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非寧剛出差回來,手上事情不少,這傢伙又非拖著讓我等他一起回家。結果我只能在那等啊等,等了一個多小時,等得我是前胸貼了後背才見他忙停當。真是後悔了放過那盤回鍋肉,嗚嗚嗚,頭昏眼花中,眼前彷彿無數誘人的肥肉在天上飛。
結果等夏非寧見了我,差點叫起來:「哇靠!你幹嘛一副想啃了我的樣子啊?」
「是,我還真想把你拆了吃下去呢。」 我有氣沒力的說。
那曉得他居然曖昧得湊上我耳邊:「小傢伙你就別想了,這輩子只有我『吃』你的份!」
我瞪回去,這個混蛋——哼哼,因為我天生純0號,就敢在嘴上佔便宜?要知道,我不是不行,而是不喜歡而已。真逼急了,大爺我到底也是男人!
於是我慢慢笑了起來,回曰:「既然都被你這麼說了,我要是不勉為其難『吃』上一口就太對不起自己了。以後我們定個條約吧,十比一,你吃十次,換我吃一次。怎麼樣?這個條件很厚道吧?」
「啊哈?」他失笑:「你行麼你?」
「試試不就知道了,我又不是太監,真上場了有什麼不行的?要不然今晚我就證明給你看,如何?」
終於,我滿意得看著夏非寧從一臉得意,慢慢垮下了臉。哦也——勝利!
一路鬥嘴說笑,等站定到家門口我才想起來要問:「到底是趕哪裡的飯局啊,還得先回家換衣服,這麼大排場?」
夏非寧神神秘秘的一笑,言道:「秘密。」
我發誓,我真的看見他眼中閃過的陰險光芒……這傢伙究竟在打什麼主意?總之我確定一件事,無論他打的是什麼主意,我都不會歡迎的。
不過呢,這次我還真料錯了。
一進門只覺室內一片漆黑,這雖然是晚上,但也沒黑得這麼徹底吧。我雖心裡奇怪但也來不及細想,忙著在玄關那摸電燈開關,一邊還要顧著換鞋。
總算摸到了開關——「啪嚓!」
在燈光亮起的瞬間,眼前一陣繚亂……「生日快樂!」「小末末,Happy Birthday!」
我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人們,易帆表哥在,啊……他男朋友也來了,兩個人坐沙發上呢!還有呂健他們幾個夏非寧的狐朋狗友……還有幾個人我是見都沒見過,咳咳……
越過人堆,我眼尖的發現桌上的好酒好菜,和生日蛋糕……這就是說——「你們是來幫我過生日的?」
我有點不敢相信的指著自己。
「是啊。」
「那個……我的確很高興,也很感動,」接下來的話還真有點難開口,但又不得不說:「可今天不是我生日,我生日在下個月。」
「啊!?不可能,我沒記錯啊。」夏非寧一聽跳了過來,「我記得清清楚楚,你說過的,是八月二號。」
我恍然大悟,這個傢伙……我哭笑不得道:「我們那習慣過農曆生日,所以我說的是農曆八月初二。」
……
整個屋子的人齊齊沉默下來,半晌後,眾人大笑起來。
只有夏非寧皺著張臉,在那一副哭笑不得的尷尬樣子。
「不過,我還是很高興,真的很高興。」我笑著靠近他,「真的很高興,這是謝禮。」
說完,我勾住他脖子,將唇印上了他的。他初時驚訝的瞪大了眼,在看到我微笑的表情後,立刻投入起來,一手勒住我腰,一手托住我後腦,肆意加深了這個吻。
謝謝你,為我做的這許多事,哪怕有誤會,也能讓我感受到你深沉的情意。你永遠在身邊鼓勵我、保護我、安慰我。真的,我真的很高興……
一個吻,我毫無保留的奉獻著自己的情意。
耳邊響起眾人的起哄聲,還有惡作劇的閃光燈。
無所謂了,一切都無所謂了,眼下一切美妙得猶如天堂,我只希望能將這一瞬間永遠凝固。
只可惜……「咕嚕嚕」……
對視一笑,肚子餓了。
「來來來,兩位氧氣罩需要不?」唇瓣剛一分離,呂健就上來打趣,他的臉再配上壞笑,活脫脫一個皮條客形象代言人。
夏非寧二話不說勒住他脖子回敬:「謝謝你,小健健。我們天天練習,這點程度的小case啦。」
聞言,呂健怪叫一聲,作昏死狀。
我早餓得不行,洗過手立刻在桌邊坐定了等開飯。
「唉唉唉,既然今天不是小末生日,那我們究竟是幹嘛來的啊?」
立刻有人給了這不識時務的傢伙後腦一記,「你就吃你的吧,有的白食吃還多嘴個啥。」
「哦……你手真重,痛死了。」
最後,這次聚會被命名為「邵末同志提前一月零八天的生日慶祝宴」。
「啊啊,這個香酥鴨太好吃了。」嚼在口中,我簡直感動得要流眼淚。
我扯扯夏非寧,讚道:「你手藝又長進了,就沖這鴨,我一輩子跟定你了。」
然後就見眾人詭異的看著我,這感覺有點不妙,「咦?我沒說錯什麼吧?」
「那、那個……對不起。」易帆身邊那存在感薄弱得近乎空氣的某人終於開口,眼中滿是抱歉和為難,「真的對不起,這些菜是我做的……」
我大尷尬,他是真的在道歉,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對了,他究竟叫什麼名字?想開口,卻發現根本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於是,只能胡亂應聲道:「沒事沒事,我開玩笑的!啊……真是太麻煩你了,一個人弄這麼多菜很辛苦吧?你太厲害了!」
「沒什麼,就是費點手腳,而且易帆在旁邊幫忙了。」只見他笑起來,那笑容單純如六月裡的晴空,不摻一絲雜質。
「呵呵,我是廚房笨蛋,連泡麵都煮不好。每次發現你們這樣會做菜的人,我就覺得很神奇。好像魔術師點石成金一樣喂。」
「哪有。」他笑得更羞澀了,被誇了以後臉上浮起興奮的紅暈,「我也是被逼出來的,只能自己學著燒燒弄弄。後來發現挺有樂趣,有空就喜歡研究下。」
「唉……要是以後能一直吃到你的菜就好了。」我心中很是惋惜。夏非寧手藝也不錯,不過這個加班狂根本是萬年難得下趟廚房。我直到同居一段日子後,才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但這時為時已晚,想退貨也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易帆表哥插話進來,「晨微,你還是考慮下搬來我這邊一起住吧。你看人家小末,也等著想蹭你的好飯好菜呢。」
秀氣的眉毛輕輕皺起,面上猶豫不定,「你讓我再想想吧,那邊我立刻搬也不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的,真要搬一天功夫就搞定了。」
「還、還是再說吧……」
易帆不悅的撇撇嘴,不過看到情人為難的神色,於是忍住了沒再說啥。
啊……可憐的表哥大人,這麼個戰無不勝的角色,也有吃癟的一天啊。一回頭,發現夏非寧也在注視他們,看來與我有著相似的想法,交換了個眼神,一同竊笑起來。
一幫大男人,圍著桌好菜就好比惡狼闖進了羊圈,風捲殘雲過後,杯、盤、碟、碗全數空虛。杭晨微進進出出忙著燒菜,結果自己反倒沒吃到幾口。只要他一出現,易帆的眼睛就自動粘在他身上離不開。
喝了點酒,連向來偽裝得很斯文的陳成宇也沒了顧忌。他趴到表哥的親親愛人面前,撒嬌道:「怎麼辦,我好像還沒吃飽那,嫂子——」
最後一聲「嫂子」聲調拖得老長,就見「表嫂」大人整張臉蛋倏的漲紅。易帆面色一沉,眼見著就要扭斷那笨蛋的脖子,結果杭晨微慌慌張張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沒吃飽不要緊,我還準備了面,本來打算下壽麵的,現在正好。你們等一會,我這就去弄。」
夏非寧呆呆的看了會,突然對著易帆說:「哥,這麼賢惠的珍稀動物你哪找到的啊?」
「是不是很羨慕啊?」易帆笑瞇瞇的問道。
夏非寧剛要點頭,突然一個激靈看到了我。我衝他一笑,笑得春風和煦。他見狀,立刻猛搖頭:「沒……各有各的好啦,哈……哈……」
嘖……學精了,真沒意思。
分完蛋糕,大家笑鬧著已差不多,他們幾個嚷著「不打擾新、老夫妻甜蜜時光」結伴紛紛離去,估計是玩第二攤去了。
本來杭晨微已經挽起袖子,打算把碗碟都洗了。結果易帆扔二話不說,抓了人就回隔壁去幸福。
我看了眼水池裡堆得快滿出來餐具,微笑著對夏非寧說:「今天我是壽星。」然後晃蕩著回臥室,橫躺著消化晚餐去了。
***
那天最後的時間裡,我這樣對夏非寧說:「我覺得我愛上你了。」
這個傢伙的反應,居然是傻愣愣的瞪了我一分鐘。接著,他尖叫著躍起將我撲倒。
這時,我微笑著補充了句:「可是我不敢愛你太深。」
為什麼?——他問我為什麼,我只能告訴他,因為我不敢相信愛情,所以我不敢愛他愛得太深。
他看懂了我眼中的傷痛。歎息著擁抱著我,然後溫柔的吻我。
他越是溫柔,我卻越難受。
就好像一個有良心的人,拿了別人大筆的錢,主人卻不讓他還債。我就是那個欠債的人,夏非寧想要的東西我給不起,只能一直欠著。
無法不愛上他吧。
望著這個只對我一人展現萬千柔情的人,想要抵擋著不動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想將自己的心情強制扭曲,既然愛上了,那就坦率的承認。
可是,即便下定了決心,在了悟心情的瞬間,卻無法真正的放開懷抱。
我不想承認,楊理帶給我的傷痛綿延至今,卻又無法否認。就好像蹣跚學步的小嬰孩,在重重摔了一次後,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受一次傷,就為自己加鑄一層外殼,漸漸不知柔軟為何物。變得越來越多疑,不相信看起來很美好的東西,總擔心在美麗表相背後,是滿佈荊棘的陷阱。
吸氣、呼氣、再吸氣,最後重重吐出氣息。我想,我還是無法放開。
那麼就只能還是這樣了,愛著那人,卻又小心拾掇起的感情,不敢放任、擔心受傷,將自我抽離了。
但是這樣的愛,輕鬆是輕鬆了,可終究少了些什麼。我不想知道答案,所以努力將頭埋入砂礫中無視。
日子過得波瀾不驚,一季炎夏後,迎來清爽的秋天。
有天跟夏非寧聊起,我們相識快滿週年了。我問他,第一次在Gay吧見到我時,究竟是什麼印象。
他大笑起來,說我那時活脫脫一隻放蕩小野貓,而且是悶騷在骨子裡的那種,一看他就來了勁。他花心思使了不少手段,結果一點都收服不了我,就那麼起了好奇心。
我聽了有些鬱悶,「原來你那時說喜歡我都是騙人的啊。」不過再想想也沒什麼:「算了,反正那時我也沒把你當回事,扯平了。」
「哪有扯平?」他瞪著我,指了指自己心,又指了指我心口,「我這裡早就全給你了。你呢?你這裡呢?給了我幾成,你自己說吧。」
「別這樣斤斤計較啦,我除了你,心裡根本沒別的人了。你不早知道了嘛,還要怎麼說啊。」我放軟了聲調,帶了些撒嬌的味道在裡面。
果然,他就是吃這套,一會功夫就只顧著纏綿,不再追究。
***
接到母親電話的時候,我愣了半天才明白她話裡意思。
我和母親雖然感情冷淡,不過平時還是有聯絡報平安。但這次她說起的卻是父親的事。我也是才明白過來,其實他們倆一直有某種聯繫,和我想像中的絕決割裂有所不同。
父親肝癌已經到了晚期,最近情況不太好,大概沒幾天壽命的樣子了。
聽到這消息的瞬間,我內心一片茫然,不知該做何反應。母親只是盡最後一點情分,負責通知到我,聊了幾句場面話,她就掛了電話。
不諱言,我們父子情淡,這麼多年的真空地帶,使得我知道這消息後,實在無法激起太強烈的感情波動。就等於知道某處有一個人將死去,那個人又恰好是自己父親而已。
擱下電話後,我努力搜尋著回憶,試圖找出我和他相處的所有細節。但最後我還是找不到悲傷的衝動,最多是一絲悵惘——一個曾在某時期與我最為親密的人將離開人世了。
想起,當年家中老貓過世時我的悲痛欲絕,再對比現下的心境,不禁覺得有點諷刺。
突然想起畢業時,父親莫名其妙打來的那通電話。我不確定起來,他當時是否因為自知不久於人世,所以才會想到我。
然後,我告訴他我是同性戀,我永遠不會結婚。
我相信我的事情,並不會帶給他致命的打擊。因為他再婚後又生了兒子——也就是某個我未曾謀面的異母兄弟,所以說,我的性向並不會斷絕他死後香火的延續,當然假設前提是,我那個弟弟不是gay。
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去見他最後一面,所以就去了。
走進病房的那瞬間,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人快死了。
黑黃灰敗的面容,泛出一股死亡的氣息。若不是一早知道了病床號,我幾乎不能保證自己會認出這人就是我父親。
我在邊上坐了足足五分鐘,病床上那人才緩緩睜開了眼。他望了我很久,總算辨認出了我來。努力要擠出一絲微笑,但這不成功的笑容裡,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歎口氣,這才發現印象中那人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不知該如何與我相對的病人。
他的確很虛弱,一講起話來,更有種氣若游絲的感覺。我隨便在那說些什麼,總之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輕鬆話題,他偶爾接個一句,然後就要歇上好一陣才能聚集起力量。
「你……真的不會結婚?」在我停頓的時候,他費了很大力氣,努力將這句話講得完整清晰。
有那麼一刻我內心複雜得差點心軟,想著他來日無多,哄他高興也好吧。不過看著那濃濃期盼的眼神,那些哄騙的話語怎麼也出不了口。於是,我老實回答,然後硬生生看著那眸子蒙上了絕望的色彩。即便如此,我也不後悔。
呆了差不多有半個小時,聽見有人進來,回頭發現是位保養良好的中年美婦和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們,微微一頷首算打過招呼。我留意到那男孩的年紀——八九歲,肯定不止七歲了,那也就意味著——我突然明白,那時的巨變原來一早就決定了,被蒙在鼓裡到如今的人,從來只有我一人。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我微微一笑,表示自己的心無芥蒂。
但回頭的瞬間我吃了一驚,病床上那人正以難以明瞭的目光看著那對母子。這種眼神……我不禁微微皺眉。
不想費心去猜疑什麼,我識相的起身告辭。
臨別我對他說,過段時間我再來看你。其實內心裡,我隱隱知道這是最後一面了。
他虛弱的道了聲「再見」,定定的看我一眼,然後就靠著枕頭閉目養神。
在病房門口我回頭望了一眼。那一眼,印刻下了他留在我心中的最後一個畫面。
在老家我住在母親和繼父的家裡。繼父的小孩今年剛考上大學,到外地上學之後,家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母親沒有去探病,不過她還是問了我兩句關於父親的事。知道他時限將至後,她心情低落了一陣,但依然沒說要去探病。
即便如此,第二天父親死訊傳來時,我還是被小小衝擊了下。來得太快了點,比我心理準備的更快。我隱約猜想到,或許是我的出現讓他某種程度了卻了塵念,可以放心離去。這樣的想法太沉重,所以我拒絕深思。
事實上,我根本沒有多想的時間,因為更大的衝擊在等著我。
接到律師電話的時候,我愣怔了半天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父親把一切都留給了我。甚至某些產物他生前就轉到了我名下。也就是說,除了那部分夫妻共同的財產外,他沒有給那對母子留下任何東西。
我驚訝的差點忍不住找到那婦人,問清楚究竟怎麼回事。結果給我解開疑惑的居然是我的母親。
她知道後冷笑了很久,「這個人啊,還是這麼自私。我就在猜,他最後還是會把所有東西留給自己親生兒子。」
「啊?那個……」我想起那個眉目清秀的小男孩,「難道不是他兒子?」
「誰曉得。」母親事不關己的一聳肩,「大概幾年前吧,他說在醫院體檢發現精子稀少,而且有幾年病史了。至於那個小孩是哪裡來的,就要問他老婆了。」
我歎了口氣,簡直是八點檔的白爛情節啊。難得我和母親能如此坦誠交談,我於是就問她:「你不怨嗎?當初就是為了這麼個理由,毀了一個家。」
母親笑了起來,「要怨也不是現在怨了。早就過去了,才能心平氣和想想那時的事。那個小孩,不過是根導火索。之前老早的時候,矛盾就在那埋下了,我和他都沒明白的時候,其實問題就存在了。」
這些道理,其實我全都懂。有些事情,自己親身走上一遭,回頭再看,那真叫一個一目瞭然。母親同樣,她走過來了,然後明白了這些道理。
我也想通了父親最後彌留時刻,那真真實實的絕望。他早就失去為人父的資格,所以無法對我說什麼,只能默默承受我同志身份帶去的絕望心情。我揣摩著,他或許將我的性向,當作上天對他的懲罰吧。
即便如此,他的遺囑,比起試圖補償我而言,更多的還是想報復欺騙了他的妻子吧。
正如我母親所言,到最後,他依然是個自私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