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半夏又出現在豬肉攤前。
「小團。」他臉上爬滿一夜未眠的疲憊,深深地凝視著她。
今天一定要把話說清楚,問個明白。
更重要的是,他死都不肯相信小團竟會同他疏遠了。
「半夏哥,這麼早。」她依舊朝他露出微笑,小臉看不出一絲異狀。
「呃,對,就是這麼早。」他看見她的笑臉,一顆心不禁怦怦跳,跟著莫名傻笑起來。
「王婆婆,您吃過早飯了嗎?」她邊剁著豬腳,邊對在攤子前挑三撿四的老婆婆笑問道。
「吃過了吃過了……哎喲,今兒怎麼淨是一些瘦津津的肉?沒有油花吃起來柴柴的,不夠滋味呢!」王婆婆嘴裡唸唸叨叨,枯瘦老手把攤子上的肉翻來覆去的看著。「小團,待會兒多給我一些肥油,我要炸豬油渣……還有你手上那隻豬腳給我看看!」
「小團,你待會兒有空嗎?我想跟你說幾句話。」縱然半夏人高馬大,仍然被王婆婆硬是擋在後頭,只得趁王婆婆辟哩咱啦說話間的空檔插嘴問道。
「對不起,今天好像會很忙……」她遲疑地一笑。
「小團、小團,你要的肉包作法我請賴秀才抄好了,你看看哪兒不懂的就問我。」郭大媽也來了,嗓門大得跟打雷沒兩樣,熱情慇勤地道:「呵呵,說起我這獨門秘方的包子可是不輕易外傳的,但小團你又不是外人……」
半夏聞言火大了起來。小團不是外人?什麼意思?
「大媽,真好,實在是太謝謝您了。」小團很是感動地收起那張粗紙,親切的致謝。
「哎呀!別同我這麼客氣了。」郭大媽突然朝她擠眉弄眼,「我昨兒跟你說過我外甥的事,你可得往心裡頭去,他今年二十一,大你四歲恰恰好,還有他現在可是『西金當鋪』的三朝奉,年輕有為,在不久的將來必定穩坐大朝奉的位子,你要是能嫁給他,保管吃香喝辣不用愁……」
半夏聽到這兒,腦子轟地炸了開來。
「你說什麼?」平時他雖是最愛護鄉親父老的好青年,但是此刻卻有著想狠狠掐斷這位老大媽頸項的衝動——不對,他要直接把她的大嘴巴縫起來。「小團才不嫁給那個天殺的吸金當誧裡的吸血鬼!你給我死了這條心!」
平地響起一聲雷,吼得所有人都嚇呆了,最靠近他的郭大媽和王婆婆差點震得耳膜破裂。
小團也驚愕地看著他,「半夏哥?」
「什麼蒼蠅蚊子屎殼郎也敢介紹給小團?你知不知道不作中不作保,不作媒人三代好?靠著一張騙死人不償命的嘴巴胡亂東拉西扯,小團將來要是過得不幸福,你敢把頭剁下來給她當球踢嗎?」他勃然大怒,氣急敗壞的指責。
「不不不敢了……不敢了……」郭大媽被他嚇得連滾帶爬,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王婆婆也差點嚇得腦溢血,本來還在那兒亂挑的手緊緊摀住胸口。「阿彌陀佛……哪兒來的凶神惡煞?罪過、罪過……」
「婆婆你也是!」他轉頭怒視王婆婆,斥責道:「買東西不要挑三撿四捏來捏去,都給你捏壞了還能賣誰去?能不能顧顧別人的感受啊你?」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下下下次不會了!」王婆婆尖叫起來,三寸老金蓮飛也似地溜得不見人影,一點都不像年過七十五的老人家。
果真是老當益壯啊。
其他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雖然半夏吼出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了大家的心坎裡,大家也早已經對那兩個出了名的市場攤販殺手不爽很久了,但是看著他活像要殺人的凶狠表情,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輕舉妄動多說什麼,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小團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半夏哥……你太凶了,郭大媽和王婆婆沒有惡意啊。」
「你這個笨蛋!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銅錢。」他氣呼呼地瞪著她。「還有,那個什麼鬼當鋪的三朝奉是怎麼回事?他想幹嘛?」
她愣住了。
半夏哥這麼生氣……是在吃醋嗎?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襲上了心頭,可是當她看到他惡狠狠瞪著自己的模樣,又氣餒沮喪了起來。
怎麼可能?他現在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暴怒神情,好像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人神共憤的罪行。
她自暴自棄地想:反正就是這樣了,事情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十年前不會,十年來不會,十年後更不會!
「怎麼不回答我的話?你心虛嗎?還是你真的跟那個三朝奉有什麼偷偷摸摸的姦情?」半夏見她不回答,心裡更是驚悸和妒意翻江倒海而來。
所有人的耳朵瞬間豎尖了起來——什麼?什麼?奸什麼情?誰跟誰?
小團又羞又惱又覺委屈,手中亮晃晃的菜刀差點朝他射過去;要是換作以前,她一定會毫不考慮就跟他把帳算清楚,可是就在她衝動得幾乎按捺不住的當兒,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不是要暗暗地、偷偷地在遠處喜歡著他,再也不要告白來製造他的困擾了嗎?既然這樣,就讓他誤以為她已經有心儀對象了,這樣他就不會再防著她,也不會再壓力沉重到陰陽怪氣了吧?
她吸吸鼻子,心酸酸地想著。
「半夏哥,你冷靜一點。我已經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了,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趁現在多認識一些人也好,『西金當鋪』的柳公子人很好,他很有誠意……我們並不是偷偷摸摸的。」
她的話婉轉卻又含糊不清、隱晦不明,卻是聽得半夏如遭雷擊,差點噴血而亡。
「你、你說你們不是偷偷摸摸?那你們是光明正大囉?」他大吼,胸口緊繃糾結得幾乎無法喘息。
他們已經光明正大的開始往來了?是以成親為前提的往來嗎?他們已經見過雙方爹娘了嗎?已經開始討論起婚嫁日期時辰了嗎?
一連串的疑問令他驚恐得渾身僵硬,腦際嗡嗡然作響,完全聽不到外界任何聲音。
小團要成親了嗎?她要嫁人了?她要嫁給那個姓柳的王八蛋?
「半夏哥?半夏哥?」小團被他的表情嚇到了,他好像整個人魂魄都被吸走了一樣。「半夏哥,你說說話,你不要嚇我呀!」
「為什麼?」他突然開口問,表情凝重。
「什麼為什麼?」
「難道包子比餃子好嗎?」他沒頭沒腦又問。
小團睜大眼睛,滿臉疑惑地盯著他。「啊?」
這是開封最新一期流行的啞謎嗎?
「你不回答就是默認,包子就是比餃子好嗎?」他喉頭陡然梗住了。
「我……」
「那我懂了。」他僵硬地轉過身,高大的背影直挺挺地離去。
留下一堆看熱鬧看得一頭霧水的鄉親父老,還有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的小團。
唉,愛情真的有夠複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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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連著好幾日,半夏都沒有出現。
小團難掩失落的神情,就連剁起豬肉來都顯得有氣無力。
難道他真的就這樣放棄了,忘記了她?
止不住滿心的酸楚苦澀,她矛盾得不得了,也痛苦得不得了,希望他就這樣離得遠遠的,好讓她為愛騷動狂亂的一顆心恢復如常,但又希望他可以常常出現在她面前,好稍稍撫慰她的苦苦相思。
崔小團,你到底想怎麼樣?
就在她把排骨砍了個亂七八糟的當兒,香圓突然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
「小團。」香圓神秘兮兮地對她招手,「小團……看這邊!」
她一怔。「香圓?怎麼了?」
「你現在有沒有空?」香圓不待她回答,立刻就道:「我有很重要很緊急人命關天的事要找你呀!」
「發生了什麼事?」小團心一緊,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是半夏哥嗎?半夏哥出了什麼事嗎?」
「反正你先跟我來就對了。」香圓表情凝重的說。
小團心亂如麻,二話不說就把菜刀往厚厚砧板上一插,匆匆洗淨手就衝向香圓。
「團兒,你要去哪裡?」崔老爹正在對面老樹底下叼著旱煙管和幾個老頭子下棋,突然看到女兒跟急驚風一樣。
「爹,攤子你顧,我有重要的事,去去就回。」她心急如焚的嚷道,抓起香圓就拔腿狂奔。「快!我們快去!」
香圓被她扯著快跑,差點連繡花鞋都掉了。「慢、慢慢來啦,也不用這麼急……」
哎呀,還說再也不愛二哥呢,沒想到這麼小小一試就露餡了。
「他在哪裡?他在哪裡?」縱然因心急和狂奔而氣喘如牛,小團還是捺不住性子邊跑邊回頭問香圓。「他究竟怎麼了?是不是被仇家打傷了?」
「小……小團……」香圓喘到快斷氣,拚命擺著手,「他、他沒受傷啦……你、你讓我歇會兒,喘口氣……好不好……」
「他沒受傷?」她驀地僵住,頓時會意過來。「香圓,你怎麼騙我呢?」
「我沒騙你啊,是發生了大事,性命交關的大事。」香圓用力吸了幾口氣才比較不喘了。「你先冷靜,待我從頭說來。」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教我怎麼能冷靜得了呢?」
「我二哥呀,最近像丟了魂魄一樣,每天就是坐在七願樓里拉二胡,連淫魔、強盜、馬賊都不想去捉。」
小團愣愣地看著她,「為什麼?」
「我問過他了,他只是看著我歎氣,嘴裡咕噥著什麼肉包餃子的,然後又繼續拉他的二胡。」香圓挖了挖耳朵,歎了口長氣。「我呀,耳朵都快聽出繭來了,從『四郎探母』到『鴛鴦錯』,『鳳凰于飛』到『漢宮恨』……拉得難聽也就算了,偏偏他拉得曲意婉轉纏綿斷腸,我都哭了好幾回了,現在整個『一品回春院』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裡,你說這還不嚴重嗎?」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也一臉茫然。
「我還想問你呢。」香圓臉上滿足好奇的表情。「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沒有什麼特別的呀。」小團皺眉思索,「幾天前他來豬肉攤找我,說有事要問我,正好我在忙,就跟他說改日再說……我的態度很客氣啊。」
她沒有同他說什麼特別的,倒是他問了她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她到現在想破頭也想不出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還有,他幹嘛一直在乎包子跟餃子哪個好吃?
「你對他態度很客氣?」香圓喉頭忽然發出一聲憋住的笑聲。「啊哈!」
「怎麼了?」
「說不定我二哥就是承受不了你對他太『客氣』。」香圓一臉幸災樂禍。「哈哈哈!活該,誰教他那麼遲鈍又冥頑不靈。」
「香圓,他怎麼可能只是因為我對他客氣就變成那樣?」小團完全無法相信,臉上掠過了一抹落寞。「如果他真有這麼在乎我就好了。」
也許他只是因為太閒了,才會在家里拉二胡自娛自樂。
「那可說不定,我二哥天生悶騷。」
「既然沒什麼事,那我要回市集了。」她低頭轉身就要回去。
香圓死命拉住她。「不行,你得跟我回去勸勸二哥恢復正常。你可知道知府老爺已經住到我們家來,成天聲淚俱下求我二哥出馬去捉壞人了。」
「香圓,如果我對他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就好了。」她歎息。
這樣她還需要離他遠一點,好讓怦然騷動難安的一顆心稍稍冷靜嗎?還需要假裝再也不愛他了嗎?
她永遠忘不了聽見她的告白時,他臉上驚恐的神情,還有那天他怒氣沖沖的樣子……
唉,光想就止不住的心酸,小團忿忿地抹了抹袖子。
到底想怎樣啊他?
「小團,就算我求你了,我二哥真的很不對勁,好像受到什麼天大的打擊一樣。」香圓頓了頓,又道:「就連第一次聽到我爹有意要他繼承『一品回春院』時,他的反應都沒有這麼激烈。」
小團抬起頭,驚疑地看著她。「香圓,你不是故意嚇我的吧?」
她還記得那一次半夏哥跑來跟她抱怨,非但愁眉苦臉還煩惱到頭都快掉了。
「總之你跟我回去就知道了。」香圓一臉懇求地看著她。
她微微猶豫起來,最後擔心焦急還是凌駕了一切,心軟地點頭,「嗯,那我們走吧。」
香圓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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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甫踏入「一品回春院」就聽到隱隱約約淒涼斷腸的二胡聲,而且所有在藥鋪大堂裡,不管是看病的還是等著被看的,統統是一臉如喪考妣的悲慘表情,就差沒有呼爹喊娘哭聲震天了。
猛一看,小團還以為自己走錯,誤闖了烏衣巷裡的殯葬禮儀代辦鋪。
她一臉錯愕,香圓則是在旁邊歎了口氣。
「很慘吧?我們已經過了五、六天這樣的日子。每天我的心情都糟到吃不下,連研發新藥方的精神都沒有。」
「是很慘。」她喃喃。
原來香圓說的都是事實,可是半夏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拉二胡拉得這麼愁腸寸斷?
她已經不敢妄想他是因為她了。
「我們全家已經束手無策了……」香圓哀聲歎氣。「二哥就跟卡到陰一樣,如果你來也不能讓他恢復正常,我看下一步就得上龍虎山去找張天師來收驚了。」
「半夏哥好可憐。」小團鼻頭一酸,可是心更酸。「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幫得上什麼忙?」
「不管了,現在死馬就當活馬醫,反正再壞也就是這樣子。」香圓不由分說就把她拉了進去。
小團一踏進藥鋪大堂,忽然就冒出十八、九個人團團包圍住她。
「嚇!」現在是怎樣?
十八名大夫外加羅一品全都黑著眼圈,眼睛裡佈滿血絲,滿臉憔悴地望著她。
「小團,你總算來了,」
他們就像久旱的農夫看到天降甘霖般的喜極而泣。
「嗚嗚嗚……我們都快崩潰啦……魔音穿腦啊……活下去沒希望了呀……」
「你、你們不要哭哇!」小團慌了手腳,連忙安慰道:「事、事情沒有那麼嚴重……這、這是可以解決的,你、你們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他就最聽你的,小團,你就行行好,叫他不要再拉了——」
「對啊,對啊,再拉下去會出人命的……」
「我連晚上回家對著我那水桶腰老婆都覺得生無可戀了,嗚嗚……」
「還有我,我忍不住想起當年寒窗苦讀,卻在應考前一天吃太多地瓜,結果在考場裡放了一堆的屁,被主試官以『有辱斯文』以及『違法排放廢氣』這兩項罪名將我逐出考場……嗚嗚嗚,就是這樣我才棄了官場進了杏壇的說。」
「醫海無涯……回頭是岸哪……」王大夫已經支撐不住,伸手向天疾聲慘呼。
「王大夫!王大夫,你醒醒啊,你振作一點!」赭大夫和顧大夫連忙扶住他。
現場大夫病人亂成一團,呼天搶地的,哭爹爹叫姥姥的,簡直快把「一品回春院」的屋頂給掀翻了。
偏偏那二胡聲纏綿不絕地傳來,剛剛的「綠珠怨」又換成了「江湖有血一點淚」,不要說他們,就連她才來了還不到半盞茶辰光,就已經覺得這十七年來所有曾經遭遇經歷過的悲慘事全湧上了心頭。
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死人的啊!
「我馬上去找他。」她想也不想,拔腿就沖。
就算他再怎麼不想繼承「一品回春院」,也不能用這種恐怖極端的手段把它弄垮呀。
這樣全開封的人怎麼辦?
小團氣喘吁吁地衝向七頤樓,可是越靠近就聽到越哀怨淒美的二胡弦聲,她快抵受不住這種強大的悲愴感,眼淚都快噴出來了。
幽怨弦音中,她再度想起自己十年來對他的一片癡心,還有「我把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無奈。
為了怕失控,她只得緊緊摀住雙耳,努力抵抗著弦音穿腦邊艱難地往前,最後終於掙扎來到門前,她忍不住輕輕抬起小腳,然後重重地踹開大門。
「啊你是拉好了沒有?」
她火大地大喝一聲,卻被眼前形容憔悴的男人給驚呆了。
那是……他嗎?
力拔山河氣蓋兮的羅半夏?神勇非凡英氣逼人的半夏哥?
她的眼眶濕熱了起來,難掩心痛地望著面前這個籠罩在沉沉陰鬱之中的消瘦男子。
他低著頭,按著弦的指尖斑斑點點都是血,拉著弦弓的手也不斷滲出血來,但是他依舊不斷地拉著一曲又一曲,渾然未覺自己已然受傷。
她再也抑止不了滿懷的悲傷和心疼,撲上去死命抱住他的手。「不要再拉了!你都受傷了……好多好多血……你難道不痛嗎?」
半夏怔怔地看著她,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小團就在他面前,而且還緊緊抱著他不放。
「小團?」他試探地喚道,屏息的看著她,嗓音裡帶著一絲沙啞。
「你這個大笨蛋!為什麼要害自己受傷?」她垂淚哽咽,小手輕顫地握住他修長的手指。「都流血了,你到底怎麼回事?就算再怎麼愛拉二胡也不能拉到指頭都快斷了呀!」
他呆呆地看著她,「小……團?」
「來!」她吸了吸鼻子,二話不說拉著他就要起來。「我們快去看大夫……你的手指頭一直在流血,再這樣下去血流不止可怎麼好?你是干捕頭的,萬一指頭不靈活了怎麼辦?你這一生最大的夢想怎麼辦?」
半夏開始有了真實戚,黑眸深深地注視著她,隨即低吼一聲扔開手中的二胡,一把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終於……又開始有了感覺,又再度感覺到她的體溫、她的香氣、她的柔軟……
小團!真是小團!她又回到他身邊了!
她臉紅心跳、氣息急促地偎靠在他溫暖的胸膛前,像是最美麗的夢想終於實現,又像是她從來就沒有自最怦然悸動的白日夢裡醒來過。
她鼻頭酸楚了起來,又想哭又想笑,跟個傻瓜沒兩樣。
可是她真的真的好想念他……
這些天來不止是他覺得不習慣、不自然,就連她自己何嘗不也是被相思折磨得好慘好慘?
深夜時分,她也常常問自己為什麼要把話說得這麼絕?完全斷絕了自己親近他的借口,就連偶爾想要再偷偷依賴他一些也不行。
好不容易她就快要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兩個人好,結果……
「等一下!」小團突然自情思纏逗中驚醒過來,掙扎了起來。「半夏哥,你的手還在流血,快點起來,我要帶你去看大夫!」
呃,不對,他家裡不正有十八、九位妙手回春的大國手嗎?
「不要動。」半夏緊緊擁著她,怎麼也不願放開。「我的手不打緊,讓它流。」
「可是會痛……」
「讓它痛。」他聲音低沉沙啞,透著一絲欣慰。「只要它還痛著,就表示這一切是真的,我不是在作夢。你就在我身邊,還跟我說話,並且關心著我的傷勢……我的手痛得太好了。」
這一點都不公平!他怎麼可以又幹出這種事?說出這麼深情溫柔的話是犯規的!
小團瞪著他,心底又酸又甜又苦。「半夏哥,不要跟我說笑好嗎?『兄妹』之間說這種話會不會太奇怪了?」
她不要再笨下去了,一次又一次上當。
難道她還要傻傻地再將心剖開給他看,然後再度被他狠狠地擲回臉上嗎?
這樣來來去去,她已經傷痕纍纍了……
「小團,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眼底閃過一抹痛楚。「可是我好像總是在無意中,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你,是不是?」
她別過頭,努力忍住不要掉淚,試圖雲淡風清地道:「我們就像『兄妹』一樣,又有什麼傷不傷害的?你太多心了。如果你太閒的話,不要拉二胡了,去賣豬血糕好了,反正你身上的血多得流不完。」
「小團……」他不禁呆了。
兄妹。這兩個字像兩把利刃猛地刺進他胸口,半夏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如此痛恨這種關係。
「等等,為什麼我跟你就是兄妹,你跟那個姓柳的就是以成親為前提的交往?」他腦子轟地一聲,整個人跳了起來,勃然大怒。「還有,我已經想了好幾天了,肉包說什麼都沒有比餃子好吃!沒有就是沒有!」
小團瞪著他。
他是拉二胡拉到腦袋壞掉了嗎?又是什麼肉包餃子的……他到底是想怎樣?
本來還以為他是在吃醋,可是現在看來根本是他自己閒到發慌……不,是閒到發瘋了吧?
「你不要一天到晚找我麻煩了!」她也火了,氣憤地叫道:「香圓說得對,你根本就是中邪了!哼!」
她氣呼呼地轉身就要走,卻被他自身後一把緊緊抱住。
「不要走。」他把臉埋入她柔軟的頸項間,低聲下氣地懇求著,哪敢再有一絲大氣?
他又失去理智了,跟個不折不扣的混球一樣。
這完全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只是……
是嫉妒嗎?可是口口聲聲說要和她當兄妹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嗎?現在他又跟那個姓柳的吃哪門子醋?
半夏內心強烈交戰著,可是雙手卻自有意識地將她抱得好緊,怎麼也不肯讓她離開。
小團心慌意亂又懊惱,雙頰燥紅灼熱得都快冒煙,他強壯有力的雙臂和胸膛緊緊箍著她的胸前……她……腿都軟了。
「放開我啦!」再這樣下去她的心事還瞞得住嗎?她奮力掙扎著。
「小團,你先聽我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我一個字都不要聽!」她氣喘吁吁的吼道。這個人的手臂是鐵打的啊?力氣大到連扳都扳不動一分一毫。
半夏二話不說地將她轉過身來,目光直直地望入她氣惱的眸子裡,語氣焦灼地道:「小團,我是真的擔心你的終身大事。那個姓柳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人,他算哪根蔥哪根蒜?他怎麼有辦法讓你幸福呢?他拿什麼來保證啊?你不要一時心軟就傻傻相信他了!」
「柳公子不能給我幸福,那誰能給?你嗎?」她在憤慨之下衝口而出。
「對!就是我!」他想也不想地大叫。
小團睜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清減卻無損英挺迷人的臉龐距離自己好近好近,她整個腦袋都糊成一團了。
「……什、什麼?」她登時傻掉了,小臉驀然飛上兩抹紅霞。
半夏癡癡地注視著她粉嫩嫩的小臉蛋,胸口一熱,情不自禁低下頭,熾熱的雙唇吻住了她。
她僵愣著不知該怎麼辦,氣息低喘急促地癱在他懷裡,嬌唇被他灼熱的唇辦攫住了,撩撥著、挑逗著,她不能自抑地輕顫著,逸出了一聲嬌吟。
他的手穩穩地掌握著她的纖腰,在她被他吻得越深越纏綿時,環住了她的世界,守護著成為了她的天。
他的氣息籠罩住她,彷彿是心底深處最渴盼的美夢化為真實,他的唇、他的舌,他的手掌、他的體溫,深深地進駐了她的靈魂。
小團的世界自灰霧層層變成了彩雲朵朵,渾身酥麻戰慄地軟偎在他的胸口,嬌喘著,無力地,卻全心全意地將自己交給了他。
她終於守得浮雲飄散,明月照人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