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的溫度(下) 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我向公司請了三天事假,和盛平一起踏上了跨省列車。來到熟悉的門前。我等著盛平從包裡拿鑰匙開門。  

    離開才不過半年,此刻站在門前,卻覺得有著隔世的久遠。  

    房內的設施沒什麼變化,但異常的整潔。  

    「寧欣姐每天都來打掃。」盛平解釋道。  

    我靜靜地走過客廳,走到盛樂的房門前。推開門後的那片刻,我腦袋變得一陣混亂,腳也忘了挪動。  

    床上這個羸弱的男人真的就是他?這凹陷的雙頰哪裡能看得到昔日那佔據我整個心靈的俊帥與活力?!  

    「暑假裡,哥曾有一段時間發瘋般地找你。後來不知為什麼沒找了,開始去酒吧喝酒。每天都是深夜醉醺醺地回來,我勸也不聽。後來他乾脆把酒帶到家裡來喝。九月大學開學後,我就搬到學校宿舍去住。但因為不放心,所以週六過來看,滿屋的酒氣嚇了我一大跳。哥依舊像慣常那樣醉得人事不知倒在地上睡著了。我扶他上床,看到電話錄音燈閃個不停。打開一聽,是哥所在的研究院打來的。原來他早就開學了,卻一直沒去,連名也沒報。我又悔又恨,自己怎麼沒早發現!第二天,我罵了哥一頓,求他別再喝酒了,求他去上課,開始時他不理我,後來狠狠地打了我一頓,還把我趕了出去。我當時不走就好了。」盛平滿面悔恨地留著淚水。  

    「我當時不走就好了。我那時負氣去學校,一連兩周都沒來這裡看他,哪知後來接到寧欣姐的電話,再見他,已經在醫院了。我從來不知道,酒精中毒是那麼恐怖,還是發生在自己最親的哥哥身上。他像一個上了毒癮的人一樣,發瘋似地想要喝酒。有幾次甚至想要從三樓跳窗去外面找酒。醫院沒辦法,只好把他銬在特製的床上。最初的那陣,他每天大部分時間除了要酒,就是昏迷,後來還有些神智不清。我一邊懊悔痛恨自己就那樣丟下他不問,一邊卻對著那樣的哥不知所措,幸好有寧欣姐照顧,還給哥辦了休學手續。一直到一個多月前,情況才開始慢慢好轉。酒毒清除後,哥搬出醫院,回公寓休養。他不再要喝酒,身體也漸漸好轉,可天天卻只是躺在床上,不理人也不出去,像個活死人般。我開始還以為是酒精殘餘毒素的暫時影響,可後來晚上我聽見他睡夢裡不停地叫小希哥你的名字,那時我才知道哥有多想你。可白天他從來絕口不提,更別說要去找你了。你的地址是我無意在他的西服內袋找到的……我這個驕傲又自尊心強得不像樣子的哥哥,寧願每天夢裡想你也不願去求你回來。」  

    盛平哭著歎息。讓坐在客廳沙發上的我只覺得一陣鑽心的痛從體內不斷冒升。  

    「這陣子寧欣姐外出有事了,我便向學校請了一周假照顧。昨天早上發現那張地址條後,我就去找你了。小希哥,你留下來好不好,哥他太痛苦了……」盛平留著淚這樣求我。  

    當我再走進臥室時,發現床上的人已醒了。睜大眼看著我。他還認得出我來,我欣慰地笑了。  

    「餓了吧,吃晚飯了。」我端著飯走到床邊,一口一口地餵他吃。飯送到嘴邊,他就張嘴嚼著,眼睛卻望著我。  

    我在難熬的視線下,餵他吃完了所有的飯,我起身去放碗筷,盛樂本來沒動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力大得出奇。我挪了挪,根本動不了。  

    「我去放碗,盛樂你先放手好不好?」  

    「不要走。」  

    「我不走,我是去廚房放碗。」抓住手腕的手,力道依然不見絲毫放鬆,無奈之下,我只好把右手的碗交到左手,先放到最近的床頭櫃上。見我放好碗,床上的人一個翻身將我牢牢壓在身下。  

    本來我以為他至少會吻我,可他只是單純地將我牢牢地固在身下而已。  

    「小奚不喜歡我吻他,也不喜歡我觸摸他,所以,我不會吻你了。」盛樂把頭埋在我胸間,用一種近乎做夢似的語調說著。  

    我扭動身子,抽出一隻手來,撫摸他的頭髮,緩緩將他的頭抬起,看著他說:「小奚不喜歡你吻他,可是我喜歡……」  

    我略微湊過頭,將唇壓在他蒼白柔軟的雙瓣上,輕輕地摩娑,直到滿意地看到它上面有紅暈現出。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要離開我,小奚走了,希希也走了……」  

    溫熱旖旎的氣息中,迷惘的語聲不知在問誰……  

    盛平進來時,看到的就是我四腳朝天很難看地被盛樂壓在身下的情形。  

    我指指放在矮櫃上的碗筷拜託他清洗碗筷及廚房。見盛平回來,我鬆了口氣,不用擔心廚房沒人打理了。換了個姿勢,側過身子將身上的男人摟住。手輕輕拍著,嘴裡還哼著幾句小時常聽的搖籃曲。不一會兒,盛樂就睡著了。我才下床去浴室沖澡。  

    沖完後,依舊回到床上。摟住早已睡熟的人,我閉上眼發出一聲歎息。  

    盛樂……  

    ***

    第二天,我睜開眼就發現一雙眸子眨也不眨地在盯著我。不知他什麼時候醒的。  

    「先洗個澡好不好?」我輕聲地問。他看著我,神色就好像今天才看到我這個人似的,目光中有著昨天所沒有的清醒。我這才醒起,他現在只是比較虛弱而已,神智並沒有問題,不禁對自己先前有如對待小孩的溫柔語氣感到尷尬。  

    他起床,走到衣櫃處拿了衣服,便走進了浴室,我依舊尷尬地在床邊坐著,聽到水流聲才想起還要做早餐這件事。盛平今天已經去學校銷假上課了,冰箱裡有盛平預先買好的蔬菜果品等食物。  

    突然覺得背後異常,轉身一看,盛樂站在門邊看著我忙活。  

    「餓了嗎?馬上就好了。你先去客廳等一會兒。」身後的人並沒有挪動步子,依舊靠門站著,我懷疑他究竟有沒有聽到我對他說的話。  

    對於坐在桌邊的人始終不動筷子,我很頭痛。  

    「怎麼,不喜歡吃蛋嗎?那下次我做別的。」他以前早餐也常吃蛋的啊。我心裡嘀咕。  

    「是盛平叫你來的嗎?」從昨晚到今早,這是盛樂對我說的第一句神智清醒的話。我又欣慰又心酸。面對身旁強烈的視線,我低下頭咬了一大口蛋,模模糊糊地應著:「嗯……」  

    「打算什麼時候走?」  

    「啊?這個……不說這個了,等你病好了再說,先吃飯吧。」我又低頭喝了口牛奶。  

    「我沒有病……你還沒說你什麼時候走。」對於這種固執的問話,讓我實在很頭痛。  

    「等你身體好了再說吧……我現在不走。」  

    見他終於拿起筷子,我鬆了口氣。其實盛樂剛剛的問題也正是我在想著的。這樣的情況,我怎能撇開他回去?!可公司那邊我只請了三天假。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了。唉,先不管這麼多了,到時再看看吧。  

    之後的時間裡,盛樂就像我身後的影子,我在哪兒他就在哪兒,跟在身後卻又不跟我說話,我漸漸明白他竟是怕我會在他看不見時離開。對於這種近乎神經質的行為,我覺得一陣憐惜一陣好笑。  

    「你先到房裡休息去,我馬上就來。」我擔心他身體畢竟虛弱,大半天跟著我在房子裡晃來晃去,肯定吃不消。  

    最後,我只有盡快幹完手頭的清潔工作,然後陪他進房睡覺。果然他有些累了,上床沒多會兒,抱著我便睡著了。  

    為了配合他的休息作息時間,我也閉上眼睛讓自己入睡。  

    極淺的睡眠被耳邊的聲聲夢囈催醒。在聽清那囈語後,我的心再也不能繼續偽裝平靜下去。  

    「小奚……小奚,不要走……你們……為什麼要走……」  

    我將靠在肩上的頭摟過,吻上了那微微張合的唇。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的離開會對你造成這麼大的傷害,將你推到這種孤立無依的境地。是我再次掀起了你被時間塵封的創傷。可憐的盛,我真的不知道這樣回來的自己在你心裡,代表著的究竟真正的自己,還是只是一個符號象徵而已?  

    告訴我好嗎?  

    你不去找我,而是寧願一個人獨自愁苦,真的只是為了驕傲嗎?還是連你自己都已不確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所以你才會這麼苦悶彷徨、自暴自棄?當初為了挽回我,你說你願意拋掉心裡的「小奚」,我阻止了你那樣說,因為我深知,你是不可能真正拋掉的,況且我也不希望你拋掉。  

    而今,我已明白。  

    你心中的小奚,一如我心中的你。  

    記錄著以往自己的所有快樂與悲傷、年少與夢想。  

    那些,用真誠無暇的生命壘成的記憶,又怎可遺忘!  

    我明白了。  

    可這種「明白」,又是怎樣一種艱辛的獲得!  

    如今的我,已不敢再回頭去細細探究。  

    ***

    第二天,我打電話給公司,請求續假,只說朋友的狀況很不好,需要人照顧。沒多費力氣便又請了兩周假。

    在我的照顧下,盛樂面色漸漸也有了些紅暈,有時還會和我到樓下走走,和我去超市挑選東西。除了上廁所洗澡的時間,他幾乎從沒離過我的身邊。白天,他躺在床上休息時,我就坐在床邊看書,或者放點輕緩的音樂,晚上,我們一起在客廳看會兒電視後,考慮到他的身體,便早早進房休息。  

    盛樂依然要抱著我睡。每次他總是把我團團抱在懷中,安然睡去。隔著睡衣,我能感受到那緊貼著的平穩的跳動節拍。  

    聽著這樣的呼吸,我不想將來地安然入睡。  

    寧欣回來是在我來一周後。手上提了很多東西。都是些家居用品,好像還有衣物之類的生活必需品。  

    她推門進來的時候盛樂正在熟睡中,而我正坐在床頭看書。  

    我輕輕地關上門,和她來到前廳。  

    寧欣見到我,沒有想像中的憤怒或是激動,看著我,一臉冷靜。  

    「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是小平告訴我的。」  

    美麗的唇線漸泛起一抹優雅的冷笑:「你還來這裡做什麼,難道還想和他從頭再來?」  

    「……我只是擔心他,來看看而已。」  

    「當初你拋下他,現在又自己回來,」她放下袋子,坐在沙發上,拿了根煙,輕吐著煙圈,忽而一笑,「不過,就算你回來也是沒用的了。」  

    就在我思索這句話的當口,她眼神很用力地看著我:「你知不知道,以前的盛樂已經死了,被你和那個小奚殺死了。現在躺在床上的這個人,是屬於我的一個人的盛樂。」  

    對於這句話,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靜靜地望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覺得她理所當然的語氣像一個宣佈自己領地所有權的女王。  

    「你心裡一定不以為然吧,可你知不知道?」她忽然捋起衣袖,細嫩白皙的手臂上,橫豎陳列著縱橫交錯的深刻細長傷痕,似乎是手指抓痕、齒痕。  

    「你知道那時的盛樂是什麼樣子嗎?雙手雙腳都被鐵環銬住,酒癮發作時,只能躺在床上哀嚎,受不了了便用發狂地用頭撞床,我抱住他,他就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我,求我給他酒喝,不過我給他的不是酒,而是我自己的手……」  

    我眼前彷彿已只剩下那些傷痕,還有在我眼前滴下的那些越來越急的淚水。  

    「要是再讓他喝上那麼一周,他會死的。」淚水斂去,寧欣又恢復了先前的冰冷模樣。  

    「現在他慢慢恢復了,你卻回來了。司希,難道你還不明白!以前那個屬於你的盛樂,已經不存在了。現在這個盛樂是完全屬於我的。請你離開。」  

    下午三點,我去火車站打了第二天早上8點的回程火車票。  

    以前屬於我的盛樂?我呆呆握著票走在路上。以前的盛樂,又何曾真正屬於過我!  

    推開公寓門時,還沒走進便覺得異常吵鬧,是盛樂的吼聲,還夾著幾聲女人的咳嗽。  

    「你說啊,他到哪裡去了?是不是你把他趕走了?!啊?說啊,你把他趕走了是不是?!」  

    衝進客廳,就看見盛樂將寧欣按在沙發上,雙手掐著她的脖子,神情恐怖。沙發上的女人,面色已漸轉緋紅,呼吸變得困難。  

    我再怎麼也想不到會出現這種狀況。  

    「盛樂,幹什麼!快鬆手!你會掐死她的。」我沒費多少力便將盛樂拉了開來。  

    盛樂見了我,面上乍顯喜色:「希希,你去哪裡了?我還以為你被這個女人趕走了。」  

    「我剛剛去下面超市買點菜。」我口不對心地安慰著。寧欣一手撫著脖子,一手撐著從沙發上坐起來。邊咳嗽邊垂著淚。  

    霎時間,我突然想到,若是我還遲來一會兒,她會這樣被盛樂這樣掐死也說不定。  

    第一次對自己出現在這裡有種罪大惡極的感覺。  

    「你沒事吧?」我走近她。看了我一眼,掃了一眼站在遠處的盛樂,寧欣又默默地滴著眼淚。我看著竟湧起一陣心酸。  

    盛樂走了過來,低下眉看著沙發上默默垂淚的女人,面色終於變得柔和。  

    「寧欣……很感激你這段時間的照顧,你回去吧。剛剛誤會了你,對不起。」盛樂的道歉緩慢而低沉,彷彿是寒冬天際隱約迸出的悶雷,敲得人胸口發悶。  

    「今天這麼晚了,就讓她留下吧。反正還有一個房間。」我說。  

    盛樂不是很樂意,但也沒說什麼。  

    「我明天早上八點的火車。」盛樂不在時,我對寧欣說。  

    晚餐過後,盛樂說要洗碗,讓寧欣到房間去休息。我只好也跟著進了廚房幫忙。  

    隨後,他提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要求。  

    我期期艾艾地說:「你……以前不都是自己洗的嗎?」  

    「可是,我想讓你幫我搓背。」  

    「盛樂……」  

    沒說完,我人已經被拉進浴室。不大的浴室空間霎時被我們兩個男人充斥。而近在咫尺的男人卻開始在我面前大模大樣地脫衣服。  

    「盛樂,寧小姐還在這兒,這不太好……」  

    「這與她有什麼關係,再說,她以前那麼對你,你又何必為她著想。」  

    眨眼間,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脫得一件不剩。我不由得低下了頭。心裡混亂間,只是在問,該怎麼辦!  

    「希希……」意料中,滾燙的肌膚靠了過來。  

    「是你嗎?希希……你真的回到我身邊來了?」他雙臂將我環緊,手指在我背部輕輕摩娑,我連伸手去推開這滾燙身體的勇氣都沒有。  

    「盛樂……你別這樣,你先放開我,洗澡好不好……我幫你擦背。」不知是浴室空間太小,溫度過高,還是我太過緊張,說完這幾句話,我已滿頭大汗。  

    「我不要你擦背,我要你和我一起洗。」  

    「不行。」我想也沒想便一口回絕。  

    「為什麼?以前我們不是經常這樣嗎?」這句話沒來由地讓我胸口一痛。我推開他摩娑著正在解紐扣的手。  

    「希希,你還愛我的,是不是?你前面對我說的那些話都是騙我的是不是?」  

    愛?我真的已弄不清該給存在於自己心中的這份情感下個什麼定義了。只是越臨近離去,對眼前這個男人越是不捨。  

    「你不吻我嗎?」我閉著眼將頭靠近。  

    「……我想抱你,想抱我的希希。」  

    「……你身體還沒完全恢復,不宜做那種事。」  

    「我已經沒事了。」  

    「盛樂,如果……你明天一睜眼,我不見了,你會怎樣?」  

    「不會的,希希,我知道你還是愛我的,你一定不會再走了,對不對?你說過……我的希希是不會騙我的。」他緊張地尋找著足夠讓自己信服的理由。  

    直到從浴室出來時,盛樂終究還是沒有吻我。因為他一心一意沉浸在我會走的恐懼擔憂之中。  

    根本就忘記了吻我。  

    第二天早上,我被叫醒。寧欣站在床邊:「要吃早餐嗎?我已經準備好了,車上吃的。」我驚訝她來房間這麼大聲叫我,並不怕吵醒盛樂。  

    「你不用緊張,昨夜的牛奶裡我放了雙倍的安眠藥,不到12點,他是不會醒的。」  

    我默然起身。洗漱完畢,我心情複雜地坐在客廳。  

    「怎麼了?」  

    「沒什麼。」  

    寧欣表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會是不想走了吧?」  

    內心深處正不斷反覆著的想法被人猜中,我沒有太大的驚訝,因為自己正處在極度的矛盾中。  

    「哈—哈—」我聽見一聲怪異的笑聲。  

    「對了,昨晚看見你,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了……大概兩個多月前的某天晚上,盛樂似乎把我當成你,和我上了床……雖然被當替身難免我會嫉妒,但基本上我還是覺得很幸福。」  

    幸福的微笑讓我的眼睛刺痛無比。而此刻那笑容又在向我靠近。  

    「或許是把我當作你,或是當做那個小奚……不過,不管是誰,我都可以無所謂了。如果是那個人,反正人已經不在了,我根本就不用擔心。至於你,我想我也不會需要擔心,因為……」咯咯的兩聲嬌笑,「盛樂他會負責的。」  

    「什麼負責?」我不懂。  

    「呵,當然是對我肚子裡的孩子負責啊。」  

    「我說過,你和盛樂已經不可能了。一段感情就像兩條不行線,過了那個交叉點,就永遠沒有交匯的可能了。司希,我想當初你離開他時,心裡也是深知這一點的吧。」  

    我端坐著,過了片刻緩緩說道:「我明白……希望你好好待他。」  

    出門前,我突然想起昨天下午的情形,不由問道:「我這樣走了,呆會兒他若醒來,你……」  

    「這你不用擔心,我會和他說清楚的。前陣子我離開就是為了我們訂婚的事去和我爸商量的。」  

    「訂婚?他知道嗎?」  

    「我暫時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不過他醒後,我會挑個合適的時機和他說的。」  

    最後,我還是不太放心,留了張條給盛樂。  

    盛樂,忘記我們吧——無論是我或是小奚。寧欣很愛你,她能給你一個平靜的生活,一個完整的家庭,一個可愛的孩子,而我,也將會有自己要照顧的人。  

    保重。  

    ***

    列車晚點,到站時已將近下午六點。走出車站,望著暮色中匆匆急行交錯而過的人群,我突然間有了種強烈的想要歸屬的感覺。  

    帶著一種近乎期盼的心情回到公寓,經過樓下時,習慣性地先抬頭看看,那個熟悉的窗口,正張著漆黑的口子,好似在向我冷笑著。  

    今天阿曉又有工作嗎?頓時只覺心裡那塊,有個碩大的空洞,在像流沙一般凹陷。步子也變得緩慢。  

    透過別人緊閉的門,能聽到為工作奔波了一整天的人們在和家人一起笑鬧,門內隱約傳來的電視劇對白、小孩的吵鬧……  

    這一切,聽起來雖然真切,離我卻是如此的遙遠。  

    推門進去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一首詩來。是以前詩刊上看的。  

    每次開門都會擔心走錯  

    每次開門都有一種失落  

    以一位單位的家  

    又有誰在等我  

    開門是寂寞  

    關門仍舊是寂寞  

    門裡  門外  

    是否有一縷望斷天涯的苦澀  

    是否有一個苦甜交加的負荷  

    是否有一種落花流水的無奈  

    是否有一絲魂牽夢繞的離合  

    盛樂,你我之間的門大概已經永遠地合上了吧。  

    這次,是誰在門裡,誰在門外呢?  

    閉上眼睛,我靠著門背坐了下來。  

    真的,  

    倦了。  

    ***

    我意外地提前回來,讓阿曉吃了一驚。被問及提前回來的緣由,我只說朋友病情有了好轉,不需要我照顧了。不過,從阿曉的眼神中看得出來他心中泛著疑惑,但我也沒多解釋。  

    早上回公司銷假,陳戀見到我很高興。下班後我們一起相約去吃火鍋。四川味,味道很濃,陳戀一邊哈著氣邊吃,還有說有笑。後來她要了兩瓶啤酒,還說吃火鍋不喝點酒沒意思。  

    我第一次知道她原來是很能喝酒的,一瓶下去,顏不改色。初冬的低溫天氣,吃火鍋的確是件快事。陳戀興致很高,倒是我,喝了兩杯之後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出了店冷風一吹才稍覺好轉。可漸漸地頭也開始有點隱約發暈。陳戀笑我酒量奇差無比。  

    看看天色還早,我們便一路繞街步行。雖然天氣已算是冷,不過暮色中越來越亮的路燈,卻增添了幾許溫暖的氣息。所以路上吃完飯後沿街而行的人還是不少。  

    在一個轉角的背光處,陳戀突然踮著腳在我臉上親了一下。我只一愣,便下意識地摟住這個靠在胸前的溫暖柔軟的身軀。在寒冷的日子,相擁果然是個取暖的好方法。  

    「我可以叫你『希』嗎?」女孩靠在我肩頭輕聲地問。  

    「不可以。」我未及點頭,便聽到一個冰冷之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聽到這個聲音,我頓時覺得背後寒氣似乎都重了不少。  

    聽見有人,陳戀慌忙從我身上移開,一臉吃驚地看著走到眼前來的陌生男子。  

    「你知道為什麼你不可以嗎?」寧揚臉上浮著平和卻毫無溫度可言的笑容。  

    我拉起陳戀就往前走。  

    「……他是你認識的人嗎?」一頭霧水的女孩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有些無措地望向我。  

    「不用管他,我們走。」  

    「啊!你幹什麼?!」陳戀一聲短促而驚慌的叫聲,我回頭一看,寧揚抓住了她的手臂。  

    「寧揚,你想幹什麼就衝我來,別衝著我女朋友開刀!」  

    寧揚手是鬆開了,可一雙眼睛冷氣森森地盯著我,表情有些讓人不寒而慄。  

    不過,既然前面早就和他說清楚了,我也沒什麼好怕的。  

    「你要是再說一聲她是你女朋友我就當著你的面強姦她。」本該惡狠狠地語氣卻因說話人語速平緩而更顯森然。  

    我怒氣陡生。上前兩步給了那表情冷凝的人一記響亮的耳光。由先前的緊繃變為現在的寂靜。手掌摑過臉龐的聲音格外響亮。  

    「這種畜生話你也說得出口。真是獸性難改!」瞬間,我似乎看到寧揚眼中閃過一絲悲傷的色澤。  

    「如果小戀以後有什麼事,我是不會放過你的。」憤怒過後的平靜,我不知,為什麼眼前這個男人總是如此輕易地就激起我的怒氣。  

    挨了一耳光後,寧揚不再看我,面無表情地轉向我身邊有些膽怯的女孩。  

    「你要和他結婚嗎?」  

    眼光似乎朝我瞟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我們結不結婚與你半點關係全無。」  

    寧揚似乎沒聽見我說的話,也沒看我,居然還點了下頭:「你們結不結婚,是與我無關。不過,只有一點,你要記得:就是你絕對不許叫他希!」  

    「為什麼?」剛剛還在膽怯的女孩,在明白事情並不是如她所想的那種狀況後,氣息足了不少。  

    寧揚似乎笑了一笑:「因為能這樣叫他的人,只有我一個。」  

    「你……你這人莫名其妙!」白皙的臉頰已開始因為憤怒而泛紅。  

    「小戀,別理他了,這人是個瘋子,我們走。」我再次拉起陳戀的手,不可否認,心裡有那麼一絲絲緊張。接下來這個人會做出什麼事來,即便是我如此熟悉他,但這個人接下來會做出什麼事來,也還是不在我的預測範圍內。  

    「你難道不想知道原因嗎?這麼有趣的問題。」寧揚只一大步就擋在我們面前。  

    「寧揚,你再糾纏不清,我就報警了。」每次面對這個人,我只能說出這種並不具效力的威脅之語,對於這點,我實在很惱火。  

    「別急,我說幾句話就走,不會耽誤你們約會的。」做著令人生厭的事,眼前這男人的態度卻是落落大方。看著他氣定神閒的樣子,我心裡浮起一個想法:這個人簡直就是個怪物。雞蛋裡孵出的鴨子——十足的怪胎!  

    「陳小姐,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而已,或者可以說是告訴一個你絕對感興趣的小秘密。」  

    寧揚突然變得溫文爾雅起來,看著我怡然而笑。  

    「什麼秘密?」女孩好奇心驅使。  

    我皺著眉頭不知寧揚在打什麼主意。還沒來得及想什麼,就感覺到瞬間寧揚放大的臉孔、唇上的熱度以及心中窒息的感覺。  

    舌頭毫不溫柔地伸進口腔,雖然是電光火石的衝撞,卻讓我暈眩得不能思考。  

    當我終於從他的禁錮中解脫,眼前就看到了呆若木雞的女孩瞪大眼望著我們。霎時間,我愣住,思維也變得僵硬,只聽得見先前吻我的男人的聲音在響。  

    「這個秘密,就是關於你現在的男朋友、或者說是將來的未婚夫的。你知道他為什麼一直沒有女朋友嗎?因為……他是喜歡男人的。」  

    「你……你騙……」陳戀驚得說不出話來。  

    「你不用驚訝,剛才看到的只是一個吻而已。站在你身邊的這個男人,身上每一寸肌膚我都觸摸親吻過……」  

    「你不要再說了!」女孩尖叫著打斷,滿臉泫然欲泣的表情望向我,「你……真的喜歡男人?」  

    我說不出「不」字。無法否認自己喜歡男人的事實,又覺得對於自己對她的心意一時無從解釋起。  

    沉默著,看著眼淚在我面前流下。  

    「啪」地一聲,我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然後便是一句哭著說出的話語。  

    「自己是個同性戀,還來招惹我……真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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