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的時候,忻楠覺得身邊有點異樣,迷迷登登撐開眼皮,看見筱年跟隻貓似的,睜著大眼睛,笑咪咪窩在自己旁邊,怪了,這小豬怎麼比他醒得還早?
「醒了幹嘛不起?……大清早的傻笑什麼?幾點了?」忻楠把手伸到枕頭底下摸出手機來看,六點。招待所緊靠汶南的名勝金沙灘,海浪聲清晰可聞,沙灘上早起嬉鬧的人聲隱約傳進來。
「我起來過了,都趴著窗戶看了半天了,」筱年抿著嘴笑,「還是開車快,要不我說不定現在才走到呢。」
「哼!」還敢提!忻楠白他一眼,也清醒了,晃晃蕩蕩爬起來上廁所去。
「楠哥,我要一直走得走多長時間才能到啊?」
「一天。」
「那開車呢?」
「四十來分鐘。」
「……哦。」
忻楠刷牙洗臉出來,筱年還坐在床上笑呢。
真邪性,忻楠狐疑地瞪著他,「你不趕緊刷牙洗臉,坐這兒笑什麼呀?」
笑……昨天忻楠哥抱著自己抱得好緊……還把臉貼在自已頭上……又是氣又是擔心……
還是擔心多點兒……摟著自己跟摟著寶貝一樣……今天早上也是……醒的時候……忻楠哥也摟著呢……所以……所以偷了一個親親……
筱年臉頰飛紅起來,急忙掩飾,「嗯……忻楠哥,教我開車好不好?」
忻楠瞪他一眼,「你以為你多大了?少廢話,刷牙洗臉吃飯。」
筱年扁扁嘴,不過也沒很不滿,蹦下床到浴室去了。
「我今天還得幹活兒,要能弄完的話,明天就能歇一天,你今天自己玩兒行吧?」忻楠隔著門說,等了一會兒,到衛生間去看,筱年正抹臉,不說話。
「嗯?行不行?」忻楠搔搔頭,有點心虛,把人騙過來卻不能陪著。
「……」
忻楠過去摟著他肩,「行啦行啦,哪,反正你跟雅澤他們去也是自己一個人玩,在這兒都一樣啦,晚上請你吃螃蟹。」
「好吧,」筱年不像往常那樣乖巧,答應的有點不情不願,好似有點撒嬌,「說好了!」
「保證不食言,」忻楠舉手發誓。
筱年歪著頭,笑起來,圓眼睛晶瑩閃爍,彷彿撒滿陽光。
忻楠一剎那間有些迷惑,心裡重重跳了一下,等他回過神,筱年已經跑去找他的小畫夾子,念叨著說上午要出去畫畫兒。他的樣子格外活潑,是因為在陌生地方,又是度假,所以特別放鬆吧?
忻楠說話算數,晚上果然請筱年吃螃蟹,這個季節的蟹子正是滿黃兒,肥得流油,兩人吃得心滿意足。
「嗯,比九仙山的山菜肯定是好吃多了。」
「給雅澤哥他們帶點回去。」筱年直舔手指頭。
「不帶,饞饞他們,」忻楠壞笑,「乾脆讓你玩個痛快,吃完飯幹什麼去你說吧。」
「這邊有什麼玩的呀?」筱年眨巴眼晴,「要不看電影去,我下午看見招待所後面有個影院,有通宵場。」
「就你還看通宵場?」
「你明天不是不上班嗎?」
「我是說你熬不了夜……」
後來忻楠想,要是他們不去看電影,是不是就沒後頭這些事兒了?雅澤說,自己種因自己嘗果,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踏過來的,總有一天會發現自己走的是什麼路,這是早晚的事兒。是,他後來想,一場電影一個人不算什麼,不是這次也有別次。
總之,他們高高興興去看電影了。
第二個片子忻楠記得清清楚楚,是《哈利波特3》,演到博格特變成的斯內普教授突然套著納威祖母的衣服時,筱年咯咯地笑個不停,忻楠出去買飲料,那個時候已經是凌晨了,影院裡人不太多,坐得很稀疏。
忻楠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原來的座位上坐了一個人,不禁有點奇怪。忻楠和筱年的座位很靠後,就在走道邊上,有人開關門時,外面走廊的燈可以照進來,忻楠看到那人身子側向筱年那邊,好像正在跟他說什麼,他皺起眉走過去。
筱年緊緊貼在椅背上,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僵硬。
然後忻楠就看到了那隻手,那男人的一隻手正放在筱年大腿根部,隔著褲子用很輕的動作在那裡撫摸。
忻楠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衝到腦子裡來。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被他拖出來打倒在地上了。巨大的響聲使得附近的人都回過頭來,忻楠暴怒地不停地一拳一拳地接下去,有人在驚呼,走廊裡有人「辟里啪啦」朝這邊跑,面前的男人鼻子出了血,在臉上糊成一團,含含糊糊發出聲音:「別……別打……不……不願意……就……說……啊……」
忻楠喘著氣,腦袋裡「嗡嗡」地亂成一團,目光落到旁邊。
筱年像木頭一樣僵立在一邊,臉色死白,一接觸到忻楠的視線,他全身驚恐地顫抖一下。那一下彷彿點著了導火索,忻楠無法控制地拳頭又砸下去。周圍亂成一片,有人在喊「報警打死人了!」有人撲了過來,從後面抱住他。
忻楠想甩開那人,但那雙細瘦的手臂很執拗地勒緊他不放,在他耳邊拚命叫「哥!哥!別打了!別打了!」
忻楠停下手,腳下的男人還在大聲呻吟。忻楠拍拍勒在腰上的手,「筱年,放手!」
筱年放棄抱住他的腰,轉而揪他衣服,淚流滿面,「哥我們走,我們回去吧!」拽著忻楠往外走。
旁邊有人想攔,被忻楠凶狠的目光嚇得退回去。他們越過人牆衝出電影院。
開始是筱年拽著忻楠走,漸漸地忻楠越走越快,變成他拽著筱年,死死抓著少年的一隻手臂,拖著他衝鋒一樣穿過空蕩蕩的馬路,筱年跌跌撞撞幾乎跟不上他的步子,兩個人難看的面色嚇了值夜班的接待員一跳,上樓,開門,忻楠把筱年推進衛生間,推倒在浴缸裡,伸手猛地擰開水龍頭。
「洗乾淨!」忻楠陰沉地喝斥。
突如其來的涼水刺激得筱年渾身哆嗦,他無助地抵擋著忻楠在水龍頭下撕扯著想脫自己衣服的手,又驚又怕,終於哭出聲來,「嗚……楠哥……你別這樣……求你……別……我害怕……嗚……哥……求你……」
忻楠住了手,瞪著筱年那張涕泗縱橫的小臉,驚恐的跟晴,覺得喉頭噎得難受,恨意還充滿全身,咬著唇,他猛把花灑向頭上衝。
涼水打濕頭髮肩膀,順著臉和脖子往下流,忻楠丟掉花灑,無力地坐在馬桶蓋上,耷拉著腦袋。腦海和胸腹間的熊熊的火苗被涼水一沖,似乎褪下去了一點。忻楠深呼吸,不停地呼——吸——呼——吸,半晌,腦子似乎清明了一點,看看自己,又扭過頭去看身邊的人。
兩個人都很狼狽。
筱年全身都被澆濕了,衣服貼在身上,曲著兩條腿,腦袋埋在手臂裡,整個人蜷成一團坐在浴缸裡邊哆嗦邊嗚咽。
真他媽的!忻楠的恨意又有點冒頭,揍不死那小子算他走運。
也恨自己!
「筱年。」
小小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忻楠歎口氣,剛才他幹什麼了?打人?還有什麼?
失控了,到現在他腦筋還有點木木的,但是也清楚自已情緒失控了。
忻楠有些茫然。
聽到旁邊的作嘔聲他才警醒過來,嚇了一跳。筱年哭得太厲害了,臉漲得通紅,躬著身子往外吐東西,連嗆帶咳幾乎喘不過氣來。浴室裡頓時瀰漫一股難聞酸味。
忻楠跳起來,撲過去用力地一下一下撫筱年的背,一邊抓起花灑調水溫,等熱氣開始外冒,才把水澆在筱年身上。
「來,筱年,起來,」半扶半抱把筱年從浴缸裡拖著站起來,忻楠低頭先把污物往下衝,筱年搖搖欲墜,靠在他胸前。
等忻楠伸手要脫筱年的衣服時,懷裡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小手突然抓住忻楠的手。
「筱年,別怕,」忻楠努力放柔聲音說,「剛才是哥不好,嚇著你了。你身上都濕了,衣服也吐髒了,得洗洗,要不,你自己脫。」
握在他手上的小手猶豫了一會兒,放下去。
嗚咽聲變成斷斷續續的啜泣,一下一下的抽著氣,筱年很溫順的由著忻楠把套頭衫從胳臂和脖子裡褪出去,牛仔褲也脫下來扔在一邊,忻楠扶著筱年,讓他自己把內褲脫下來然後坐在浴缸裡用花灑往他身上衝水。
水很快漫上來,熱氣的包圍中,筱年的哆嗦輕了,垂著頭,不停地抹臉。
忻楠放好花灑,一聲不吭去收拾衣服。
過一會兒,他聽到身後筱年啞著嗓子低低開口:「不是我願意的。」
忻楠回過頭。
筱年抬起頭來,臉上不知什麼時候又全是淚水了,「哥,不是我願意的,我,我動不了,我嚇得要命……」他胸口一起一伏,突然又放聲哭出來,「……不是我願意的……」
無聲地歎息著,忻楠坐到浴缸邊上,伸手,「來,筱年。」
少年猛地撲到他懷裡,抱住他脖子,眼淚下雨一樣嘩嘩往下淌,光溜溜的水滑的身體貼在忻楠身上。他認命地閉一下眼,調整少年的姿勢,讓他坐在自己腿上,緊緊地摟著他。
「噓,行了,別哭了,我知道你不是願意的,是哥不對,哥沒保護好你,還對你粗暴……」
「嗚……」
「對不起了,別哭啦,乖小豬,沒事了,都是哥不對……」
「嗚……哥……」
「嗯嗯,哥在這兒呢,別哭了,沒事了……」
「……」
好不容易把筱年哄著停了哭,水已經快涼了,忻楠趕緊把筱年擦擦乾,包好送到被子裡去,那孩子已經又有點發熱的來頭了。
忻楠自己隨便沖了沖水,剛上床,筱年就纏了過來,順手把這具纖細的小小身體攬在懷裡,忻楠覺得疲憊不堪。筱年的頭就枕在自己的肩窩裡,細細的鼻息掃著脖頸,一隻手臂橫過胸前,抱著自己,一隻腳也搭在自己腿上……筱年燒糊塗了,他忘了自己還光著呢……
滾燙的身體,細滑的皮膚,忻楠抱著筱年的那隻手順著他的背輕輕撫摸著,從細窄的肩胛滑過腰,停在圓翹的部位……
呼吸有點急促……忻楠用另一隻手抹一把臉,咬著唇,眼裡熱熱的有什麼要流出來……
說不上什麼……突然就明白了……是因為看到那髒手的動作就要發瘋的感覺……還聽到筱年脆弱的哭泣……還是當他纖細的身體投到自己懷裡……說不上是什麼時候……反正是明白了……慾望……比慾望更強烈的絕望……可能早就已經開始了他自己卻還不知道……可是等他突然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應該結束了……
他不能當那個傷害筱年的人……不能當那個讓這孩子恐懼的人……所以……就這樣吧……這孩子發燒糊塗的這個晚上……第一次這樣接近……毫無阻礙……也是最後一次……
忻楠瞪著黑暗中的天花板,摟緊懷裡的人,心痛得喘不過氣來。
真是瘋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不過一兩個小時而已,他的生活就被顛覆了……
記憶裡唯一的一次失控,之後,所有的一切就都變了。
筱年輾轉反側,低聲呻吟著,燒到後半夜,才睡得安穩了點。忻楠抱他在懷裡,一直盯著他看,好像以前什麼時候也這麼仔細看過的,桃子形的小臉,尖尖的下巴,彎彎的眉,眼皮下面那兩彎月牙一樣的睫毛,秀氣的鼻頭,淡白的嘴唇……
第一眼就覺得他可愛……又寂寞又可愛……忻楠輕輕朝那微微張開的小嘴親下去……
第二天早晨,筱年好不容易才睜開惺忪睡眼,覺得臉和眼睛周圍辣辣的疼。一睜眼就看見忻楠趴在旁邊朝自己微笑,「小豬,睡醒啦?」
「嗯,「筱年輕輕地應著,爬起來坐在被子裡,一時有些發呆。
充當睡衣的圓領大汗衫鬆鬆垮垮吊在身上,領口太大。露著一邊肩膀,動動身子,好像是穿著內褲,感覺跟平時在家裡醒來一樣,但是,似乎又有點不一樣。
筱年想起昨晚的事,抬起頭來看忻楠,他已經在動手抽被子:「醒了還不快起來,快去刷牙。今天我休息,帶你出海去玩。快快!」
被單掀開露出筱年的腿,他下意識地縮了縮。
忻楠轉身把被單堆在椅子上,背著他說:「快穿衣服。」
乾淨衣服已經整整齊齊擺在一邊了,「哥,」筱年一邊套褲子,一邊猶豫著開口,「昨天……」
忻楠回過頭來,笑的很和煦,打斷他,「別想昨天的事了!不用擔心,那人死不了,我有數的,早上我出去看過了。」
「哦,」似乎還有些什麼?筱年張張嘴,又不知道該問什麼。
「筱年,」忻楠站在他面前,捧住他的小臉,「你放心,你放心。」
他的招牌燦爛笑容暫時性缺貨,怔怔地看著筱年,像在自言自語:「……你放心。」
兩張面孔一時貼得很近,近到筱年幾乎只能看到忻楠的眼睛,漂亮的深陷的眼窩,雙眼皮,濃密的腱毛,褐色的瞳仁蘊含著烏沉沉的光,專注而沉默,一邊映出一個小小的自己,全都是自己。
忻楠突然用力揉筱年的臉,大笑著把他推遠,「傻小豬,傻乎乎的發什麼呆?還不快去洗臉,我們要跟船到對面小島上去吃飯呢,再慢就來不及了。」
筱年彷彿突然從夢裡醒過來。
接下來的時間,不算頭天電影院的意外,筱年是很開心,情緒很快就被忻楠帶得高漲起來,跑到對面小島去挖海蠣子、摸蛤蜊、拾海星,氣溫偏高的中午時分還能到浴場裡撲騰撲騰,有人帶著狗到海灘上來遛,筱年讓一隻拉布拉多狗追得滿世界亂跑,忻楠笑得摔倒,嗆了一鼻子水。
晚上汶南的政府廣場有文藝匯演,兩個人跑去看,節目沒看多少,吃了一肚子烤肉和蛋卷冰淇淋。
忻楠哥真的有點不一樣,筱年想,他對著自己笑的時候讓自己的心裡撲撲跳得好快,比平常對自己更好,比哥哥對弟弟還要好,走到哪裡都摟著自己的肩膀,說話的時候貼著自己好近……到汶南來真的不一樣,這裡的忻楠哥都不一樣,讓自己……讓自己突然又充滿希望……
兩天後,跟著泛世的班車回市區的時候,筱年有點捨不得,「我們後天才開始上課,我明天自己坐長途車走不行嗎?」
忻楠連連搖頭,「我謝謝你了,你還是老老實實跟班車吧。」
筱年把嘴嘟得高高的。
忻楠微笑著看他,突然把一根手指壓在他的嘴唇上,「小豬嘴!」他沒有點點就放開,而是稍微用點力壓在上面。柔軟的和略為粗糙的觸覺交織在一起,筱年覺得臉上一點點開始發燙,有點癡呆地看著忻楠哥的笑臉。
忻楠終於放開他,微笑始終保持在臉上,直到車開動,筱年回頭朝他招手,仍然能夠看到他笑著看自己,非常溫暖地,笑著,看著自己。
***
接下來的兩個月,筱年沒有機會再去汶南了,高三補課補瘋了,藝術類考生也不能倖免,刨掉學校的課,還不得省掉專業課,季雅澤當起老師來是很嚴的,有時罵得學生狗血噴頭,筱年不敢惹惱他。
他想忻楠!
想得要命!
但忻楠似乎忙得不可開交,連電話都很少打回來,有也只是匆匆說幾句,讓他多聽季雅澤的話,不要跑出去玩,好好用功之類……
筱年每天拿馬克筆在日曆上劃一個大叉,盼著忻楠原定的兩個月代班期趕快結束。
好不容易等到十一月底,忻楠終於打電話說要回家,筱年樂瘋了,在屋子裡「砰通砰通」跳,幸好樓下老太太早住老年公寓去了,否則還不打上門來。
班車中午發,估計三四點鐘忻楠哥就能到家,正好碰上週日下午沒課,筱年卯起來把家裡擦得光亮潔淨,連地板都一塵不染,又燉了一鍋加芡實和蠔的老
鴨湯——研究了半個月營養食譜——聞著味好像還不錯,筱年已經決定要學做飯了。
關了小火,筱年坐在地板上心神不定地翻著自己的畫夾,嗯,把這個給楠哥看,他一定會誇我。一會兒出神,一會兒又傻笑,再一會兒去搖搖桌上的鬧表,恍恍惚惚地直到腳步聲到了門口他才反應過來,立刻抓著從夾子裡抽出來的一幅畫衝過去。
「哥……」筱年猛地拉開門,笑著叫,「你回來啦?」
忻楠站在門口正要推門,被他嚇一跳,「喲!」然後笑起來,「筱年你怎麼這麼嚇人?」然後他指著站在自己身後的人說:「哪,介紹一下,我女朋友周彤,叫小周姐姐。」
筱年呆住,手裡的畫掉在地上。
他背後的女孩子探出頭來笑著招手,「嗨筱年,還認得我嗎?在汶南見過的,筱年還是這麼可愛啊。」她有一頭短短的卷髮,南方人深蜜色的皮膚,很俏皮的長相,飛揚的表情。她彎腰把地上的畫揀起來拿在手裡看,活泌地大笑起來,聲音清脆,「噫,忻楠,這畫的是你呀,畫得很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