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懷決的雙眼死死的盯著孟冰,好象怕他會否認一樣。
孟冰深吸了一口氣,卻還是沒有回應他,也許是仍舊沉浸在那場大火的恐懼之中,身體微微發顫。
“你叫我的名字……你終於叫我了。”
傅懷決後退幾步,神經仿佛在一瞬間松弛下來。
“三年了……你有三年沒有叫我傅、懷、決……”
他忽然好象變了個人一樣,眼光中突然沒有了那一絲嫉恨與暴戾,滿滿的卻是九曲河水般的微波泛濫。
“回答我啊,為什麼?!”
“因為你是傅家大公子……”
就這麼簡單!
傅懷決看著孟冰緩緩站起來,看著他坐到床沿上,看著他連抬頭看自己都不情願的表情,突然有種想大笑的沖動。
若說人世間有什麼東西是最無奈的,那便是橫將人與人之間隔閡的距離。
天與地不能交合,是因為他們之間永恆的距離,那距離只能讓他們平行在不同的高度延伸。
面對面的時候也只有相互避斥……
“大公子請回,孟冰要歇下了。”孟冰淡泊的口氣好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傅懷決的眉弓微微跳動著。
“沒有……”
孟冰起身替傅懷決打開房門,屋外已經下起了漂泊的大雨,眼前模糊一片,分不清什麼是什麼。看不到他的表情,對他來說,傅懷決此刻有什麼反應已經不重要了。
屋外的驟雨開始有些減緩的跡象,夏夜卻還吹起了冷風,遠處模糊的芳草蕭蕭狂亂的舞動,不經意的卷起層層波紋。
“我要聽你再叫我的名字!”傅懷決的堅持得不到孟冰的回應。
“大公子請回,明日一早還要曬茶。”
“叫我的名字。”
“請公子……”
傅懷決將身子嵌入孟冰和木門之間,阻止了他逐客的企圖,並從後背帶上房門,反手栓上。他不顧孟冰的反抗,將他再度壓往床頭,兩人雙雙倒在平整的床單上。
“你恨我嗎?還是因為三年前我對你做的事懷恨在心是不是?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這樣忍辱負重的呆在傅家?你娘到底要你作什麼?到底你有什麼企圖?回答我!”
傅懷決搖晃孟冰的肩頭幾乎要將他的上半身甩脫出去一樣,一反常態的歇斯底裡的口吻,是孟冰在著三年之內都沒有見到過的。
“為什麼不回答?!你說啊!我命令你!!”
孟冰沒有回答,任命的避開他的臉。
“回答我!為什麼你就是不肯說實話!該死的孟冰!!”
“茲拉~”
藍灰色的布衣應聲撕裂,片刻成為數塊碎片,露出麥色的潤滑的肌膚,當身體一曝露在空氣中,孟冰微微有些瑟縮,可隨即便好象失去了生命的傀儡一般沒有了動靜,就象是吝嗇那一絲微不足道的氣力,放棄了反抗……
男人在身體上加諸的暴力對他來說已經習以為常,可是在疼痛來得時候他還是會皺緊了眉頭落下一滴充滿恥辱和哀慟的淚。
他恨他!
這個曾經和他情同手足一般的傅家大公子,曾經被他認為是唯一可以信賴和仰靠的男人,卻在他最需要的時候背叛了他。在母親的靈前侵犯他,占有他,並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主子的模樣三年來理所當然的霸占他身體,竭盡所能侮辱他全部的男人,他怎麼可能不恨,他怎麼可能不想逃開?
可是,不行!他做不到。
娘的遺言每每在這一刻閃現在他的腦海深處,播放著猶如雷鳴一般的回聲,攪亂了他的思想。
是啊!他還有事情沒有作完,在它沒有出現之前,他不能放棄!
娘沒有放棄,傅老爺沒有放棄,他更不能放棄的東西……
是為了娘的遺訓才留下的,是為了報答傅老爺才留在這裡,為了那個讓他們等了十多年的奇跡……
而,不是為了別的……
……
體內被重重的一擊,孟冰發出哽咽的低呼,他的注意力似乎在這個時候才被完全拉回身體,他睜開眼望著粗暴的侵略他的男人,那張俊美的臉龐,充滿自信和傲氣,總是對他冷冷的不苟言笑的臉龐,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有一丁點的變化,孟冰的身體隨著他的沖刺不斷燃燒著,雖然被強迫,身體卻還是會產生這樣令他不齒的反應,他有時會回應似的抱住男人的臂膀,咬著牙,卻發出狀似歡愉的呻吟……每到這個時候,孟冰就感到傅懷決的眼底略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情,
為什麼?他為什麼會流露出這樣的表情?
這恐怕也只有傅懷決自己才知道吧……
……
將近天色發白的時候,孟冰過早的醒轉過來,男人健碩的臂膀還環在他的腰身,熟悉的重量感比晚間更清晰的加諸在他身上,令他疲倦的感到窒息,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邊的男人。平日無論做的多麼荒唐還是出奇的精神的傅懷決,這次居然睡的如此的沉。
孟冰推了他的手臂一下,栓的牢牢的臂彎緊了緊,隨即伴隨著他翻身的動作甩到了一旁。
傅懷決低低囈語,沒有醒來。
“啊……”
下床的動作動到了身體最深處的傷痛,酸軟的腿腳幾乎沒有力道,他只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攀著床頭。過了一會兒,孟冰總算能起身,他披上薄衣,緩緩出門。
每一步就象走在高高的田埂上,明明會走路也變成了跌跌撞撞的小娃學步,孟冰面對著每天都要照顧的茶園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微風中透出泥土的濕氣,昨晚的一場大雨看起來已經充分的澆灌了這千畝茶園,倒省了孟冰一件大工事。
七月,已經過了小暑,天氣還要再熱一陣,春季采茶的期日算起來也過了三個月,雖說夏茶不如春,可皇城裡對貢茶的需求仍有增無減,許是因為這酷夏,才讓人想借茶驅暑。
人怕熱,茶也其然。
孟冰原本還擔心這千畝園中的茶葉會因為炎炎烈日的灼燒而失了其品質,幸好這一場大雨來得恰時,心下也就稍覺寬舒起來。
眼望著無際的茶海,每一片葉瓣就猶如被瑤池之水精心洗滌過一樣清翠可人,有詩雲:
仙山靈雨濕行雲,洗遍香肌粉未勻。
明月來投玉川子,清風吹破武林春。
要知冰雪心腸好,不是膏油首面新。
戲作小詩君莫笑,從來佳茗似佳人。
以茶比做佳人,真是詩人特有的雅趣。
孟冰雖不會作詩卻也知道那作詩的人定是個愛茶的,要不然怎會作出這樣有意境的好詩。佳茗似佳人,孟冰的眼裡似乎從未曾有過佳人,硬說有,那也只得這茶園中突然冒出來的林宣凝。
“孟冰你起的好早。”
林宣凝很美,至少是孟冰見過的唯一比的上自己母親的女人,雖然他不曾見過世面,可是他也知道林宣凝的容貌定是千裡挑一的,若不然,怎麼會配的上傅家的大公子傅懷決,他不相信傅懷決對這個表小姐沒有一點好感,至少,她已經是內定的少夫人了。
“表小姐起的也很早。”孟冰恭敬的一躬身道。
“哪裡及的上你,就今天而已。”林宣凝深吸了一口氣,“這茶園真是少有的錦繡,一年四季都是這樣嗎?”
“四季都可采摘,只是春季更蔥郁些。”
“你可真是辛苦了,這麼大的茶園要你一個人來管。”
“不,其實也有其他人照看,孟冰只是仔細茶葉的品質。”
孟冰謙遜而卑躬的態度對誰都是一樣的,可是對著這個傅家的准少夫人,總是多了份溫宛,也許是她在某些地方讓他想到了母親。
“表小姐很喜歡茶。”
“種茶學問太多,我只喜歡喝茶……對了,我上一次看你點茶的技藝高湛,可否教我?”
“這……”孟冰微微一楞。
“不行嗎?”
“不是……表小姐為什麼要學呢?你做不來的。”端水倒茶不是下人的工作嗎?
林宣凝一嘟嘴。
“才不會做不來呢,要是我嫁了他,還不是要每天端茶倒水的……啊……”好象是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林宣凝趕緊捂住自己的嘴,一張臉瞬時漲的通紅。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孟冰露出會意的淺笑。
不錯,要是成了少夫人,少不得要伺候丈夫婆婆,會茗戲懂一些茶道也是必要的,到那時,他孟冰也就少了些負擔,不用面對那對母子安心在茶園服役了。明明是很值得開心的事,可是孟冰卻只有臉皮在微笑著,為什麼心中那陣不安的漣漪會越擴越大……
“啊!那是什麼?!”猛然間,林宣凝指著一處栽種著茉莉茶的角落叫了起來。
孟冰眼光隨著她的指尖一路望去,這一瞧,卻讓他的眼睛再也離不開那裡。
“這是……”
孟冰忘了自身的痛楚,三步並做兩步的跑到那一株新出芽的茶苗前,用顫抖的聲音喃喃低語。
“是……是霧仙茶……”
“霧仙?”
嫩綠的枝干從泥土中竄出細長的葉瓣懶懶的掛在枝干的半腰處,除了形狀幾乎和一旁的炒青一般模樣的顏色,在那中間發出了幾朵鵝黃或橙紅的花骨,小雖小,卻是經過雨水的洗刷在這萬綠叢中竟分外艷麗。
“霧仙……開花了……”
十多年了!
終於讓他等到了霧仙開花的一天!
種種復雜的情感一瞬間排山倒海的湧進心田,孟冰知道這一次是到了一切該結束的時候了……
“霧仙?那是什麼茶?我怎麼從未曾聽見過?”
林宣凝歪著腦袋,想破了頭殼還是想不起來。
“苗疆雲霧山上茶……傳說中以鳳凰的眼淚澆灌,十年也難得開花的奇茶,味苦而後甘,一滴能解千杯醉,其花做的藥引更是延壽的妙用……但,那也只是傳說而已……”
有人及時回答道。
孟冰和林宣凝回過頭,看到的是傅懷瓏一張睡眼惺忪的臉。今天可真是奇了,平時睡的晚的這回全來了,偏是起的早的那個卻還在蒙頭大睡。
“我說的沒錯吧,只是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看到霧仙茶……”傅懷瓏湊近孟冰的身邊,仰脖看著腳下的霧仙。
“什麼意思?”林宣凝問道。
“霧仙只長在雲霧山的陡壁上,常年浸在雲霧之中而得其名,本來是喜好濕冷的,怎麼會在氣候溫暖的此地發芽呢?而且還開了花?真是奇了!”傅懷瓏說著抓抓頭皮。
對茶的研究他及不上大哥傅懷決,連一些常記的茶名也要不時的要溫習一番,可是對於奇奇怪怪的東西卻影象深刻。
“是我娘。”一直看著霧仙的孟冰突然脫口而出。
“啊?”
“這是我娘在十多年前重新培育的霧仙……”
十年前傅庭和從苗疆帶過來霧仙茶籽,因為霧仙只有到了花謝的那一刻才落下米粒大的茶籽,而真正會開花結籽的霧仙可謂千載難逢,所以他帶回來的茶籽也只有一十二顆,在這一十二顆茶籽中又有幾顆可以成活?!傅庭和根本沒有想到過。孟冰的母親改變了霧仙的生長模式,卻也因此損失了幾顆霧仙的茶籽,然後空等了十年,卻一無所獲,現如今,霧仙真的開了花,而他們卻早已不在人世間……
“娘……霧仙真的開花了……”
……
‘冰兒……娘生前欠下傅家一筆債,此生已是無望回報了……若是你有心,替娘完成心願……一定要留在傅家茶莊……’
‘……留在傅家茶莊,等到霧仙花開之時……’
……
“孟冰?孟冰?”
傅懷瓏手握他的肩頭,感到微微的震顫從脈息間傳來,他低下頭注視著孟冰,才發現是因為他的泫然欲泣,聲未發淚已滑落,剔透的珍珠劃過光潔的下顎滴落到泥土之中消失不見,殘留在眼簾下的淚跡尚未被晨風吹干,即刻又引落一滴懸垂到他微啟輕顫的唇瓣。
驚艷!
傅懷瓏只能想到這個詞。
初見他是一個長相端正平平常常的奴僕,與自己也是年歲相差不大,自然是多了份親切,然,此時此地卻又有另一番感觸掠過心田。
“大哥,孟冰這個人真是……很特別……”
“哦……此話怎講?”
“我總覺得他有些內斂的精致,不象那些深居簡出的井底之蛙,談吐亦不俗,以同為男人的眼光看來,倒別有一番風味……”
雖只是想贊賞孟冰的特別,卻不由得說出那種話來,傅懷瓏感到自己被眼前的這個茶奴吸引的程度似乎比預想當中深了幾分。
看到那顆珠淚再度悄然隕落,他禁不住伸手去拂。
“啊……”
孟冰驚覺自己的失態,趕忙抹去一臉的狼狽。
“對不起,孟冰一時情不自禁……”
說罷,拉緊了衣杉欲離去,還不忘回頭向一旁的林宣凝點頭示意。
傅懷瓏干伸著手臂,卻也不急著放下,只是看到孟冰轉身進了木屋不再出來,悠自歎了口氣。
“你怎麼了?”林宣凝疑惑的問道。
“我可真是嫉妒啊。”
“啊?”
“我嫉妒大哥有這麼好的茶奴,我卻沒有。”
“你是說孟冰?”
“是啊……”
傅懷瓏沮喪過後,突然一擊掌。
“對了!我大哥要是娶了凝兒姐姐,福建的茶莊不就要我來照看了!好!好!這個好!”他一臉的得意看在林宣凝的眼裡,說不出的可氣可惱。
“啐!你拿我做什麼啊?!”
“哈哈~~~”
天真如傅懷瓏似乎並未察覺,自己那股占有欲已經漸漸萌芽……他是傅家的子嗣,傅懷決所有的,他,不可能沒有……
***
“你怎麼起的這麼早?!”
孟冰剛掩上房門,身後就傳來傅懷決低啞的聲線。即便現在是清晨,孟冰的胸口還是會有一陣難以駕御的心跳。
“你過來……”傅懷決向他招手,喚他到跟前。
孟冰乖乖的走近,但也只是相隔半步。
“怎麼哭了?”
男人的手指拂上臉頰,昨晚的的體溫再次蘇醒,孟冰感到自己的臉好象有些發燙。
“沒有……只是晨露……”
霧仙既已花開,自己也就功成身退,將霧仙托給要托付的人,離開傅家茶莊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對傅老夫人來說那是求之不得的,所以她決不會有異議,可是傅懷決……他會不會放手,還是象三年前那樣再重演一次,摧毀釋放自己的理由……不,不可以!
“我……已經決定了……”傅懷決突然開口道,“你可以選擇不叫我的名諱,但,我也厭倦再聽到你叫我大公子……至少,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可不可以叫我傅懷決?!……”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吧……孟冰……”
傅懷決將那雙漆黑的眼瞳對上他的時候,孟冰的心在笑著。
這是請求?抑或命令?現在看起來都已經不重要了,一個稱呼而已,作為給你一個身為主子的最後的尊嚴,拿去吧……
“傅懷決……”
是錯覺嗎?為什麼在這一句話出口的瞬間,會感到他周遭陰霾的屏障有迸裂的顫動。
“是了,就是這樣……再叫我……”
“傅懷決!”
有三年禁口不提的名字,現在叫出來竟然沒有任何不習慣的感覺,孟冰微微有些疑惑,但時間不允許他思考的過多,傅懷決只是張開了手臂,便將他再度拉回自己的身邊。
青蔥色的被單彌漫著昨晚歡愛的味道,激情的體溫沒有完全消退,孟冰被壓倒在上面,面前是腦海中化做灰塵也揮不去的俊顏。他明白,即使最後他離開,即使他到另一個世界,這張面孔也絕對不會從他的記憶中消失不見。人,有時候很奇怪,越是想遺忘的東西卻越是會刻骨銘心。
“要是我要你叫我的單名呢……”
傅懷決揚了揚眉,帶著一絲調戲意味的低聲詢問道。
他看到孟冰的眼中閃過一絲‘你會不會太得寸進尺’的意味,不由得嘴角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這樣很好……非常好……”
他的唇再度壓向孟冰的頸項,體內撩撥起不亞於昨晚的情欲的波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