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後,季家花園內。
楓葉如絮,隨風紛飛,形成一幅極美景致。
然而這美景卻絲毫入不了立於園內,臉蛋鬱鬱的嬰舞眼底,向來如燦星般的眸子己變呆滯,茫然的注視著遠處一點,若不細瞧,還真讓人以為季府花園多了個「人形石雕」。
許久,一抹歎息悠悠傳出,似是自那「人形石雕」口中,淒然的聲浪飄啊飄的,飄入了踏人園裡的馨香兩姐妹耳中。
每走三步,那歎息就逐出,第五步,歎息加重,變得更為深沉,深到讓人以為園內鬧鬼了。
馨香兩姐妹互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一齊走至嬰舞身側。
「小舞,你該不會還想著那傢伙吧?」香香首先打破沉寂,口氣裡隱含著不悅。她的直言令嬰舞本就哀戚的神情添了抹窘然與痛苦,一旁的馨馨見狀,忙伸手扯扯香香的衣抽。
在季府,嬰舞本就與馨香兩姐妹感情較好,嬰舞不快樂,當然馨香兩姐妹也就跟著難過且心疼,更遑論香香那心直口快的性子,這姐妹道欺負,她豈能視而不見。
「即便如此,我們又能說什麼?」聲聲也替嬰舞感到很難過,但她知道,責罵無法解決問題,唯有關心、問候才是要點。
但香香卻無法這麼想,好姐妹被欺負了,她實在無法不發飆。
「當初在洛府,我還瞧那殿下貌好心也善呢,本以為小舞陰錯陽差嫁給了尊貴的殿下是一大福氣,怎想到,好好的一個人交給他,回來時卻成了相思美人,只會望花草歎息,不吃也不喝,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咱們季府虐待了小舞,不給吃不給穿的。」
越罵心裡的火氣也就越旺盛,恨不得把那叫什麼沒良心殿下的大卸八塊,再看看心是不是黑的,若是就驅之後院給那隻老是愛叫、愛咬人的蠢賤狗一口吞下,至於骨頭……乾脆也讓賤狗當點心啃啃,看能不能消心裡之火。
「香香姐……」嬰舞垂下了長睫,不敢正視眼前暴跳如雷的好姐妹。
「香香,別這樣,小舞已經夠難過了,你就少說幾句吧。」瞅著嬰舞咬唇忍泣樣,馨磬不禁板起了臉孔。
「不說小舞就會變回過去那愛笑的模樣嗎?你沒瞧她,人非但清瘦了,就連神采也不見了,簡直跟行屍走肉差不多,你看得過去嗎?」
「看不過去又能如何?咱們至少得給小舞一些時間療傷啊!」但是想到她們來此的目的,看來那時間對嬰舞來說,有些苛求了。
「療傷?那也得看老爺准不准了,你瞧,現在老爺都要趕人走……」
「香香,別說!」馨馨趕緊伸手遮住香香的唇瓣,但還是教嬰舞聽見了。
「老爺打算趕我走?」
不,她不相信,記得剛回來時,她根本不敢進入府內,只能不住的在門口徘徊,若非老爺適時自外回府,她也躲避不及,讓老爺帶進了府裡,恐怕她此刻已露宿街頭。
還記得老爺當時還對她說:「小舞,不管你發生了什麼事,老爺這條老命是你救回的,理當不能讓你流落街頭,住下吧,不管住多久,我都很高興的。」
「我也覺得很奇怪啊!老爺不是要你安心住下嗎?打從你回來後,老爺接至還差人好生照顧你,瞧那疼你的模樣,簡直把你當成了小姐。」馨馨也覺納悶,這善心老爺是個性直了點,脾氣易變了些,不管對屬下或女兒都是十足十的好,沒得挑剔的,怎麼這次會要嬰舞走呢?
若非她與香香進廳之前,聽到了老爺與何管家的談話,她實在很難相信。
「反正男人全沒個好東西,簡直是反覆無常的壞東西。」實在替嬰舞不平到極點,像這種心地善良又單純的女孩,老天怎捨得讓她飽受風波之苦。
「總之,我們還是先陪著小舞到前廳吧。」拍拍嬰舞僵直的肩頭,馨聲柔聲安慰道,「小舞,無論如何,我和香香絕對不會棄你不管的。」
感動讓嬰舞熱淚盈眶,她點點頭,「謝謝你們,嬰舞永遠也不會忘記,季府有你們兩姐妹的支持與照顧的。」
香香難過的敲了她一記響額,忍住哽咽道:「說這什麼話,走吧!」於是,三人緩緩接近了廳堂,嬰舞朝兩姐妹一頷首,獨自走進。
才人門,就見老爺一臉凝重的坐在主位。
「老爺……」
嬰舞的叫喚讓季員外回了神,他迅速悄然地將一小紙條收起,朝嬰舞揮手。
「小舞,過來我身邊坐。」
「嬰舞站著就行了。」怎麼說,她都只是一名奴婢,怎可與主人並肩坐。
她的客套與疏離讓季員外皺起了眉心,但他只是歎口氣,說道:「數日前,我見你在門口徘徊,一時覺得可憐,所以收留了你,可……畢竟你已嫁出了門,雖說你所嫁之人非洛軒,但難免還是會遭人非議……」話說了一半,他抬起了頭,臉上滿滿是歉意。「小舞,不是老爺我自私,為了季家面子著想。老爺實在是……」欲言又止,無可奈何的眼神瞧向了嬰舞,希望她明白。
該來的總是要來,畢竟她已是嫁出去的人。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兒猶如潑出去的水,更何況,她更非是老爺的親生女,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婢女,老爺於她有恩,又怎能讓老爺難堪,難做人呢。
心念轉動,她雙腳也撲通一聲跪落地。
季員外一驚,隨即起身走向嬰舞,急著將她攙扶起。
「小舞,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起來!」唉!實在讓他看了好生不忍,但……為了嬰舞幸福的將來,即使不捨他也只能鐵了心。「你這樣,老爺還是不能留你啊!」
「嬰舞不求收留,只是感念老爺對嬰舞的好,請老爺接受嬰舞的三個響頭,可好?」說罷,她雙手觸地,頭俯下,朝著地上叩叩叩三響。
「小舞,你……」一股熱氣浮上了季員外的眼眶,內心的感動讓他無法再維持表面的冷漠。「其實老爺不是……」
話未竟,就被馨香兩姐妹打斷。
「老爺,請你別趕小舞走!」她們奔進了廳,並與嬰舞同跪在地。
「馨聲、香香,別為難老爺,其實我再留下來只會壞了老爺的名聲,你們知道的,老爺並非有心驅離我,人言可畏,我不能拖累了老爺。」
「可是,你本來就是季家人啊!」香香叫。因為捨不得與心疼,淚珠兒早已爬滿她兩腮,就連馨馨亦然。
「我已嫁出去了,這是不爭的事實。」伸手拉過了馨香兩姐妹的手,交握。「嬰舞知道你們捨不得我,嬰舞也是啊,只是打我們被老爺救起,老爺就是咱們的大恩人,我們該感恩,而非讓老爺替我們傷神、蒙羞。」
她的話讓馨香兩姐妹頓時無語,只能哭著抱成一團。
季員外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拍拍她們的肩膀,道:「你們就別再難過了,起來吧。」
見三人沒動,他只好朝著一旁同樣眼眶紅紅的家丁們晚道:「你們還不扶起她們,愣著做什麼?」
語氣雖威嚴,然而神情裡的難過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
他轉身再度落坐椅子,「你們也毋需難過至此,今日我送走了小舞,並沒說永遠也不准她踏人季家門,只希望她拋除婢女身份,變成自由身,不再終生為奴。」
說罷,他向老何點點頭,老何隨即自被口內拿出一沉甸甸的袋子遞向嬰舞。
嬰舞見狀,連忙搖頭道:「老爺,嬰舞不能收。」
「小舞,這是老爺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老何將錢袋硬是塞入了嬰舞推辭的手心內。
「老爺……」感受到手中的沉甸物,知曉裡頭裝的不僅是銀子,亦是老爺深深的心意啊。
「收下吧。」季員外隨即又對老何說道:「老何,轎子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老何應道。
「那小舞,就讓老爺送你一程,可好?」
「好。」她點點頭,上前扶住季員外的手,一齊走向大門口,停在轎子正前方。
「小舞……」馨香兩姐妹分別抱了抱嬰舞,泣道:「保重。」
「你們也是。」
鬆開了馨香兩姐妹的擁抱,她緩緩坐進了轎內,掀幔與所有人揮手道別,隨著轎子漸行漸遠,老爺與馨香兩姐妹的淚水也就更難自抑。
「小舞,希望你這一去,好好待在殿下身邊,他是愛你的,你可別再胡思亂想了。」揮著手,季員外也泣不成聲道。
這話兜進了罄香兩姐妹耳裡,兩人微微怔然,但僅一會兒,也只是相視一笑,心中同樣有著深深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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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鐘後,嬰舞己站在迎賓客棧內,抬跟望向了二樓雅座,一陣悲傷疾速湧上,讓她想起了那時殿下老愛逗自己的模樣。
他總是那麼的霸道,那麼的目中無人,喜歡一意孤行的戲弄她,全不把旁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但這樣的他,卻讓她好生眷戀與思慕,就算是夜裡也忘不掉他那俊朗的笑容,霸氣的神態,以及瀟灑自得的行止……
殿下啊,你可知嬰舞好想你,即使此刻你的身側已有佳人為伴,嬰舞還是抑制不了對你的深深思念哪!
「姑娘,你的廂房已準備好了。」店小二的聲音讓她回了神。
她頷首,在他的引領下走向滿植柳樹的院落,進入了一間雅房。
「姑娘,請早寢。」躬身朝著嬰舞敬了敬,店小二留下她一人離去。
此刻,夜已深,嬰舞卻無法人眠,放下了細軟,她走出了廂房,抬頭望圓月,心中霎時更淒然。
「老爺,嬰舞知道這些都是你為小舞精心準備的。」雖是將她趕出了門,還是讓她住好的、用好的,宛如一個出外的富家小姐。「謝謝你,老爺。」
「原來在你心裡,我的份量比那老頭子還輕。」話裡兜出濃濃的不是滋味,修長的身形也自柳樹後徐徐走出。
黑夜裡的紫袍身影逐漸擴大,直到那抹紫取代月色,覆蓋住她長長的影子,遮去她所有的視線,嬰舞仍舊無法回神。
是她太思念了嗎?抑或是猶在夢裡?否則那個應該在暖帳內抱公主的殿下怎會出現在自個兒的面前?
目光太過灼熱,不似夢中倒像現實,這醒悟讓嬰舞頓時回神,身子不自覺的輕顫了起來,為了掩飾心中過度的驚喜,她不得不故作冷漠與之面對。
許久未見,本以為她會高興的撲進自己懷中,沒想到卻是以這種冷淡的面容迎接他,教他原為她消瘦的身形而不捨的心緒頓時涼了一半,想伸手抱她人懷好好疼惜撫慰的掌心條握成拳。
「怎麼?看到我你好像不怎麼高興?」撇唇淡問,深凝的目光底下是一片清冷,看得嬰舞全身寒慄直冒。
「沒有。」她撇開眼,避開了那雙冷眸。「殿下為何來此?」
「我為何來此?」該死的小嬰舞,用這種冷顏面對自己就算,競選一開口就說這種惹他發怒的蠢話。「那你來這裡做什麼?不是在季府待得好好的嗎?」
雖然明知她離開季府是自己一手鑄成,可心底著責太不舒暢,也之所以,這螫人心的刻薄語氣也就毫不自覺的逸出。
他犀利的話語像刺,直直戳進她的心口,讓她好不容易維持的冷漠外表瞬間裂開了微縫,淚水不爭氣的浮上了眼眶,她緊咬著唇瓣,抑制著淚珠兒滾落的衝動。
可是任憑她如何掩飾,還是無法盡釋眼底洩漏的哀傷,索性心一橫,她轉身打算入房,不讓他瞧見心底的悲痛。
但是尚未跨出第一步,一條健臂倏地伸來,阻去她欲走的勢子。
「又想用逃避來面對一切嗎?」
他的嗓音更低沉了,嬰舞聽得出,那是他發怒的徵兆,但怒什麼呢?她不是已經成全他和公主了嗎?
難道是還為自己的離開才……猛然搖螓首,她失笑於自己的自作多情。
「嬰舞沒有理由逃避。」只是更加證實了自己的立場罷了。
「沒有?」他走近一步,於她身前停下,「既然沒有,那為什麼不敢抬頭面對我?」
男性的氣息隨著他的停步而通來,嬰舞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們已毋需再見面,殿下。」努力不讓音線過分顫抖,卻忽略了身子的緊繃。
他瞇眼瞪她,許久、許久,久到嬰舞準備自旁撓去時,他倏然伸手扣住她的臂膀,用力一拉,她立即跌人他的懷裡。
嬰舞掙扎著,卻怎麼也無法逃離他堅固的箝制,越是抵抗,他的手臂也就縮得越緊,幾乎要將她揉人了身體內。
「為什麼要一走了之?我不是要你好好待在宮中等我嗎?」語氣裡有著深切的逼問,隨著他的手力透著令人難以喘息的威脅。
「嬰舞不想眼睜睜的看你娶公主。」只要想到他與公主的那場婚宴,就讓她的心無比的悲慟,淚兒也就如斷線珍珠般落個不止。
他不悅的抬起她的螓首,瞪視著她,「我為何要娶公主?那是聞人霽的責任,我何必要替他負?至於你,可有當面來問我?沒有。你只是一味的看輕自己,自以為是的替我扣上一個始亂終棄的罪名,然後拍拍屁股就走,是不?」
「不是這樣,嬰舞只是認清且接受了事實。」即使他是愛她的,這皇儲的身份是無法更改的,若殿下為了她而背棄了國,叛離了皇上,這罪名永遠都會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
一個千古罪人的烙痕。
「認清什麼?接受什麼?就因為我是皇儲的身份,所以你就此離去,那我要這身份做啥?若因這浮名而讓我失去決定未來伴侶的機會,那我不如不要。」與其讓小嬰舞如此傷心難受,他倒甘願降為一介平民。
無比認真的口吻,不容更改的堅定,頓時嚇止了嬰舞的淚水,她小腦袋宛如淚浪鼓般搖得更厲害了。
「不,不可以,殿下你不能這麼做!」
「誰說不可以?要當皇帝或是平民,我都有權利去決定,如果當了皇帝卻惹得我所愛的妻子日日以淚洗面,自暴自棄,那麼,我倒寧願捨棄這榮華富貴,擁著愛妻你遊山玩水,暢飲山林,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如此真情至性的話語兜進嬰舞心裡,猶如一道暖流瞬間洗滌了鬱塞,讓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度湧出了眼兒,頑皮的滾落粉腮,那深切濃郁的情感正因他這些話而翻滾沸騰了起來。
瞧著嬰舞淚流,又是驚喜又是不確定的楚楚面容,他忍不住將她的小頭顱緊緊擱在心口上,讓她用心傾聽自己最真的心。
枕在他胸口,聽著那狂野的心跳,她原本麻木的知覺因此一點一滴逐漸甦醒,無數的感動湧進胸口,一顆滾燙的心再也難平復。
霧眸微抬,朱靳嚴肅的俊顏好似在印證盟誓般,絲絲蕩人心頭,水遠也不再褪去。
「如果你的淚是為了高興而流,那麼,你不告而別的罪責,我就不予追究。若是,」他話頓下,再度捧起她的小腦袋,微婉身,與她額頭相抵,眼相視,緩吐夾帶脅迫的溫柔語。「再為身份懸殊那該死的理由,那我就會狠狠的拖你上床,愛你愛到忘了那檔事不可。」如此霸道、如此傲佞的話語全是極深極切的愛語,像道網緊緊捆住嬰舞極度震撼的心。
他的話令她羞惱的低下了眸,然而黑白分明的淚眼終於綻出了淡淡的釋然笑意。她的嬌羞映人朱靳眼底,令他微微鬆了口氣,也確定了這小嬰舞已知曉自個兒真正的心意了。
「嬰舞,你要記得,世上沒有誰貴誰賤,只有在乎與不在乎,因為我在乎你,所以甘願捨棄那些浮名,畢竟有你,我的未來才能充斥趣味與歡笑,你瞧,你有這麼多有助於我的能力,擁有你我會不值得嗎?」深情的話字字句句,隨著他的灼熱視線融人她心版上,烙成一道永難泯減的痕跡,心裡頭那小小的自卑若想再出頭,絕是難上加難了。
「現在,輪到你給承諾了,小嬰舞,你還願意伴著我這流放皇子浪跡天涯嗎?」
她沒有回答,以著從未有過的主動,軟熱嬌唇覆上了他漂亮的薄唇。
一顆心石終是如釋重負,黑眸底下隨即漾滿幸福的笑意,他化被動為主動,銜住她嬌軟的櫻唇,細細訴說著永恆的情愛。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