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們紛紛驚醒,個個面露懼色,向床角縮去。
“還不都給我快點,全去南廂集合。這年頭兔崽子一代不如一代……”
太監罵罵咧咧地離開,小史見褚楚等人像著了魔般迅速地起床更衣,速度之快,好像慢一刻就要火燒眉毛。他也被這氛圍所帶動,趕緊下床穿衣。
半個廂房的人已經跑光,小史急急忙忙地糊亂搭上衣扣准備出門。
“少爺!”褚楚叫住他,走至面前,伸手重扣小史襟前的衣扣。“你的扣子上下扣錯了。”
“啊?你看我糊塗的。”見褚楚因一個扣子怎麼也穿不過線圈,小史道。“這些衣裳都是新做的,所以不太好扣。”
褚楚將小史的衣扣一顆一顆牢牢緊扣,忽地抬頭問道:“少爺,無論發生什麼,你還是你麼?”
這句話其實有點語病,小史被問得一頭霧水,睜大了眼睛答不上來。
褚楚強行擠出一絲微笑,牽起小史的手向外走去。小史瞬間捕捉到他眼中無盡的絕望。
一路跟著其他人小跑著至南廂前,男孩們都明白拖拖拉拉只會換來更慘的命運,因此格外殷勤。當然,這當中除了小史之外。
一推開南廂的木門,一股混合著血腥的氣味即刻迎面撲來,小史頓覺一股嘔意湧上咽喉。
剛踏入南廂,通往內室的走廊處處留有積血、粘液,拖沓著整個甬道。像被人活活抽出的血在某種情況下塗抹上去的。
忽然間,小史對南廂充滿了恐懼,絲毫不願涉足於內。
在前面的少年個個機械地魚貫而入,小史只能程式化地跟入。
進到室內,眼前的景像更讓他屏棄呼吸,瞠目結舌。就如當日看見全家人旋掛於面前一樣,小史如被雷擊中般呆在原地不能動彈。他的生命再一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令他純淨的心湖徹底改變了顏色。
昏暗內室的地上橫七堅八地躺倒著幾個渾身赤裸,遍體鱗傷的少年。手腕、腳裸處似被繩索之物捆綁,皮肉綻開,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每個人的身下都留有一片干涸似是血跡,但又混雜著白色液 體的污漬。
後面入屋的少年們很自覺地倚牆而站,小史驚愕地看向褚楚,而在他的眼中,他只讀到另一番恐懼。
“今天你小子又見紅最多。你他媽啥時候才會不流血啊?”坐在床邊的一個太監喚道,“你們幾個,別愣著,都給我去上他,教教他怎麼做婊子!”
被點到名的幾個少年目無表情地走過去,小史隨著他們的方向看去。
天,這……這不是余瞳麼?
小史的心劇烈地跳動著。
奄奄一息的他如一只散架的木偶般癱軟在地面,再無初次見面的陽光朝氣,瞳孔發黑得令人看不見他的瞳仁。
隨後上去的少年們一個個蹲下松開衣帶,赤裸全身……
小史的眼珠快掉出來了。他們在干什麼?雖然他對性事不甚了解,但仍覺得一陣陣的反胃惡心。
他知道此刻余瞳一定痛不欲生,因為每次的深入,他的脖子都會使勁地向後仰。他的嘴無力地張著,沒有發出聲音,抑或是根本發不出聲音。
那還是余瞳麼?還是那個對新生活充滿向往、立志要讓母親享福的余瞳麼?但此刻,小史再也看不到那張純潔無暇的燦爛笑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垂死於邊緣的容顏。
看著他的下體又溢出血絲,小史頓覺身體被撕裂開來。
停!住手!你們快住手!為什麼要這樣?
小史在心中不住吶喊,身體也隨之劇烈地起伏著。
褚楚知道他純淨的心湖已被完全打破,想捂住他的眼睛,手卻顫抖著提不起來。
“住手!”再也承受不住內心的煎熬,小史大喊出來。“他是入宮侍侯皇上的,你們怎能如此待他?”
“少爺……”褚楚深知晚了一步。
地上的男孩們被小史的這一喝驚得也停止了動作。
“嘿!好一只有爪有牙、路見不平的小豹子!他是哪個廂的?”坐於床邊的太監冷哼。
“回張公公,他住東廂,好像是個新人。”一旁有人回應。
“新人?原來如此。”張公公冷笑兩聲,站起。“這道理我不下說了三遍。今兒再念叨一回也無妨。入了這個風香殿,這是被人干的命。怪只怪你們身為男兒身,不像人家才人妃子入宮只須學得舞藝琴技。她們的紅都是讓萬歲爺臨幸那天時驗的。你們也想保個貞潔之身獻予皇上麼?呵呵……笑話。不被上疲了,上精了,硬梆梆的如何去侍侯天子?”
張公公走至小史面前,頓時也因他的美貌吃了一驚:“嘖嘖!真是個可人兒,施大人把你帶入宮就不怕你越了他?”
隨即他又指向東廂的那群少年:“小美人,要不要讓他們服侍服侍你,包准讓你欲仙欲死!”
“別碰他!”褚楚沖上前來,猛地推開張公公。
“嘿!王八羔子。這裡頭就屬你脾氣最強,上次的苦頭還沒吃夠?來人,給我掌他的嘴!”
張公公一揮手,招來三個小太監。兩人於左右壓制住褚楚,令其不能動彈。一人於面前毫無間斷地揮手掌嘴。
巴掌聲此起彼伏,夾雜著褚楚的叫罵。
“死太監……做女人欠上面……做男人又欠下面……不男不女……有本事你來操我呀豬……狗……豬狗不如……”
越來後來,抽打的聲音越蓋過含糊的叫罵,褚楚的口中不住地湧出鮮血。
“不要打了!求求你們不要打了!放過他吧!”小史想要阻止,卻被人從身後緊緊禁錮。
“心疼了?”張公公一揚手,立即停止了抽打,褚楚將一口血漿噴在一個小監的臉上,摔倒在地。
“褚楚!”小史擺脫桎梏飛奔過去,“你的臉!你的臉!你還聽得見我說話麼?”
幾乎被深紅色的液 體完全覆蓋,褚楚的整個口部已血肉模糊。
“少……”剛吐出一個字,口中的血漿立刻湧流出來。
小史輕捂住他的口部,示意他不要說話。
“怎麼樣,美人?他就是因為不聽話,你若不想和他一樣,就用你小嘴來侍侯侍侯本大爺!”張公公陰惻惻地掀開衣擺往床邊一坐。
用嘴怎麼伺侯?唱歌給他聽麼?
小史不解,但雙腿已無法後退地邁向前方。
衣擺被人下拽住,小史低頭。褚楚說不出話,只能用力地搖搖頭。
褚楚,你知道我捨不下你,又怎能見你受人淒凌,莫不作聲?
小史從褚楚手中強拉出衣擺。
“公公!”一個微小的聲音在耳邊徘徊,出乎眾人的意料,原以為已經昏厥的余瞳竟重新站了起來。“我一直讓各位公公費心、傷神不少,今兒就讓我來侍侯侍侯您吧!”
語畢,他擋在小史前面迅速撩開張公公衣擺,將那殘缺的陽具含入口中,盡其所能地吮吸。
小史不可置信地目睹眼前的一切。這就是所謂的用嘴侍侯麼?人的嘴怎能忍受去做如此骯髒之事?
胃中又開始排山倒海,小史從未對任何事物比此更惡心、厭惡。彎下腰大肆嘔吐起來,身體想要被抽空,就連苦澀的膽汁也吐出來。
小史聽到褚楚的低嗚,剎那間他聽到他心碎的聲音,一片一片,徹底支離破碎。
“吐了?還真純吶!”淫邪的眼神肆意虜掠著,張公公低首撫摸余瞳的發絲。
余瞳原無焦距的眼神瞬間有了焦點,如同尋到了等待多時的契機,猛地閉緊牙關,狠咬下去——
“啊——”一聲撕裂股的慘叫,張公公用盡全身力量一掌打開余瞳。腿聞緊夾,雙手死捂住分身。
“公公!公公!你怎麼了?”旁邊的小太監們連忙圍了過去。
張公公疼得呲牙裂嘴半晌才罵出話來:“這……這小畜牲竟敢咬老子。來人!來人!把他給我吊死!馬上吊,現在就吊死!”
“哈哈……”余瞳抹抹嘴角的髒物,“你原本就是個沒種的太監,全部廢了,豈不更好?”
“吊死他!吊死他!吊死了拿去喂狗!”張公公被氣得青筋爆起,不是礙於下身疼痛難當,巴不得親自把他生吞剝了。
一條仄長的麻繩迅速套上余瞳的脖子,猛地將他扯拉在地。兩個小太監將麻繩的另一頭拋過房梁後強拉,將人整個旋空垂吊起。
余瞳的雙手緊扣住脖子的被勒處,面部早已扭曲。赤裸裸地旋於空中像一只待宰的豬。
“不!不!”小史嘶聲大喊,雙肩又被人牢牢禁錮。
扭曲的記憶之門再次生硬地被撕扯開,眼前的一切讓他剎那憶起周家上下慘死,旋吊於內堂的景像。
小史永生難望的余瞳臨死時的眼神,充滿了絕望、悲傷,以及對某件事物的的不捨。小史知道他是在思念他娘。
最終,所有的一切都化為了一顆透亮的淚珠,從他紫茄般的臉頰滾落,在空中劃過一道晶瑩的光線,灑落於滿是污漬的地面。隨之全部歸為飄渺……
“為什麼——”
小史對著殘忍的凶手,對著麻木的少年們,對著留有血液、眼淚的地面,對著九霄雲外的蒼天呼喊。
“都是這新來的小子惹的事。個個都反了。給我打,狠狠地打!把這臭小子的嘴給我撕下來。”張公公吃痛地站起。
“公公。”身邊一個小太監在旁輕聲嘀咕,“這小子長得確實風華絕代,毀了可惜,不如換個法子罰他。
“廢話。哪個罰人的法子不留下點傷痕?”張公公眼珠一轉,喝道。“來人,拿針來!”
待人托來一盤銀針,張公公邪笑著靠近小史,吩咐旁邊二人:“拽好了!可別把咱們的小鹿拽疼了!”
“公公!你饒了我家少爺吧!你要扎就扎我吧!”
褚楚使出剩余的一絲力氣,上前抱住張公公的雙腳,卻被他狠狠踢開。隨手抓過幾支銀針對著小史的手臂猛刺進去。
小史輕聲發出呻吟,他的雙眼始終望著梁上的余瞳。
或許為娘的已在家門口翹首張望信差捎來孩兒的支字片語。日落黃昏,或許她正坐於籬下細數孩兒答應她一個個美好願望。
見沒有預期的大聲討饒,張公公又抓起幾支朝他的腿部、胸口狠刺下去。
“啊……”四肢、渾身猶如萬蟻鑽心,再也無法控制,小史大叫出聲。
“公公!我給你磕頭!你饒了他吧!我給你磕頭!”褚楚爬向張公公,跪下,用力地將頭叩擊地面。發出“砰,砰,砰”的聲響。
“褚楚,別……”語未完,人已終。小史忽地昏厥過去。
“沒那麼容易,來人,用水把他潑醒!”
在張公公的命令下,一桶刺骨的井水從上至下,徹底灌透小史,他輕咳兩聲,仍舊昏厥。
“媽的,要死不活。改日再來收拾你們。”
下體又是一陣疼痛,使得張公公無興致繼續。一拂袖,一行太監離開了南廂。最後的兩人解下余瞳的尺體,一路拖沓而去,抹淨了地上部分的污漬。
“少爺!少爺!”褚楚撲倒而去,緊掐小史的人中。“醒來!快醒來!”
※※※
感覺胸口的一陣溫暖,小史迷迷糊糊地睜眼看見褚楚趴在他的胸前。
“謝天謝地,你醒了。”褚楚抬起頭,他的嘴角仍留有淡淡的紅色,整個臉部也已經腫脹起來。“那些針都很不干淨,我得幫你把傷口裡髒物吸出來。”
隨後他又低頭吮吸,吸到大腿內側,小史輕輕起身推開他。
“少爺!”褚楚疑他難為情,欲勸導一番。
“真的沒有王法了麼?”小史的聲音在顫抖,“害死我全家,隨意殺死一個無辜的人,天下真的沒有王法了麼?”
“少爺!”褚楚長歎一聲,“這裡就是皇宮,是制訂王法的人住的地方,又何須要王法。就算有,宮深皇帝遠,皇恩又怎會浩蕩到這人間煉獄的風香殿來?”
對於事實,褚楚不想托出,但也已經毫無辦法。
“難道這些死了的孩子,他們的父母就不會找來麼?”小史覺得唇部干澀,虛弱地說。
“找?怎麼找?孌童不像宮女有明確的入宮史記可查,除非是平步青雲,衣錦還鄉。一般的男寵一輩子連皇上的面也沒見過,就被折磨死了。他的家人聰明的話就不會找來,搞到最後還不是誅……”
看見小史的悲傷表情,後面的“九族”二字,褚楚沒有忍心說出口。
“皇上就不管他們麼?”
想起病弱的司馬熾,小史實在無法想像他底下的皇宮是如此黑暗、齷齪。
“後宮三千佳麗,即便皇上一日臨幸一個,也得十年。又怎麼會在乎幾個小孌童呢?我被抓進宮時,原本他們以為我是女兒身,就被分在宮女住的地方。後來拆穿了,就被送進風香殿,張公公搶了我的玉如意,上面刻有我的名字。我本以為在劫難逃,沒想到他們卻無人知曉我的亡命身份,也就拖到今日。”
對於這件事,小史也深感不得其解。又問道:“那……就沒有人逃走麼?”
褚楚指指身下的床道:“這個床位原來睡的一個男孩已經逃走半個月了,生死未卜。往日逃走的人都在三日內被捉回,賜以刨烙之刑。不知他現處何方,但願能逃離魔爪。”
褚楚說完又長歎了口氣。小史感到心口堵得慌,余瞳死時的眼神仍歷歷在目。
“我想出去走走!”他輕輕說道。
“好吧!我陪著你,張公公被咬了,沒兩天不會來找我們麻煩。”褚楚應道。
※※※
風香殿的亭院設置與內部所做的勾當不同,顯得清新幽雅。不知不覺小史已走到殿外,褚楚怕他誤竄至他宮,便跟在後面,任其在殿門口兜游。
散步至半,褚楚見幾位皇子路經,連忙拉小史跪下參拜。
小史還未學習禮儀,不明就理,只能跪在一邊不吭聲。
“這是誰呀?新來的吧!好俊俏的一張臉。”推開懷中玉雕般的少年,大皇子從褚楚身前躍過,直接挑起小史的下巴充滿興趣地打量。
一旁被推開的玉雕少年並不甘冷落,走至褚楚跟前,踢踢他撐於地面的手:“哎,褚楚,他叫什麼來著?”
褚楚還未開口,大皇子就搶先於他:“名字何須重要!小美人,你可願意搬至我的寢宮?”
“大皇兄,鄴兒還有事找咱們呢!招孌童待事後再招也不遲呀!”二皇子擠身於大皇子與小史中間,自己的眼光卻不住地向他瞟。
“是啊,皇兄!鄴兒不喜歡等人的,咱們快去吧!”一圈小皇子圍上前嘰嘰喳喳。
“鄴兒!鄴兒!他算哪根蔥?”大皇子一甩袖驚得四周無人再敢言語。
小史微微抬起頭打量這些年紀可能比他還幼的皇子們。
他們在說鄴兒?是那個黑夜裡的司馬鄴麼?
想起他攝人心魄的冰冷氣質,小史頓覺面前的這些皇子們實在無一能與之比擬。
“又不是父皇的親生兒子,不是因為他那不要臉的娘,看他還能撐多久!待我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摘了他的腦袋!”
大皇子氣急敗壞地罵道。
後又不知何故沒了底氣,一干人如斗敗的公雞般離開。
小史覺得莫名,在褚楚的勸說下回了風香殿。
經過水井,小史突覺口渴,便欲打水來喝。可水桶到放入底部,拎起來時卻異常沉重。
“我來幫你吧!”褚楚上前。
二人合力轉動把柄仍感吃力,都覺得這水桶沉得蹊蹺。
當水桶緩緩升至井口,所打上來的東西頓時令他們驚呆。勾吊於水桶上的是一具已經腐爛發脹的男屍。面部已糊爛不可辨,眼珠化成了血水,流出眼眶。而這卻深化面部扭曲與猙獰的表情。裸露的膨脹皮膚也已生蛆潰爛。在水桶上濕答答地滴著水,樣子格外惡心、恐怖。
毫無力氣維持這份力量,手一松開,屍體隨著水桶又一次落入井中。發出沉悶的落水聲。
“殺人吶!救命啊!”
再也不能控制內心的恐懼,小史大聲尖叫。可任他如何發洩,也不能減褪恐懼的陰霾。他要崩潰了。死神就站於跟前,怎能不人人自危。
姐姐,若林。你們在哪兒?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褚楚的雙唇顫抖著:“是他……是他……就是他半個月前逃走的。”
“我們真的要死在這裡麼?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麼?”小史緊拉住同樣驚恐萬分的褚楚,有生以來他沒如此害怕過。
褚楚被搖晃再三才答上一句:“有……還記得大皇子身邊的少年麼?他原也住在東廂,想離開這個鬼地方,只有找一座有力的靠山。”
“僅有此路麼?”小史失望地問道。
褚楚點點頭,突然緊握拳頭:“我不能死!我絕不能死!當日周家滅門,逃過此劫說明上天知我知命不該絕。我一定要活下去,看著這裡的人一個個五馬分屍!”
小史從他的眼中看到強烈的求生意志,頓時被他感染。相較褚楚,他更有理由苟且偷生。
抬頭仰望雲端,耳邊又浮響亡靈們的低泣,他們仿若正在催促著他。
還有……一股淡雅的水仙芳香在心時一閃而逝,小史想要抓住,卻覓不著了蹤影。但心中卻已無比堅定,有人正在遠處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