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曠日拖著沉重的步伐繼續工作著,連續一個禮拜下來,他每天都睡不到四個小時,只因連著接下兩個商場的空間設計;連日來的疲累,加上一堆難搞的客戶,讓他的體力近乎透支。
這幾年來他好像一直都這麼累,總是沒命的工作、不停的工作,有案子就接,絲毫不管自己是否有體力能負荷,感覺就像是匹脫韁的野馬,只管不停的往前奔馳。
超時的工作讓他的只腳好像綁了一塊石頭似的,讓他的腳步既艱辛又緩慢的移向停車場。
對他而言,他唯一的知覺就是累!這幾年來他的身心狀態一直都是累的,可雖然累,他仍是有那個天賦異稟能將客戶處理得服貼,每每接下的案子也都大受好評。
他的作品講求的是簡單與自然,運用著幾何建築線條與光影搭配出和屋主個性最相符的調性。
有人說他的作品很大器,也有人說他的作品很優雅,而不管任何評價,所有人一致的看法就是,他是個創造空間的鬼才。
這幾年下來,他已經累積了不小的知名度,根本就不用再這麼賣命的工作,畢竟他只要接下一個大案子,就能讓曠日工作室吃上一年了。
但他就是拚死命的工作著,這讓同業們常忍不住酸酸的批評,「幹嘛這麼拚?弄得我們都沒飯吃了!」
天知道這只是因為他的時間太多,不知道如何打發,只好寄情於工作。
他剛參加完一個商場的開幕典禮和酒會,老實講,他本來就只打算隨便去應付應付就要走了,沒想到被一群人纏到那麼晚。其實他不過是個搞裝潢設計的,何必連他都要到呢!
而讓他更不耐煩的是,那一堆閒雜人等還鼓噪的要他上台去發表什麼「設計理念」,他向來最不注重理念了,他的至理名言是──看得舒服、用得方便,這就夠了。
所以他上台說了一句,「人會死,但一個偉大的建築卻會永遠留存。」這麼灑狗血的廢話居然能博得滿堂采,這些人是沒大腦嗎?
他只手插在口袋裡等紅綠燈,再往前走幾步就是停車場,即使身體已經非常疲憊,他還是習慣讓自己的身心處於備戰狀態。
一輛輛車呼嘯而過,眼看已經是黃燈了,突然一輛紅色的小March速度減弱了些,像是猶豫著該不該過!可也只是減速了那麼一秒鐘,很快就又加踩油門揚長而去。
可就是在那麼短短的一秒鐘!
他還是清楚的看到了車主,若那輛車的車窗不是只搖下一半,他甚至可以更清楚的看到車主的長相及穿著。
他渾沌的腦袋彷彿被人用千斤頂敲了一下似的,他再也顧不得是什麼燈號,拚命的追趕著那輛紅色的小March,用盡全部的力氣在後面追趕,直到那輛紅色小車愈變愈小,一直到看不到為止。
他蹲在路邊大口大口的喘氣,嘴裡默念著車牌號碼RD4326、RD4……
他拿起手機,熟稔的撥了一組電話號碼,「喂,阿肥。」
被稱為阿肥的男子,鼻音極重的抱怨,「石大爺,你不知道現在是我睡眠的時間嗎?」他不用看來電顯示,就知道打來的人是何人了。
事實上,阿肥一點也不肥,他留著及肩的長髮,還有一張迷死人的臉龐,說他是潘安再世也不為過;更好的是,他不止俊俏,還帶著斯文的秀朗之氣。
「阿肥,幫我查個車號。」
「車號?你現在也接幫人設計車牌的工作嗎?」他打趣的問。
「少囉唆。」石曠日不耐煩的道。
「多少?」
「RD4326。」
阿肥隨手一抄,「拜拜,我要睡了。」
「明天就給我。」使用的是命令的口氣。
「石大爺,現在是半夜兩點,可以饒過我嗎?」他真是誤交損交。
「少囉唆,明天我起床後一個小時就要收到。」語畢收線。
阿肥在電話那端鬼吼著,他是招誰惹誰了,怎麼會讓他認識一個怪物呢!
得趕在石曠日起床後的一個小時內查到資料,開什麼玩笑!那豈不是代表他得從現在就開始工作才來得及?那他不就不用睡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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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石曠日正專心的在畫平面配置圖,那是屬於官員級的住宅,他設計起來格外興奮,主要是屋主的房子空間夠大,足足有八十幾坪,視野佳,可以俯瞰整個台北盆地。
重點是這位屋主的預算無上限,讓身為設計師的他做起事來格外順手又能發揮創意。
「曠日,我好想睡覺。」一名女子打著呵欠道,半夜三點了,她的妝容仍保持得十分完好無缺。
更重要的是,無論她走到哪,永遠都維持時尚有型的模樣,就算是上菜市場,她也會穿著一身造型不突兀的高貴服飾,讓人眼睛為之一亮。
今天她穿著一襲馬甲上衣,微微露出乳溝,卻又讓人不感到低俗;至於剪裁大方的迷你裙則是襯托出她勻稱的美腿。
丁秀曖算是曠日工作室的股東之一,也是石曠日的助理;而這個助理職位當然是她硬拗來的。
她算是少數石曠日對待起來比較有耐性的女性之一,通常他大爺只要一個不爽,對女性同胞採取愛理不理,或是當場甩門的例子多到不勝枚舉;只要是面對女性,他通常沒有什麼耐性。
他也是個奉行下半身思考主義者,偶爾來個一夜情,只方沒有牽扯,他是很歡迎;若是想要和他來個談情說愛,那他是一律謝絕的──他向來討厭任何既麻煩又拖拖拉拉的關係。
那為什麼丁秀曖會享有這種特權,可以得到石曠日的容忍呢?
這得追溯到嬰兒時期了,由於他們兩人的奶媽是同一個人,比較不同的是,這個奶媽是丁秀曖的媽媽,至於石曠日則是隔壁鄰居,他的媽媽因產後沒有奶水,又沒錢買奶粉,恰巧隔壁鄰居媽媽的奶水多到喝不完,就順便一起餵養起來,便產生這種奇妙的緣分。
兩人可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今天,她又賴在石曠日家了,她總是愛賴著他,無關乎男女之情,她就像個小妹妹般纏著他;石曠日平日對待眾人總是愛理不理,可唯獨對丁秀曖,他就覺得是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其實他們兩人不但同年生,她甚至還比他早出生一天呢!
「那你回家睡覺呀!」石曠日眼神十分專注的在他的電腦上。
「這麼晚了,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她一邊欣賞著自己的水晶指甲,一邊似有若無的請求。
「不可以。」他馬上打斷她的支支吾吾。
「這麼晚了耶!你忍心讓我一個女孩子坐計程車回家嗎?」計程車之狼可是時有所聞,人家她都已硬撐著陪他到這麼晚,他居然還是要趕她回家。
「現在有無線電叫車服務,既方便又安全。」他毫不留情的說。
「曠日,你每天都只睡三、四個小時,工作時間又這麼長,你真的受得了嗎?」這一個月來,石曠日的工作量根本就是平常的一倍,她都快吃不消了!
好在昨天終於結案,不然她就要累慘了;本來該好好補眠一場,卻沒想到石曠日居然又接下了新的case,簡直是不要命。
「受不了。」
「那你為什麼不睡?」丁秀曖知道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石曠日僅睇了她一眼,壓根不回話,只是繼續盯著他的電腦。
石曠日失眠已有好幾年,起初吃安眠藥還有一點作用,後來不知是產生了抗藥性,還是其他因素,總之他就是無法入眠,於是他改採不停的接工作來替代睡眠,常常他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太陽升起,然後帶著一身的疲憊上班。
「你要不要試著去看心理醫生呀?現在看心理醫生很普遍,而且有睡眠障礙的人也愈來愈多,看心理醫生一點都不丟臉……」她試著婉轉的勸說。
規勸石曠日去看醫生也已有好多年了,但他始終不為所動,而且還會冷著一張臭臉說:「我又沒病,看什麼醫生?睡不著能算病嗎?我有因為失眠而出過什麼亂子嗎?你少在那裡給我亂出餿主意!」
可丁秀曖也從沒放棄過,她總是找著各種時機來進行道德勸說。
而這一回──
「好。」丁秀曖還沒有規勸完,石曠日突然一口答應了。
「嗄……」丁秀曖正想繼續落落長的說出一連串的好話來說服石曠日,卻沒想到他竟說出個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但如此,他看似順手的丟出一張傳真紙,「就這個醫生好了。」
「你主動去找醫生了?」怎麼可能?這讓丁秀曖更是吃驚。
「聽說這個醫生很有名,被她治療過的病患後來都能好好入睡。」他語調平淡的說。「改天記得幫我預約。」
四點了,他將今天的進度存檔,伸伸懶腰,感覺到似乎有一點點的睡意,決定去躺著培養一下睡意。
一旁的丁秀曖還愣愣的看著傳真紙發呆。
「我要睡了。」他又丟了一張名片給她。「這家車隊是連鎖的,不會亂來,裡面有幾個司機我認識,你可以放心。」說完就回自己的房間了。
一旁的丁秀曖因早就知道石曠日向來是以冷血著名,也就認命的撥打電話,乖乖叫無線電計程車了。
但她也沒忘記那張傳真紙上的內容──台北基督教私立懷恩醫院精神科 岳芙,她在心底默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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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曠日躺在床上,本來覺得有一點睡意,卻因想起阿肥傳來的傳真內容而感到內心澎湃不已,他明白只憑自己短短一瞥就認定那個人,然後內心的思緒便開始狂亂奔騰,實在有違他實際又乾脆的原則。
他甚至不知道那個人的中文名字,當看到傳真時,他根本無法判斷是不是她?!可他就是願意無怨無悔的去追尋。
也許只是個幻覺!
也許只是個長得相像的人!
也許只是他因睡眠不足而認錯人!
但他仍想相信他所看到的,雖然就只是那麼驚鴻一瞥。
那清麗的臉龐到現在他還是忘不掉,他知道他今天又要失眠了,本該有點睡意的,但一思及她,他便怎麼也平靜不下來,腦袋不停的轉呀轉的。
他彷彿還能看見當年的她──
那個有著一頭俏麗短髮,手中總愛拿本詩集,沒事就愛笑著對他說東說西的小女生!
他一直沒忘記她最愛念的那句詩詞,「曠日,我念詩給你聽,『相見時難別易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他彷彿還能聽到她用那帶著美國腔的好玩中文,認真念詩的聲音。
他彷彿還能看到她用著清澈的眸子認真對他說:「曠日,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
在陽光下的她,就像個天使般的純潔無瑕。
「這下我真的是淒淒慘慘慼慼了。」他無言的看著天花板發呆,心忖著,這一夜,你會來找我嗎?會來到我的夢裡嗎?會嗎……會嗎……
就像是過去無數個數不清的夜裡一樣,他又在夢中遇見了她──一段有關他與她的相遇……
他彷彿還能看到她用著清澈的眸子認真對他說:「曠日,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
在陽光下的她,就像個天使般的純潔無瑕。
「這下我真的是淒淒慘慘慼慼了。」他無言的看著天花板發呆,心忖著,這一夜,你會來找我嗎?會來到我的夢裡嗎?會嗎……會嗎……
就像是過去無數個數不清的夜裡一樣,他又在夢中遇見了她——一段有關他與她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