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手機唱起歌的時候,床上兩人正糾纏得熱烈無比。
鄭真的第一反應是:「不要接。」
瞪了他一眼,千帆將一臉不爽鬱悶的大個子從身上推開,伸手從枕頭邊拿起了電話。
「喂,不是我的,是你的在響!」換作千帆一臉不爽的將手機扔回去,一腳將鄭真踢下床雲接電話,「早跟你說了,不要用和我一樣的鈴聲。」
「我就是喜歡。」勾唇一笑,鄭真巧妙的隱藏起一絲苦澀——他自然知道千帆選這首歌當鈴聲的原因;而他自己,則是出於另一個原因。
和你一起慢慢變老呵……千帆的心傷究竟有多深,即便他從來沒有說起過,但還是能感覺到的。在他們交往沒多久的時候,杭晨微怕他陷下去後無法自拔,於是悄悄告訴了他這段隱情,讓他自己看著辦。結果當天他們就爆發了第一次爭執,鄭真在吵架時失口說了出來。當時千帆一定被狠狠刺傷了——從他領教的那記耳光力度就明瞭。
最浪漫的事,變成了最殘酷的事。每次鈴聲響起,就在心口活生生剝開一個裂口,鄭真無法想像,千帆是抱著何種心情在一遍遍的提醒自己那段殘酷的往事。他只知道這個自虐但又深情的人讓自己移不開眼。無數次情不自禁的假設——如果被千帆這麼愛戀著的人是他鄭真的話,那自己絕對會細心守護一世,不讓他有一絲傷心痛苦。即便一開始這想法只是「假設」,在重複了數百遍後,就成了理所當然的誓言。
所以,他選擇了和千帆一樣的鈴聲,昭示著不言明的小小心願。
時間像搭上了雲霄飛車,轉眼他的「喬丹清潔家政服務公司」開張已滿一年,一切順利得超乎想像。按照他的計劃,經過人員培訓、服務改型的階段一步步平穩推進。他看好家政業的前途,所以計劃著,推出家庭套餐服務,並且細化服務種類,增加類似廚師、司機之類的特殊人員中介,慢慢將家政服務獨立出來,做成一個品牌。
他和孫立基配合良好,雖然時常有意見不一致的地方,但在他的強力主導下,局面正向著所期望的方向演變。鄭真話不是很多,年紀又輕,可他天生有股讓人想依靠的領袖魅力,得人信任。
而長袖善舞的孫立基,則是他與客戶、員工之間的潤滑劑。加之孫立基社交圈龐雜,總是能迅速得到各種門路的消息。
「你說什麼?」鄭真光裸的背脊驟然僵硬起來。
……
「別開玩笑了!有什麼意見你就說出來,少拿這種話來壓我!」
……
「為什麼?我有什麼地方做的讓你不滿意,直接跟我說,別再來『沒什麼理由』這幾個字。」
……
打電話的聲音陸續傳到千帆耳中,原本閉目養神的他,慢慢睜開了眼睛。好奇的望著鄭真,想從他的表情找出蛛絲馬跡。
「你現在人在哪裡?出來,我們好好談一談。喂?喂?他X的!」顯然被對方掛了電話,鄭真氣惱的差點將手機砸出去。
千帆適時的開口調侃:「怎麼?老婆跟人跑了?」
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鄭真胸膛重重的起伏著,爬回千帆身邊後開口:「孫立基說他不幹了,辭職。」
雖然已經猜到三分,千帆還是驚訝的瞪大了眼。
「為什麼?」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唉,今天上班的時候他都和平時沒兩樣,根本一點預兆也沒有。我回頭再找他談談,要是沒有他,我不可能走到今天,能解開心結留下人來就最好了。」
「你說的是沒錯。不過,我倒覺得他不像一時衝動,反而更像是計劃已久——」千帆皺眉沉思了會,開口問:「你們這半年發生過什麼爭執嗎?無論公事還是私事。」
「爭執?如果是說公司發展上,我和他的意見從來沒統一過,這你也是知道的。」
孫立基是個聰明人,頭腦靈活交際廣泛,只可惜目光短淺、缺乏遠大的志向。在鄭真認為還需發奮圖強的現在,他早早的就想開始享受。鄭真費了大氣力,依舊改不掉他的暴發戶思維,最後索性放棄改造。
聽了鄭真的話,千帆點點頭,再問道:「除了這個,你們有過那種有傷面子的爭執嗎?」
鄭真凝神想了下,突然一拍掌,「我想起來了!我上個月拒絕了他妹妹,說起來孫立基還想幫我和他妹牽紅線。不過我表示早就心有所屬,他很不高興,懷疑我是不是在敷衍他。」說完拿眼睛瞟了一下千帆。
「哦——」應了一聲,千帆沒有絲毫動容的表情。
鄭真熬不住了,自戀的撫上半邊臉道:「唉,太受歡迎就是煩惱啊。」
千帆沒好氣的賞了他一記頭皮,「好了,快想想你到底什麼時候得罪人家了!」
「唉唉……」鄭真苦下了臉,過了會有點不確定的開口:「不會是那件事吧!孫立基上個星期提起想幫他女朋友找個事做。本來安排個人的話,他不需要跟我打招呼,但是他想讓他女朋友當人事培訓主管。可是他女朋友從沒幹過這行,肯定做不來,我就沒答應。情分是情分,工作是工作。等他們結婚時,我包個上萬的紅包都不在話下,但要是把工作當人情送,那我這生意也別想踏踏實實做下去了。你說是吧?」
「話是沒錯。」這話千帆確實同意:「你怎麼拒絕他的?」
「我就直說了啊,他當時挺生氣的,沒聽我解釋原因就走了。不過第二天他來上班,看起來已經沒事了。我想他不會為了這點小事,這麼小心眼吧?」
千帆不由苦笑了下,「是——你是心眼大得跟漁網似的,還以為人人跟你一樣。」
「算了,都這麼晚了。明天去了公司再說。但願是誤會解開就好,畢竟這麼久的情分,我想孫立基不會是真心想走吧。」鄭真說完沒煩惱的躺了下來。
「你的神經還真是粗得像電線桿。」翻翻白眼,千帆起身去沖涼。剛才被這麼一打斷,兩人都沒繼續的性趣了。
回到床邊,只見大個子已經仰天睡熟。設好了空調定時,千帆在他身邊找了個位置躺下。身邊男人的呼吸聲,猶如催眠音符,一會睡意就降臨了。
好像,和這傢伙在一起後,一夜好眠的日子越來越多了!在入睡前一刻,千帆睡意朦朧的想著。
***
第二天,鄭真還沒來得及找孫立基談,就發現情況遠比想像的糟糕許多。
外頭是陽光燦爛,而他卻彷彿置身永夜。
一到公司,他就獲悉三分之一的員工,隨孫立基跳槽去了競爭的同行那裡。因為這個行業人員流動性大的關係,向來簽的是短期臨時合約,根本沒有有效的辦法阻上集體跳槽的行為。然後他發現,員工名冊之類的資料全數不翼而飛。
鄭真氣昏了頭,立刻一個電話撥給了孫立基,結果發現他手機停機,方才明白這是一起策劃已久的「叛變」。
為什麼會這樣?鄭真自認向來待孫立基不薄,把他當貼心兄弟般知無不言、言無下盡。而孫立基平素表現的也是掏心掏肺,根本想不到會做出這種事。
接下來兩天鄭真忙得昏天黑地,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又是找人瞭解情況,又是臨時調度人員保證合約、訂單的完成,能拖的就先拖一下。每天從清晨忙到半夜,就在公司闔眼休息幾個小時。
到了第三天,已有一半的員工辭職,剩下的也人心惶惶。鄭真打聽到,跟隨孫立基跳槽去對手公司的員工,一過去就每人一筆獎金。他只能跟風,一個一個找人談話,以許諾發獎金的辦法,才算留住了剩下的人馬。
人雖然暫時留住了,但接踵而來的問題就是人手不夠。一方面他以獎金補償的方式,讓剩餘的人員加班;另一方面,是找了相熟的同行公司代工。
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這次即使應付過了難關,也是元氣大傷,無論是金錢、人脈,還是公司形象。
記得在提出培訓計劃的時候,孫立基就提出過,要是培訓後員工跳槽的話,那麼投資就打水漂了。當時鄭真很自信能夠留住人,然後就按計劃而行。結果,給他致命一擊的恰恰是孫立基。
真是太可笑了!原來缺乏識人之明的是他自己。事業稍微順遂了點,就忘了自己的斤兩。結果,孫立基給他好好的上了一課,讓他跌入谷底重新審視自我。
自嘲的笑了笑,焦頭爛額之際,他腦子裡想到的還是那個人——千帆要是知道了眼下的局面會怎麼說?
繼而無力的搖頭,千帆從來不會過問他的事情,平時都是他主動說起自己的事情,努力在千帆心上留下一點痕跡。
手機一響,鄭真接起聽到千帆的聲音時,微微驚訝。
「喂,今天週末了,要不要過來?」
「你……」從來是自己主動湊上門去,所以對這樣的問題,鄭真一點應對的準備都沒有。
「嗯?你沒空的話就直說好了,沒關係的。」
「不是、不是、有空、有空!」這瞬間,什麼痛苦煩惱都飛跑了,定了定神開口說:「的確是有點事情,不過不會太晚,八點前我肯定到。你要是不急的話,就等我過來做飯,肚子餓的話先吃點東西墊墊胃。」
「好,我等你過來。那個,我要吃拌豆腐,就是和鹹蛋黃和皮蛋一起拌那種。還有冰糖西紅柿。」
鄭真笑了起來:「知道了。」
停了一下,千帆開口問道,「是不是孫立基的事情鬧得很麻煩?」
「……嗯!你怎麼知道?」
歎了口氣,千帆回答:「我見過的人不比你少。別看都是搞藝術的,齷齪起來你根本不能想像。像你們這生意場上的事情,就更別提了。」
「也是啊……」鄭真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將事情經過簡略說了一遍。最後他問:「你說我是不是非常愚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的做法沒錯,而且你也沒有用錯人,只是錯信了人。有人只能『用』,不能『信』。如何看人,是門大學問,這次就當繳學費了吧。現在不摔跟頭,將來遲早會摔得更慘,那還不如趁早先摔了。這麼想,也未必是件壞事。」
鄭真笑了起來,「原本我都有點灰心,覺得可能撐不下去了。結果給你這麼一說,我立刻幹勁滿滿了。」
「好了,不說了。我掛了,有話晚上再詳細說。」
溫柔的注視著剛掛斷的手機,鄭真癡癡的笑了起來。
說不定,這次的風波到頭來塞翁失馬,也未必呢。
***
下午五點喬丹準時的結束午睡,在屋裡巡視了兩圈,低低的發出嚎叫聲。
鄭真一進門不急著去做飯,先給喬丹撓了會下巴。見它一臉的幸福表情,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湧上心頭。沒一會,千帆嚷著餓死了,衝過來把他一腳踢進了廚房。
大熱天進廚房,特別是起了油鍋後,簡直像在蒸桑拿浴。但因為千帆愛吃紅燒的,他自然忍耐著高溫,毫無怨言的奮鬥在油鍋前。
吃完飯,抹抹嘴巴坐定下來,千帆擺開了長談的架勢。
「今後打算怎麼辦?」
「繼續挺下去,只要讓我熬過了這關,今後沒人可以再整到我。」
「哎喲,怎麼有點心理受創,轉而報復社會的味道?」
鄭真無力,什麼時候了這傢伙還有閒心開玩笑。
「喏,這個給你的。」說著扔過去了一個小本子。
「這是……存折?」打開小折子,鄭真被上面的數字嚇了一跳。「這麼多錢?」
「我這叫做投資潛力股,孫立基那笨蛋白白放著發財機會不要,那我就不客氣了。趁現在你危難關頭伸把援手,萬一哪天我落魄了也不必發愁。」
鄭真低頭默默看著存折,半天蹦出一句:「你這不是在放高利貸吧?」
千帆吸了口氣,平了平氣笑起來:「想得美,我這錢不是借給你個人,而是投資整個公司,你要是肯把公司賣一半給我的話,明天我們就去簽合同,總之,你努力把公司做大點,替我多多賺錢。」
雖然千帆嘴上說得十二萬分的勢利,但他再清楚不過千帆面冷心熱的個性。就連自己都對未來信心不足的此刻,他卻毫不猶豫的拿出身家財產來與他共度難關。
鄭真鼻頭一酸,咬了咬唇,「謝謝……」
「我不是要你的謝,是要你殺回去,讓那些看低你的人後悔,幫我賺大錢。」
「嗯……」鄭真的表情難以形容,「你啊,對我這麼好,會讓我誤會自己還有機會。」
「我喜歡你。」
「啊?」鄭真驚訝的猛抬起頭,難以置信的望著千帆。
千帆一臉平靜的微笑,說道:「你是個好孩子,心水很清,所以我才會和你相交這麼久。今天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也會出手幫忙。我幫人,只幫自己看得上眼的。所以不用謝我的好心,這是因為你本身有讓我幫的價值。」
聽到這令人失望的告白,鄭真用力閉上了眼,無奈的苦笑:「好孩子……哈!你還真是懂得如何成功的打擊我。」
「好啦!別摳字眼了。明白我意思就好。」千帆抄起存折,打了下他的腦袋。
「知道了,總之我會努力的。」現在連千帆的身家性命都扛在肩上,他不是要努力,而是要拚命了。
「對了對了,你哪來這麼多錢?你又不賣畫。難道上個月那家被搶的銀行……哇!」
千帆曲起食指在他頭上重重的敲了一下:「你知道我以私人身份接一趟生意的身價嗎?好好去打聽一下,有錢都未必請得動我!」
「啊咧?原來你算是大手?」鄭真驚訝道,打量起這棟房子,心想以千帆這麼輕的年紀能夠獨立買下的話,那還真不是吹的。
猜出他在想什麼,千帆垂下了眼:「這房子是別人留給我的,原來打算兩人一起努力工作供這個家。誰知道啊……幸好我還有點本事,獨自供完了房。」
第一次,千帆在他面前,主動提起了深藏在心底的那個人。
「你很……喜歡他?」
「不是喜歡,是非常非常的愛他。」
抬起的眼眸中,是至死不悔的深情眷戀,不見悲傷與懊悔。剎那間,鄭真忘了呼吸,
一瞬不瞬的與千帆對視著。只看見,淚水突然撲簌簌的,從千帆圓睜的雙眼中掉落,身體卻沒有動作。
抓抓頭,鄭真挫敗的壓下心中的小小酸澀,探身上前,取下了千帆的眼鏡。展開雙臂,將陷入傷心情緒的人擁入懷中,讓他的腦袋輕靠在自己胸前。感覺襯衫被濡濕的那一刻,心隨之抽痛。
千帆雙手揪著鄭真的衣襟,將臉埋在他胸口,體會著那溫柔拍撫的手掌。突然他破涕為笑,怎麼好像自己才是年幼的那方?
「不哭了?」
懷中的人點了點頭,將鄭真的襯衫下擺從褲腰中抽出,然後拉起衣角將一臉的鼻涕眼淚擦乾淨,所有的動作是那麼的順暢自然理所當然。鄭真默默看著自己全毀的襯衫,什麼話也說不出。
千帆戴好眼鏡,抬頭笑看著鄭真,「其實,我一直讓你留在身邊,還有一個理由。」
鄭真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下文。
「你的外形輪廓和歐陽很像,尤其是背影。」
鄭真苦笑,難怪他特別喜歡從背後抱著自己睡覺。
「替代品嗎?」
「或許有點吧……」千帆帶些歉意微微點頭,「你不會生氣吧?」
「這倒還不至於,心愛的人坦白告訴我只是替代品,就自尊心而言,的確是受傷了;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話,我根本連和你在一起的機會也沒有。所以,我還是很慶幸。」
鄭真這番話,根本就是大膽的表白,聽得千帆有些微赧。於是擺擺手,「好啦,我知道了……」,
拉過他的手,捂在心口,鄭真不鬆懈的繼續追擊道:「我知道自己太年輕,讓你無法全心的信任。但年紀不是我能決定的事,並不是我的錯誤。能遇上你,我就很滿足了。」
「喂,少肉麻了!」千帆臉皮再厚,也抗不住的開始泛紅,努力想把手抽回來。
鄭真使出怪力,哪裡容他收手,「答應我,就算你不愛我,也請留在我身邊。我是個正常男人,只想獨佔喜歡的人。和我在一起,好嗎?」
「可是……」千帆直覺的想拒絕一切束縛的關係,但對上那真誠的視線,就變得難以啟齒。
「我不要求其它,只是想和你正式的在一起。你不愛我,沒關係;我雙倍的愛你就可以。如果哪天你討厭我,不想再看到我,我保證,立刻答應分手,絕不會糾纏不休。「
這傢伙,認真起來還真是叫人無法抵擋,千帆心中滿是甜蜜的無奈——「那……好吧,先試用一段時間,要是不合格,隨時解雇你。」
「哦耶!」聽到千帆終於鬆口,某試用人員興奮的歡呼起來,「哇哈哈,終於到手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千帆立刻發作起來:「前言收回!我直接解雇你!」
鄭真嬉皮笑臉的蹭過來,「哎呀,別這麼認真嘛!今天這種好日子,我們就做一整晚來慶賀吧!」
千帆差點氣暈過去,什麼做一整晚,是不是想整死他這把老骨頭啊!伸手擠捏著湊過來的豬臉,可是鄭真即便臉被擠得變形,仍不忘歪著嘴口齒不清的發表感想:「看來我應該感謝孫立基,要不是他,哪能進展這麼順利哪!」
「是是是,你說是就是!拜託你少說多做吧!」千帆懶得抗辯,伸臂勾下鄭真的脖子,堵上了那張聒噪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