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人生(下) 第二章
    由於天生強勢性格的原因,不到三天易帆就重新鼓起勇氣。  

    無論杭晨微有什麼心結,他都一定要解開。因為是真心喜歡他,所以不想放開他的手。  

    已經差不多到了決定志願的時候,雖然以前討論過這話題,不過現在才是認真考慮的時機。易帆他家裡不是問題,從小他的事都自己決定,父母早就不過問他學習上的事。所以,只要杭晨微確定了志願,自己怎麼都能配合。然後——他們就自由了!  

    某天中午在初識相會的樹林中,他笑著詢問杭晨微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是半年後兩人自由相處的畫面。  

    杭晨微又是沉默,這段時間他簡直沉默上了癮,易帆在心中不滿的想。  

    終於等到他抬眸看來,那乾淨沉寂的眼神突然讓易帆心臟猛的一跳。然後,杭晨微說出了那讓他心臟凍結的字句:「我們分手吧。」  

    分手……易帆不知愣怔了多久,才發出聲音:「你說分手……什麼——意思?」  

    杭晨微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默的與之對視,目光毫不逃避。直到易帆確認理解了他的意思,棕褐色的瞳仁猛的收縮。  

    「你究竟在說什麼!」突然收縮膨脹的情緒,一下子轉化為暴怒。不再顧及被人發現,易帆抓住他雙臂,將整個人不容抗拒的拖到自己面前怒吼。  

    「就是分手。」杭晨微垂著眼,終於再度開了口:「我本來想寫信告訴你的,但想想還是親口說比較好。」  

    「你以為換個形式我就會感激你嗎?」多日來的彷徨、忍耐,卻遭遇這樣的答案,易帆的胸口簡直氣炸了般的痛。  

    換了口氣,他仍不放開杭晨微,只是語氣冷靜少許:「你說,到底什麼原因!你不說清楚,休想我會答應!」其實就算有了理由,也休想他會答應。  

    「我不想這樣下去了……」杭晨微突然抬頭瞪視他:「難道不是嗎?我們兩個都是男人,怎麼都是不正常的!」  

    出口的利刃,傷了對方,也傷了自己。  

    易帆怎麼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或者說他意料不到杭晨微到現在還會為這個問題而煩惱,他的想法就如他反駁的那般:「男人又怎麼樣?就算不正常又怎麼樣?你管別人這麼多幹嘛!」  

    「我已經知道了……這叫同性戀,說到底還是不正常……」  

    「都說了你少管別人怎麼看!喜歡男的又怎麼了?誰敢多嘴一句,我要他命!」  

    「你不懂、你不懂……」杭晨微偏過了頭,淚花已蓄在眼眶中,「你不會懂的!」  

    看見他的眼淚,易帆遲疑的鬆了手。杭晨微用自由的雙手,狼狽的擦著掉下來的淚珠。稍稍收拾好情緒,他逼著自己再度開口:「正好現在這樣,我們不如就分手吧。反正我們還能在一起的時間不到一個學期了。」  

    易帆瞇了眼問他:「你是認真的?」  

    「嗯!」用力的點頭當作回答。  

    「你是不是因為被家裡知道了我們的事,所以才會要分手?」  

    杭晨微瞬間的僵硬,逃不過易帆銳利觀察的視線。即便他轉而出聲否定,易帆已經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  

    「跟我走!」突兀的拉起他一隻手,拖著就開始快步走起來。  

    杭晨微掙不開他的手,要跟上他的大步子有些吃力,結果變成狼狽的半小跑才不致摔倒在地。  

    「放……手……你要帶我去哪裡?」  

    掙扎的面紅耳赤,杭晨微還是掙脫不開那牢牢擒住他的大掌。最後,他認命的被一路帶出學校,儘管午休的時間已經快結束了。  

    啊……好像是去易帆家的路,平時騎車十分鐘的路,他們用走的半小時才到。一路上,無論杭晨微如何抗議、詢問、懇求,易帆都一臉堅決的無視他。要不是那緊緊握住自己的左臂的大手,杭晨微簡直要以為易帆根本忘記邊上他的存在了。  

    終於站定在了門口,杭晨微早累的只有撐住膝蓋喘氣的份。易帆開門將他拎進門,立刻有聲音從內間來到客廳。  

    看見易帆母親,杭晨微緊張的想要打招呼。他心裡一邊想著,要是易帆是想拖他回來做……什麼的話,有他家長在就容易脫身多了。  

    他剛打完招呼,就感覺易帆的手搭上了他的肩,還是以讓他無法躲避的重大壓力。  

    還沒回過神,只聽易帆對著母親石破天驚的開口:「其實我有件事一直瞞著你們,就是我和小微早就是戀愛關係了。」  

    除了易帆,剩下的兩人全都進入石化狀態。老半天仇芮安才語無倫次的回過神:「你、你說什麼?我、你——」  

    相比較易母的過度震驚,杭晨微則是像突然被人一腳踢進無底深淵般兩眼一抹黑,完全失去了行動反應的能力。  

    在確定母親已消化了自己宣佈的事實後,易帆毫不猶豫的捧起杭晨微的臉龐,對準那已沒了血色的唇瓣吻了下去,還是探出舌尖的深吻。杭晨微依然愣愣的沒有抵抗,正好配合了易帆演給母親看的這場kiss秀。  

    結束了一吻,易帆重新搭上杭晨微的肩,面對已由震驚變為沉默的仇芮安,「我喜歡小微,是要一輩子喜歡他的那種感覺。我告訴了你這件事,你要是打算再轉告爸爸,我沒意見。反正我就是讓你們知道一下我喜歡的人是誰而已,要反對還是要贊成都是你們的事。就是這麼回事,我們回去上課了。」  

    如同來時一般,易帆又拉著杭晨微如陣風般離開了家。出門時,他回頭遇上了仇芮安已然平靜的目光,不到一秒鐘的對視中,易帆的眼神沒有一絲動搖。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走在回去的路上,杭晨微已經甩開了易帆的手,一個人走著。  

    「我想和你站在同一立場。」易帆自信滿滿的說:「當你受到家人責難而難過的時候,我不想什麼都做不了在一旁乾著急。」  

    聽到這意外的答案,杭晨微不由心中一股熱流淌過。好想——就這麼投入他的懷抱,告訴他自己什麼都不要了,只要和他在一起。  

    可是,我的痛苦,你永遠無法體會到,而且也是我不想讓你體會的——杭晨微心中的絕望重又升起。  

    伸出的指尖,停在距離他衣襟不到一公分的地方。一個呼吸起伏就能解決的距離,此刻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般……  

    這個人的懷抱很溫暖,這個人的臂膀很有力,這個人的背部很堅實……此時此刻的自己,比任何時候都迷戀這個人。為了他,那份犧牲一切也想靠近的慾望始終蠢蠢欲動。  

    可是不行了……這次真的該讓步了……  

    杭晨微的十指緊緊揪住了易帆的衣前襟,垂下頭、躬著背默默的哭泣。自己的樣子太難看,只有這樣才能不被他看到。  

    「小微……怎麼了?」易帆胸口的不安越累越多,漸漸淹沒呼吸的高度。  

    杭晨微仍是一徑的哭泣,強著自己堅強的程度,早就超過了承受的極限。那麼,這一刻就允許自己再放縱一次吧。  

    易帆將手輕輕放在他肩部,有些不知所措的安慰著。彼此交換的體溫,是曖昧的最後證明。  

    終於,杭晨微收起了淚。任由易帆溫柔的替他擦乾淨臉,他浮起哀傷中帶點幸福的微笑:「謝謝你,剛才、還有以前……你為我做了這麼多,真的很謝謝。不過,我們還是分手的好。」  

    這一次杭晨微轉身離去,沒有遇到任何阻擋。  

    易帆,真的體會了到絕望。他已經做到這個地步,已經表明自己可以為他犧牲一切,可依然換來被拋棄的命運。  

    杭晨微在那麼痛苦的哭泣後,還是說了「分手」二字,可見是下了認真的決心,而非一時衝動。  

    他還能怎麼辦?不顧一切衝上去逼他說原因,還是狂霸的宣佈自己絕對不會放手?想,這些他都想去做。可是不能。  

    杭晨微傷心哭泣的樣子,他心疼得不能再疼了,怎麼忍心再逼迫他?  

    邁不開步子,發不出聲音,哪怕眼睛一瞬不瞬,視野中他離去的背影依然漸漸模糊。那個他想用力抱住不鬆手的纖細背影,卻已無法再碰觸。  

    心臟像被扼住了般近乎爆炸的疼痛,為什麼會痛到這個地步?  

    如果將心臟剜出來,是不是會痛得輕一點?  

    脫力般的靠著牆,慢慢滑落著蹲伏在地,水漬沿著掩面的指縫滲出。  

    原來,他也是有眼淚的。  

    突然想起千帆的話——如果你覺得他讓你痛苦了,一定要記得,他本人肯定痛苦一百倍。  

    是真的麼?這是真的麼?  

    已經覺得比這再心疼上一絲一毫,已經是不可思議,怎麼能再疼上一百倍?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直到很久以後,易帆一直沒有明白杭晨微當時堅決要求分手的真正原因。之所以加了「真正」二字,是因為他可以找出許多聽起來很合理的解釋,不過他心裡很明白,真正讓杭晨微作出決定的動機,埋在深得他無法看見的地方。  

    有人說,時間是沖淡傷口的最好良藥。但前提是在這段時間中,傷口不會潰爛、化膿。  

    ***

    雖然已經不在三班了,但眾人默認易帆的負責人還是老姚。  

    因此當老姚將他叫去談話時,開了句「是不是失戀了」的玩笑,易帆掉頭就走。幸好最後還是被老姚留住了,才少添一筆目無師長的記錄。  

    「考慮怎麼樣了?差不多要給回音了吧。」  

    在易帆一副茫然的表情回問「什麼」後,老姚恨不得一個手滑把茶缸扣這小子頭上。  

    「是保送!保送!你別告訴我說早忘了這回事!」  

    易帆老實的告訴他,自己的確是忘了。  

    老姚耐住性子,沒好氣的說:「你搞什麼呢,前幾天你媽打電話給我,還談起這事。你回去了她沒跟你說嗎?」  

    「我媽?」易帆一臉的難以置信,「不會吧……我還以為她根本不知道我念幾年級了……」  

    「你少扯了!」老姚打斷了他:「你媽也說起過,你們家比較特殊,經常留你一個人在家。不過畢竟是自己孩子,怎麼可能真的不聞不問?照我看,她其實很關心你。」  

    對這個狀況,易帆一時接受不良,不動聲色的沉思著。  

    「好了好了,話歸原題,保送的事你到底怎麼說?要是決定去的話,下個月就能提前去那邊大學上基礎課了。比起正常入學的同學來說,多少佔些優勢。總之你快決定,你要是真不要,這機會就給別人了。」  

    下個月就能走?就是說可以暫時離開這裡?  

    「我看看,」易帆伸手拿了過來,「要立刻決定專業?」  

    「對啊,跟填高考志願一樣,也是填三個專業,最後學校決定分配。」  

    「我要學醫。」毫不猶豫的衝口而出,話出口才回想起當初決定的原因,一陣細微的抽痛掠過。  

    「哦……當醫生,這個不錯,反正比我們當老師的強多了。」老姚念叨著,「不過這個有點說不準,臨醫一直是熱門專業,能不能直接保送進去還得再問問看。」  

    「要是不行的話,那我自己考。」  

    嚇……這小子的口氣還真是狂得嚇死人,老姚將推薦表捲成桶狀,在易帆頭上猛敲了一下才塞進他手裡,「回去填好了交過來,至於選專業的事我會幫你問的。」  

    兩個星期後,易帆就收拾好行李,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中提前踏上了大學之路。  

    從分手到出發的這段日子裡,除了在學校中偶遇,易帆沒有再和杭晨微見過面。他知道,如果不強迫自己離開,那他遲早會忍不住提出復合的要求。  

    他沒那麼好的定力,做不到看著心愛的人如同陌路般的一次次經過身邊,而自己偏偏不能伸手去抓住他。  

    相見不如不見。  

    只要時間夠長,終有一天能忘懷吧。  

    終有一天……  

    ***

    在得知易帆離開的消息後,陳音泠對杭晨微的管束放鬆了許多。尤其是和千帆的走動,又多了起來。  

    其實在兩人分手的當天,杭晨微就找到了千帆家,一言不發的流著眼淚。當時千帆真的給嚇到了,那種絕望厭世的疲倦眼神他從未見過,更何況是出現在一個十八歲少年的身上。  

    杭晨微除了說了句「我們分手了」,其他什麼都不願意開口。了無生氣的樣子,讓人覺得他就會那麼靜靜離去。想起陳音泠的事,千帆當時心慌的不得了。這絕對是一輩子都不想體驗的經歷。  

    等到杭晨微稍稍恢復了點,千帆才憤怒的想要打電話去大罵易帆,結果被攔住了。聽到杭晨微說提分手的是自己時,他差點驚得咬掉自己舌頭。  

    問他原因,都是些敷衍的話。哪怕千帆拿「你當不當我是朋友」之類的話來威脅,杭晨微還是搖著頭什麼也不肯說。  

    杭晨微的狀況比想像中要好,可能是強迫自己要在易帆面前活得好好的,所以杭晨微硬是撐著一口氣,熬過了開始那幾天。過了剛失戀那幾天,接下來難過歸難過,已經不會像剛開始那樣撕心裂肺了。  

    一模(第一次模擬考)成績下來,杭晨微略有退步。反而是千帆的排名,一下退了十幾名,自己都慌了神。  

    杭晨微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但千帆知道,他的傷口只是表面看起來癒合了,內中一直在流血。有一次一起溫書,杭晨微看著數學習題,突然眼淚流了下來。千帆在慌張的詢問、安慰時,無意間瞥到習題集空白處有易帆留下的筆跡。  

    很想叫他不要硬撐了,可是千帆不知道,如果不讓杭晨微硬撐下去,那還能怎麼辦?  

    到最後,他所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在旁陪著杭晨微。  

    易帆一走幾個月,久到大家都適應了他不在的事實。  

    大多數的人,都是必須為高考搏命到最後一刻的可憐蟲。不過所謂的「習慣」是件很偉大的事。在習慣了將精力壓搾到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利用度,不把自己當人的發奮刻苦後,倒也不覺得這種人生有什麼不對勁。雖然不是沒想過,花三年時間來學習一些在以後大部分不會用到的「知識」簡直像一場笑話,但在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時候,心中小小的疑惑很容易就被掐斷了。其實到最後,差不多所有人都只是憑著之前的慣性,筆直的滑向既定的目的地而去。  

    然後是二模,最後是無足輕重的三模,時間的流逝,就如同時鐘指針的走動一般,不緊不慢,但將到來的始終無法避免。  

    上完高中時期最後一節課,就進入了應考前最後的溫書假。雖然高考完畢還要回校舉行畢業典禮,但這一天才是真正意義上為高中時代劃上一個句點。即便在臨考的巨大壓力下,還是能尋獲一絲感傷的氣氛。  

    直到這一天,易帆也沒再出現在學校中。  

    杭晨微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但不能再見一眼高中時代最重要的人一眼,這種遺憾的心情,如此之強烈,以致讓他無法強迫自己忽略。  

    就這麼分手了麼?雖然有些許不甘心,但也無可奈何。他家的電話已經不能再打了,大概連接兩人的線就那麼斷了吧。原以為牢不可破的聯繫,其實說到底也就薄弱如琉璃瓷器。  

    就在他死了心,斷了念的時候,卻在高考過後的畢業典禮上,意外的見到了那個原以為再也不會相見的人。  

    畢業典禮上的再見,實際上過程很簡單。  

    一進教室,杭晨微在看到那個原以為不會再出現的人時,不由愣了。直到看見易帆自如的對著他笑了笑,才回過了神。之後兩人雖然沒有交談,但杭晨微一顆心一直繫在那人的身上,實在強忍得太辛苦時,就會裝作無意的回頭偷看他一眼。  

    三個多月不見,他好像又長高了,也變得更帥了。而且有了種陌生的氣質,讓人移不開眼。  

    杭晨微沒有道理的渾身燥熱了起來,幸好是夏天別人也看不出什麼。就算是被人發現了心不在焉,也會以為他是在擔心成績。  

    心中壓抑不住的小小期盼,到最後,還是沒得到滿足。因為直到畢業典禮結束,杭晨微連個招呼都沒和易帆打上。他做不到主動上前聊天,即使連湊在一邊當聽眾的勇氣也沒有。從頭到尾,除了一開始那個微笑,其他什麼都沒了。  

    千帆拉他去自己家玩電動,杭晨微沒反對的跟了去。最後報志願的時候,千帆沒有報去年寒假參觀學習的美校,他選擇了和杭晨微報同一所的學校。雖然都是要加試美術的專業,只不過杭晨微報的是要求較低的工業設計,而千帆報的是美術系專攻油畫和雕塑的專業方向。  

    哪怕不是同一個專業,只要能進一樣的學校,多少能彼此照應點。千帆十幾年的老習慣在那,要是不把杭晨微放在自己眼睛看得到的地方,以後就怕連吃睡都不安穩。  

    不過一切在放榜前,都還是未知數。  

    杭晨微雖然是被拉去陪打電動的,但他的情緒狀態大大限制了他本就有限的水平發揮。看他心不在焉的,千帆也給搞得沒了情緒。  

    吃過晚飯,杭晨微起身告辭,出了那件事後他就和家裡有了不外宿的約定,就連千帆家也不能住。  

    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千帆抓了鑰匙跳了起來:「等下,我還是送你到家吧!」  

    「不用了吧!」杭晨微推辭道,千帆從來沒送他回家的習慣,突然間這麼提實在很奇怪。  

    千帆不由分說的,攬著他肩就出了門。杭晨微說服不了他,也就隨他去了。等上了路,才明白了他的用意。原來千帆是看出自己情緒低落,才打算陪他一路上說說話。  

    「是因為他麼?他今天來了吧,去大禮堂聽講話的時候我看見他了。」  

    不必明說,杭晨微也知道他指的是誰。夜色朦朧中,他輕輕的點頭。  

    千帆不由歎息,明瞭他情緒低落的原因後,也想不出安慰的話。前面再拐彎就快到杭晨微家時,千帆示意他停下車,兩人坐在車後架上繼續著談話。  

    小心試探過後,千帆大了膽子問道:「難道說,你到現在還是喜歡他?」  

    「……嗯。」  

    「有多喜歡?」  

    「……」雖然沒有回答,但杭晨微悲傷的神情已說明了一切。  

    「那你當初何必——算了,過去的事不去提他了。」憐惜的伸手輕撫他的髮絲。  

    壓抑了一天終於被勾起的心情氾濫開來,杭晨微無法克制的情緒,隨著沁出眼角的淚珠發洩而出。  

    「嗚……嗚嗚……」努力克制的嗚咽聲聽得人更是心酸。  

    千帆將他攬入懷中無言的安慰著,輕拍他的背幫他順氣。  

    終於杭晨微全身的起伏微弱了下去,抬起頭,任由千帆幫他擦乾淨了臉。  

    「你個愛哭鬼,這麼大了還哭!」語帶寵溺的輕輕責罵著,千帆珍重的在他額上印了一吻。  

    感覺到這個從未有過的親密動作,杭晨微全身顫了下,隨即安心的閉眼靠在千帆懷中。雖然他和千帆之間永遠不會有愛情,但這十幾年近乎親情的情誼,卻是自己永遠最放心的依靠。  

    就在他們聽見腳步聲的時候,來人已經距離很近了。杭晨微不好意思的離開千帆的懷抱後,下意識的回頭確認聽到的腳步聲。  

    愕然……  

    雖然路燈被茂密的竹林給遮蔽了大部分的光線,但來人再熟悉不過的形容,只需一眼就能辨認。  

    在杭晨微驚訝的看著不應該出現的易帆時,易帆的視線也在他和千帆之間打轉,他眼神中的疑惑、受傷、憤怒、失望所代表的含義,杭晨微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過來。  

    不是你看到的那樣的——真想這麼直接的辯白,可是,自己以什麼立場來說呢?  

    就在杭晨微猶豫沉默的時候,千帆無懼於易帆恨不得將他剝皮拆骨的視線,笑吟吟的問道:「還真是巧得有些離譜,你怎麼會在這裡啊,難道說是來找晨微的?」  

    冷笑一聲,易帆垂下眸說道:「本來的確有些事,不過現在沒事了。」  

    杭晨微的一顆心,隨著他的回答沉到了谷底。他果然是誤會了,一定要解釋!  

    千帆再度搶著開口,嘲諷道:「哦?原來你就這種程度的決心啊。你確定真的沒事了?沒事就早點回家上床睡覺吧!」  

    話完,千帆毫不畏懼的和易帆用眼神較上了勁。  

    「走了這麼多路,我都困了,是該回家了。」易帆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連任何多餘的一眼都沒看杭晨微。  

    直到易帆的身影消失,杭晨微還是沒開口和他說一句話。  

    看見他難掩傷心的表情,千帆立刻開口請罪:「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多管閒事了。」  

    「不是……」  

    千帆轉了個口氣又道:「不過因為這麼點小誤會,就放棄得乾脆利落的傢伙,真是太差勁了。晨微,這種你當初甩他實在是再英明不過的決定!」  

    杭晨微,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不過易帆原先究竟是為了什麼而來的呢?  

    ***

    然後是放榜,接著是一批批的錄取名單出來了。因為是優先錄取的藝術類,所以杭晨微和千帆在第一時間得知了好消息。  

    當千帆高興的在說大學也能一起念的時候,杭晨微禁不住想起曾經有某個人發出過類似的願望。  

    總感覺,那根緣分的線快斷了。或許這次斷了,就再也無法補救了。  

    這不就是自己原來的希望嗎?當初作出抉擇的時候,就預料到了這麼一天的到來。可是為什麼想到今後天各一方,想要遠遠的看上一眼都不可能的時候,心會這麼痛?  

    這最後一個月的暑假,成了煎熬與相思的煉獄場。  

    隨著八月末尾的來臨,心痛得無法自持……想不顧一切的去挽回,拋卻所有承諾與約定,再度回到他的身邊……  

    常常半夜裡淚眼滂沱的醒來,一想到夢中永別的場景,在現實中即將上演,就無法再入眠。  

    只要再一眼……哪怕只再看一眼也行!  

    心中的渴求漸漸的破殼而出,已無法再壓抑了。  

    再撥通易帆家的電話號碼,是件很需要勇氣的事。杭晨微在做了一天的心理準備後,還是撥了出去。然後在聽到易帆的聲音後,瞬間緊張了起來。  

    「我、是我……」  

    忘了自報家門,不過易帆立刻就聽出了他聲音,「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不會寒暄客套的杭晨微,靜默了一會直接進入了主題:「那天你看到的……是誤會。我和千帆其實沒什麼——」  

    「這與我無關。」  

    冷漠的回應,幾乎刺痛得杭晨微說不下。  

    「還有什麼事?」  

    咬咬下唇,囁嚅著說出口:「能不能……能不能臨走前……再見一面。我——我很想再見你一面。」  

    一說完就屏住了呼吸,杭晨微的心情猶如在等待生死判決。明明只是單純的想再見一面,見過就算了,不見也無所謂……可是為什麼還這麼緊張?難道說自己其實從一開始就在期盼著什麼?不能再想下去了……  

    易帆終於給出了判決:「我考慮看看。」  

    擱下電話後,杭晨微心頭一片茫然,不知是喜是悲。  

    其實從接到電話的時候起,易帆的手就一直在顫抖。  

    強迫自己離開的三個多月,思念與渴望的心情隨著距離的遙遠而越發強烈。可即便被逼到走投無路的邊緣,時時都有立刻趕回去的衝動,最後他還都是克制了下來。  

    畢業那天再見到那張臉龐時,有一瞬呼吸、心跳、意識被全部剝奪。幸好事先練習了無數遍的完美微笑,在那時救了自己。和周圍人大聲的談笑,其實也不過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可笑的舉動,卻管不住自己。  

    本來以為強自忍耐了這麼久,自己的定力應該不錯了,結果在見面的當晚立刻鬼使神差的跑去他家樓下。只不過在看見那讓他心痛到像被刀子狠狠絞過的相擁場面後,才發現自己像個傻子一樣。  

    好,這次真的放棄了。既然杭晨微已經找到了他的幸福,那自己也就沒什麼放不下的了……雖然,他知道自己的內心並不光明,那嫉妒的小蟲時時啃噬著神經。  

    結束了,一切早就結束了,是到該放下的時候了。一日日的如此催眠著自己。看著再度離家的日子越來越接近,漸漸的心如死灰。  

    可是,偏偏在最後的關頭,接到這麼個電話。  

    通話時偽裝的冷漠與疏淡,在擱下電話後全盤崩潰。什麼結束、什麼放不放得下,全都是狗屁!  

    或許從相識的最初就決定了,自尊是這場糾纏中最不需要的東西吧。  

    小小的堅持了下,讓自己有時間冷靜下來後,在理清自己的情緒後,易帆才回了電話過去。  

    電話被接起後,傳來的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然後易帆才想起她是杭晨微的母親。  

    自陳音泠手中接過電話,杭晨微一聽到易帆的聲音後,立刻緊張起來。偷偷回頭看了眼,確認陳音泠表情自若的在回房間後,他才壓低了聲音講起了電話。  

    「我是明天下午一點的火車,」易帆頓了頓,「你會來嗎?」  

    「啊?」杭晨微還沒抓住重點。  

    「你不是說想見一面嗎?」  

    「是、是的……」  

    「出發前我會在火車站的廣場等你。你想見面就來吧,如果有什麼想說的,我會在那裡等你告訴我。」  

    沒有聽到杭晨微的答覆,易帆添了句:「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聽出他話外音的杭晨微,心情猛的激盪起來,「我一定會來的!」  

    「約定了?」  

    「約定了。」  

    雖然都不說話了,卻沒有人願意先掛電話,雖然是無聲的靜默,卻有種久違的默契流轉在心間。一瞬間,彷彿回到了曾經美好甜蜜的時光……  

    直到易帆有事被喊走,兩人才不得不掛斷了電話,帶著對方無法看到的微笑。  

    後來才明白,這正是十三年前,兩人最後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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