渙散的雙眸在偌大的房間裡轉了一圈,逐漸在那張看似平靜的俊臉上定住。
「你沒事?太好了……」她氣息微弱的吐出話,隨即安詳的閉上眼。
此舉卻讓歐陽琖被嚇得心臟差點停擺,壓根無暇細想她的話。
「郝曉曉,你給我張開眼,休想給我裝死,小心我把你丟到雪山去餵狼!」他惡狠狠的威脅道。
困難的眨了眨眼睫,帶著倦意的眸子再度睜開來。
「我不是裝死,只是——好想睡……」她模糊的囈語道。
頓時,歐陽琖好氣又好笑的鬆了口氣。
看著她逐漸紅潤起來的圓圓臉頰,確定她真的沒事了,他才總算肯放過她,讓她好好歇息。
等她醒來,他再好好跟她算帳!
向來總是嫌一刻也靜不下來的她太吵、太煩人,但此刻看著她虛弱地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竟讓他有說不出的不習慣,甚至覺得不捨。
遽然轉身,他即時收拾起那份不該有的異樣情緒。
「歐陽公子——」突然間,背後傳來虛弱的聲音。
一轉頭,只見她正睜著雙清澈的大眼望著他。
「狼長什麼樣子?」她以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好奇問道。
都這種時候了,這個不知道自己剛從鬼門關前走過一回的丫頭,竟還在關心這種問題?!
「跟我差不多。」他沒好氣的回了句。「快給我好好躺著休息!」趁他還能控制自己揍她的小屁股之前。
「可是,這是歐陽公子的房間,我怎麼可以睡這兒——」說著,曉曉虛弱的掙扎著想起身。
「給我好好躺著!你要敢離開這張床一步,我會把你的屁股打到三天三夜下不了床。」歐陽琖氣惱得緊握雙拳,才能控制自己沒有立刻付諸行動。
這專門給他找麻煩的女人,在凍死人的二月天貪玩到跳進湖裡就算了,現在還想挑戰他的耐性?
聞言,曉曉立刻乖乖的躺回去,只露出一雙骨碌碌的大眼,小心翼翼盯著他。
歐陽琖的脾氣是不太好,但她從來沒看他這麼生氣過,好像——氣瘋了似的!
但事實上,曉曉卻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在生些什麼氣,像歐陽琖這種難以捉摸的男人,她簡單的腦袋瓜是絕對沒辦法瞭解他的。
看著乖乖縮在被子裡的小人兒,看起來顯得可憐兮兮,剎那間,像是觸動了心底最隱密的那塊禁地,歐陽琖緊繃的臉部線條迅速鬆弛下來,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油然而生。
「睡吧!」
轉身走人屏風後,換上一套乾淨的衣裳,門外突然傳來兩聲叩啄。
「城主,薑湯來了!」逢喜在門外喊著。
開門接過薑湯,歐陽琖拿到床邊,以一種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溫柔聲音輕喚道:「曉曉,起來喝些薑湯,暖暖身子。」
聞言,曉曉活像只冬蟄的小動物,慢慢從被窩裡使力爬出來。
「來,張開嘴。」歐陽琖極其自然的拿起杓子要餵她。
小人兒一楞,小腦袋立刻搖得像波浪鼓。「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張、開、嘴!」霸道的聲音完全不容商量。
盯著他俊美的臉孔,曉曉紅著小臉,羞赧的張開小嘴,讓他把薑湯送進口中。
偌大的房間一片靜寂,安靜得曉曉連自己急速的心跳聲都能聽得到。
歐陽公子竟然親手餵她喝薑湯,她……她不是在作夢吧?!
吃進口中的薑湯彷彿不是辣的,而是甜的。
她偷偷抬起眼,滿臉幸福滿足的瞅著他,唇邊不自覺漾起一抹好甜好甜的笑,胸口熨著滿滿的暖意。
看著曉曉傻呼呼的笑,歐陽琖目光膠著在她的唇瓣上,看著那兩片粉粉嫩嫩、小巧可愛的唇,嘴角總是習慣性彎起,不論何時看都像是笑著,彷彿能擠出糖水來的甜美,讓他衝動得忍不住想嘗上一口——
遽然起身將薑湯往桌上一放,歐陽琖背過身大口大口吸氣,努力平息胸口洶湧的悸動。
「歐陽公子?」曉曉一臉莫名其妙。
「你歇息吧!」他頭也不回,近乎狼狽的逃出房間。
一走出房門外,卻見一抹紫色的身影惶然佇立在門前。
「紫衣?」歐陽琖訝然挑起眉。「你在這兒做什麼?」
「表哥,曉曉——她沒事吧?」向來總是鼻孔朝天的紫衣,這回竟一反常態的低著頭,兩隻小手不安的緊絞著。
「沒事了。」歐陽琖訝異於紫衣竟會這麼為曉曉擔心。
「對不起!」凌紫衣突然捂著臉哭了起來。
「紫衣,你怎麼了?」歐陽琖登時嚇了一大跳。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想害死她的——」凌紫衣抽抽噎噎說道。
「到底怎麼回事?」歐陽琖總算意識到這件事情不單純。
「其實,曉曉會跳進湖裡,是因為……因為我騙了她。」紫衣咬著唇,小小聲的說道。
「你對她說了什麼?」歐陽琖開始覺得胸口釀起一股怒氣。
「我只不過是騙她說你掉進湖裡了,沒想到她竟然會當真,一下子就跳進了湖裡。」紫衣抹著淚說道。
她跳下湖是為了要救他?
震驚看著眼前這張向來疼愛的美麗臉龐,歐陽琖竟憤怒得想掐死她——
緊握著雙拳,許久後他終於從緊繃的喉嚨裡吐出話來:「回房去,三天不許你踏出房門一步!」
「表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凌紫衣又開始哭了起來。
一直以來,就算嬌縱任性,甚至闖下天大的禍,歐陽琖也從不忍責備她一句,但她這回惡意的玩笑差點害死曉曉,卻讓他難以原諒。
聽來委屈而可憐楚楚的哭聲,歐陽琖卻一點也不覺心疼。
「回、房、去!」繃緊的聲音顯示他的忍耐已到了極限。
有委屈、有怨慰,也有懊悔跟歉疚,複雜的情緒全混雜在凌紫衣的眼淚裡。
默默的流著淚,凌紫衣慢慢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回到房間裡,他定定望著炕上兀自沉睡的人兒,歐陽琖的心竟泛起微微的疼。
這個個性衝動莽撞,在他眼中看來笨得要命的胖丫頭,卻又那麼深刻的揪痛了他的心。
她的傻氣、她的奮不顧身,教歐陽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感動。
即使眼見她安好無恙的在他床上沉睡著,但他仍無法再去回想方才眼見她在湖水中載浮載沉的畫面。
這個壓根入不了他的眼的胖丫頭,卻為啥總是攪亂他的心思、打亂他的平靜,讓他總是為她牽腸掛肚?
不敢去正視心底的答案,他抗拒著那份不該有的情愫闖進他的心。
遽然轉身,他頭也不回的逃離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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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歐陽公子要去契丹?」
聽這個消息,郝曉曉瞪大眼,忍不住驚叫起來。
「他去契丹做什麼?」那可是蠻人的地盤耶。
「去找雪總管。」不知不覺中,把曉曉視為死對頭的逢喜倒是跟她要好起來,沒事就找曉曉閒聊打發時間。
沒腦筋的他跟曉曉的粗線條簡直是天生一對——呃,不,應該說是哥倆好!
雪總管?經他這麼一說,曉曉這才想起來,雪總管自從出了遠門之後再也沒回來了。
「雪總管走了這麼久連一點音訊也沒有,我看是凶多吉少了,但城主跟雪總管情同兄弟,堅持非找到他不可。」
「歐陽公子要去多久?」曉曉憂心忡仲的問道。
「不知道。」逢喜沉重地搖搖頭,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此行城主連一個護衛也不帶,打算只身前往,可見一定很危險。」
「就是危險才需要幫手啊。」郝曉曉著急的叫了起來。
「你不瞭解城主,此行一定是有生命危險,城主不想連累隨行的人,所以才寧可一個人單槍匹馬去。」
這怎麼行?
契丹這蠻夷之國是多麼危險的龍潭虎穴,怎能讓他一人獨闖,更何況,此行去契丹的一路上也是冰天雪地、嚴寒險峻,沒有人相互照應,恐怕此去是凶多吉少。
一想到他可能會在杳無人煙的地方受了傷、體力不濟,卻連一個可以相互照應的人都沒有,她的心就像麻花一樣揪得好緊好緊。
不行,她一定要阻止他去送死!
「我去找歐陽公子!」曉曉遽然轉身朝門外飛奔而去。
來到書齋外,她碰的一聲直接撞開房門,像陣狂風似的衝了進去。
坐在桌案後的高大男子緩緩抬起頭,平靜望著她。
她白裡透紅的紅潤臉龐,完全看不出幾天前曾經落水經歷生死的一瞬間。
「有事?」
望著眼前這個高大英挺的男人,郝曉曉心中翻湧一股激動,那是一種害怕失去的感覺,強烈得令她想哭——
哭?
從小到大無憂無慮的曉曉,從不知道什麼叫做憂愁,更不曾掉過一滴眼淚,現在卻為了擔憂他而想哭。
這一刻,曉曉才終於發現——她愛上了歐陽琖!
怔楞望著眼前這個面容平靜的男人,曉曉心頭激昂翻湧著,像是一池春水被風吹皺,一波又一波的將她的心掀起波瀾。
「拜託,別去!」她哽咽低語道:「到契丹路途遙遠,一路上危險重重,你可能會回不來的。」
那道凝視他的目光那樣濃烈卻哀傷,清澈的眸光像是看進了他的靈魂深處——他的心一窒。
倏然別開頭,歐陽琖閃開那兩道凝視。
「誰告訴你的?」他竭力維持平淡的語氣。
「逢喜哥。」她老實說道。
這多嘴的小子——歐陽琖在心底暗罵。
「帶我去好不好?」曉曉柔聲懇求。她怎能眼睜睜看他去涉險?
歐陽琖明明是個聰明人,怎麼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不好!」他斷然拒絕。「此行我一個人去就夠了,我是去辦正事,又不是去玩。」
「我不是想去玩,為什麼要故意曲解我?」曉曉委屈至極。
不故意曲解她,難道要歡迎她一起踏上這條極有可能有去無回的不歸路嗎?
「你的玩性極重,帶你去只是給自己找麻煩。」歐陽琖不帶感情的說道。
「我會功夫——」她一臉受傷的反駁道。
「你那三腳貓功夫只能關起門來耍,搬不上檯面的。」他不留情面的冷嗤。
「我知道我的拳腳功夫不夠厲害,但起碼一路上我們可以互相照應啊。」她不死心的想說服他。
定定看著她許久,他殘忍吐出一句。
「我不需要你。」
「你說……什麼?」曉曉恍惚問道。
她不懂,為什麼一個人可以絕情至此?!
「我說我不需要任何人,尤其是你。」他的語氣冷得像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曉曉張著口,想說些什麼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曾經以為,他對她定有著份不尋常的感情,那些關心與焦急絕不是假的,只是善於掩飾的他沒有說破,但現在,她懷疑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心碎就是這種感覺吧,她所愛的男人卻不愛她!
如果她能說一句「我恨你」,或許能發洩心中的委屈與埋怨,但是她卻說不出口,因為曉曉心裡比誰都清楚,她永遠也恨不了歐陽琖。
忍著即將出口的啜泣,曉曉遽然轉身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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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悶不樂的坐在房裡,球兒似的小人兒兩手托著下巴,仰望著窗外的陰霾天色發呆。
幾天以來,除了發呆她再也找不到什麼事能做,腦子裡全是一些紊亂而渾沌的思緒,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據逢喜說,歐陽琖今天就要啟程出發到契丹去了,明知道此行兇多吉少,或許永遠也回不來了,但勸不了他別走、也幫不上忙,她只能無計可施的坐在這裡。
她多想去看他一眼,親眼送他離開,但她卻說服不了自己跨開腳步。明知道他是去送命,卻還假裝若無其事的掛著微笑說再見。
一想到這,她的心就擰疼得像是快不能呼吸。
「郝姑娘、郝姑娘!」
正怔忡,就聽到門外傳來逢喜的聲音。
「逢喜哥?有事嗎?」曉曉有氣無力的用眼角掃了他一眼。
「郝姑娘,城主要你立刻整理行李,上馬車準備出發。」逢喜忠實傳達主子的口信。
什麼,上馬車?她沒有聽錯吧?!曉曉當下激動地跳了起來。
「歐陽公子改變主意肯帶我去了?」她抓著逢喜激動問道。
「呃——或許是吧。」逢喜神色閃爍的敷衍道。
不等逢喜說完,曉曉已經開始抓出布巾,火速收拾了幾件衣裳,便迫不及待的準備衝出房間。
「逢喜,我好了,我們走吧!」
曉曉拉著逢喜衝出門,朝她心愛的男人飛奔而去。
心愛的男人?
這幾個字讓曉曉不由得羞紅了臉蛋,心情卻快樂得像小鳥一樣,快飛上天去。
她的心是那樣激昂的躍動著,好像黑暗的世界在一剎那間活了過來,過去幾天來的擔憂煩悶全都一掃而空。
抱著一隻一如來時輕便的包袱,曉曉衝到大門外,立刻看到歐陽琖修長挺拔的身影就站在兩輛馬車旁。
兩輛馬車?她左右張望著,心底慢慢升起狐疑。
去契丹的雪路崎嶇難行,實在用不著兩輛馬車吧,否則只是拖延速度罷了。
「歐陽公子,這馬車是給誰坐的?」曉曉立刻跑過去問個究竟。
站在馬車旁的歐陽琖轉過頭來,目光緩緩定在她臉上半晌,平靜地吐出一句:「你……」
「我?」楞了下,還來不及會意過來,他已經逕自上了另一部馬車。「歐陽公子,等等我——」
「郝姑娘,走吧!」
正要追過去,卻突然被逢喜擋住去路。
「逢喜哥?」曉曉當下楞住了。
「你回鄉的馬車在那兒呢!」逢喜忍著心酸,不敢迎視她的眼神。
楞了一楞,曉曉恍然大悟,卻已經太晚。
原來他是要趕她回家,而不是帶她一起同行,她被騙了!
「你早知道了,卻沒有告訴我?」曉曉怔忡低語道。
「郝姑娘,對不住,這是城主吩咐的。」逢喜無奈歎口氣。
「我不要回家,我要跟歐陽公子去契丹!」她一步步往後退,拚命搖頭,臉上全是震驚不信卻又茫然失措的表情。
「郝姑娘,走吧!」逢喜再次出聲催促。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我不要!」曉曉激烈的喊著,卻始終得不到歐陽琖的任何回應。
城主要他無論如何都得把郝姑娘送上馬車回鳳陽城,絕不能被她給軟化。
「郝姑娘——」逢喜忍住心酸勸著。
「逢喜哥,我求求你,替我去拜託歐陽公子,別趕我回鳳陽城——」
「對不住,我也是聽命行事。」
「逢喜哥,我怎能明知歐陽公子會有危險,還一走了之?」曉曉突然轉身就要往歐陽琖的馬車跑去。「我要去求他!」
「郝姑娘,得罪了!」像是早巳預料到她的反抗,突然間身旁幾名丫鬟團團將她圍住,連推帶拉的把她送上馬車。
「不要,求你們不要把我送走,我不能——不能走啊——」她嘶啞的叫喊幾乎令人肝腸寸斷。
在場沒有人忍心多看那張絕望無助的臉龐一眼,只能低著頭默默壓抑著不忍,誰教這是城主的命令。
而布簾後的高大身影,靜靜聽著布簾外的心碎嘶喊,歐陽琖面無表情的久久一動也不動,唯有一雙緊握得連關節都泛白的手,洩露出他的情緒。
「我怎能、怎能眼睜睜看歐陽公子去送命?」炙人發疼的眼淚直湧上眼眶,曉曉堅強的不讓它掉下來。
被推進馬車裡,她惶然無措得像是迷失在大海中的一片浮萍。
掀起布簾一角,歐陽琖的馬車就在咫尺之外,但感覺卻是那樣遙遠,遠得像是一眨眼就是生死相隔。
原來,這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緊咬著下唇,克制著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她定定望著那片緊閉的布簾,只希望能看他最後一眼,即使是一眼也好。
但——他不但不要她,甚至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緊閉的布簾不見半點回應,將她的心狠狠搗碎。
寒風吹過,捲起她一身的寒意,等來的卻只是更多的心碎與失望,那是一種心痛得快令人無法呼吸的感覺。
她往南,他往北,一個往回鄉的路途,一個卻是往死亡的地獄——
這是她第一次嘗到什麼叫生離死別。
「上路羅!」馬伕吆暍一聲,馬車緩緩動了。
當馬車越來越快,他的馬車也慢慢在模糊眼中消失—
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