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拼圖 第三章
    秦訶知道凌南的存在的時候,已經是夏天了。

    那天秦訶打完球,照例去弓道社等封一起回家,快到六點的時候,弓道社的門被一腳踢開,秦訶後來才知道,那個怒氣沖沖的男子就是凌南。

    那時候秦訶只是覺得吃驚,有人踢開了弓道社的門,但是封居然一點都不生氣。

    非但不生氣,而且還笑了。

    「你來了?」封看著凌南,很高興地說。

    凌南不回答,走上前去,一拳就朝封的臉上揮過去——

    當然是沒有打中。

    「你幹什麼?」封擋下凌南的拳頭,一偏頭問道。

    凌南還是沒有回答,抬腿又踢,踢自然也是踢不中的,但是封避開那一腳後放棄了抵抗,他站到一邊看著凌南,問道:「你怎麼了?先說清楚再打行不行?」

    「你小子!」凌南看了封一眼,道:「我在國外還要幫你查什麼打人的小混混,回來卻聽說你搞了我妹妹?」

    「你妹妹?」封奇道。

    秦訶也奇了,有點怒目而視地看著封,只可惜封的視線根本就不在他身上。

    「是啊,我妹妹,就是你的學妹咯。」凌南找了個座位坐下來。

    「凌……」

    「你不會連名字都想不起來吧?」凌南皺眉道。

    「我怎麼知道那些人都叫什麼……」封聳了聳肩,坐到凌南的身邊道。

    「哎,算了……」凌南笑起來,「反正她本來就喜歡你,你別隨手就甩了她就行。」語畢,一拳打在封的胸口。

    「……」

    「怎麼?不會你們已經分手了吧?怪不得惠惠那麼傷心。」

    「惠惠?凌惠?她就是你妹妹?」封恍然大悟道。

    「你小子……」凌南一臉無語狀。

    「我對她沒興趣!」封斬釘截鐵地說道。

    凌南有些哭笑不得了,「怎麼說你也要給我點面子吧?就這麼甩了我妹妹,到時我又要被她煩死了。」

    「怕什麼,你不說我還真不記得有這麼個人,」封一揮手,像是要揮掉什麼印象般道,「比起你妹妹,我可是對你感興趣多了。」

    「啊?!」

    坐在椅子上的兩個人終於停下了說話聲,一起看向驚呼的發聲源——

    沒錯,正乃秦訶是也。

    「他是誰?」凌南自上而下將秦訶打量了一遍,然後問道。

    「學弟。」封說著,又補充了一句,「籃球隊的,還不錯吧?」

    凌南笑起來,壓低了聲音道:「怎麼,又是你的新床伴?」

    「我……」秦訶走了過去,有點不服氣地道,「我是學長的情人。」

    「哈哈哈!」凌南索性縱聲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拍著封的肩膀道,「你小子真厲害,什麼都玩兒遍了?連情人都玩出來了。」

    「他說的倒是沒錯。」封拍拍笑得快岔氣的凌南的背,說道。

    「這樣啊,」凌南止住笑,伸出手來對秦訶道,「你好,我叫凌南。」

    「我是秦訶。」秦訶也伸出手去,於是交握。

    掌心相對的瞬間,秦訶覺得面前的這個男子,敵友莫辨。

    *

    當天晚上,凌南就拖著個大旅行箱住進了凌南的公寓。

    「我怕回去被我妹妹煩死,就在你這裡借住兩天咯。」凌南站在門口無辜地說道,然後看向秦訶,「小情人,你有意見嗎?」

    「我?」秦訶看看封,對方卻根本沒有看他,於是只好搖搖頭。

    「打擾你們的二人生活真是對不起,」凌南走進客廳道,「不過過幾天我就走了,所以你們就暫時忍耐一下吧。」

    「你還要回美國?」封問道。

    「當然。」凌南不置可否。

    「那你這次回來……別告訴我是被你的妹妹拖回來解決問題的。」

    「如果我說是你相不相信?」凌南笑起來。

    「你不走我就相信。」封的話一出口,秦訶差點把正在喝的一口水噴出來,他有點不敢置信地看向封,覺得面前這個人跟他認識的封,簡直判若兩人。

    「問題解決了,我當然就要走。」

    「什麼問題?」封追問道。

    「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

    凌南走到封的面前,瞭解地看了他一眼,這才道:「你恐怕會想要把問題再複雜化一點來麻煩我吧?」

    「凌南!」

    「好了,坐了整天飛機,我現在要去補眠了。」凌南拉起旅行箱,回頭看向封。

    「哦,那間。」封立刻指了指自己的房間。

    於是凌南便如入無人之地般地走了進去。

    *

    晚上秦訶躺在床上,把房門鎖得死死的。

    他當然不是怕誰會來偷襲他,事實上,他怕的是房間的隔音效果不好,會讓他聽到什麼不該聽的。

    即使是用小腦都想的出來,凌南和封的關係絕對不一般,橫看豎看都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秦訶看著連接封的房間的那一面牆壁,突然覺得它厚實得讓人絕望。

    那時候,他就有些討厭凌南了。

    他討厭自己怎麼都跨越不過去的距離,在別人看來卻好像根本不存在。

    很快秦訶就發現,凌南在家的時間比封和自己加起來的總和都多,每天出門的時候,都能從封房間的門縫中看見他還在霸佔主人的大床,而傍晚回到家,也必然是他捧著筆記本在客廳獨自作樂。

    然而秦訶卻很少跟他說話。非但不想說,而且無話可說。秦訶在心底設想著,如果凌南一臉笑容地跟自己說起封從前的時候如何如何,自己必然會更加地厭惡起面前那個看起來無害的男子了,厭惡他的存在,以及他和封共享的那段沒有自己的時間。

    所以,當某一天因為有些低燒而請假在家的秦訶與凌南在客廳裡狹路相逢的時候,他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

    「你醒了?」一心想著要不要和對方打招呼的秦訶在聽到了凌南的聲音後,偷偷在心底惱怒起自己的小器來。

    凌南照例在客廳裡擺弄著他的筆記本,一邊漫不經心地問秦訶道:「封說你在發燒,好些了沒?」

    「嗚……嗯。」秦訶含糊不清地答道,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轉身便想逃回自己的房間。

    但是凌南的一句話卻讓他舉步維艱起來。

    凌南低聲笑著說,秦訶你和封的關係似乎不錯哦,連接吻的照片都有。

    一瞬間,秦訶腦中思索起諸般借口。開始他想矢口否認,然而未知的神經末梢卻偏偏克制了這樣的衝動,不如說,讓凌南發現到自己和封的這種關係,於他心裡竟還存在著一絲小小的喜悅。

    「不過這照片怎麼有點像是合成的?」凌南的視線仍然落在屏幕上,低聲笑了起來,「你們學校的女生真有意思,做出這樣的照片來。」

    「這、不、是、合、成、的!」如同受了什麼奇恥大辱般,秦訶咬牙切齒地申辯道。

    那個時候,秦訶極罕見地放任自己心底邪惡的芽長了出來,他想看見凌南吃驚的表情,想在他從容不迫的臉上找出挫敗來,他很想讓凌南把自己和封的關係想像得比事實上還要親密。

    所以他絕口不提條件的事,而是毫不猶豫地指著屏幕上不知哪個好事者貼在學校論壇上的照片道,這不是合成的。

    然而出乎秦訶意料之外的是,凌南的臉色絲毫沒有變化,唇際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他了然似地歎了口氣,道:「封還是這麼喜歡拍這樣的照片啊。」

    「你說什麼?」不要問不要問不要問!秦訶的理智在耳邊轟鳴著制止他,然而他卻無論如何也停不下發自口中的聲音。他清清楚楚地預感到有什麼正要把自己推入深淵,只是卻沒有任何阻礙來托起他下墜的身體——

    而後他明白了自己的預感並沒有錯。

    凌南微笑著將一張照片推到秦訶面前。照片上的凌南臉上掛著與現在一模一樣的笑容,而從背後用雙手環住他赤裸上身的人正是封,是點點笑意如和煦春風的封。

    *

    那天傍晚秦訶就爬上了床,並且將房門鎖死了。

    他不想看見放學回來的封,不想看見,也不能看見。他不知道這個時候的自己會對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其實他打從心裡想給封面無表情的臉上一拳,但是他找不到這樣做的立場。

    那張照片和凌南這個人的存在打破了秦訶對名為「自己」的人的肯定,在輾轉反側的數個小時裡,他完全失去了詢問封的勇氣。

    他想起了封叫凌南留下不要走的堅定神色,想起封上遍了學校裡的男男女女卻從來不碰自己,想起封的那句「愛上對方的人是你,不是我」。

    他想,自己不過是凌南不在時的玩具罷了。

    *

    秦訶的低燒在當天夜裡就退了,可是他卻以此為托詞又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來避免看見封。每天清晨到上課的時間秦訶就醒了,他隔著房門想像封沒有看見自己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可是封卻一次也沒有敲門進去看過他。

    他想,封說不定已經忘了公寓裡還有自己這個人的存在。

    相反的,第一個敲門進他房間的卻是凌南。凌南有一個和封截然相反的習慣,他很喜歡笑,雖然不知是不是發自內心,但卻讓秦訶覺得那個人無時無刻不掛著笑臉。

    有時候是微笑,有時候是大笑,而這個時候,則特別像是嘲笑。

    凌南進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本相簿,問秦訶要不要看——

    那是封的相簿,秦訶猜測。

    秦訶本來以為封是個不喜歡站在閃光燈前的男人,事實上學校裡所有的人也都抱著和他一樣的想法,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那本相簿裡居然密密麻麻的排列著封的笑臉。熟悉的身影陌生的街道,地球另一面的陽光讓照片中的房間看起來耀眼到刺目。

    照片拍得並不好,鏡頭往往對得不准,可是只要看過了其中的畫面,就不難猜出這是兩個人定時自拍的照片。隨著相簿翻頁的聲音,秦訶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心底有什麼在悲鳴,那裡的疼痛像是被一團棉絮包圍了起來,橫衝直撞卻總是找不到宣洩的出口。

    秦訶低頭死命地搖著牙,不讓眼淚落下來。

    不讓眼淚落在封親吻凌南的臉上,不讓眼淚落在封抱著凌南睡去的眼角,不然眼淚落在封撫過凌南身體的修長指尖。

    不讓眼淚落在寫滿自己失敗的一片真實上。

    那個時候,秦訶的腦中不斷閃過一排一排的數字,有些是十一位的,有些則已然模糊了記憶。秦訶知道,那些是自己從前的女朋友的手機號碼,奇怪的是,一瞬間他的腦海中出現的竟不是封冷然的臉,而是從前因為自己而哭泣的那些女孩子。秦訶很想親口跟她們道歉,對她們懺悔。

    秦訶很想告訴她們,自己終於知道了一種名為「嫉妒」而又無能為力的疼痛了。

    *

    第二天封去上課的時候,秦訶拖著不大的行李箱離開了那套公寓。

    凌南坐在客廳裡看著他從房間中出來,再打開了玄關處的大門。只是看著,沒有說一句話。

    秦訶不想被挽留,凌南也不想挽留他。公寓主人不在的那個陰霾的上午,他們無聲地產生了某種默契,並且促成了這套公寓的人員變動。

    後來秦訶常常回憶起那個上午的情景,他拚命地思索、忘卻、再重新思索,然而卻始終覺得,那個時候的凌南沒有笑。那個時候,凌南臉上習慣性的笑容突然隱去了,他默不作聲地看著秦訶的動作,既沒有得意的神色、也毫不惋惜,不如說,他透過秦訶的身體,似乎看見了旁的什麼人的靈魂——

    因此,他才沒有笑,反而顯出一種惡意的悲哀來。

    *

    「……訶,醒醒,秦訶!」恍惚的,有一個女聲在耳邊不斷喚著自己的名字,頭痛欲裂的秦訶這才勉強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面慘白的牆壁。

    「你醒了!」已經有些哽咽的女聲,不用側頭去看,秦訶也知道那是戴妍。他努力地分辨著自己現在身在何處……他記得,早上自己請了假,去看封學長在北區的公寓,爾後似乎靠在蒙著白布的沙發上,頭越來越痛,就這樣睡了過去。

    「你昨天晚上一夜沒有回來,知道我有多著急嗎?直到剛才醫院打電話到家裡,說你被一個大廈管理員發現昏倒在北區一套沒有人住的公寓裡……訶,你到底是怎麼了?」戴妍將秦訶的左手攛在胸口,一個勁地說著,「我總覺得這陣子的你好奇怪……」

    現在的自己很奇怪麼?秦訶在心底思索著戴妍的話。究竟是現在這樣有個快要結婚的女友的自己奇怪,還是從前那個為男人感到嫉妒心痛的自己比較奇怪呢?

    「訶,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對著秦訶的側臉,戴妍問道。存在於女人心底的某種小小的直覺,在輕輕地叩著她。

    然而秦訶並沒有回答她,他的嘴唇動了動,只吐出兩個字來:「凌南。」

    「什麼嶺南嶺北?」戴妍修成一道細線的眉毛好看地糾結在一起,噘起嘴嘟噥著。

    秦訶不再說話。

    只有他自己心底明白「凌南」這兩個字所代表的含義。他覺得自己彷彿作了一個很長的夢,那個夢太過真實,以至於幾乎要與自己忘卻的記憶重合在了一起。在夢裡有一個叫做「凌南」的男人,秦訶知道他是什麼樣的存在。

    秦訶想,也許只有這個人才知道什麼樣的墓誌銘可以刻在封的墓碑上。

    *

    秦訶開始尋找凌南。

    這無異於一種海底撈針的徒勞。

    離開封公寓那一天的凌南的臉,不分晝夜地出現在秦訶的腦海中,那張沒有笑的、帶著細微悲哀的臉不停地打斷秦訶的思緒,用一雙深不可測的瞳孔冷冷地注視著他。有幾個夜晚,秦訶會突然驚醒去查看室內的溫度,不知為何,凌南的面容總是讓他有一種暖氣未開的錯覺,隔著透明的玻璃,他看窗外寒風呼嘯仿如割入自己骨血。

    秦訶又一次去了封在北區的公寓。站在鋼質的大門前,他咬著牙告誡自己不要暈倒、絕不要暈倒,這才開門走了進去。

    然而讓秦訶失望的是,屋內的陳設雖然似曾相識,但是卻已然沒有了往日主人住過的痕跡,抽屜中空無一物,正如秦訶被淘空的那一段記憶一般——

    他找不到任何與凌南有關的東西,那個人曾存在於此的事實彷彿隨著封的死亡一起,變成了朦朧的臆想。

    無計可施的秦訶,最後只能打電話給封的母親,借口與封的墓誌銘有關,請伯母幫他查看封的通訊錄。

    「封的遺物裡,沒有那種記著聯絡電話的東西呢。」老婦人的聲音不再像前幾次那樣帶著哭腔,只是透出一種深深的疲憊來。

    秦訶的心底沉了一下,但仍然追問道:「封……學長他沒有提過任何關於凌南這個人的是嗎?」他想,這個時候或許自己確實是在期待著一個否定的答案的。

    然而老婦人卻突然略微提高了音量道:「你說小南?」

    「伯母,你也認識凌南?」秦訶這樣問著,然後忍不住苦笑出來,他想起凌南是封的「青梅竹馬」,即使封的母親知道他的存在,也並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小南這個孩子……」老婦人深深地歎了口氣,道,「從前和封這樣要好,可是卻連他的葬禮都沒有來……」

    「您知道怎麼聯絡他嗎?」

    沉默,老婦人沉重的呼吸聲一度在話筒中迴盪起來,繼而說道:「這個孩子好像三年前起就不太跟家裡聯絡了,我也沒有見過他,不過……」

    「請您知道什麼都告訴我,這件事很重要。」

    「那個孩子……現在不在國內,似乎也沒有回美國,他好像去了封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哪裡?」秦訶問,聲音竟微微顫抖起來,一瞬間他覺得害怕,雖然並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湘南。」

    *

    封的全名是遠見封。

    遠見是日本人的姓,封有二分之一的日本血統,來自他的父親。和秦訶在一起的時候,封絕少提起自己的過去,不止如此,連學校裡那些調查私事一流的女生們,對封的事情也是知之甚少。

    封小時候在湘南住過,這件事秦訶還是第一次知道。當天下午,他就去機場訂了機票。吃晚飯的時候,秦訶告訴戴妍,自己要去一次日本。

    「啊,去旅行?我也要去!」戴妍咬著筷子撒嬌道。

    秦訶搖搖頭,撒了個謊:「是出差。」

    「好無聊哦!」戴妍嘟起嘴說,「人家也想去日本玩,下次你帶我去好不好?」

    意外的,秦訶卻發現自己根本從未想過要和戴妍一起去旅行,所以他只好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你要去幾天啊?記得一辦完事就回來哦,我會在家裡乖乖等你。」戴妍有個優點是識進退,現在便退了一步跟秦訶撒嬌。

    然而秦訶卻還是搖頭,「不,你回自己家去住。」

    「為什麼?」戴妍不解。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而且也不想再和你同居下去了。這樣的話秦訶實在沒辦法對戴妍說,只好再騙她道:「前幾天你媽打電話,千叮萬囑說他們想你了,讓你回去住幾天。」

    「你騙人,」戴妍不依,「如果我媽打電話來,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啊?」

    「我本來捨不得你回去,」秦訶繼續說著謊。從認識戴妍到現在他從來沒騙過她,因為他覺得沒有任何是需要隱瞞戴妍的,可是今天卻起了截然不同的念頭,他有些難過地發現,有關封的事情他對戴妍一件也說不出口,「現在我去出差,你正好回去住幾天陪陪伯父伯母,不是一舉兩得?」

    「也好,」戴妍點點頭,「免得他們一生氣,不讓我嫁給你了。」一面說,一面在秦訶臉上輕啄了一下。

    「呵呵。」秦訶乾笑起來,現在的他已經完全不能想像和戴妍結婚的樣子了。

    *

    秦訶跟公司請了長假,並且囑托關係不錯的同事,如果戴妍打電話來就幫他敷衍幾句。然而他隨意帶了幾件衣服,便上了飛機。

    翻山越海的,來到了封的故鄉。

    封的母親只是耳聞凌南在湘南,卻不知道他的確切住所。到了湘南,秦訶就找了間便宜的小賓館住下,開始穿梭於這個陌生城市的大街小巷。

    湘南海岸是日本的旅遊勝地,可是秦訶卻沒有去看海,他思索了一夜,最後決心從學校和教射箭的道場找起,語言的不通加之環境的陌生,半個月下來竟毫無結果。

    秦訶隱約覺得,凌南一定會在和封有關係的地方,但是他終於發現到,在這個城市裡,他完全是個過路人,找不到任何有關封的訊息。

    所以當凌南在深夜的路邊叫出自己的名字時,秦訶不禁大吃一驚。

    不是他找到了凌南,而是凌南找到了他。

    那時候,凌南正坐在一部改裝過的機車上,刺眼的車頭燈照得秦訶幾乎睜不開雙眼,凌南遲疑了半晌,然後對秦訶說道:「果然是你吧,上車。」

    陌生的城市,卻刮著同樣的風。秦訶微笑了一下,他想,中國、日本、也許還有美國,其實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的風雪雨雲也都是差不多的吧。這樣想著,他才覺得自己和封之間的距離,稍微拉進了一些。

    「你怎麼會在這裡?」在怒吼的風聲中,凌南大聲問他。

    秦訶不知道怎麼回答,所以緘口不言。

    車突然停了,再一個巨大的廢棄倉庫前的空地上。

    凌南摘下安全帽,再一次重複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一次,秦訶選擇用最簡單的方式來問答問題,他說,我來找你。

    「找我?」凌南挑起眉,露出詢問的神色。

    這樣近距離的面對面,秦訶才發現,凌南總是掛在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唇角既不上揚,也並非秦訶離開封公寓那時的悲哀,凌南的表情,奇跡似地從他臉上消失了。

    雖然是兩張全然不同的臉,但是,秦訶卻從凌南的眼角眉梢,看到了封的影子。

    冷不防的,一排機車轟鳴撕裂了秦訶的思緒,車頭燈的光亮,從四面八方向他和凌南所在的空地聚集而來。

    「喲,凌瑄,今天來得真早啊。」穿著特攻服的男子笑嘻嘻地和在凌南背上捶了一拳。

    「是你們總遲到吧?」凌南回道。聲音明明像在笑,臉上卻仍然沒有表情。

    秦訶不覺疑惑,「這是什麼集會?」

    「暴走族,聽說過麼?」凌南終於笑了,突兀地厲害,「你看我身上的這件特攻服,這是封穿過的,這個『暗夜舞者』就是他從前成立的暴走族……當然,這是第二代了。」

    秦訶的頭又開始跳跳得痛了起來,「封的……特攻服?」

    「不錯,」凌南的笑容詭異得讓秦訶害怕,「正確說來,是遠見封和我一起成立的暴走族。你一定不知道,半夜在國道上狂飆的封看起來有多耀眼吧,哈哈哈!」

    秦訶緊咬著下唇,道:「你……和封?」

    凌南突然把頭湊近秦訶耳邊,小聲但清晰地說道:「我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吧,封穿特攻服和穿弓道服時一樣,是不穿內衣的。每次飆完車,他都會在我的床上過夜,哈哈哈哈哈……」

    凌南的聲音漸漸從秦訶的意識邊緣遠離,他拚命地想讓自己站穩,卻還是沒有成功。失去意識的那個瞬間,秦訶再一次看到了凌南無數次在他腦海中映現的神情:他高高在上、一臉嘲諷,可眼中卻載滿了惡意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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