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白露園更美了,大雪紛飛,像是在整座山,整塊坡上鋪蓋了一層絨毯。這裡的氣氛太寧靜了,步入其中,連心底都像是受到渲染一樣,升起一陣祥和感。
「大少爺,您來了,這一路可冷啊。」老梁拉開車門,笑著說。看見衛靈也不覺得奇怪,可能已經知道他來的目的。
「大伯,好久不見。」衛靈甩開梁家俊的手,對兩年沒聯絡的姑父不免有些尷尬。
「其他少爺都在大廳裡,老夫人一直在等衛先生來,都問了好幾次了。你還是快點去吧。」老梁說話不卑不亢,似乎把這小輩當客人,目光依然那麼慈祥。
梁家俊說:「知道了,把我車上的文件帶進去,還有衛靈的房間,就住前樓,我旁邊一間,收拾乾淨。」
衛靈趕緊說:「不用,我就住我一開始住的那屋。」
「那是傭人住的。」
「我又不是你們這些少爺,我住哪都舒服。」
梁家俊仔細盯著他的臉,舒了口氣,說:「由你。」
說著,兩人走過大廳,梁家聲正坐在火爐邊看書,鏡片在火焰下閃光,衛靈背後立刻感受到深深的恨意。梁雄裔坐在沙發上,氣色不太好,連聲咳嗽,
梁家勇居然也在,歪躺在躺椅上,架著那條打石膏的傷腿,和一小孩鬧著玩,看見他們進來,高聲和他們打招呼,倒是房子裡最清閒的一個。
衛靈被單獨請到梁連珠的臥室,屋子裡很靜,只有爐火劈啪響,律師坐在沙發椅上整理文件。女傭人小蝶抱了個枕頭服侍梁連珠坐起來。
不過是幾個月的工夫,這位年輕的貴夫人幾乎老得讓人認不出來了,蒼白的臉,滿頭銀髮散亂,平日裡的神采全無蹤影。她吩咐其他人都出去,擺擺手對衛靈說:「好孩子,過來,讓我看看。」
衛靈依言走過去,梁連珠顫巍巍地伸手握著他的手:「冰涼的,路上冷吧,坐過來點烤烤火。」她頓了頓,卻又忍不住說:「你見過小羽了嗎?」
衛靈一愣,說:「我才剛到,還沒看見他。」
「是嗎?」梁連珠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說:「我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特意趕到這裡來休養,不過是想來這裡陪陪他,雖然看不見,但哪怕是跟他在同一個房簷下也好啊,我欠他的實在太多了。」
「孩子,你有沒有怪我?」梁連珠看著衛靈說:「我把名下財產都轉給你,勢必要給你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可我實在沒有辦法,也想不出身邊有哪個貼心的人,哎,你知道,人心隔肚皮,越是富貴人家越是人心冷漠啊。」
「梁太太,您有什麼吩咐,我一定辦到。」
梁連珠笑著說:「你是好孩子,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非常喜歡,事情交給你我放心。
「我們梁家祖上一直很興旺,祖祖輩輩掙下了一大筆,尤其是這白露園的第一代主人梁余海,那是梁家最鼎盛的時候,可到了他兒子,我祖父一輩,亂世造化,家裡人走的走,散的散,剩下我父親這一宗,勤勤懇懇,才又豐盈起來,家裡兄弟兩個,女兒就我一個。我不肯嫁,就找了個人入贅,到後來分家,還是算上我一份,呵呵,是不是覺得我這個老太婆貪財啊。」
衛靈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錢這東西誰不愛啊,可要是著了魔,那就會變成狼心狗肺的東西,雖然心裡明白,可沒教育好兒子,大哥宅心仁厚,對弟妹照顧有加,從來不在乎錢這東西,家俊是個好孩子,跟他爸爸很像。可老三不一樣,這個弟弟野心極重,樣樣事情都要爭第一,要把家裡所有東西囊括在他一個人手裡才好。大哥在時,他不敢動,大哥那年生病去世,他居然趁著家俊在美國,扣了大哥的死訊,唆使我家小聲合併吞掉了立天。所以我總覺得自己對不起家俊,幸而他憑借自己能力,現在也好了。
「其實,爭來爭去為什麼,到老什麼也帶不走,我全力維護的東西現在也只是廢物一堆,死了也是一了百了。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小海,我的孫子,人家孩子有父母親在身邊照顧,這孩子親娘早就走了,舒娟就算沒和家聲離婚,也不是親生骨肉不窩心,還有他爸爸……」梁連珠說到一半,想起什麼生氣的事,一口氣嚥不下,劇烈咳嗽起來。
衛靈連忙給她倒一杯水,梁連珠喘了口氣,說:「我想把錢留給這孩子以後生活用,不找個信任的人,恐怕他將來一個子兒都拿不到,所以我拜託你,幫我照顧這孩子,到他十八歲,這裡的錢三分之一的交給他用,是好是壞看他將來造化,三分之二都是你的,好不好?」
看衛靈不回答,她又趕緊說:「我知道,你還是個沒結婚的孩子,帶小孩終究不方便,我已經給他請了保姆,找了戶人家,一切都不用你來,你只要定期去看看他,做他的叔叔,朋友都好,行不行……呼……呼……」
話沒說完,她劇烈地喘息起來,小蝶趕緊去叫醫生,衛靈想起來幫她拿水,卻被她一手抓住,懇切的眼神讓人不能拒絕。為了讓她安心,衛靈趕緊點頭答應。
老太太閉了閉眼,欣喜地叫來律師,律師立刻拿文件過來,簡單的說明條款以後,兩人都簽了字,老太太還是握著衛靈的手,即使醫生來給她檢查,她也沒有放。
過了一會,傭人把小少爺帶進來,孩子天真可愛的笑臉給這間死氣沉沉的屋子帶來不少生氣,他和衛靈很投緣,說說笑笑很高興,還商量著待會去外面堆雪人。
梁連珠笑著說:「你們去玩,奶奶在窗子這邊看,你們在那邊堆個大雪人,陪陪奶奶好不好?」小海脆生生地應了,拉著衛靈出去。
等他們出去,梁連珠又叫小蝶把梁家俊找來。
「小蝶,你給小少爺送點熱果汁過去。」梁連珠說。
梁家俊在火爐邊站定,等老太太說話,她故意把人差走,一定是有什麼要說。
「家俊,我沒把小海托付給你,你不怪我吧。」
「您自有打算,我怎麼會怪您呢。」
梁連珠摸著燙手壺,呵呵笑著說:「表面上這麼說,心裡不是這樣想的吧,不要怪我猜忌你,家俊,小羽的死,你是怨的,你們倆的事,我以前不同意,這麼多年了,人死事盡,一切都隨緣,我也不想說什麼,不過明人眼裡不說暗話,你這兩年處心積慮對付家聲,不是貪錢,而是為了給小羽報仇吧,可我們畢竟是自家人,血濃於水,留點餘地不成嗎?」
抬眼看看梁家俊面無表情的臉,她繼續說:「我快死了,也樂得閉上眼萬事不管,你放手去做,但是別為難無辜的孩子,好嗎?」
梁家俊看向窗外,衛靈正帶著小海一起滾雪球,兩個人嘻嘻哈哈的打鬧,一點也看不出是二十好幾的人。這個老太太,你是看準我和衛靈的關係,才鋪的這條後路,不過你也太看輕我了,至少我還不會對一個小毛孩下手。
「姑媽,你放心,醫生說了,你不過是年紀大了,體質下降染了感冒,不會有大問題,你至少能看見小海上大學呢。」
「要是那樣就好了。」梁連珠笑吟吟地說,臉色比之前倒是紅潤了不少。
「小蝶,你好嗎?」衛靈主動和送果汁來的小蝶打招呼,剛才在屋子裡,兩個人都沒怎麼好好說話。
「還好,衛少爺。」
「別,你可別這麼叫我,我還沒老到叫爺呢。」
小蝶一聽,吃吃地笑。
「好像這裡冷清了不少,是不是因為冬天,大家都不出來了。」衛靈說。
「沒,許多人都走了,這房子就剩幾個本鄉人。要不是我媽硬要我留下,我也想走。」
「為什麼?」
小蝶神秘地壓低聲音,說:「你不知道,這房子鬧鬼。」見衛靈不以為然,她急了說:「真的,老早就有人說起過,後樓那走廊經常有鬼說話,屋子裡有鬼走動,就是上個月,整個房子裡的燈不知怎麼的就全亮了,當時,所有人都聽見一聲鬼叫,那聲音就好像是從閻羅殿裡傳出來的一樣,我想都不敢再想起來。」
衛靈一愣,腦海裡猛然浮現出那天晚上的噩夢,原來那個雪夜,那聲慘叫,都是真實存在的。那是小羽,難道他感覺到了什麼?
正在呆想,眼前的小樹林裡白影一閃,那道熟悉的風景重現眼前。
「衛靈,你在看什麼,你別嚇我,喂。」小蝶順著他出神的方向看,當然什麼都沒有,不禁後怕起來。
「啊,我沒事,外面冷了,你帶小海進去吧。」衛靈回過神,笑著說。
他還是老樣子,一身素白,消瘦纖細的臉,飄渺的風情讓人著迷。
不,或許有變化,仔細看,他的影子似乎淡了,全身變得更加透明,彷彿微風一吹,就要化作萬屢清煙消失了一樣。
「我看見門口的車了,但我沒想到是你來。」小羽又驚又喜,神色平常:「是媽媽請你來的嗎。我以為你再也不來了呢,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情……」
「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衛靈連忙打斷他的話,說:「你好嗎,怎麼看起來……」
小羽低頭看了看自己,苦笑說:「是不是變淡了,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停止的時間似乎又開始變化了,我想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了。
「不說我了,我看見你是和大哥一起來的,你們成朋友了嗎,我大哥最近好嗎?是不是還是老樣子。」
一連串的問題不知該怎麼回答,衛靈只好敷衍:「嗯,他挺好的,我們……其實……」
「他有愛人了,是不是,我感覺到了,就是他生日那天,他是誰,對大哥好不好……」小羽不由自主地摸自己的臉,喃喃說:「大哥喜歡他嗎,他長得好看嗎,心地怎麼樣,是不是樣樣都比我強,我……」
衛靈彷彿感到鋪天蓋地的愧疚壓得他喘不過氣,他該怎麼說,該怎麼解釋,該來的遲早要來,以怎樣的方式才能得到他的理解呢。
「小靈。」梁家俊從房子裡跑出來,大聲說:「你怎麼還在這兒,天這麼冷,來,我看看,手都冰冷了。」他伸出自己那只好手,抓過衛靈的手使勁搓。
衛靈下意識縮回手,低下頭什麼也不敢看。但他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小羽那滿是狐疑的目光。
粗心的梁家俊沒有意識到衛靈情緒的變化,而是拉開自己的大衣,把他縮成一團的身子圍起來,帶著寵愛的語氣說:「去吃飯吧,你早上不是什麼都沒吃嗎,我們到小客廳去吃,不用看見那些外人,省得心煩。」
衛靈任由他把自己帶走,沒有回頭,他也不敢回頭,因為他知道身後,這個白色的身影正悄然呆立在純淨的雪地裡,帶著無比悲哀和絕望的眼神目送他們遠去。
緊緊關上的庭院玻璃門,隔絕了屋外的寒氣,也隔絕了生死兩邊的界限,彷彿是尋求避難一樣,衛靈貼著門,匆匆拉上窗簾,隔絕那道深深的目光。他沒有勇氣在這個目光下和平常一樣,和梁家俊並排坐在位子上,高高興興地吃飯。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以這種方式讓你知道。
對不起,傷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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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又下雪了,一片一片,悄無聲息,紛紛揚揚。
衛靈站在落地窗前,靜靜地看著。滿眼的白色,在黑夜裡顯得分外純淨無暇。如果世間萬物都能像這雪花,六個稜角,明明白白,冰晶的成分,沒有雜質,人和人之間都是單純的交往,少一點羈絆,少一點恩怨,那該多好。
可惜那只是幻想世界。
悄悄的,梁家俊的手從腰間圍上來,肩上添了他下顎的重量,耳際感覺到他輕微的呼吸,兩人親密無間的相處讓清冷的空氣多了份溫馨。
「晚上就別出去了,我們一起睡,好不好?」低沉沙啞的語氣不免帶著蠱惑的味道。卻沒想到引起反效果,衛靈不著痕跡地掙開他的懷抱,輕輕說:「太晚了,我該走了。」
「喂,不是吧,你真要走。」梁家俊不死心,拉著他的手,小聲說:「小靈,你知道的,我們很久沒親熱了。」
衛靈白了他一眼,說:「就憑你這條殘手,還是你自己解決比較實際。」
「話別說得太過,就一隻手,我也能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梁家俊壞壞地笑,還不忘毛手毛腳扯他的皮帶。衛靈笑了笑,由得他搞,反身雙手抱著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臉邊一厘米的空氣裡,上下移動,就是不再靠前。炙熱的呼吸在皮膚上遊走,梁家俊被撩撥得受不住,放棄皮帶,雙手緊緊固定他的頭,狠狠地吻上他的嘴,不斷地索求、進攻。衛靈邊在心裡悶笑,邊慢慢回應,感受他的舌頭在唇齒間急促地舔拭拂過,心中的慾望漸漸抬頭。
這一個星期發生了很多事,他們很久沒有這麼親熱了,無論誰都開始懷念對方的身體,特別是在寒冷的冬夜,心靈的間隙也需要通過身體的契合來彌補。
可是正在激情處,腦海裡猛然浮現出小羽蒼白的臉——
「嗚。」梁家俊差點被推到牆邊,他很難理解地看著衛靈,只見他也是滿臉激動的紅暈,大口地喘氣,剛才他也動情,怎麼到一半就反抗。
「有什麼問題嗎?小靈。」梁家俊伸出手,卻被衛靈一下子拍掉:「你別碰我。」
「到底怎麼了?」
衛靈咬了咬嘴,半晌才虛弱地說:「我累了,家俊,我們回家吧,離開這裡好不好,我不想待在這裡。」
梁家俊小心地走到他身邊,說:「我知道這裡讓你難受,特別是那麼多人對你有敵意,可是你看,姑媽身體還不好,我也還有其他事要處理,就三天,不,兩天,後天走,行嗎?」
「你有你的事,我可沒有,我在這一刻也待不下去,我還有工作,明天就得走。」衛靈立刻說。
「這麼快,再等一天不行嗎,我們不是說好一起的。」
衛靈冷笑,說:「我看你是捨不得離開吧,畢竟這裡是你和前情人生活過的地方,你在心裡還是忘不了小羽,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小羽?」梁家俊反問,雖然他從來不隱瞞什麼,可也沒提起過什麼。
「這還用問嗎,這裡到處是你和他的痕跡,我第一次在這住就知道了。」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雖然我不能保證我全然忘記他,但是,」梁家俊歎了口氣,淺淺的接觸後,貼著他的臉,喃喃說:「現在我愛你,小靈,我們在一起,我愛你……」
一遍又一遍,彷彿是要落到他心海,沉到深處,鑲嵌在海底,不能冥滅。
就在蕩漾的心海裡,兩人在寧靜的雪夜沉淪,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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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屢陽光照到大床,衛靈就醒了。睜開眼看見凌亂的床被,一地的衣服,還有身邊熟睡的人,不禁臉上發燒。這個樣子在家裡還好,要是讓白露園的人看見,那還了得。
胡亂地穿了衣服,就起床,得趁人家發現之前,回到自己那間屋去。
走廊上還是靜悄悄的,前屋的少爺老爺們都還沒起來,為了躲開在廚房忙碌的傭人,衛靈只好走之前那條迴廊。長年不受光照的樓梯迴廊,還是陰森森的,透著一陣冷氣。輕微得不能再輕微的腳步還是驚動了牆上的鬼魂。
「嗨,你不是那個小帥哥嗎?過了這麼長時間才來啊,真是絕情,都把人家給忘了。」
「行了行了,你這個老姑娘,都歸西了,還到處勾搭男人。」
「小伙子,你都不來看我們,這年頭能跟我們說話的人太少了。」
衛靈壓根就不想理她們,沿著牆角邊快速走過,可走廊盡頭那扇門忽然間打開,他不得不停了下來。
「你應該有話對我說的,是不是?」小羽的聲音從門裡傳出來。
衛靈極不情願地走進去,門在他身後自動合上,隔離外面嘈雜的一切,書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和多年前的習慣一樣,小羽還是坐在那個位子,手邊放著那本《情人》。
不知道話要從何說起,兩個人頓時一陣沉默。
小羽低聲,悶悶地問:「你和我哥在一起。」
「是。」
「你們是愛人。」
「是。」
「是從那天開始的。」
衛靈頓了頓,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他和梁家俊能交往的契機,不能不說是因為那個晚上。
小羽苦笑說:「呵呵,這麼說,我還是你們兩個的媒人,你那天不是很受打擊嗎……怎麼現在……」深深吸了口氣,他抬頭,直視衛靈眼睛說:「你愛他嗎?」
衛靈正視他,點頭。
「我哥愛你嗎?」
「是,他愛我。」
這個肯定的答案讓小羽瘋狂,他猛得跳起來,聲嘶力竭地喊:「不,他不愛你,他根本不會愛你,你有我漂亮嗎,你有我瞭解他嗎,你知不知道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他愛的只有我,他會在床上大聲喊你的名字嗎,他會小心哄你,滿足你各種要求嗎。」他完全失去了控制,以往的空靈完全不見了,只剩下野獸一樣的猙獰。
彷彿力氣用盡,他倚在書架旁,越說越迷離,神往的表情彷彿陷入無盡的回憶,喃喃說:「他愛我,他說他一生只有我一個,他會抱著我,給我說笑話,他會親自做我最喜歡的魚片粥,他去美國的時候,每天都給我寫信,我生日的時候,他會給我帶最好的禮物,他送我這本書時,說,小羽是我一生一世的情人,捧在手心上的寶貝,他去訂作了世界上僅有的兩枚戒指,在我生日那天晚上,親自戴在我手上。」
下意識去摸手,卻一片虛無。小羽怔怔地盯著十個空空的手指,顫聲說:「我的戒指呢,我把它放哪了,沒了,去哪了……」他驚慌地四處張望,失控的身子在書房裡亂竄,雙手無意識地翻弄架子上的書,頓時,紙片飛舞,書本狼籍。連那本情人都掉翻在地上,被小羽慌亂的腳步踩得破碎。
「沒了,戒指沒了,沒了,全沒了。」小羽像瘋了一樣拚命地喊叫,那聲音比那個雪夜時發出的還要淒涼,還要可怕。
衛靈受不了,可又毫無辦法,他甚至連捂上耳朵的力氣都沒有。
正在這時候,梁家俊恰巧推開門進來,看見屋子裡的慘狀,大吃一驚,回頭看看衛靈,神色間滿是複雜和疑問,但他最後還是忍住沒有開口。而小羽終於停止了瘋狂,無限依戀地靠在他胸口。
他是在懷疑自己嗎,覺得自己是一個妒夫,藉著書本撒氣嗎,衛靈難過地想。只見他默不作聲地撿起那本《情人》,小心地整理折皺的紙頁,看來這筆帳也是算在自己頭上。
他是很寶貝這本書的,記得那次,他因懷疑自己動了那本書,就把他趕出書房,現在搞成這樣,他沒有出話,是不是已經有很大進步了。只因為我和你上過床,因為我們現在在交往。
梁家俊拿起書,神色不變地回頭說:「你怎麼不聲不響走了,肚子餓嗎,我們一塊去吃早飯。」
「這裡這個樣子不是我弄的。」衛靈盯著他的眼睛說。
梁家俊一愣,笑著說:「沒關係啊,反正可以叫傭人來整,這個書房也沒有人用。」
「我說不是我弄的。」衛靈狠狠大叫。
梁家俊臉色變了變,又笑著說:「好了,我知道了,我們去吃飯。」
衛靈往後縮了縮,躲開他伸過來的手,在看見小羽依在他身邊陶醇的樣子,梁家俊說的話一點都站不住腳。
心裡只有一個聲音——我要離開,立刻離開。這樣下去,他會瘋的。
咬咬牙,他轉身就跑,逃離這個讓他窒息,心痛無比的房間。
快步衝到中庭,梁連珠已經起了,在溫室裡曬太陽,小蝶正給她梳頭。
「衛靈。」梁連珠叫住他,笑瞇瞇地說:「你這孩子,跑那麼快做什麼,臉色可不太好,早飯吃了嗎?」
「還沒。」衛靈不得不停下來,他也看見溫室門裡面,梁家聲正坐在角落裡,不著痕跡地打量他,試探的眼光讓他很不舒服。
「那你快去吃吧,千萬別餓著了,咳咳咳……」老太太的感冒還沒好,衛靈左手邊正好是桌子,連忙倒了杯水給她。
梁連珠喝了一口說:「沒事,我就是說話急了點,你快去吧,年輕人就是不注意保養身體,到老了可就沒後悔藥吃了。」她讓小蝶帶衛靈去餐廳。
梁家聲等兩人出去,順手關上了玻璃門。慢慢地走到梁連珠面前,沒有說話。
老太太又慢慢喝了口杯子裡的水,說:「你有什麼話就說吧,別兜圈子。」
「您對那個衛靈可真夠關心,我是您親兒子,也沒聽您說過幾句關心話。」
梁連珠頗有深意地掃了他一眼,又自顧低頭喝水。
「這麼說,您是不願意修改那份協議了,難道您就一點也不顧及我這個親生兒子。」
「我把城西的別墅,韻聲的股份都留給你了,這些還不夠嗎?」
梁家聲立刻說:「您知道我困難,這些根本不夠,難道您願意看見我一直被二叔壓在下面,做他的應聲蟲嗎,現在只有您能幫我啊。」
「我之前幫過你多少次了。」梁連珠嚴厲地說:「我也再三勸過你踏踏實實做生意,你聽過我的話嗎……這只能說明你不是做大事的材料,跟在你二叔手下也不錯。」
「這麼說,您是真不肯幫我了。」梁家聲的臉色慢慢沉下來。
「我這也是為你好,小聲,聽我一句,老老實實跟著你二叔……呼……將來……呼……」老太太喘得直不起腰,臉漲得通紅,勉強睜大眼睛,卻看見兒子就站在身邊,不動聲色地看著自己。
「你……你……做了……什麼?」
梁家聲獰笑說:「沒什麼,不過是往您喝的水裡加了點作料,味道好嗎,我看您都把它喝光了。」
梁連珠無望地看了看見底的水杯,顫聲說:「你……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你居然對我下手。」
梁家俊冰冷地說:「我既然能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手,自然也能對您下手了,這不都是你們逼我的。」
「就算我死了,你也得不到一分錢。」
梁家聲蹲下身,看著那個空杯子,說:「那倒未必,別忘了,是誰把杯子遞給你的。」
「你……」梁連珠滾翻在地上,面目淒慘可怕,厲聲叫道:「我居然養了一條狼在身邊。畜生,我做鬼也不會放了你。」
「悉聽尊便。」梁家聲變了變臉,隨即瀟灑地說,轉身走出溫室,還不忘關上那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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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靈在廚房找吃的,忽然聽見大屋裡面一陣騷動,一個傭人跑出來說,老太太過世了。
趕到溫室,圍了一大群人,醫生正在做最後診斷,小蝶站在一邊哭,她是第一個發現的人,梁家聲匆匆進來,看見母親,頓時滿臉痛苦,坐在窗邊一言不發。
過不久,梁家俊也來了,雖然慌亂,他的眼睛還是第一時間找到衛靈,想走過去,卻被衛靈小心地避開了。誰也沒注意門口,一個傭人悄悄進來,在梁雄裔耳邊說了幾句。
醫生做完檢查,搖頭宣佈無救了。梁家聲當時就埋下頭,失聲痛哭,梁家俊疑惑地問道:「姑媽昨天還好好的,不就是一個小感冒,醫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醫生慌忙說:「死因從跡象看是窒息,全身抽搐,器官衰竭,梁夫人身體不錯,又沒有病發史,沒有進一步診斷不能下具體定論,如果可以,需要通過幾個化驗來鑒定。」
梁家俊拍拍弟弟的肩,安慰了他幾句,這個姑媽總的來說對他不壞,突然就這麼去世了,心裡真的很難接受。看看四壁,物是人非,這已經是自己親眼見過在白鹿園去世的第二個親人,前一個是小羽,這次是他的母親。
草草地吩咐傭人做事,具體的還得交家聲來辦,大年二十八出這樣不幸的事,過年都沒有喜氣。還有關於遺囑,梁家俊不禁看屋子另一頭的衛靈,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心情。雖然昨天晚上還那麼親密無間,可他總感覺到他們之間出現了一條無形的裂縫,捉摸不透,若即若離。
梁雄裔忽然走過來,笑瞇瞇的說:「家俊,有沒有空陪叔叔單獨聊聊。」
梁家俊慢慢跟在二叔身後,尾隨他進前書房。老傢伙沒事不會找他,看他一臉悠哉的樣子,該不是出什麼事。
「家俊,把門關上。」梁雄裔從寫字檯上拿了一支雪茄給自己點上,哎,人老了,醫生都禁止他抽,只有到特別高興的時候才點上一根。
「你知不知道就在5分鐘前,有人報了警。」
梁家俊皺眉說:「您什麼意思?」
「別和我裝糊塗,你也知道二姐死得蹊蹺,有人打算拿這個做文章。」
見梁家俊不解,他猛抽了一口煙,說:「你看看桌子上的文件袋。」
打開是一份完整的法律遺囑,其中有關於饋贈失效,梁連珠所有遺產皆由其長子梁家聲繼承的條款,最後是她本人的簽名,可以說,這是一份沒有公開但是完全具有法律效應的遺囑。
「做得不錯吧,完全可以亂真的樣子,我可以保證即使是最先進的反真手段也看不出其中的破綻,如果公開,你的小情人將一無所有了。」老狐狸得意的說。
「您到底要說什麼?」
「怎麼你還不明白,如果警察一到開始立案,這裡每個人都有嫌疑,而這份文件一旦公開,不就是最完美的犯罪動機,你說這屋頂下最有嫌疑的人是誰?」老狐狸哈哈大笑起來,一口氣被煙嗆得,連聲咳嗽。
你倒是抽死得好。梁家俊惡毒地想,臉上卻如暮春風的微笑,說:「那麼二叔,您一定知道內情,不知能否透露給侄兒一些。」
「哼,以你的腦袋,還猜不出是誰嗎?這孩子真是出格,居然用這樣的手段,看來是呆在我下邊逼急了,也不想想長輩都是為小輩好,千方百計要自立,沒錢只能鋌而走險。可他這圈子倒畫得圓,你再看看這袋子裡面。」
袋子深處有一個針劑一樣大小的瓶子,已經空了大半,但還有殘留。
「這是從衛靈小朋友包裡找到的,你放心,沒讓別人看見,他自己也不知道。讓二姐喪命的應該就是這裡面的東西,至於作案手段,桌子上那個空瓶子,你最好別動,這是傭人看見衛靈倒水給二姐喝的杯子,裡面的東西通過化驗,應該也就是那些藥。」
梁雄裔忽然想到什麼,哈哈大笑後說:「這些本來應該都在溫室,或者是二姐房裡的,小聲放得既隱蔽又容易找到,他眼巴巴去報警,要是看見這些都沒了,不知會怎麼想。」
「姜當然是老的辣,我們小輩怎麼能和您過招呢,小聲這些小動作怎麼能瞞過您的法眼,不過,既然事情都了了,這警察一到,在房子裡大肆搜索,盤問,畢竟……」
「我也這麼想,咱們梁家清清白白的,多惹一些事端幹什麼,衛靈年紀輕輕,前途無量,平白惹上官司對他將來不利,所以我連那通電話都給他切了。」梁雄裔笑得叫舒暢:「至於這後面的事,小俊你應該有數吧。」
梁家俊拿著袋子把玩了一會,不動聲色地說:「這次二叔幫了這麼大的忙,小侄真的非常感激,不知道有什麼我能做的,您儘管說。」
「也沒什麼,你也知道,我年紀大了,指不定哪天就像二姐那樣閉眼。可這人活一輩子,總得給後人留些個東西,給我這唯一的兒子鋪條路,眼下就有一個機會,小俊,我知道你對世博志在必得,這陣子都壓得我這把老骨頭喘不過氣,可是小勇和衛靈在這項目上下了那麼大功夫,你能不能看在我們老少三人的面子上讓一步。」這番話說得語重心長,直自感人,若是旁人還真被這慈眉善目的老爺子感動。
梁家俊連忙恭敬地說:「您看您說的,世博是政府出的項目,我們各方也以公平競標所得,侄兒怎麼敢獨霸。」
梁雄裔冷笑,說:「看來,你是不給我這個面子了。」
「當然不是,二叔您是看著我長大的,我掌管立天,其實也是機緣巧合,我不像您這麼魄力,不過是有個心願未了,如果能實現它,就算有十個世博擺在我面前,我也沒什麼興趣。」點頭告辭,走出書房。
梁雄裔在心裡反覆過濾這句話,露出心領神會的微笑,看來剛才那份禮還少了個大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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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靈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很快離開這個鬼屋子,梁連珠這一過世,他作為唯一財產繼承人又理所當然被留下來。
葬禮舉行得風光隆重,一切程序都莊嚴肅穆,井然有序地進行著。秦山各界名流幾乎都有參加,鮮花絡繹不絕。不愧是大家族,梁家的直屬親戚雖然不多,但遠親足足能站一個連,黑白布簾掛起來,氣氛十足,每個人都帶著一臉合適的表情,哀號的、痛心的、悲憤欲絕的,彷彿一場亢長無聊的活話劇讓人鬱悶到極點。
他一個坐在前排,身邊都是不認識的人,梁家俊作為長房長子,離他很遠,這個人又帶上他的面具,應酬各界人士。梁雄裔是直系的大長輩,坐在第一排首座,一幅老神在在的樣子。而梁家聲,還真是孝子的模樣,滿臉陰沉悲傷,似乎因為母親的去世深受打擊,當然更多的人猜測他難過是因為沒有分到一分錢。
衛靈覺得自己好像是變成一匹黑馬,任人觀賞,四周的目光中有揣測、討好、蔑視,而嫉妒則是大多數。這種情況到了宣佈遺產分配的時候,更嚴重。
所有的房契,存款,股票換算成現金,居然有一億之多,其中三分之二是衛靈的,三分之一留給孫子梁利海,也由衛靈全權掌管至他成年,而身為長子的梁家聲得到卻是價值百萬的別墅和零星股票,只能算零頭裡的零頭。
在眾人不由自主的感慨聲裡,梁家聲的處境越發尷尬,沒有一個人走近他身邊,連小海都被保姆領到衛靈那兒。不知怎的,衛靈能感覺到梁家俊隱蔽在面具後的冷笑和凜冽,連梁雄裔都一幅隔岸觀火的樣子。
這就是大戶人家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這裡的空氣讓人煩躁,衛靈很羨慕梁家勇,他居然能以工作為由,先離開白露園。他也真的很想逃離這裡,呼吸些新鮮空氣。
終於找到空隙,衛靈溜到花園裡透氣,還沒站穩,小樹叢裡那道熟悉的白影就奪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幾天不見,他的影子更加暗淡,身型周邊已經開始變得透明,荊棘樹枝一條條從他身上劃過。
感覺到衛靈的注視,小羽慢慢轉過頭來,他空洞的眼睛不禁讓衛靈後怕得倒退三步。
「你看見過我的戒指嗎?銀白色的,很小,剛剛我的手指大,我把它丟了,找不到了。」
「小羽你別這樣。」隨著他步步靠近,衛靈又後退三尺。
「我得趕快找到它,趕快。」小羽喃喃,繼續向前摸索。
看著他步履蹣跚的背影,衛靈覺得心寒,快速奔回自己的房間裡,不到五分鐘,打包走人,這個讓人窒息的房子,他一秒鐘也呆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