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的溫度(下) 第十章
    盛樂沒有再提荷蘭注冊的事。同樣對讓我走這件事也絕口不提。  

    過完中國的舊歷年,晃眼間他就開學了。  

    天氣好時,他就帶我出去游玩,陰冷的日子便在房子裡看電視玩電腦。  

    開學後,他每天都有課,只有晚上回來。所以,白天就變成我一個人在太過空闊的別墅裡晃蕩,無所事事。不知是否很久沒出去的緣故,身體機能仿佛也跟著退化。整天什麼事也沒做,吃了睡睡了吃,典型的豬的生活方式,卻還是覺得精力不濟,人越來越容易累,一天下來,倒有大部分時間是在床上度過的。  

    “希希,你不舒服嗎、臉色很不好。”盛樂上完課把我從床上叫醒。  

    下午喝了杯茶,然後到後面小園子裡曬太陽。曬著曬著人暈暈乎乎地,便進房來休息,不意一睡便睡了整整一個下午。  

    “不好意思,我還沒煮飯。”我看看手表道歉。開學後,盛樂回來都會買菜。後來每次我便將飯先煮好,等他回來做菜。  

    “我們去外面吃。”  

    去哪裡吃我其實無所謂,本就沒什麼胃口。  

    周末,我們去了意大利的田間小路,體會別具風味的異國鄉村情調。  

    下午回來途中,經過一居民小區,小型的籃球場上有附近的籃球愛好者自組兩隊比賽。  

    還是以前在學校時看過籃球吧。我停下來觀望。  

    盛樂回頭問我:“希希,想看嗎?我也上去活動活動。”  

    我笑著點頭:“好,我給你算分。”  

    盛樂脫下外套遞給我,乘他們中途歇場時走上去表明自己的意圖。很快他加入了其中一方。  

    與場中人相比,盛樂的身高已算不上優勢。但他伸手迅捷,傳球技術好,頭球上藍更是准。不一會兒便將所在那方的劣勢搬了過來。害得對方頻頻換人。  

    我坐在場外的青草地上微笑著看著。  

    盛樂還是當年讓我心動的盛樂,  

    只是,  

    我已不復當年動心的我。  

    我笑著,歎息,看著場中穿梭奔跑的身形。你能准確算到時間在傳球上造成的誤差,可為什麼不能明白時間流失所造成的一段感情的誤差呢?  

    尋思間,聽得場中又是幾聲響亮的口哨和一陣快意的大笑。  

    又進球了吧。朝比分望去,56比42,在搜尋熟悉的身影,發現他已在看著我。  

    揚起嘴角,准備向他露出笑容。體內不知從何處竄出的痙攣般的痛席卷而來,將未成形的笑容僵在了臉上,聲音卡在了喉間。我仿佛聽見盛樂驚呼著朝我奔過來……  

    ***

    再醒來時,入眼都是白色。有人在用我聽不懂的意大利語交談。我扭動脖子,看見盛樂和他父親在與兩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說話。角度不好,看不清他們的神情。更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我病了嗎?朝自己四下左顧右顧,身上並沒插什麼針頭氣管之類的,我松了口氣,試著從床上做起來也沒感到任何不適。  

    應該是暈倒了吧。只記得一股讓身體連呼吸都要停止的痙攣劇痛感覺。我這缺乏鍛煉並不強壯的身體,從小到大卻也健健康康的,沒什麼大病大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弱了。  

    我正要下床,聽見有人喊了聲,接著盛樂就快步奔過來了。  

    “希希,你怎麼起來了。”他緊張的語氣讓我狐疑。  

    “盛樂,我怎麼了?”  

    盛樂看著我,嘴角動了動,語氣很勉強:“你昏過去了……還沒來得及給你做檢查,Danfer醫生說等你醒了再做全面檢查。”  

    這時一直站在旁邊的醫生向我說了句意大利語,看著我懵懂不知的表情,又馬上轉向盛樂。盛樂對他用意大利語說了什麼。  

    “希希,這是我爸的好友,Danfer醫生。”盛樂為我們做介紹。  

    “你現在感覺怎樣?”Danfer醫生用英語詢問我。  

    “沒什麼異樣。”現在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正常。  

    “你知道自己是怎麼暈倒的嗎?”  

    “……一陣突然而來的劇痛……我想我應該是痛得暈了。”  

    “以前有過這種突然疼痛的經歷嗎?”他若有所思地問我。  

    我搖頭:“第一次。”  

    他點了點頭:“你現在身體狀況不是很好,要留院觀察。明天我給你做身體上的全面檢測查。”  

    走出門的醫生停住腳想了想,又轉身回來:“你現在的身體不容樂觀,若有運動習慣也請捺下,不能做太過激烈的運動,包括做愛。”  

    淡淡的語氣,讓我來不及感到尷尬,說話人便消失在門外。  

    晚上,盛樂陪我留在了院中。  

    從沒在醫院留宿的我,第一晚竟然沒睡著。睜著眼清醒了一整夜。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了。  

    之前盛樂要給我洗澡,我被我拒絕了,身體沒什麼大礙,諸事完全可以自己料理。  

    躺在床上,盛樂便像著了魔似的,定定地盯著我,仿佛一眨眼我就會氣化成蒸氣從他面前消失。  

    “盛樂,你不睡嗎?”  

    他搖了下頭,又變回原來一樣的表情了。  

    醫院的護士小姐在門外要求關燈。盛樂才躺回另一張床上去。  

    沒有了他灼熱的視線,我心中一輕,悄聲笑道:“正好,我也睡不著,我們來說說話吧。”  

    躺在漆黑的病房裡的單人床上,和盛樂聊了很久,直到他漸漸地變得呼吸均勻。聊天的內容天南地北,後來還問起了他意大利語怎麼這麼流利。記得他說初中時便開始自學了。  

    初中啊……小時的盛樂定是非常渴望到父親常住的這個國度來一起生活,所以才努力學習這異國語言。  

    我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明天等待著自己的,又會是什麼呢?  

    其實這次並不是突然發痛。前陣子胃部連著腹部的那塊就時時隱痛,最初我以為是做愛太過頻繁引起的身體不適症,多休息便會沒事,後來感覺不是。不過很少到過醫院的我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以前似乎聽人說,從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便是可能丟命的大病。  

    我感慨,無病無災安穩過一生的人生真的很少啊……  

    ***

    Danfer醫生用純正的英語語速緩慢地念著檢驗報告。我靜靜地聽著。心情輕松。畢竟老天帶我還是仁慈的。  

    “……胃的部分細胞發生病變,有些已開始向身體其他部位反噬,若不及時將病變部位切除,會眼中危機健康,甚至生命……”  

    “謝謝醫生,那我現在該做些什麼呢?”  

    “好好休息,准備手術。”這個膚色白皙的意大利男子溫和地看著我。我心情變得比之前更好:“為我做手術的是醫生您嗎?”  

    “當然。”他自信地一笑。  

    “別擔心,孩子,Danfer是我幾十年交情的朋友。這方面他很權威。”我受寵若驚地看著這個無論年齡還是嚴謹程度都和自己父親不相上下的男人對自己和顏悅色地安撫。  

    待兩人走後,我轉過頭來看著床邊這個至始至終站著未說一句話的人。  

    “盛樂,你爸和Danfer醫生都走了……盛樂?”我覺得他神情有異,便欠起身子拿手晃他,“怎麼了?”  

    他抬起一直低著的眼簾,那其中的痛苦之色讓我心裡“撲通”一驚。  

    “盛樂,你不要擔心,只是切胃而已。我沒事的,”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輕松,“原本以為會是胃癌什麼的,結果只是胃部細胞病變而已,切除就沒事了。”  

    “希希,你為什麼不恨我?”他站在床前,垂著雙手,仿佛是一只被抽干精力的獵豹,沒有了往日的活力剽悍。  

    我搖搖頭:“我為什麼要恨你。”  

    “……我受不了你那樣的眼神看我,我每天晚上那樣對你,我知道你很難受不喜歡。可是我受不了抱著你時,你眼中那種懨懨的表情,明明是我在吻你,你卻似什麼也沒想,我的吻,甚至我這個人都仿佛離你很遠似的,我受不了。所以我一心一意地挑撥你的身體,看著你被情欲染紅的臉,看著你被情欲逼迫的濡濕的眼睛渴求似地望著我,需要我,我就會在那一瞬間有種錯覺,你還是我的希希,不是別人的……”  

    他像生離死別般抱住我:“希希,是我害你變成這樣的,如果不是每天那麼對你,你的身體不會變這麼差……”如溺水般抓住我的脖子。  

    我柔和地說道:“盛樂,這不是你的錯,人生病吃藥是很正常的事。即使你沒有對我那樣我還是會生病的,我又不是鐵金剛。”  

    從未恨你,真的。  

    ***

    一星期後手術。  

    Danfer醫生舉刀。他安慰我,但我看得出來他眼中的隱憂。  

    這幾天,我過得並不順。其間病發了五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離手術最近的一次,我根本就痛得意識不清。身體更是如大河決口,一瀉千裡。真所謂“病如山倒”。  

    我沒有照鏡子,卻可以從另一個人臉上的憔悴想象自己現在的模樣。  

    手術是提前進行的。Danfer說本想等我身體狀況穩定一些後再手術,那樣危險系數會小一些。但病變細胞已開始迅速擴散並有癌變症狀,不得不提前。  

    躺在手術台上,閉著眼睛感受上空無影燈的照射,聽見各種器械運送的細微幾不可辨的聲響,感受麻醉劑注入自己體內,甚至鋒刃劃開腹腔的奇怪感覺。人開始暈暈欲睡……殘余的意識裡開始想就一直這麼舒服地睡下去……可被壓在角落裡的某部分卻拼命地在激喊,不能睡……不能睡……  

    手術最後是有驚無險。病變細胞成功切除。只是在手術快要完結時,腹腔不明原因地猛然大量出血,導致我心髒幾乎驟停,幸虧Danfer經驗豐富,及時采取措施。  

    Danfer醫生感慨地說,我撿回了一條命。  

    我歷經大難,笑著歎息。  

    我怎麼可能會死。  

    絕對不會死!  

    死了也要從地府爬回來。  

    因為,我若這樣死了,  

    會有一個人,永不翻身。  

    ***

    整整一個月,我靠注射營養液維持生命,直到不健全的胃被確認沒有任何術後不良反應或並發症,才被允許可以吃一點流質易消化的食物。  

    長久未真正吃過東西的感覺真的難受,一碗濃淡適宜的稀飯我吃得津津有味。  

    “最喜歡這種皮蛋瘦肉粥了。”我意猶未盡地咂著嘴。  

    “現在不能再吃了。”盛樂拿過碗。  

    “遵命。”我舒服地躺下,閉著眼發出似乎滿足的歎息。  

    活著的感覺還是最好的。若未經過生死大劫,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明白,活著的感覺這樣美妙。譬如現在,我仿若處在凌駕自己之前的所有一切的高度之上來審視自己以前的人生。  

    那些往日纏綿在心間郁郁不得出的情感、心中酸酸澀澀的湧動、還有那些曾經左沖右突卻不得出路的悲憤絕望與孤寂、如今放在生死之前,重來品嘗,恰如秋日夕照的葡萄籐下,茶一杯,入口清淡,入心淡然。  

    睡到半夜,餓醒了,胃裡空空如也。黑暗中我朝鄰床看了看,悄悄地起身下床。由於剛動過手術的胃承受力弱,醫生交待一餐只能吃個五成飽,所以每天晚上盛樂都會給我熬稀飯。  

    出病房,朝著組廊東頭走,那裡有一間小小的廚房,是Danfer醫生考慮到我的特殊情況專門空出來的。每天盛樂都會在那裡熬粥煮東西。  

    深夜的組廊太靜,我躡手躡腳走近,依稀看到有微光從門下的細縫裡洩出。眉頭不由皺起,莫不是盛樂已經起來了。剛才起來時我不敢拉燈。上次夜裡偷偷起床找東西吃被他發現罵了一頓,所以後來我很謹慎。  

    繼續走近,自然而然將身體靠在門上。  

    我聽到了一種聲音。  

    那是一個男人低低的哭泣。  

    不用推門,我知道是誰。  

    悄無聲息地退回病房,摸了摸那床被掀起的被子,已經沒有余熱余存,他去了很久了。  

    我依舊沒開燈,躺回床上。  

    我知道,深夜在僻靜的醫院病房裡的哭泣,是為什麼。  

    他在為那個永不再回的“我”而哭。  

    不在人前掉落的眼淚便是專為往日那段美好時光而存的悼念。  

    燈亮了盞,溫柔的低笑響起:“我就知道,你這個時候該醒了。”  

    他將小碗粥遞到我手上,看著我一口一口地喝。  

    “味道怎樣?”  

    “好喝得不得了。”我淺笑並誇張地轉了圈舌頭。  

    他笑了。  

    我輕輕將手放到他那樣微笑著的臉龐上。  

    “盛樂……讓我走吧……”  

    這次,他笑容斂去的眼,很平靜地望著我,沒有回答。  

    ***

    一周後,我出了院。手裡幾乎沒有行李只用一個輕便的小軟袋裝了套換洗衣服,還有證件護照之類,還有盛樂塞的大把路費。  

    仰首望了望天空,天很高,雲很遠,天氣很好,是個適合出行的日子。  

    也是個適合離別的日子。  

    “就到這裡吧。”我轉身對走在後面的人說。  

    他站定,靜靜地看著我,一件淺色的套頭毛衣讓他看上去帥氣清爽。  

    我走過去,放下手中提袋,把他抱了個滿懷,微微踮起腳,嘴唇在無人的車站路牌下輕快地掃過他的額頭,留下一片比羽毛還輕的吻。  

    “古人以酒以花作別,我們以吻作別,不知誰更浪漫?”我笑言。  

    “這根本就不是吻。”他的聲音在我腦後響著。  

    “嗯?”我松了手放開他。  

    “這才是。”他捧住我的頭,狠狠地吻在我毫不知情的唇上。  

    這可是在意大利的公車亭下!但也只好由著他了。  

    他放開我,我望了望四周,噗哧笑了。  

    “盛樂,要記得我啊。”我看著他認真地說。  

    他默然了幾秒,隨即搖頭笑道:“不,我要忘記你,然後找個更能讓我記住的人。”  

    我由衷地地微笑:“沒關系,我會記住的。”  

    記住我們曾經的那段年少歲月,  

    記住我們曾經的相愛,  

    也記住今天我們雲淡風輕地道別。  

    在的士後座上,我一直看著那熟悉的身形,靜靜地站在那無人的公車亭下。漸漸地,遠了變成一個細細的影像、模糊了……  

    不要以為我看不見你眼中的眷念,  

    但我還是要對你微笑著揮手道別。  

    此刻的離別,雖然讓你難捨,但你會幸福的。  

    我也會。  

    請相信!  

    我曾經的愛人。  

    ***

    坐在候機大廳裡,我拿出護照來看,最後目的地——中國.上海……  

    在登機前一刻鍾,我將機票扔進了垃圾桶。隨意坐上了一輛長途列車,在最後的終點下車。走下車門的那一瞬,我笑了。  

    好了,就是這裡了。  

    我的全新生活。  

    當晚,找了間最便宜的旅館住下,身上的錢還夠一個月的花銷。次日起便開始滿街找工作。  

    餐館打雜、咖啡館打零工、推銷、甚至力所能及的體力活也在我的考慮范圍之內。  

    像一個久居山野的出洞幼獸,站在繁華喧囂的入口,我對著眼前陌生又新奇的城市興奮地尋找著自己的落腳點。  

    現在的我,白天在一個曠大的施工地做零工,工作是從運貨的載貨車上搬運木材、水泥,按量記工,若不偷懶,一天能有十幾美元的收入。  

    剛開始會覺得有點累,而且工地上多數人不懂英文,所以基本上沒有什麼語言交流。但由於收入頗豐,便堅持了下來,習慣之後也不覺有多累了。而且每天挑戰體能也是我這之前未做過的事。  

    我所在那個工地的工頭是個美國人,為人風趣溫和,休息時我便和他聊上幾句。  

    “東方小伙子,看不出你個頭不大,人又這麼單薄的,干活還不輸那些大個啊。”工頭笑瞇瞇地說看著我大口大口地喝水,“當初你來應工,我還真錯愕得以為你走錯了地方呢。”  

    我咕嚕咕嚕一口將瓶中水喝個底朝天,抓起圈在脖子上的毛巾插了把汗,才慢悠悠地將被曬得微黑的膀子送到他面前晃了晃:“人不可貌相哦。”  

    有時胃痛會發作,受不了時便請假在工棚裡休息。靜靜地躺在工地專為外地或無處可去的零工准備的簡單粗陋的臥鋪內,心裡還是會升起一股滿足。  

    就像這樣,在粗糙的生活中縱情揮灑生命,何嘗不是一種享受。  

    現在才覺得自己以前的生活可真算得上公子哥兒的優渥了。  

    由於工棚地處嘲雜,晚上也很難入睡。我思索著想自己找間房子。但目前收入若要付房租恐怕會很吃力。於是便請好心的工頭幫忙,看能不能找點晚上的事做,工頭剛開始給我介紹了家夜間開業的酒吧,我看了下,考慮到可能會是gay吧,避免可能的麻煩,我還是選了家待遇比之要低的夜宵店服務員。每晚工作兩小時,收入也抵得上我白天半分工了。事後,請工頭吃了頓叉燒鵝,外加小麥酒以示我的謝意。  

    房子租得離上工地點不遠,位於一塊陳舊少人的居民小區其間一棟的頂層。雖說頂層,卻也只是四樓。房子有幾件簡單的必須家具,單人床、桌子、廚房和衛生間就占了整個面積的一半。基本設施一應俱全。  

    這樣,每天就可以自己燉燉粥喝,犒勞犒勞自己的胃了。  

    沒有電視電腦,甚至連錄音機也沒有。我每天的娛樂便是歇工時和工地上的人說笑,聽聽小餐館中從音色不純的錄音機裡放出的我所不懂的意大利民歌。然後愜意地哼著小調回家。  

    終於,我可以不用在深深的泥土中仰望陽光了。  

    你呢?盛樂。  

    “哥最近有些沉悶寡言,大概又是想你了……不過,有我在旁邊看著,小希哥你放心就是了……”  

    “哥最近這陣子要准備學年論文,挺忙的,平時在家能見上面的時間不多,我也不想打擾他……不過前陣子,他脾氣很不好,嘿嘿,我知道原因。一個比我還小的男孩纏上他了,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面兜著轉,是他研究院裡的學弟……”  

    關掉視窗,回了信。以後可以不用上網來收信了,我微笑著想。  

    心情甚好地打了個響指,朝坐在一旁的小人兒說道:“Rede,待會兒我請吃飯,作為這麼久來用你電腦的報酬。想吃什麼盡管說。”  

    旁邊看書的人聽了並沒太大的反應。甩了甩一頭污糟的頭發,毫不以為意地撇嘴道:“算了吧,以你的小氣勁兒,還不是請我吃路邊攤什麼的……再說,我想去Peteri吃大餐喝紅酒,你付得起嗎!”  

    我一臉黑線。  

    不寬裕的日子卻也過得有滋有味,我還開始學起意大利文。  

    有時會想阿曉,不知他過得怎樣。還會想想盛樂、寧揚甚至那棵未看到開花的、可能早已成枯木的樹。  

    一日從工地回來,聽見對面樓下聲音很吵,似乎是在搬東西。過了會兒便沒了聲響。這一帶基本都是以前那些快要廢棄了的舊宅,都只四、五層高,平平的屋頂,一眼望去倒也舒服。而住這兒的不是中下貧民,便是像我這樣對吃住不太在乎的單身漢。  

    第二日去頂樓曬衣服,我看了對面頂樓很久,很久。  

    一棵碩大的盆栽樹枝葉昂揚精神抖擻地迎著早上的晨曦,綠油油的葉子上泛著一點一滴的光亮……  

    我的生活還是如原來般的平靜。每天上工下工,然後洗澡換衣再去餐館。那棵樹,我也沒有特別留意去看,只有天氣很好的日子,上頂樓晾衣服時才對它瞟上兩眼。  

    就這樣過了兩個多月。難得休息一天,我一覺睡到大中午,煮了碗面吃,然後舒舒服服地搬了張籐椅去頂樓曬太陽。很意外地那棵樹不在。詫異之際沒了看點,便無聊地想到房內拿本書看。  

    進門便聽見電話很大嗓門地叫囂著。  

    這個電話大概是房東留下的以前的老家當,聲音大得嚇人,且怎樣也調不小。  

    一定又是Rede那小家伙。今天周末他沒課,肯定閒得無聊找我出去玩。  

    “喂……喂?”電話那頭不知是線路嘈雜還是怎麼了沒人應。  

    “喂、哪位?”我又英文問了一遍。  

    “它開花了,希。”回過來的是中文。沉穩的男中音是我所熟悉的。  

    “光禿禿的枝干上,開得好大……好傻……”他小雞啄米那樣咯咯地笑著,“但它看起來真的很漂亮……你要上來看看嗎?”  

    我重走上了頂樓。  

    對面頂樓的欄桿處,耀眼的陽光下,站著一個微笑的男人。  

    身旁放著一株和他平齊的沒有葉子的盆栽樹。禿禿的枝椏上開著兩朵大大的花,繁復的花瓣在陽光的照射下恣意地綻放著,金黃金黃的……  

    午後的涼風襲過,  

    花中,有淡淡的香味溢散開來。  

    而他眼中,  

    有淚閃過。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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