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晨微出院不到兩個星期,又開始了加班生活。廣告公司的一大特色就是加班文化,經常是越近下班,接到的電話越多。空閒的工作時間,和忙碌的加班時間,相映成趣。
易帆在得知杭晨微八點多還是不能下班,且晚飯還沒吃之後,毫不猶豫親自到他公司。他命令杭晨微五分鐘內收拾好東西。一到時間,不管好沒好,他都要押人走。
驚嚇中,杭晨微一個不小心碰翻了一杯茶,全潑在了桌上。還好他善解人意的小助理上前幫忙,手腳麻利邊整理邊悄聲催杭晨微先走,免得那座冰山凍壞了所有人。
杭晨微一回頭,只見易帆無視於匯聚於己身的眼光,一臉不爽的倚著門框,皺著眉——即便如此還是,還是讓人移不開視線。
想到這個人是在這裡等自己,沒來由的心情愉悅。杭晨微天生不擅分析自己的情感,感到高興就表現在臉上,連呼吸都輕鬆了起來。
上車後,易帆也不問他要去哪,逕自上了路。等杭晨微發現不是回家方向時,已經開出了很遠。
「這是去哪裡?」
「宵夜。」
「啊?」
易帆看了眼他呆愣的表情,回過頭盯著前方專心駕駛,「等你回家再開飯都該半夜了,直接吃夜宵吧。」
雖然只是簡單的吃個外食,杭晨微突然侷促不安了起來。畢竟,除了醫院和自己家,這是第一次兩人一起去其他地方。就好像……好像約會一般……
想到這裡,杭晨微不可抑制的臉紅了起來。幸好車內燈光微弱,身邊之人專心駕駛,他側頭裝作看窗外,努力將自己的表情隱藏了起來。
到飯店坐定,易帆接過菜單,詢問杭晨微要吃些什麼。在聽到「隨便」的答案後,挑挑眉不再勉強,略想了下就點了三菜一湯。飯菜上桌後,飢腸轆轆的杭晨微給菜香勾起了食慾,破天荒一連吃了兩碗。
直到著杭晨微吃完飯,舀了湯在那慢慢啜飲的當口,易帆才開口和他聊天。
「你們公司平時經常加班加這麼晚嗎?」
杭晨微撫著發脹的胃袋,點頭說:「很少有不加班的日子,我之前住院,落下了很多事,接下來有段日子可忙了。」
「當心搞壞了胃,三餐不正常是大忌。對了,你不會已經犯過胃病了吧?」
聽見這話,杭晨微縮了縮身子,「嗯……去年胃穿孔……也是在你們醫院開的刀。」
易帆眼睛瞇了瞇,不動聲色繼續追問道:「就這一次?之前沒進過醫院了?」
「沒有了!」杭晨微努力的搖頭否認。
輕輕哼了聲,易帆一開口就是字字如刀,直插他要害:「前年是右脛骨骨折,再之前一年是腦震盪住院半個月,此外還因為藥物過敏性窒息、肺炎、酒精中毒分別進醫院小住。哈,原來你是把醫院上下左右東西南北全拜訪完了,最後才來我這的啊。」
「你怎麼會知道!」杭晨微驚叫了起來,手上的碗差點飛出去。
「總算承認了?哼。」易帆充分享受著佔足優勢時的愉快感覺,「別忘了,病歷上你的病史可寫得一清二楚。」
「啊——」杭晨微立刻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居、居然忘了他是給自己看過病的醫生,還妄想矇混過關,嗚……真是丟臉丟大了。
看他委屈的低著頭,髮絲垂下來蓋住了眼睛,細窄的肩膀縮成了脆弱的弧度,易帆突然心中一股騷動,「好了,我不是在怪你,別這副樣子了。」
杭晨微慢慢抬起頭來,睫毛撲閃了兩下,終於和易帆目光接觸。易帆溫柔的視線的傳遞著溫柔的鼓勵,就好像,自己還是被他所愛著……
被自己的想法嚇到,杭晨微心頭突的一跳,變得坐立不安了起來。但易帆堅定柔和的視線,不容他逃脫。對視越久,越是心慌,也越是沉迷無法自拔,乃至忘了全世界。
就在這曖昧氣氛交纏至頂點的時刻,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迷思。
杭晨微乘機逃去洗手間。鏡中之人雙頰嫣紅,即便是嚴冬時節的冰水也無法冷卻。撫著顫動的心房,連呼吸都是沸騰的。
這感覺,並不陌生。不擅自我偽裝的杭晨微,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上發生的是什麼。
他不是不想逃。
只是無處可逃。
在看見來電人是舒薇時,易帆就明白自己要面對的是怎樣一場對話。
幸好杭晨微適時的離開,讓他開口少了幾分顧忌。
喜歡旁敲側擊的舒薇,同以往一般,先是問他明天是週末有沒有空陪她去逛街。易帆雖然有心趕在杭晨微回座前結束通話,但也不敢表現得太急切。
借口醫院有事,順利的將邀約推掉後,恰好看見杭晨微從洗手間回來。
聽出易帆有掛電話的意思,舒薇終於問出了長久以來的疑惑:「你最近是不是在疏遠我?」
瞟了眼越走越近的杭晨微,易帆淡淡的回答:「你想太多了,我真的是比較忙而已。」
「真的?」
「真的。」
「你真的是在忙工作的事?」
除了呼吸聲,迴盪在電話線間的是一片沉默。突然,舒薇聲調怪怪的開口:「你愛我嗎?」
看了眼落座的杭晨微,易帆微微側頭壓低了聲音:「我們改天再聊。」
「不要,」舒薇難得任性了起來,「現在我就要你回答。」
「我現在沒時間……」
「對我說那三個字,馬上。你說了我就掛。」
對上杭晨微好奇的視線,易帆心中澄淨了下來。抿了抿唇——「我明白了,改天會給你一個交代,我保證。」
說完,他不再遲疑的掐斷通話,帶著心中半成形的決定。
回去的路上,各懷心事的兩人默默無語。
「千帆昨天來過電話。」尋思了半天,杭晨微找了這麼個話題。
「哦,是嗎?他這個月電話費不少啊。」
易帆心想,哪有普通朋友出個差會天天電話問候的,就算是關係再好,這也保護過頭了吧。而且據杭晨微交代,就算沒出差的平時,他也是天天和千帆通電話。更令易帆介意的一點是,千帆非但到現在沒結婚,連個女朋友都沒有。難道說他也是圈中人?
不知道他這麼多心思的杭晨微繼續說:「千帆說這次的工作很麻煩,說不定要再多延兩個星期才能回來。唉……還真是辛苦。」
「他到底做什麼的?不是說在美術博物館上班的嗎?」
「是啊,他負責美術品修復,尤其是油畫作品的修復。他很厲害的,經常有全國各地的美術館請他去幫忙修復藏品,或是做培訓。每年他還要出國交流,去了很多地方,快跑遍全世界了。」一說到這些,杭晨微就非常的驕傲。
「呣……沒想到這小子還挺有點本事的嘛。」
「是啊……你們都好厲害,真讓我羨慕。」杭晨微說著有些落寞的垂下頭。
輕笑著看了他一眼,易帆知道杭晨微說的內心的真實感受,並不需要他人的安慰。
一進入杭晨微家所在的社區後,易帆放緩了車速,慢慢駛進去。
「過年的時候,你去哪裡?回家?」
「大概……」突然被問到這個話題,杭晨微支吾著想矇混過關。
「怎麼說?難道你還打算加班?你身體這麼差,還是回老家好好休養下,免得你爸媽擔心。」
易帆停好車熄了火,手伸到一半要去開門時,因為沒有得到回答而奇怪回頭的他,眼尖的瞥見杭晨微一低頭掉下的淚珠。
在他裝作下車側頭擦去淚痕前,易帆猛的伸手將他摁回座位,強迫和自己對視著,「怎麼了?你到底是怎麼了?」
感覺到抓著自己肩膀的那雙大手,杭晨微眼淚掉得更凶了,越是想控制情緒,結果越是糟糕。
「難道你爸媽……?」易帆屏住了呼吸,胸口因為那可能的猜想而發痛。
杭晨微找不到躲避的間隙,只能含淚用力的點頭作為回答。
「是……他們都……早就不在了……」潮起,心如刀割,往事漫過視野;潮落,追悔莫及,徒余淚水做伴。
「啊……」顧不得衣服被弄髒,易帆舒臂將杭晨微擁入懷中……
等到激情平復,易帆才意識到杭晨微被自己折騰得有多可憐。趴睡在床的杭晨微,纖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落下陰影,有種血色盡失的脆弱感覺。雖然他沒有失去意識,卻也是想睜眼也無力睜開了。那滿身縱愛後的痕跡,分明在譴責易帆的粗暴。
——怎麼會捨得將他傷成這模樣?心中的憐惜、自責氾濫,還是先道個歉,再慢慢安撫吧,易帆這麼想。
「對不起。」。
在聽到「對不起」三字後,杭晨微原本昏沉的神志,忽然一個激靈,一片清明。易帆後悔收斂的聲調,讓杭晨微突然間如墜冰窟——為什麼,你要說對不起?
「你……說什麼?」難以相信,自己居然還有力氣問出口,杭晨微藏在身下的兩手緊捂著胸口。
易帆皺了皺眉回答:「我是說,對不起。」
杭晨微的雙手暗自捏成了拳,幾乎掐得掌心出血,痛覺卻傳達不上去。
「你走……」閉起眼,眼淚不爭氣的滲出眼眶,很快被床單吸收,變成一點色澤稍暗的圓形水漬。
「微,你怎麼了……」
「你走!我叫你快走,聽見了沒!」爆發出的大吼,幾乎耗盡杭晨微僅餘的體力。
易帆伸手觸到他臉龐,卻被一偏頭躲開。心下不由默然歎息,終究還是傷了他。
果然,每一次自己都讓他如此痛苦。以前是,現在也是。
我究竟,如何才能守護你?
在聽到易帆終於離去的關門聲後,杭晨微的眼淚徹底決了堤,丟臉的痛哭失聲。
身上很痛,卻不及心痛的萬分之一。
在聽到易帆後悔著向自己道歉的那瞬間,他真想死了算了。為什麼、為什麼要活著受這種煎熬?
在發生了這麼多事後,杭晨微不可能天真的以為,易帆舊情難忘依然戀慕著他。雖然沒有證實過,但他隱約知道易帆肯定是有女友了。
可是在易帆溫柔對待自己的時候,彷彿時光倒流,回到了那純真相戀的青澀時代。他一個寵溺眼神、他一個淡然微笑,總讓他錯覺的以為,易帆——還是那個愛著他杭晨微的易帆。
是的,身體很痛,再次被擁抱的時候。可是,心裡卻高興得情願就此死掉,想將這一刻固定住。那不應該的希望再度抬頭,感情遏制不住的將要崩潰而出。
誰知曉,最後得到的卻是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
原來這一晚的情事,只是他用來安慰傷心哭泣的自己的手段!
男人在性事上的直接、衝動,他很清楚,有時只要一個輕輕撩撥就足夠了。更何況他們曾經有過這方面的關係,要跨過那道線更是輕而易舉。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從未想到,易帆真的會用這種態度對待他。總以為,自己有那麼一點點不同……到最後,才知道這只是自以為是罷了。
心如刀絞。
已經痛得沒法呼吸了。
***
當易帆開門進入他自己家的時候,只見夏非寧大剌剌坐在客廳沙發上,見他進門,瀟灑的一抬手,招呼道:「喲!你回來了啊!」
易帆抱著手臂,等他解釋為什麼不在隔壁自己家,而是在這裡。
夏非寧揮揮手,以「是男人就不要糾纏於無意義的瑣碎事情上」為理由將易帆的問題打發了過去。繼而整了整表情,一臉嚴肅的開口:「表哥,我現在遇上了人生最大的危機,所以想要聽聽你的意見。」
「什麼事啊?」易帆邊應付他,邊隨手扯下領帶,接著又開始換外套。
「喂!我說你好歹也認真點聽人家的話嘛!」夏非寧不滿的抗議。
「哼,就你那點破事,還不就是那只可愛小貓麼。怎麼,下定決心要認真出手啦?」
「啊啊!你怎麼會知道?難道你也看上我家小末了?」夏非寧一驚一詫的亂叫,突然想起某人對著易帆一副口水橫流的花癡相,真的急了起來:「別說我沒先警告你哦,他是我先看上的,你要是敢出手,別怪我到時六親不認!」
易帆一臉冷漠的走近,連出腳踹人的動作也同樣冷靜優雅:「少侮辱我的審美觀。再囉嗦,我就真要看看你怎麼個六親不認了。」
夏非寧嘟嘟囔囔抗議了一陣後,又開始對著空氣亂表忠心:「我決定了,就算他還是喜歡那個爛人,我也不再顧慮了,一定要把他搶到手為止。」夏非寧自信滿滿的說:「他一天還沒喜歡上我,我就一天陪在他身邊。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喜歡上我的。」說著又本性流露,撫著一臉陶醉的表情道:「沒辦法,誰叫我長這麼帥,怎麼可能有人會不愛上我呢?」
看著他一臉幸福的堅定神情,易帆心中很是複雜。微笑著問道:「沒關係嗎,如果他一直不上你的船,難道你就甘心一直等下去?」
「說真心話,誰能受得了喜歡的人心裡沒有自己?但是,誰叫我就是喜歡他呢?」
在說「誰叫我就是喜歡他」時,夏非寧的表情單純執著。
易帆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突然沒了戲謔的心思。
「既然這樣,那就好好珍惜他吧。」
「那當然!」
「好了好了,反正你已經達成了警告我站遠點的目的,我發誓不會跟你爭,所以早點回自己屋去吧!」
夏非寧「羞澀」的撓撓頭:「哎呀,你已經知道了啊,那我就放心了。」臨走又不放心的回頭確認:「那個是你自己說的,不會跟我搶的,不准反悔哦!」
無語的看著他,易帆靜靜的開門、踹人、關門,一氣呵成。真受不了……原本腦子還算過得去的人,怎麼一談戀愛,就立馬蠢得跟什麼似的。
把自己扔到床上,一合上眼,夏非寧那單純勇敢的神情尤在眼前,真是……該死的讓人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