組織。

    六韜館,長生部,金銀閣,這三大組織永遠只是被動的存在,能為主人效多少力,做多少事,幫多少忙,甚至,能把主人推向多高的頂峰、多大的格局,就端看主人有多少真本事了。

    她這趟去,就是想確認這點,在贏得了她的肯定之後,她更好奇,傅止靜能贏得了她的心嗎?

    光想到未來得和這樣一個主人較勁,她的興致就為之盎然。

    幸好傅止靜不是一個善良的笨蛋,否則那就太無趣了……

    抿嘴一笑,她隨手招來一輛計程車,滑進後座,直往機場。

    司機大概從沒見過這麼美的女子,不時瞥著後照鏡偷窺她,驚艷之餘,忍不住搭訕。

    「小姐,你是本地人嗎?」

    「嗯。」月驚鴻懶懶地應了一聲。

    「去機場接人嗎?有朋友要來觀光是不是?」司機見她沒有任何隨身行李,逕自猜測。

    「不是。」

    「那麼,你是要去旅遊?打算去哪兒玩?」司機又問。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蹙起眉頭,奇了,這司機還真囉唆。

    「啊?我只是……」司機愣了一下。

    「行了,你給我安靜地開車,不准吵我。」她冷冷地喝令,瞥著窗外,有些不耐煩了。

    這車怎麼走得這麼慢?她自己走都還比車子快多了。

    司機呆了呆,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嬌滴滴的美女會這麼無禮,忍不住嘀咕:「人長得這麼美,脾氣卻這麼糟,當心沒人敢娶你……」

    月驚鴻斜倚在後座一邊,纖手托著頭,冷眼瞥著他,以冷颼颼的聲音打斷他的自言自語。

    「你想死嗎?」

    「什麼?」司機愕然。

    「想死就繼續說,要不,就閉嘴。」她警告。

    司機有些惱了,載客載了那麼多年,可從沒被威脅過,更何況還被一個柔弱女子威脅,這股氣他怎麼嚥得下?

    「喂,小姐,你態度很差哦!我是好心陪你聊聊,打發時間,你卻這麼蠻橫……」他正大聲指正她,可話沒說完就突然覺得一隻冰涼的手摸向他的脖子,剎那間,他只感到喉嚨一麻,然後聲音就再也出不來,啞掉了!

    他駭然大驚,方向盤陡地一晃,直覺是自己哪裡出了毛病,慌張地想把車往一旁停下,不料月驚鴻卻像陰魂一樣貼向他的背後,冷冷地道:「繼續開,不准停,等到了機場我自然會幫你解穴。」

    解穴?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被點了什麼……啞穴?天老爺……

    他睜大眼珠子,簡直難以置信。

    「聽話,你就沒事,不聽話,就永遠當個啞巴!」月驚鴻狠笑著。

    司機臉色整個別白,這下子才搞懂,自己很可能載了一個可怕又詭異的女煞星了。

    「……」他嚇得渾身顫抖,試著想大聲吼叫,但還是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別白費力氣了,想再開口說話,就快點載我到機場,要是害我趕不上飛機,你就死定了。」月驚鴻冷哼。

    司機這下再也不敢稍有延遲,踩足油門,拚了命往機場直衝。

    一路上,車子變得安靜又跑得火速,月驚鴻這才滿意地靠回後座,觀賞窗外的景物。

    十八年來,黃山一帶熱鬧了許多,來自各地的觀光客把這附近變成了名勝之所,以前的那份清幽寧靜早已消失,不過,對她來說外界依然新奇又新鮮,感覺上,她好像又變回那個第一次跟著爺爺和父親下山的八歲小女孩。

    那年,傅止靜出生,英雄令現世,托了小丫頭的福,她終於能離開令人窒息的六韜館,見識到外面的世界,也終於明白,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從小就得練功練武,甚至,沒有一個人和她一樣,得被武術綁死一輩子……

    打她懂事起,她就很清楚,身為月家的唯一繼承人,她的責任有多重大,不管有多苦都得忍,都得吞下去。

    可是,她後來卻發現,她辦不到。

    六韜館的招牌太沉重了,她撐不起,也背不動,日復一日、永無止境的練武,成了最痛苦的根源,所有人的期待,成了她的夢魘,逼得她想逃。

    所以,她最後選擇讓自己生病,讓自己雙腿不能動,以求解脫。

    六歲的孩子,竟會耍這種詐,她承認自己心機深重,但,這也是被大人們給激的,因為沒有人懂她的恐懼和痛恨,裝病,是她崩潰之前唯一的自保之道。

    躺在床上三天,那是自她有記憶以來最輕鬆的時刻,爺爺的焦急,父母的憂慮,全館人員的擔心,一點都不會讓她心虛,她甚至發誓,如果可以因此逃離練武的魔咒,她願意永遠不用雙腿行走。

    但是,那個人的出現,差點壞了她的計畫……

    「她的腿沒事。」

    那個穿著一身怪衣,長得醜不拉嘰的大塊頭,居然當著她爺爺和父母的面直接點破了她……

    秦天動!

    一想到他,她的回憶倏地跳到了第二次與他巧遇的情形,漂亮光潔的眉宇整個擰了起來,心情也變得極差。

    也不知是什麼孽緣,六歲那次見過秦天動之後,兩年後竟又在傅家與他重逢,而且,好死不死又被他撞見「不良於行」的她以輕功舒展筋骨的景象!

    那天,爺爺和父親在傅宅內與傅止靜的父親談正事,她不想進屋,於是叫無敵推她到後花園曬太陽。

    花園裡有一大片開得燦爛的花海,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繽紛多彩,讓她悶了好久的心情整個亮了起來,兩條裝廢的腿也躍躍欲動。

    不過,無敵在場,她可不能穿幫。

    「無敵,我渴。」她冷著小臉,對著立在她身後,如影隨形得讓人厭煩的男孩輕聲哼道。

    「是。」無敵立刻奔進宅內取水。

    他一走,她黑又亮的眼珠子左右轉了一圈,確定週遭沒半個人影,突然掀開覆在腿上的毯子,從輪椅上躍起,腳尖在花間輕點,卻沒有損傷任何花瓣,純白的身影有如一隻在花海中飛舞的小白蝶……

    躍舞中,她小手輕盈地摘下一朵半萎的小花,嘴裡喃喃地道:「整片花海裡就你最醜了,摘除。」

    她的動作毫無停頓,旋身正想飛回輪椅,突然,一個輕微的嘲弄聲響起,她轉頭一看,赫然發現一個男孩就立在園中的大樹下望著她。

    她大吃一驚,氣一沉,差點摔落花海,連忙提氣,狼狽地飛回輪椅上。

    「小心點,不然你的腿『真的』會受傷。」男孩的口氣裡全是譏諷。

    她抬頭瞪著他,漂亮的小臉盛滿了怒氣。

    「是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師父來幫傅先生治病,我當然得來見習。」男孩走出樹影,十歲的年紀,塊頭卻比同齡的孩子高大壯碩些。

    「哼,見習個鬼,你這個臭小子根本不會醫病。」她啐道。

    「我如果不會醫病,又怎麼會診得出你的腿沒事?」秦天動瞄了一眼她的腿。

    「閉嘴!你敢再多說一些有關我的腿的話,我絕不饒你。」她怒盯著他。

    「放心,我也沒閒工夫管你的事,你愛裝病就繼續裝下去好了,反正與我無關。」秦天動冷淡地轉身,打算走開。

    他的態度惹火了她,他怎麼可以無視於她的美麗容貌,對她用如此輕蔑的口氣說話?他以為他是誰?

    「站住!」她大喝。

    「啊,我聽不見,大概我的耳朵也和你的腿一樣壞了……」秦天動摳摳耳朵,根本不理她,就這麼自言自語地走掉了。

    她瞪著他的背,一時傻眼。

    這個大塊頭……這傢伙……真是……

    「真是太可惡了!」她氣得咬牙怒喊,但一出聲才想起自己正坐在計程車上。

    司機嚇個半死,心臟差點停止,惶恐地瞥了一眼後照鏡,深怕自己又哪裡惹了她不高興。

    「看什麼?」她抬起眼,眼神有如鞭子,直甩過去。

    司機無辜被遷怒,心一抖,急忙將目光定在前方,直念阿彌陀佛,趕緊將車駛進機場通道,只想早點擺脫這個惡女。

    月驚鴻蹙著眉,猶自鬱悶著。

    嘖,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為什麼她每次想起還是這麼生氣?

    秦天動之後的確沒拆穿她,但一想到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她就渾身不舒坦,好像被他抓住了什麼把柄似的,莫名其妙地就輸了……

    即使現在秘密已不存在,但她心裡依然對他存有奇怪的芥蒂,光想到他就覺得心煩氣躁,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再見到他。

    終於抵達機場,司機停下車,僵硬害怕地轉頭看著她,以抖得幾乎張不開的嘴,無聲地道:「到……到了……」

    「到了嗎?這就是機場啊……」月驚鴻看了看外頭,好奇地張望,隨即伸手往司機背上一拍。

    「啊!」司機那彷彿被下了妖術的嗓子終於又恢復聲音,他又驚又喜,摸著脖子,拚命呼氣。

    「多少錢?」月驚鴻看著費用表。

    「不……不用了……」司機只盼她快下車,哪裡還敢收她的錢。

    「不用了?為什麼不用了?」她皺眉。

    不收錢還問為什麼,司機豈敢說出理由,只能隨口掰道:「我……我今天做……做功德……免費……服務一天……」

    「功德?那就當我是捐款好了,拿去。」她嗤笑一聲,拿出一張大鈔,遞給他。

    「真的……不用……」他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收。

    「收下。」

    「不……」

    「我叫你收下。」她美麗的臉沉了下來。

    天,女煞星又要發火了!為什麼會這樣?他不收她的錢她也生氣?

    司機嚇得連忙收下大鈔,並抖著聲音道:「等……等等一下……我找您錢……」

    「不用找了,多的,就拿去收收驚吧!」她譏笑著,推開車門,優雅地步下車。

    司機睜大雙眼,就等著她一離開車子便要逃得遠遠的,可是,月驚鴻才探出車外,身體卻突然停住,回過頭。

    「喂。」

    「是!」司機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僵硬地轉過頭來。

    「你幫我個忙吧!」她彎下身,衝著他吟吟一笑。

    「幫……什麼忙?」她的笑顏美得讓人發抖,但也可怕得讓人發抖,司機不禁打心坎裡發毛。

    「現在,把你的車子放空檔,可以嗎?」她匆道。

    「呃……放空檔?」司機納悶地愣了愣,乖乖照做。

    「謝啦!」她嘴角一勾,眼中閃過一絲惡質光芒,突然伸手將車子往後一推。

    司機還沒會意她的目的,車子就向後撞上了後方的車,後方的車後又向後撞,後座力導致整排的車就這麼一連串地撞成一團。

    驚呼聲,吵鬧聲,車子的防盜鳴聲,車主的叫囂怒罵聲,可憐計程車司機的哀號聲,讓現場陷於一片混亂。

    月驚鴻看著混亂中那輛前後都被撞凹的六韜館黑色轎車,冷冷一笑。

    都命令不准跟了,還來?活該受點教訓。

    她在心裡哼了哼,然後,完全無視於她一手製造出來的亂象,悠哉地踩著輕盈的步伐,晃進了大廳,準備登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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