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曜領著薇如踏進一家以植物染為主題的花園餐廳。這裡的用餐環境優美,還可眺望大坑的夕陽及夜景。
在出公司的電梯裡,子曜提出了一道用晚餐的邀約,薇如不反對,於是他們才會來到這裡。
一走進這花園餐廳,薇如便被園區裡超過百種的染材植物吸引了目光。只不過,雨依舊下著,她無緣走近觀賞。
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薇如雙手托著下巴,好奇地東張西望。「沒想到台中會有這種餐廳,身為台中人的我非但沒來過,也不知道有這種地方,這樣……好像丟臉了些?」
「那是因為你待在台北一段時間,多少會有些生疏。」
「可是……我都回來好長一段時間了。」薇如的目光落在餐廳外那被一片片大圓葉鋪滿的池塘上。她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嚷嚷著:「學長,你看你看,有池塘。」
子曜被她那孩子氣的神情逗笑。「可惜天氣不好,不然就可以過去看看了。找個好天氣,我再帶你來一次。這裡白天還有植物染色教學,下次來時,我們也體驗一下。」
「植物染色教學?」第一次聽見這種名詞,薇如睜大了雙眼。「好哇好哇,我們找毅翔一起。」她興奮地說著。
「毅翔?是你那位熱心鄰居吧?」子曜一副瞭然的表情。
「唔,他是我鄰居沒錯。」薇如忘了子曜和毅翔並不認識。「咦?你怎麼知道他?」
「惠蒂說的。」
「惠蒂?她怎麼會跟你提到毅翔?」許惠蒂是薇如在公司裡最聊得來的同事,是那種很靈敏、很直接、很大方的女生。
其實薇如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和惠蒂處得來,因為兩人的個性相差太遠。大概……就是人家說的互補吧!
「也沒怎麼提啦!就一次閒聊時,無意中她說起你有一個很熱心的鄰居。所以剛才你一說到他的名字,我就知道他是誰了。」
「呵,其實也不能算是他熱心,是我常去麻煩他,他不得不熱心啊!」講起毅翔,薇如的眼神有著光亮,一閃一閃的。想起他在會議後來電詢問她的狀況,她仍是不免一陣喜悅。
「喔?你不是那種會常去麻煩別人的人,所以你們感情一定很好吧?」於曜試探性地問。
感情很好?「嗯……」薇如想起那個休假日的早晨,毅翔聽見陳太太的話之後,馬上鬆開她手的畫面。「就鄰居啊,互相照應而已。」
如果毅翔介意人家誤會與她之間的關係,那麼她就盡量做到不讓人誤會,即使她常為此而感到落寞。
「抱歉,上菜。」前來上菜的服務生中斷了他們的談話。
蔽如一口一口吃著蜂蜜芥末豬排飯,依舊是慢吞吞的。
不知道毅翔吃飯了沒?她知道毅翔最近在忙著一套導航系統的軟體開發,他那個人一忙起來,也是無日無夜、不眠不休的。
上天安排她和毅翔成為鄰居,還真是有它的道理在。
雖然兩人的工作是八竿子打不著,但卻有著忙起案子時,便是昏天暗地、沒日沒夜的共通性。他要是知道她忙到沒時間吃飯或懶得吃時,便會為她帶一份,甚至是強迫性帶她出門用餐,就怕她餓壞身子,所以……等等一定要記得帶一份回去。
「薇如,我見到郁翔了。」子曜拿起紙巾擦拭沾上油膩的嘴唇,舉止斯斯文文,像個書生。
「啊?!」一直安靜認真、低首吃飯的薇如有些意外。她張著圓圓的眼,抬首望著子曜。
「上星期日我去台北世貿參觀電腦展,他的公司有參展,那天輪到他站攤
位。」子曜有些心疼薇如,尤其剛才她一聽見郁翔的名字時,那如同孩於般無助的神情,更是揪痛了他的心。
郁翔啊……那是她決定不提的名字,也是她決定永遠放在心底的秘密。
別說她的家人不知道她和郁翔為什麼會走到分手,就連和她要好的朋友,諸如惠蒂、毅翔,還有因為毅翔而認識的阿宏,他們都不知道她曾有段刻骨銘心的舊愛情事。
見她只是睜著無辜眼神,握著湯匙的右手還舉在半空中,子曜不忍地伸手握住她擱在餐桌上的左手。「你委屈了。」
「他……還好吧?」好不容易嚥下口中那塊豬排,薇如艱澀地開口。
子曜換了個坐姿,有些感歎的說:「畢業後和他沒什麼聯絡,沒想到再見到他,他看起來是那麼憔悴。」
「喔。」薇如這時才察覺自己的左手在他的掌心裡,她抽回手,垂著頭喝湯,有一口沒一口的。
「我們聊了一會兒,我有提到你現在和我同一個辦公室。」薇如抽手的動作讓子曜有一點點失落。
「學長,你……你怎麼會跟他說這個?」薇如訝異地抬起臉。
當初她一句話也沒留下就默默離開台北,為的也是不想再和郁翔有任何牽扯。她不知道他有家庭還情有可原,但已知他有婚姻後,若再和他有接觸,就算別人不怪她,她也無法原諒自己。
「放心,他不會找你。」子曜明白她的擔憂。
「喔。」他還真……殘忍,竟然連想找她的慾望都沒?
不過自己也真是奇怪,為什麼在聽見於曜學長說他不會來找她時,她要去介意?真是矛盾得要命!
「那個女人……也就是郁翔的太太……」子曜停頓下來,看了看薇如的反應。見她專心喝湯,他才放心地繼續往下說:「她太太原是他的同事,他一進公司時,他太太就對他有極大的好感,於是倒追他。一陣子後,郁翔就和她有了比較頻繁的往來。」
頻繁的往來?就是交往的意思嘛,子曜學長又何必說得這般含蓄?
薇如突然咳了聲,幾滴入口的湯自她口中噴濺出來,落在原木桌上,很沒有氣質。
「對不起!」她連忙拿著面紙擦擦嘴後,又擦擦桌子。
這一切動作看在子曜眼裡,只覺得薇如像是介意著郁翔的行為,所以才不小心被湯嗆著。她就像是犯了錯,卻勇於自首的孩子,正等著被大人處罰似的無辜。
「不要緊的。」他心疼地看著她,擔心她的情緒,「要我繼續說嗎?」
「我沒關係的。」薇如看見了他眼中的擔憂。
「他承認他是因為當時你尚在台中唸書,所以有時無聊沒人陪時,他就答應那個女生的邀約。直到你畢業北上工作時,他對那個女生提出分手,卻沒想到對方有孕了。他只能瞞著你,和她結婚,生下孩子。」
老實說,子曜相當看不起郁翔這樣的行為,但事實就是如此,他也不好再多做評論。
「嗯,聽起來他過得很好啊,有子萬事足。」即使經過時間的沉澱,但現在才聽到真相,薇如心裡仍是免不了一陣波瀾。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郁翔沒有因為她而真的和那個女生分手,否則那個孩子一出生就沒爸爸,多可憐啊!
郁翔劈腿縱然是不對的,但決定和那個女生結婚,倒是做對了一件事。這麼一來,薇如再也不覺得他是個爛男人。如果他不娶那個女生,她才覺得他可惡呢!
「不,其實他過得不好。他的孩子在兩歲時感染病毒,成了肢障者、他太太一直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孩有殘缺,性情大變,老把孩子當仇人看。所以多半時候,孩子都是郁翔在照顧的。白天請保母帶,晚上他下了班再接回自己帶。撇開郁翔劈腿這點不談,其實子曜是同情郁翔的。
原來是這樣,難怪那日在書店前,郁翔的太太看起來就是很不耐煩。
老天爺是在懲罰郁翔對她的不忠嗎?若是如此,那也罰得太重了。薇如舀了一湯匙白飯,放進嘴裡嚼著,她回憶起那天的情況,雙眼迷濛。
然後她發現自己對於郁翔的感情背叛,似乎有些釋懷了。
「郁翔還說,他在書店門口有看見你,不過當時的他無能為力。」子曜是不清楚他們在書店發生過什麼事,所以只是單純地轉述這段話。
他看見她了?!這就是他說他不來找她的原因吧?!因為他一定知道她知道了真相。也好,這樣也算是好聚好散。
子曜見薇如不是低著頭認真喝湯,就是猛吞飯,對於他的話不問也不答,這樣怪異的反應也真夠讓他擔心的了。
「薇如?」他小心翼翼地喊著她的名。
「嗯?」薇如抬起臉,嘴角上逗留一顆小米粒,頰邊還鼓鼓的,想來一定是口中還有什麼東西未吞進胃裡。那模樣、那表情,讓子曜隱忍不住笑意。
她……多像一頭餓壞了的小貓咪啊!
「你沒事吧?」子曜伸手過去,為她取下唇邊的飯粒。
薇如就是這般天真,連吃飯也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做作。
通常女孩子在男人面前吃飯時,都是虛偽的,沒吃幾口就嚷著吃飽了。更誇張一點的,是乾脆說她還不餓。但這些情況在薇如身上就看不到。
「沒事啊!」薇如疑惑地搖著頭。怎麼,她看起來像是有事的人?
「沒事的話,那麼……我們在一起,好嗎?我是說,我們交往?」子曜熱切的眼神鎖住她。「你應該知道,以前在學校時,我對你就有好感的。」
他一直在等待,從大學時候便開始了。
那時,她選擇了郁翔,他只能維持學長的身份,無法向前進。後來,他還是在等待,等待她主動提起她和郁翔的結果,仍是無法向前進。現在,他和她都明白了郁翔的一切,他不想再等待了,只要她的心沒事,那麼他要開始積極爭取。
「學長,你你你……」薇如知道子曜學長對她有好感,但也沒想到他會選在這個時候告白,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關於郁翔,在聽完子曜學長的述說後,她可以慢慢放下那段舊情,但關於新戀情,即使她是願意嘗試的,但絕不是在她尚未準備好時就進行。
「不用馬上給我答案,你可以考慮的。」於曜笑笑,很善體人意。他只是積極,但絕不是強迫。
後來,薇如外帶了一份和她一模一樣的餐點,還對子曜解釋著她只是擔心毅翔忘了吃飯,日行一善、敦親睦鄰而已。子曜不是看不出毅翔對她的重要性,卻也沒多說什麼。
子曜送她到巷口,揮手再見後,薇如捧著裝有餐盒的紙袋傻氣地笑著,她一路住家門口走去。
等等毅翔要是吃到了這個蜂蜜芥末豬排飯,一定也會豎起大拇指稱證好吃!
在她到達住家,要走進大門時,猛然看見熟悉的機車停在她熟悉的角落。那款式,那顏色,都和她的一模一樣。
她狐疑地走近,瞧瞧後方的車牌……
咦?是她的機車。
為什麼她的機車會在這裡?
想想,除了子曜學長知道她機車壞了還放在機車行之外,就只剩……
薇如的心跳猛然加速,她捧著餐盒一路跑進大門,跑到電梯前。
她見那排按鍵上,鵝黃色燈光落在數字「5」,她連把電梯叫下來的動作都沒,直接從另一旁的樓梯快步跑上樓。
她一口氣奔上五樓,在鍛造雙玄關門前停住。她喘了兩口氣,不待急促的氣息穩定,便騰出一隻手,從包包內取出鑰匙。
鑰匙轉動了一下。
脫去鞋子,才一踏進屋內,薇如右腳就踢到了一串鑰匙。彎身拾起一看,那真的是她的機車鑰匙。
是毅翔,真的是毅翔,一定是他把鑰匙從門縫下塞進來的。
心間儘是感動,滿滿、滿滿。
她才說她不要依賴毅翔而已,可是他這樣做等於是讓她更加依賴而已。
他一個鄰居的身份,怎麼能對她這個鄰居做到這般完善?他對每個鄰居都這麼好嗎?如果當初買下五樓的不是她,和他成為鄰居的也不是她,他也會如此對待對方?
傻氣一笑,她放下皮包,捧著餐盒,帶上大門俊,往樓梯口定去。
下了樓梯,她停在四樓樓梯口。深吸一口氣,再度踏出步伐,一個左轉,她走到一扇門前。
薇如站在門口遲疑著。等會兒見到毅翔,該跟他說什麼?
「嗨,我看到我的機車了,謝謝你!」
不好不好,他不喜歡她向他道謝。
「不好意思,又麻煩你了!」
好像也不好,依他的個性,他一定是揮揮手笑說:「少來這套!」
「毅翔,我那台機車的修理費,一共多少錢?」
他一定不肯拿她的錢。
他有一點點大男人主義,還有典型牡羊座那種自我王張、講義氣的個性,他曾說過朋友之間就是要互助,談錢傷感情。
反覆練習幾次後,薇如徹底放棄,就讓毅翔先開口好了。
她按了電鈴,一次、兩次、三次……沒有人應門,也許……他在洗澡吧?
然後,她直接在冰涼的大理石地磚上坐了下來。
薇如想起有一回她的電腦又出了點狀況,她撥了毅翔的市內電話,無人接聽,又撥了手機,一樣無人接聽。
後來,她直接下來按電鈴,按了五、六次後,就見毅翔裸著上半身,底下穿著一條半濕的休閒短褲,頂著一頭還帶著白色泡沫的濕發來開門。
她好尷尬地哇哇叫著,抗議他沒穿衣服。
毅翔則是雙手環胸,打趣道:「又是電話,又是電鈴,你這麼想看我洗澡就講一聲,下次我會先通知你來觀賞,不要我洗了一半才叫我來開門,這樣……我還得先找條褲子套上,好麻煩呢!」
想起那個畫面,薇如到現在還是會覺得尷尬,所以,她還是乖乖坐在這裡等他好了。一會兒毅翔就會來開門,對,他一定會來開門。
所以……等一會兒就好,再等一會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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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翔好不容易趕在五點半下班時問前,把工作告一個段落。
平日要能這麼準時下班的機會實在不多,今天是犧牲了午餐的休息時間,趕啊趕啊趕,才能順利在這個時候走出公司大門。
踏出電梯,他一邊把玩著車鑰匙,一邊想像待會兒要是薇如見到了他,會是什麼表情?
是傻愣愣地問他:「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是會不好意思地說:「又麻煩你了。」
早上接到她的電話時,他很想馬上出現在她身邊,雖然他不會修機車,但至少能安撫她的不知所措。不過一個非要他出席不可的重要會議在等著他,他實在無法分身,只能要她試著找找看附近有沒有機車行。
會議後,他偷了個幾分鐘的空閒,撥了通電話給她,問問後來的情況,所以他知道她現在一定在煩惱著該怎麼去牽車。
哈,他好想看看她見到他的表情!
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油門一踩,毅翔往薇如上班的地方出發。
毅翔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放在排檔桿上,優閒地跟著音響流洩出的歌曲哼哼唱唱,那是流行男歌手張宇演唱的歌。
他還記得和薇如第一次碰面時的情況。
後來薇如告訴他,當時她托姊姊幫她買新手機,還拜託她姊順便下載歌曲和鈴聲。薇如喜歡女歌手萬芳所演唱的歌,尤其特愛「桂花釀」那首,所以才會特別交代她姊姊。
當然薇如也問起他,但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喔,因為很多人說我的歌聲像張宇啊,所以我特別愛聽他的歌。」
她聽完他的說法後,直嚷著要他唱歌,讓她鑒定一下是不是真像男歌手張宇的歌聲。不過直到現在,他一直沒讓她聽聽他的歌聲。
他看了看左手腕上的表……不如等等接到薇如後,先送她去牽車,陪她騎同家後,再帶她一起上餐館吃飯,然後去唱歌好了。
毅翔一路開到薇如公司大樓的對街,才一拉起手煞車,他就瞧見薇如正要走出大門。他把車窗放下,拿起手機,撥了她的號碼。
正當他要按下通話鍵時,同時間側過臉,想看看薇如知道他就在對面等她的表情,卻見—個男人跟在薇如身後走出大門,然後男人用自己的外套為薇如擋雨,一切動作看來是那麼地呵護她。
薇如……坐進了那男人的車子。
他將折疊手機闔上。看來……他是多擔心的。
那麼,餐館就不去了。那麼,歌也不用唱了。
關上車窗,他文風不動地盯著窗外那熙來攘往的人群和車潮,良久、良久。
再次發動引擎時,天色已全暗。
對向車道迎面而來的車燈,織綴出這多變的人生。
歎了一口氣後,毅翔關掉音響。
他開了駕駛座旁的車窗,將車速放慢。雙手握住方向盤,時而看著前方的路況,時而側頭過去注意馬路旁的店面。
就在薇如上下班必經的路上,他來回幾次,終於讓他在一家小小的機車行門外,看見薇如的機車被停放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