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裕!你千萬別怕!只是電梯出現了故障而已!這種時候我們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慌,安靜的等待救援……如果你實在很害怕也沒關係,來,儘管靠著我的胸膛吧,我會緊緊抱著你的!」
一想到這種英雄救美的機會有一次沒二次,文浩然順勢把阿裕抱得緊緊的,嘴裡像金魚冒泡似的說個不停。
唔……小肉包真的好軟哦……這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
阿裕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從他的懷抱裡掙開,冷冷地說:「得了吧,我又不是女的,怎麼會因為電梯故障就害怕?你明知道這下空調也停轉了,還抱得這麼緊幹什麼?很熱的!」
文浩然在黑暗中失望地垮下了肩。
其實,這時阿裕的心情也並不像他的語氣那樣冷靜,他一想到停電以前那短短的幾秒鐘,文浩然的眼睛和手指,心裡不知為什麼就又苦又甜,還怦怦亂跳得厲害。如果沒有停電,那樣的狀態發展下去,是不是會發展成……一個吻呢?阿裕拚命地叫自己別亂想了,可是那種奇異微妙的感覺,卻好像在夏夜裡散發出來的曇花香氣一樣,淡得不留痕跡,卻無孔不入地填滿了他的胸臆。
不過,說到香氣……
「蚊子,為什麼你那邊這麼香?」
被阿裕問到,文浩然才想起自己的另一隻手裡還提著蛋糕呢。
「傍晚才出爐的德州奶油蛋糕,要吃嗎?」
象徵性地問著,然後把紙盒朝阿裕的大致方向遞了過去。
蛋糕是被接過去了,但阿裕卻不說話了,過了好幾分鐘他才聽到阿裕問:「這是專門給我買的嗎?」
「廢話,我又不喜歡吃甜食。」
文浩然帶著一絲扭捏承認了,然後懷著期待的心情想要聽到阿裕滿懷感激的道謝,然而阿裕說的卻是:「笨蛋,你忘了今天有球賽嗎?要買也買水晶肉鬆包嘛!」
這只貪心不足的小肥豬!
文浩然脫力地耷下了頭,真不知自己該怎麼響應他的指責。
黑暗中突然響起一陣窸窸嗦嗦的聲音,想也知道是阿裕在拆紙袋,文浩然不可思議地問:「怎麼,你現在還要吃蛋糕嗎?」
「是啊,反正現在黑燈瞎火的也沒事情做。」
對於阿裕這種在故障電梯裡還能吃得下東西的良好心態,他不曉得是該感到佩服還是難過了。
電梯裡的空氣無法流通,不一會就變得又熱又閉,文浩然甚至產生了把衣服脫掉涼快涼快的想法,這個念頭剛一閃過腦海,他又聽到一陣窸窸嗦嗦的聲音。
「小肉包,你又在幹嘛?」
「脫衣服啊,這裡面這麼熱。」
脫衣服……小裕在脫衣服!文浩然頓時被自己腦海中的誇張想像搞得血脈賁張。
他還記得,從小阿裕的體質就很特別,雖然自己很怕熱,但皮膚不知為什麼摸起來總是涼涼的,那個時候每到夏天他總喜歡藉機摟一摟抱一抱阿裕,享受一番他皮膚上特有的清涼。
不知道現在的阿裕是不是還和小時候一樣摸起來涼涼的?
想到這裡,文浩然突然意識到一件擺在眼前的殘酷事實,就是他和阿裕,現在正孤男寡男地待在一間幽閉的密室裡!
難得有這麼絕佳的機會,喜歡的人就在伸手就能構到的地方,要是就這樣撲過去,把他按在地上,撕開他的衣服(這一步已經可以省了),扒掉他的褲子,再用自己堅挺火燙的分身狠狠地蹂躪他雪白的臀部……
就算他哭泣或都慘叫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這樣的做法一定很刺激吧?
幻想著霸王硬上弓的場景,文浩然悲慘地發現自己的小弟弟已經開始真的起立了。
這就是男人的悲哀啊,關鍵時刻動物的本性就會顯現出來……他長歎一聲,開始在電梯裡來回走動,以此平復心中那在幻想和高溫的雙重催化下益發高漲的慾火。
「蚊子,你走過來走過去的幹什麼?安安靜靜的坐著不好嗎?」
好死不死的,阿裕的聲音又在這時候傳過來了。
文浩然真想把他的嘴堵起來,當然,是用自己的嘴。
為了讓自己不至於做出禽獸不如的事,文浩然知道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了,他抬起頭來,用手摸到電梯頂板上的排氣口,取下掛在鑰匙串上的瑞士軍刀,開始拗上面的螺絲釘。
「蚊子,你又在幹嘛?」只聽到聲音,看不到他的動作的阿裕好奇地問。
「我是覺得就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想看看能不能爬出去。」
「可是救援手冊裡明明說不要輕舉妄動的。」
「放心好啦,就是為了心愛的你我也會小心的。」文浩然有苦難言,只好拿故作輕佻的話唬他。
「真是……你以為自己是成龍嗎?」
在阿裕不屑地發出嘀咕的同時,文浩然已經仗著自己身高臂長取下了通風擋板。
「我先上去看看。」
他用手抓住邊框,正準備撐上去,阿裕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喂,你上去了我怎麼辦?」
「我當然會把你也拉上去啊。如果我能把門打開出去的話,我是絕對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破電梯裡的,小裕,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我呢?」
阿裕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帶著嘲笑的意味問道:「你確定……你到時候能把我拉上去?我可有一百五十公斤重哦!」
被他這麼一說,文浩然才發現自己居然真的忘記這個很致命的問題了。
「少亂蓋了,你哪有一百五十公斤!」又不是真的豬!
「……不管怎麼說,一百公斤是一定有的啦!你也拉不動吧?」
「……那你說怎麼辦?」文浩然騎虎難下了。
「繼續等下去嘛,總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不行!」文浩然大義凜然地予以堅決否定,天知道再待下去他會做出什麼獸性大發的事來。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你讓我先上去。」阿裕歎一口氣,說出折衷的方案,「扛總比拉勁道大,反正我老媽也經常誇你身體好力氣大要我多向你學習,把你的背借我當凳子踩一踩應該沒問題吧?」
……文浩然開始大大地後悔,但勢成騎虎,除此之外,好像也的確沒有別的辦法了,他萬般無奈之下,只得認命地答應下來,蹲下身子去。
感覺到阿裕的一隻腳踩上自己後背的瞬間,重壓的衝擊像怒濤般襲來,文浩然差點失聲大叫「我的媽啊!」,他連忙咬緊牙關,雙手撐地,才終於保證自己沒被壓趴下,雖然他一向不介意阿裕的體型,現在卻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阿裕能減減肥。
阿裕把頭伸出電梯,不在從哪兒漏出的一絲微光讓他隱約看見了眼前錯綜複雜的鋼繩和電纜。爬出來真的有用嗎?也不知這只臭蚊子到底是怎麼想的!阿裕忍不住又在肚子裡暗罵了兩句。
不過還真沒想到,他會這麼爽快的就答應當凳子讓自己踩。阿裕非常清楚,自己那一百零五公斤的體重可不是鬧著玩的,除了舉重運動員和武林高手,這樣的重量壓在誰身上都夠嗆,這笨蚊子不可能不知道吧?自己剛才其實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他竟二話不說地蹲了下去,該說他白目還是短路呢?
該不會過一會兒又有什麼意想不到的捉弄招數在等著自己吧?以前被文浩然欺騙和背叛的回憶浮上腦海,阿裕發現即使曾經被他戲耍欺騙過那麼多次,現在這種特別的時候,自己的心也還是偏向了相信他的那一邊。阿裕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人吶,還真是一種不知道死心兩個字怎麼寫的生物。
文浩然在下面已經扛了有幾分鐘,只感到呼吸困難,頭腦發昏,全身的血管都快要爆開了,可他上面的那個小胖子不知為什麼卻遲遲沒有動靜。
「小裕……你……為什麼……還不……上去?」
文浩然吃力地開口問道。
「蚊子……你可不可以認認真真,對天發誓不說假話的回答我一個問題?」
但是阿裕好像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正踩在某人的背上,居然悠悠地歎口氣,然後不緊不慢地反問道。
「我……什麼時候……不認真……回答你的……問題了?」文浩然真想喊冤,他的背部快要斷了,這小肥豬還在蘑菇什麼呀?他開始懷疑阿裕是不是要藉機整死他。
「那我真的問囉?」
「問……吧!」文浩然已經開始想撞牆了,他深刻地認識到自己把通風擋板打開是一種多麼愚蠢錯誤的行為。
「好,那我問你,大二那年快結束的時候,你為什麼──「
「裡面的人,聽不聽得到我的聲音?」
最想問又一直不敢問的問題眼看就要衝口而出,阿裕頭頂上方的門卻突然打開了,幾道刺眼的白光照過來。
「……何止聽得到,我還看得到你們咧。」
面對著一臉驚愕,不明白他的腦袋為什麼會露出在電梯之外的消防員和電梯修理工,阿裕若無其事地向他們揮手致意。
文浩然趴在下面,口吐白沫。
*
電梯驚魂的第二天,太陽照樣升起,地球照樣轉動,人們照樣上班……總之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康先生,今天我給您買了覆盆子黑森林蛋糕和純義式提拉米蘇,飲品則是歐蕾冰咖啡,您要不要先嘗嘗看?」
吳秘書和往常一樣把精心選購的糕點端到阿裕面前,本以為又會聽到和往日一樣的歡呼,沒想到阿裕把頭死死地貼在計算機屏幕的前面,一動不動目不斜視地說:「謝謝,先放在旁邊吧。」
先放在旁邊?吳秘書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在確定沒聽措以後,她又下意識地抬頭看看外面的太陽今天是不是從西邊升起來的,當她發現太陽也沒搞錯方向以後(廢話!),不由得擔心地問:「康先生,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咦,我很好啊,你為什麼這麼問?」
阿裕終於從屏幕裡抬起頭,帶著笑容看了吳秘書一眼,立即又埋下頭去。
「那……是不是昨晚在電梯裡有點缺氧,您受了驚嚇?」
「我完全OK啦!呃……我倒建議你去關心一下你們的董事長,因為我看見他臉色似乎不太好的樣子。」
阿裕大言不慚地說著,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就好像完全不知道造成文浩然全身酸痛四肢無力的元兇是誰似的。
「那您為什麼不吃蛋糕呢?平時你都是一口一個……難道是我今天買的口味不對?」
阿裕這才明白,原來吳小姐在他旁邊委婉地問了這麼多,只是因為他沒有像平時那樣展現出巨大旺盛的食慾。
「不是的,這兩種蛋糕我都很喜歡,只是昨天我那樣就跑開了,所以該在昨天完成的工作沒有做完,只好今天抓緊時間趕工囉,要是因為我一個人的任性讓你們公司違約,我還是會過意不去的。」
吳秘書萬萬沒想到,阿裕會這麼大方坦然地承認昨天的行為是任性的,一時間不禁呆了一呆。她定定神,看著阿裕彷彿圓圓的蘋果似的笑臉,上面恍若有一層光輝在閃動,突然間竟有些明白大老闆為什麼會如此鍾情於胖胖的他了。
可惜這兩個人一碰面就會變成歡喜冤家,如果是說相聲,倒是一對黃金搭檔;做情侶嘛,真不知要耗到何月何年才有個結果。
一想到這裡,吳秘書忍不住問:「康先生,你對別人態度都很親切,為什麼單單就對董事長他那麼惡劣呢?」
此語頓時激起了阿裕的劇烈反應:「吳秘書,你說反了吧?明明是那只臭蚊子單單對我的態度很惡劣!」
話題一說到這裡,阿裕的發言就變得像滔滔黃河之水一樣,一發不可收拾了:「那傢伙從小就特別會在長輩面前演戲裝乖,結果每個人都以為他是個天才,聖人,世界第一好寶貝……而我呢,被天使般的他遮住了所有陽光的我,你能想像有多悲慘嗎?上大學的時候,他每天都想盡辦法捉弄我,害我今天掉進池塘,明天掉進沙坑,後天被鎖在屍體陳列室,其餘的什麼扮貞子嚇我,把蚯蚓放在我的飯盒裡之類的事就更是不勝枚舉,總之就沒有一天不被他整的,我氣得不行回去跟老媽訴苦,結果老媽居然一口咬定是我誹謗……你說,這世上還有天理吧?你要是我,一定也很想一刀殺了他對不對?」
吳秘書一時無言以對,過了好半晌才說:「原來……董事長一直都是那樣在對待你啊,我都險些被他平時溫良恭儉讓的表演給騙了。」
「被騙的又不止你一個。其實……也不是一直啦,我們小時候感情真的很好,說不定比很多親兄弟還好,要不是大三的時候他居然跑來跟我說什麼喜歡我的胡話,我們的感情說不定到現在仍然很好……」
「康先生,你很排斥同性戀嗎?即使那個人是你的好朋友?」
阿裕搖搖頭:「我不是排斥,事實上……可是他明明不喜歡我啊,為什麼還要來對我告白呢?還不是為了捉弄我,或者就是和別人打了賭!」
吳秘書險些跌倒在地:「您到底是從哪裡來的這份篤定,他一定不喜歡你,是為了捉弄你啊?」
「因為……」阿裕張大了嘴,眼看就要說出原因,但他突然又覺得在這裡跟一個女孩子講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的自己很像個白癡,於是倏地轉移了話題。
「我要工作了,謝謝你的糕點,我一會兒會吃的。」
吳秘書在旁邊提著心肝靜待下文,沒想到卻嘎然而止,一時間她真想抓住阿裕的衣領,把他匡當匡當地晃來晃去直到逼問出那未竟的話為止,但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她只能懷著無限的迷惑離開了。
回到自己的本職崗位,吳秘書看到小妹一臉緊張地迎上來,「吳姐,你快去看看董事長吧,我總覺得他今天好像有點不太正常。也不知是不是昨天在電梯裡困出了毛病……」
小妹說的不錯,現在的文浩然的確看上去有點不太正常,而且不正常的根源也的確是被關在了電梯裡,雖然和電梯故障本身實在是沒有多大關係。
「腰好痛啊……!」
趴在辦公桌上,他像被霜打過的茄子一樣,用有氣無力的聲音發出了不知是今天的第幾次呻吟。
「董事長,腰好痛這種話,可是很容易讓人誤會的。」
聽到秘書大人的聲音,文浩然這才苦著臉從桌子上抬起頭來:「誤會?我文浩然英明神武,乃是男人中的男人,怎麼可能被別人誤會?」
「那也不一定,在小說和AV光盤裡,你這種外型的男人可是做受方的熱門人選。你也知道嘛,人們都免不了有一種把比自己強的人騎在身下的慾望。」
「什麼!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文浩然堂堂七尺昂揚之軀,豈能……啊,好痛!」
激烈的吼叫引起了整個上半身的振動,痛痛痛……文浩然再度痛叫出聲,深深地後悔昨天回去以後沒及時擦點正紅花油。
吳秘書幸災樂禍地看他捂著腰跌坐在皮椅裡的樣子,發現自己心裡除了高興還是高興,一點點憐惜的感覺也沒有。
看來我真是個壞女人哪……
反省了一下下之後,雖然並不覺得這傢伙有什麼值得同情的,但看在他這麼鞠躬盡瘁的份上,吳秘書還是決定把剛才從阿裕那裡探到的口風傳遞給他。
「董事長,您大學的時候曾經對康先生告白過吧?」
文浩然霍地抬起頭,這是他最丟臉的經歷之一,從沒跟吳秘書講過。
「你你……你怎麼知道?聽小裕說的?」
吳小姐不答反問:「可是很悲慘的遭到他的拒絕對不對?」
「……是。」文浩然喪氣地低下頭。
「您是因為真心喜歡他,才對他告白的嗎?」吳秘書像個法官似的詢問。
「這……如果不是真心的,誰吃飽了撐的對一個同性說我愛你啊?而且那個同性還是個胖子!」
文浩然再一次吼叫起來,連腰疼都顧不得了,口氣堅定得像在做入黨宣誓。
「可是康先生似乎相當肯定您是在開玩笑呢。」
「他連這個都跟你說了?天地良心啊,我真的沒有開玩笑好不好!」
吳秘書才不理會他的呼天搶地,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根據我的推斷,他之所以不相信您,一定是董事長您之前做過什麼讓他失望的事,破壞了他對您的信任感。」
「是嗎?我怎麼自己都不知道?」
「你不是經常捉弄他嗎?」
「那都是我向他告白之後!他不理我要和我絕交,我只有扮惡人才能引起他的注意啊!我真的沒做過欺騙他的事啊!」
吳秘書遺憾地歎了口氣,然後帶著鼓勵的笑容看向自己的衣食父母:「雖然沒能從康先生那裡問到更多有價值的情報,但是我感覺得到,他其實還是很在乎你的,所以老闆,我想如果您能夠把這份感情堅守下去,說不定能迎來一個不算太糟的結果哦。」
一向不怎麼鳥他這個老闆的秘書突然說出這麼貼心的話,文浩然不由得大是感動。
「吳小姐,謝謝……」
「與其對著我說謝謝,我覺得董事長還是想想,到底有沒有做過什麼讓康先生失望的事比較好。」
文浩然啊的一聲,若有所思,記憶不由自主地倒帶,倒回了那個五年前的夏天。
因為重溫的感覺太痛苦了,一直以來,每當思緒被有意無意地牽動回去時,他都會逼迫自己趕緊兜回來,所以雖然那一天的情景,包括每一個細節,至今仍然深深印列在腦海的某處,他卻在那上面加上了厚厚的一層封印,現在要把它還原,還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小裕,我們認識快二十年了吧?」
「差不多吧。」
那個聲音聽上去相當冷淡,但是當時心情過度緊張的文浩然並沒有注意到,他唯一注意到的是,本來就有點兒豐滿的小裕,似乎比兩個月前又要胖了一圈兒。
「這些年來我們做什麼都在一起,這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我們倆這樣如影隨形是一件天底下最理所當然的事。」
「那的確是你的錯覺。」
「直到這一次,因為奶奶生病,我跟著老爸離開了兩個月,在老家的這段時間,我才發現……我好想你。」
「呵呵。」
那個時候,他以為阿裕這是在笑,現在想起來,那也許並不是「呵呵」,而是「哼哼」也不一定。
「這也讓我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並不像對一個好朋友那麼簡單。小裕……我喜歡你!」
「哦,所以呢?」
所以呢!?
面對他鼓足了十二萬分的勇氣和做足了準備才說出口的求愛宣言,為什麼阿裕竟可以如此冷靜的只吐出三個算不上答案的字呢?沒道理啊!根據他長久以來的觀察和分析,阿裕應該也是對他有感覺的呀!
文浩然當時已經混亂了,「小裕,你……你怎麼了?」
「呵呵,我沒怎麼,只是被久違兩個月之後的重逢和你的告白沖昏了頭而已。」
這怎麼聽怎麼諷刺的話已經足以擊退任何的追求者,但文浩然不知自己當時腦子是不是進水了,居然還繼續說道:「那……我想……乾脆我們以後就不要只做好朋友,也像戀人那樣交往看看好不好?」
在混亂的狀態下,他非常愚蠢地提出了交往的請求,結果……
「交往看看以後呢?一腳把我踹開,然後在你的朋友面前炫耀,看,我多有能耐多有魅力啊,不但釣女人易如反掌,連男人都能勾勾手指就泡上,是不是?」
「小裕──「
「開什麼玩笑,我真的就長了一張很好騙的臉嗎?我受夠你的奸詐了!我警告你死蚊子,如果你以後再敢使用這種無恥的伎倆,我就用滅火器打爆你的頭,用叉子叉爛你的蛋,然後把掃帚柄插進你的屁眼裡!」
「小裕……!」
「還有,我現在非常鄭重的告訴你,對於你這種無恥、下流、卑鄙、淫賤的小人,我要和你絕交!說實話,我康寶裕活了二十年,你知道最後悔的是什麼嗎?就是認識了你這只臭蚊子!你給我死到那邊的公共廁所裡去吧!」
「小裕!你……我……」
他想說話,可阿裕的臭罵就像襲擊珍珠港的日本轟炸機一樣黑壓壓地砸來,密集得根本沒給他一丁點插話的機會。最後,阿裕還狠狠地踩了他一腳,在他痛得捂腳大叫的時候一溜煙跑開了。
他還記得,那天是八月二十六日,他們站在他們兩家合住的那棟聯排別墅的樓下,身旁是一排美洲石竹,頭頂是一片槐樹枝葉……陽光從石竹和槐樹的縫隙中射下來,在他們的身上投下美麗的圖案……多麼美好的時刻呀,他甚至都沒有想過自己的求愛會被拒絕,更別說是如此決絕的臭罵了,所以心情格外的錯愕與失落。阿裕跑開以後,他看著明晃晃的陽光,看著自己手上被菜刀割出的一道道傷口,真有一種世界末日到了的感覺。
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問題呢?
也許應該去直截了當地問問阿裕,可是這幾年,他幾乎沒有和阿裕好好說話的機會,何止不能好好說話,如果不是他像個無賴似的死纏爛打,只怕他倆早已形同路人。
「唉,也許我該改變一下作戰方針了……」
「啊──!」
就在文浩然呆呆地回憶過去那段痛苦經歷的時候,站在一旁的吳秘書忽然發出一聲驚叫。
「怎……怎麼了!突然大叫,怪嚇人的。」
「我忘了向董事長您匯報一件事──康先生他今天,居然沒吃甜點耶!」
*
阿裕正在非常專注地工作著,突然覺得眼前黑影一晃,他以為是七月半到了,但抬頭一看,卻看見文浩然掛著異常欠扁的笑容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嚇了一跳。
「小肉包,你餓了沒有?」
阿裕定定神,看看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了,當即轉過頭去,看也不看文浩然。
「餓!我都餓得恨不能把你的頭咬下來吃了!」他咬牙切齒地說。
「如果你吃得下去,我也不介意把自己的頭拿來給你做午餐啦,但是我的頭有這麼好吃嗎?聽說人的腦袋是所有食物裡最難吃的咧,不然為什麼李大嘴的綽號會叫不吃人頭呢?」
「臭蚊子!你少在那裡自己吃飽了撐的就跑來諷刺我!我現在沒功夫和你鬥嘴!」
「唉呀呀,聲音不要這麼大嘛,雖然我也知道,在分開了十四個半小時以後再見到我你很興奮……」
阿裕氣得想吐血:「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興奮啊?我是在生氣好不好?在生氣!」
文浩然對他的怒髮衝冠採取了極其徹底的無視:「哦……原來我的小豬豬不是在興奮而是在生氣啊──你餓了吧?」
「不要轉移話題!」
「唉呀,不要害羞了,雖然臉紅得像一隻蘋果的你是那樣可愛,但我還是更鍾情於你的坦白和直率,我文浩然本著天地良心和對你的一往情深,是絕對不會讓你感到一絲一毫的傷心難過的,你就坦率地敞開心扉,承認自己已經餓了吧!」
迅雷不及掩耳地,文浩然捧起阿裕的臉,表情無比認真,阿裕本來還不死心地想找個機會插進幾句話把他臭罵一頓,但如今看到他的樣子,真是想不洩氣都不行,只好放棄了和他擺事實講道理的打算。
「好吧,我承認,我餓了,行了吧?」
「哈哈,我就知道!你看,我們是多麼的心有靈犀啊!」
滿腔怒火無從發洩,最後總會變成一肚子的無可奈何,對於糾正文浩然無窮無盡的自我陶醉已經不抱任何希望的阿裕,只能繼續任憑這只蚊子對著他口沬橫飛大放闕詞。
「小裕,為了表明我對你的情比金堅,也為了慶賀我們倆第二百五十七次的心有靈犀(這具體數字是怎麼得來的?),我決定今天下午就飛車直上鳳凰山,請上面的諸葛半仙為我們選一個黃道吉日,然後我會帶上兩克拉的鑽戒和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跑在你的面前向你正式求婚的。啊……當我願意三個字從你那果凍一樣的唇瓣裡吐出的時候,我一定會歡喜得渾身打顫的!」
「……」
阿裕開始幻想一刀剖開這只蚊子的肚子,讓他的腸腸肚肚全部流出來,然後拿起他的腸子在他的脖子上纏幾圈,最後啪地打個結。啊……
整個世界終於清靜了……
「……菜葉香?阿二炭火烤吧?地綠回轉壽司?還是我家牛排?」
「啊?你說什麼?」
不知什麼時候,文浩然已經又轉移了話題,沒有聽清他到底在說什麼的阿裕又是一愣。
「我是說,你不是餓了嗎,我們出去吃飯吧。」
「就算是我餓了,又關你什麼事?誰要和你一起去吃東西啊?做完了工作我自己會去吃!」
「聽你這麼說,我好心疼喔。親愛的小乖乖,操勞過度身體會垮的,你要是累病了,不但裕爸裕媽會擔心,我也會擔心的。」
「去你的大頭鬼!我就是不去!死也不去!」
可惜……死也不去的大吼言猶在耳,阿裕卻已經和文浩然一起坐在我家牛排靠窗的位子上了。
「先生,我們這裡有新到的北海道帝王蟹和意大利皮佐尼亞魚餃……」
「那好,各來兩客。」
「兩……兩客?」
我家牛排新來的年輕侍應生被嚇了一跳,但他看了看阿裕的三層肚腩,立即收起驚異,點點頭道:「請稍等,馬上就來。」
過了一會兒,店裡的點酒師又走來了:「文先生,康先生,你們又來了?今天想喝一點什麼酒?」
阿裕聽到他那個「又」字,不由得更加鬱悶,正如點酒師所說的那樣,他一向是我家牛排的常客,而且十次中有九次都是和文浩然一起來光顧的,真不知道自己沒辦法拒絕的,到底是食物還是這個人。
「請給我們來一瓶心情歡暢的時候適合品嚐的白酒。」
「那麼來一瓶澳大利亞的Chardonnay怎麼樣?甜味適中,但是獨特的清香和口感有令人情緒振奮的作用,被警為『佳釀中的四氧化二氮』。」
「那好,我們就要一瓶這種酒。」
阿裕嘟著嘴冷眼旁觀,恰好這時服務生走過來擺餐具,他真恨不得拿起叉子捅進對面那個男人的鼻子眼兒裡。
首先端上來的是大大的螃蟹,紅通通的殼和白嫩嫩的肉相得益彰,讓人食指大動,但是阿裕托著腮幫子,一副沒啥食慾的樣子用叉子翻了翻盤子裡的肉,就是不放進嘴裡。
文浩然看著他的包子臉,故意大聲說:「小裕,你看外面的風景多好啊。」
「唔,是不錯。」
我家牛排開在一條小河的岸邊,窗外是一大片一直延伸到河灘的菖蒲花,而微微西斜的陽光灑在河水上,形成了好一幅半江瑟瑟半江紅的畫面,看上去的確非常美麗。
「面對這麼美麗的風景和這麼可口的食物,為什麼你看上去還是沒什麼食慾的樣子吧?」
「看著你那張嘻嘻哈哈欠扁的臉,還有誰會有胃口啊?」
阿裕恨恨地戳了戳無辜的螃蟹腿。
「唉呀,別撒嬌了,趕緊吃吧,我記得你最喜歡吃海鮮的。」
「不吃。」
「那就喝一口酒,現在天氣這麼熱,喝一口在4度冷藏了兩個小時的葡萄酒,會讓你感覺像上了天堂一樣。」
「你這是在影射我死了嗎?」阿裕大怒。
「怎麼會呢,就算有那個意思,我也是在說你像天堂裡的天使一樣可愛。」
文浩然把雙手交叉撐住下巴,用含情脈脈的眼神看著他。
「你這個臭……」
端著盤子上來的服務生打斷了阿裕的怒罵,這次上的是皮佐尼亞魚餃,用野茴香和櫻桃西紅柿裝飾著,也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
「這個你總要吃一點了吧?用莫澤雷勒乾酪和意大利撤橙汁烤出來的香噴噴的魚餃,一向是你的最愛呀。」
「和你一起吃,最愛也會變成最恨!」
阿裕說話的分貝相當之高,文浩然像是被驚了一下,一時間不再說話了。
就在阿裕以為他的類唐僧話癆症終於治好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手突然被他緊緊地捉住了。
「我明白了!小裕你是在生氣吧?你是在生氣我總是用嘴巴示愛卻沒有一點實際行動吧?你今天的表現真是讓我如夢初醒啊!我現在完全可以理解你為什麼生氣了!我要是只襪子,還可以把自己翻過來給你看看裡面;我要是顆甘藍豆,也可以把自己剖開讓你看看內在,可惜我都不是,所以你怎麼能知道我的心呢?好!我決定了!為了讓你相信和看到我的真心,從現在起,我就要用行動來證明我對你的愛!明天我就去向裕媽求親!管他什麼黃道吉日!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
阿裕終於明白,眼前的這個男人根本已經是話癆症加妄想症的末期患者,無可救藥了。
阿裕真想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