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天情況有所好轉後,閔維回到了學校,剛進校門的那會兒,他總覺四周有異樣的目光朝他逼來,膽怯得連腿也發了軟,他害怕著,會突然有那麼個人衝至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罵變態罵噁心,說他牲畜不如不得好死,就像小時看的電視情節一樣,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敢進去,所幸的是校園內眾人都忙著開學的事,沒有多少人拿遲緩審視的目光朝他身上放。
開學的手續費用,李皓都已經親自替他繳了,室裡的哥們依舊嘻嘻哈哈著,見了他一個個惡狼撲食似地朝他身上縱,歡笑嘻哈讓閔維恐懼不安的思想有了點萎縮,他打起精神不讓室友詫異,努力投入新學期的生活繁忙裡。
只在學校睡了一晚,第二天新生入學老生常談會完畢後,閔維在宿舍那棵樹下看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霎那,閔維的心積極地開始退縮,開始膽怯。
「咦,小閔維,那不是你叔嗎,在那等你吶。」不知室中同行的誰說了句,閔維根本沒用耳朵去聽。
人被成莫一路拉著走,到了附近公園的僻靜處才停下。
感覺成莫在狠瞪他,頭抬起,迎上的是小莫凶狠而混沌的目光,心裡一咯登,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
成莫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捏住:「你就這麼怕我恨我?!連見也不想見我?」
說得太用力,頭上青筋都暴出,閔維急聲否認:「我沒有恨你!沒有……」
「你還要騙我!」成莫暴怒地狂吼,「你為什麼要去秦海?然後躲到學校裡,你根本就不想見我,對不對!」
閔維低下頭,他現在的確不想見到小莫,什麼都挑明了,他便怕自己不知該拿什麼態度和小莫相處了,更怕的是他不敢想小莫還會怎樣對他。
「我去秦海是怕他擔心……」
「那我呢!我呢!!」閔維的兩隻手腕被失控的成莫捏得快要碎了。
「我……」閔維突然抬起頭,「事到如今,你還會擔心我麼,報復完了、利用完了,還會像以前對我那樣好麼?」
成莫怔住,臉色霎時慘然,不由鬆了雙手,連閔維何時走了也不知。
*
閔維之後偷偷去了次醫院,沒有進去,只在門外徘徊了陣子,便走了,課餘也只呆在寢室,沒課時偶爾也會去孤兒院,給那些孩子們帶點禮物食品,一玩便是半天。
幾天後,秦淮天出了院,頭上的紗布也撤了。雖然瘦了好幾圈,人看上去卻像脫胎換骨似的,眼裡也有些光彩。
閔維住校,他在秦海,你不來我不往兩人根本見不著面,但人畢竟還是留在了他身邊。最重要的是,他是平安的。先前的撕心裂肺的苦,到害怕失去閔維的滅頂恐懼,膨脹到了極端後反倒淡然了,除去了那些噩夢般纏住他的心悸與愧疚,此刻他的心中反而充盈著一絲挨過過天崩地裂後的帶著透明憂傷的心喜。
他原本是個豁達之人,只是這次的事情給他太大的衝擊,加上同時承擔著被閔維知道真相後的巨大驚恐和心痛,差點便摧毀了他。
可他低估了他的維維。
竟是他意想不到的堅強。
是他拯救了那個自我放逐,幾陷瘋狂而不自拔的秦淮天。
回想到讓他心動的最初,那臉上流動著的純淨,彷彿有著水晶的質地,透明而幻惑,柔滑而堅硬,如此,便讓他深深地迷戀上了。
現在的秦淮天早已不奢求什麼,從閔維失蹤那天起,他求遍諸天神佛,也只是一個念頭:讓他能平安無事地回到他身邊。
愛可以捨,情可以墮,
目可以盲,心可以閉。
只要能遠遠守著他。
「他在學校還好嗎?」
「情緒還穩定,只是不怎麼愛多說話,這幾天常去孤兒院那邊和孩子們玩耍。」李皓把藥碗端上桌。「董事長,您該喝藥了。」
秦淮天放下筆,端起藥碗一口喝下,面上竟起了許久未見的笑意,李皓呆了呆,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不用擔心,過陣子他慢慢會好起來的。」
他是那麼堅強,堅強到連他也不再懼怕。
要守著他,守著他將對自己的那份心慢慢淡忘,
守著他結婚,生子……直到再也不能守在他的身旁。
秦淮天微笑著,這已是他能為自己能為他找到的最大的幸福。
秦淮天正式投入到荒廢已久的工作中,成堆的文件,數不清的交易應酬,決策敲定。
「董事長,夏副總在您住院的那天便聯繫不上了,只在人事部的桌上放了封辭呈。」李皓慢騰騰地從袋中拿出一個信封。實不想在董事長難得心情好時說到這件事。只不過確實拖不下去了。
秦淮天放在鍵盤上的手只停了一秒,便又劈里啪啦動起來,完全是一副意料之中的口氣:「知道了,隨他去吧。」
李皓見情況出乎意料的好,便又清了清嗓子,從公文包裡拿出兩分牛皮紙文件袋,袋口還加了特製的簽名封條,顯然是機密文件。
「這是從紐約、東京兩處分公司快件寄回的絕密文件,要請您親自過目。」
秦淮天撤下封條,翻閱裡面的文件,皺了下眉,又恢復了常態,將之扔到桌上。
「董事長,是不是那邊出了什麼事?」
秦淮天燃了根煙,說得輕描淡寫:「是德國那家Kelen公司仇視我們取了商貿城的承建權,暗地裡搗亂拿兩處分公司的上市股,目前那兩家都在掏空了底頂著,但Kelen若繼續惡性掃蕩股市,恐怕已撐不了多久,請求總部這邊決策。」
「董事長,您想怎麼辦?看上去他們似乎是打著逐漸吞噬秦海的主意。」
「我早就提醒過范義達和周嚴令那幫老頑固,叫他們小心股市控制,以免著了人家的道。」
「可現在事情都已經這樣了……Kelen裡那隻老狐狸很不好對付。」李皓看著沉思中的秦淮天,他沒有忘記自己跟隨了十多年的老闆在商場上對敵是多麼的鐵血無情。
果然不出片刻,秦淮天面上便浮起了李皓所熟悉的那絲特有的冷笑:「奧德瑪不是狐狸,他是只狡猾貪心又凶殘的狼。你若不抓住他的要害給他致命的一擊,他遲早便會咬斷你的脖子。」
言語中的意思已顯露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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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絕密檔案室裡走出來,秦淮天手裡已多了包東西。
「把這包東西寄到德國警察總署。」以前競標時他留了手,畢竟對方實力雄厚,是個不易惹的對頭,但到了現在他也沒必要再顧忌什麼,生死存亡之際,猶豫便是致命傷。
「還有,讓李讓那邊給我接通德國生花、旗豐銀行裡那班利慾熏心的老頭兒們的電話。」
李皓領命而去,秦淮天又按了桌上直撥:「Rena,通知建築部的那個德國工程師Karin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所有的風暴都深深地潛藏在平靜的細浪之下。
*
四天後,德國財經界爆出一大驚人內幕:1998年被斷定為遭恐怖分子破壞的德國Linpo國際機場頂棚坍塌事件,傳聞竟是由於德國建築業界有幾十年歷史的Kelen集團技術上的失誤所導致。
此事引起德國官方的密切關注,下令嚴查。
儘管德國警署一再聲明,只是懷疑階段,官方正在核查證據。但德國民眾已反響激烈,一些當時的受害人家屬紛紛向德國官方提出抗議,要求澄清事實真相。
不過短短兩天時間,德國金融界受到波及,股市動盪,一路狂跌至谷底,有許多小公司一不小心便受了魚池之殃,成了這場Kelen狂跌風暴中的犧牲品。
據說Kelen在向德國生花、旗豐兩大銀行貸款求助而不得後,牆倒眾人推,已搖搖欲墜,回天乏術。次日,Kelen股份被人以幾倍高價買空,一片風愁雲慘。
秦海大樓內,秦淮天悠閒地喝著下午茶。
「德國人辦事效率真快。」李皓笑道。
秦淮天但笑不語。奧德瑪,你可怨不得我,若不是你死追不放,我又何至於作到這一步。
享受勝利之際,桌上響起了辦公室秘書Rena有些怪異的嗓音。
「董事長,成莫先生要見您。」
「……讓他上來。」本有些放鬆的心情在聽到這個名字後變得沉暗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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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秦淮天雙手發抖地從椅上起身。
「我騙了你們,其實維維根本就不是我姐的孩子。」成莫一臉平靜地重複。
彷彿被吊上絞刑架的囚徒在看著繫在脖子上的繩索緩緩升起,秦淮天霎時變得呼吸急促。
「你難道報復得還不夠?維維不是你一手養大的孩子嗎!何至於如此忍心一次一次把他扶上天堂又推他下雲端!」語氣說氣憤,倒不如說悲涼來得恰當。
成莫完全不理會他的情緒激動,心平而氣和地敘說著:「我姐當年生下的孩子,由於感染風寒高燒,到孤兒院不到兩個月便夭折了。維維是當時一起被送進那裡的孤兒,無論年歲還是相貌都和姐姐的孩子相當,所以被安排在同一個育嬰房裡,我去看姐的孩子時,他也會張著小手朝我亂舞,那雙烏溜溜的眼竟像極了我姐姐,我便也常常逗逗他,嬰兒年歲不大,面貌上有沒有太大的差別,那時我姐病重,孩子夭折後我和那院長苦苦相求,讓維維替了,瞞過了姐。姐去世後,我有陣子常去看他,摸摸他的小手,親親他的小臉,聽他咯吱咯吱地笑,不知不覺心中竟真拿他當了姐姐的孩子。」
成莫回想著已久遠的記憶,面上有著淡淡的笑容。
秦淮天撐在桌上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可我們血型相同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只是巧合。」
「……」
「若不信我,你大可去驗DNA。」
事情來得太突然,秦淮天一時不知該怎樣來面對,愣著臉呆了好一會兒,忽然目光投向成莫,變得凌厲無比:
「你現在為何又要告訴我這些?這樣做是為什麼?」
成莫默然不語。
「你想求維維原諒你?」
「……」
兩人緊屏呼吸的沉默著,似在想著各自心中的私密心事,似又在不約而同地等著某一刻轟隆的爆發。
終於,過了兩三分鐘之久,秦淮天開了口。
「你愛他,對嗎?」語氣在深思熟慮下顯得異常地平靜,也異常地具有讓人信服的力量。
成莫反射性地搖頭,卻又沉默了幾秒才說:「我這輩子最愛的只有我姐。」對他,只有愧疚和疼惜而已,成莫對自己如是說。
秦淮天冷冷地看著他,似乎在瞧著一個自欺自瞞的可憐蟲。
忽然間,絲毫沒有預警地,鐵般的拳頭襲上了成莫的身體。霎時間,乒乒乓乓的聲音不絕於耳,但卻依舊蓋不過那怒獅般的狂吼。
「你這個王八蛋,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害死了他,他差點就跳了海,差點就沒了,差點就……回不來了……」
之後兩人完全是近身的肉搏,沒有絲毫技巧,百分百無奈打架的招數。若是有人在場,一定笑得下巴掉了都撿不起來,可這個莊嚴的高貴的辦公室裡沒人笑。
瀰漫著的只有一股由積壓了太久的痛楚委屈所發洩出來的,有些變了味的悲傷抑鬱氣氛。
*
第二天中午便拿到基因檢測結果的秦淮天,瘋一般地飛車前往C大。心,像急欲摘花打扮自己的愛美小女孩一樣,飛得高高的。
他要把真相告訴他,他要把他重新抱回自己懷中。
他,再也不用將心與身生生剝離地說:
不愛他。
秦淮天將車停在校門外的臨時停靠點,徒步走進C大校園,到了李皓所講的寢室門牌號前,深吸口氣,然後極為小心地敲門。他並沒忽視此時正是學生午休時間。
應門的是一位個子不高但很結實的男生,看到他表情一愣,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才開口問:「請問……您找哪位?」
「叨擾,我想找閔維。」
男生聽了頭轉回室內一吼:「喂,哥們兒,有誰知道小閔閔去了哪裡啊?」
小閔閔?儘管知道這只是年輕人相互間親暱友好地一種表現,但秦淮天還是皺了下眉,心裡微有不快。
「中午去孤兒院那邊了。」裡面一個聲音傳出,「誰找啊?」
男生扭頭回來正要說,卻沒見了秦淮天的人影。
嚇!剛才那帥男是鬼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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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孤兒院的路上,秦淮天心裡陰鬱得難以排解。剛給閔維打了他平時幾乎不怎麼打的手機,沒有信號,想是孤兒院那邊信號太弱,可心裡卻總壓了塊千斤重量的石頭般。
直到從孤兒院回轉,秦淮天終歸是沒見著閔維。院長告訴他閔維下午兩點便離開了,秦淮天把車開在路邊停著,在神思一片混亂中,他撥了個號碼。
「是我,秦淮天,維維有沒有在你那裡?」
他祈禱著,成莫嘴中說出的那個肯定便是他的天,他的地。
成莫卻沒有給他太多幻想的時間,回他說:「從上次他回來後,他便一直未回過這裡了。」
秦淮天覺得,這句話讓他頭頂上的那片青灰色的天,直直地朝他壓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