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暴君 第四章
    靜心堂上,殊冥王易洛和黎雲正在研討手中的奏折。  

    「石開這地方,怎麼老是在鬧盜賊?」易洛問道。  

    「我聽說邊境上鬧盜匪鬧得凶。」  

    「還有漏網之魚,沒讓我們勾搭上的嗎?」殊冥國在暗中也會和有利用價值的不法之徒互相勾結,也因此,國內才能相安無事;對付外敵時,才有更有利的籌碼。  

    「石開主事的是誰?」易洛再問。  

    「林之修,他手上只有二千屯兵。」黎雲一五一十的回答。「兵力雖少,但林之修的手下個個皆驍勇善戰,實力應不弱。」  

    易洛對於部屬的能耐,都知之甚詳。「石開不算小,怎麼小小一個賊窩,就能擾亂地方?」  

    「是啊!更奇怪的是,石開乃殊冥與昌見分界之地,這些盜匪老往咱們這兒殺人放火,昌見那兒卻沒見半點損傷。」黎雲意有所指的說道。  

    「你是說……」易洛當然聽得出弦外之音。  

    「王上準備如何定奪?」  

    易洛露出殘酷的微笑。  

    黎雲看了不禁難過——為即將遭殃的那些人感到難過。「看來王上是不會善罷干休了。」  

    「少不得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易洛合上奏折,心中已然有了主意。「黎遠靠那裡近些,就交給他去辦吧!」  

    黎雲不禁臉上露出幾分為難。「這……王上,還是交給別人辦吧!」  

    「怎麼?」  

    「唉……老實說,黎遠上次扮盜匪,已經扮得不太高興,再叫他扮一次,臣恐怕他……王上也知道,他那個脾氣,古怪得很。」只比你好一點!黎雲在心裡加上一句。「主上不如派別人去吧!」  

    「可是別人都不如我的意;再說,他是先以大將軍的身份伏了盜匪、顯了威風,再去扮盜匪放暗箭的。」易洛說得理直氣壯。「像這麼刺激的生活,是咱們深居皇宮內院、閒散無事的人求都求不到的,他有什麼好抱怨的?」  

    閒散無事?「王上閒散無事,就可窩在美人懷裡,像我就可憐了……」沒事就拿工作、政務把我壓死,明擺著公報私仇。  

    「美人?什麼美人啊?」隨著一聲嬌嚶,一道紅色倩影走了進來,巧笑倩兮的媚動她艷麗的紅唇及勾魂迷眼。  

    「哎呀!夫人您來得正好,這會兒正好說到您呢!剛才我們正在商議著,嫵春園的雲屏夫人與雅敘樓的如煙夫人,二位才德兼備的大美人,不知該立哪位坐上母儀天下的王后之位呢!」  

    黎雲當然是存心睜著眼睛說瞎話,使這些小人手段來報復易洛。  

    俗話說得好,「最難消受美人恩」,最近易洛這副逍遙在美人窩的快意模樣,讓他看了很不是滋味。  

    反觀自己,長得雖然比他少了三分威嚴,卻多了三分俊俏,偏偏到如今,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實在是難息心中之憤啊!  

    眼前這位雲屏夫人,是易洛第一個收進宮的女人,體態豐盈嫵媚,是個天生的尤物,男人要找情婦,大抵就要找這種的。  

    如果你認為她一定是那種「胸大無腦」的女人,那就錯了。  

    通常這種人充分瞭解自己本身的條件,也懂得如何去掌握、運用稍縱即逝的機會。表面上看來,她也是最汲汲營營想爭取王后之位的人,也許是一般人多把這種女人野心化吧!但若說誰真沒妄想過王后的寶座,那是騙人的。  

    聽了黎雲的話,雲屏夫人果然雙眼亮了起來,嬌聲燕語:「哦……真的?」  

    雲屏夫人毫不顧慮有旁人在場,緊貼著易洛,雙手爬上他的胸膛,毫不避諱的展現她魅惑的風情。  

    「但不知王上與黎大人,商議可有結果?」  

    「一切還要請王上聖裁。」黎雲樂得在旁邊看好戲。  

    易洛將黎雲的煽風點火全當作耳邊風,將游移在身上的惱人雙手捉住,眉頭輕蹙。「妳來這裡做什麼?」  

    「王上,您好久都沒上臣妾那兒了。」她嬌嗔輕笑,以笑臉回應怒氣,永遠是對的。  

    「最近國事忙,我連休息的時間都不夠,哪有空上妳那兒。」他的語氣顯露不耐。  

    對,國事繁忙,但每晚都不會忘記回楓林別院,而楓林別院卻是皇宮中最偏遠的角落。在雲屏夫人保持甜蜜的笑臉下,這些話始終沒有說出口。  

    「其實臣妾是來討賞的,明日是臣妾的生辰呢!」  

    「我倒忘了,想要我送妳什麼?」  

    「不用不用,臣妾不要金銀珠寶,也不要厚賜重賞;臣妾只要王上親自來敬我一杯祝壽酒。」雲屏夫人扯著他的衣袖。  

    「這……」  

    易洛還在猶豫,門口卻傳來一聲洪亮的回答。「好啊!好啊!」  

    進來的是三個器宇軒昂的年輕人。為首說話的,與易洛有幾分相似,他乃是易洛的堂兄弟,平康王的大世子。  

    「最是銷魂美人窩,就不知臣下們是否有此榮幸,到夫人的香窩去敬一杯祝壽酒?」  

    「世子您說笑了,各位大人肯賞臉,是雲屏天大的福分。」  

    「咱們這麼死皮賴臉的去搶酒喝,可小心被別人嫌礙眼了。」周子衛不改刻薄本性,明槍暗箭的把人消遣一番。  

    「你別以小人之心來度君子之腹了,雲屏夫人的肚量可大得很,濃情蜜意雖然給咱們兄弟破壞了,可是之後再纏綿悱惻一番,不就算賺回來了嗎?」易向接著他的話道。  

    李天翊也來湊上一腳。「哇!你怎麼講話這麼粗魯?」  

    「這樣哪叫粗魯啊?我又不是說翻雲覆雨一番、共赴巫山雲雨、男歡女愛、妖精打架……」  

    「夠了!」自始至終板著臉的殊冥王易洛,用非常堅定且不容置疑的語氣,制止了他們再說下去。  

    「三位大人說笑了,雲屏明日恭候王上與諸位大人大駕,雲屏先告退了。」  

    雲屏夫人仍是一派笑臉迎人,不該聽的,她好像全沒聽到,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其實易洛根本沒答應前去赴約,被他們幾人這麼一攪和,此刻卻變成不去不行了。易洛站起身來,五人齊聚一堂,沒有太多禮數;他們雖是君臣,卻也是多年的沙場戰友及生死至交。  

    易洛對黎雲寒著臉,發洩他剩餘的怒氣。「我要辦了你,靜心堂豈可任人隨便進出,一聲通報都沒有?」  

    「是、是,微臣失職、失職。」  

    靜心堂的守備、明明是他自己撤的,這時卻反倒怪起別人來了。黎雲也懶得跟他爭,誰教自己不知好歹,提起了王后之位的話題。  

    平康王世子——易向,一把搭起他堂兄弟的肩頭,狀似親密,無視易洛狠瞪的眼神。「易洛,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鼻子小眼睛的?該不是不歡迎兄弟我吧?虧得咱們這麼辛苦趕回來,你好歹也對咱們露個笑臉嘛!  

    算來還是黎雲最可憐,留在你身邊被你欺負得死死的;給你做牛做馬還得挨罵,可算得上是『皇都大內第一奇情無奈苦男子』呀!」  

    黎雲很合作的重重歎息,顯示出他的無奈和悲情。  

    「黎二哥,你滿腹的委屈,使聞者心酸,小弟為你萬般不值,垂淚到天明啊!」李天翊再來湊上一腳。  

    「是啊!黎二哥,像你這等忠肝義膽的漢子,為國為民、勞苦功高,為大局委曲求全,為王上分憂解勞,小弟對二哥之景仰,浩浩江海不足以形容啊!」周子衛是標準的有戲大家唱。  

    「多謝二位賢弟稱讚,愚兄乃盡人臣的本分,唯望王上瞭解臣的一片苦心,臣於願足矣。」黎雲做出誇張的痛苦狀。  

    易洛無可奈何的翻了翻白眼,他心裡明白,一張嘴可鬥不過四張嘴,尤其他是個不善巧辭的人,而他們幾個在有易向在場的時候,都以他馬首是瞻,根本沒把他這個王放在眼裡。  

    「眾位卿家辛苦了,咱們坐下來,喝一泡好茶吧!」  

    眾人回復正經,三人將多年來征戰守關、治理的心得一一提出,以及沿途所見所聞,對官吏、地方弊害也多有建言,其中大多已研討出解決方法,好不容易,才告一段落。  

    「易洛,明晚嫵春園之宴,只來咱們幾個大男人,未免太無趣了些。不如把雅敘樓的如煙夫人,和你藏在楓林別院的大美人也請來赴宴吧!人多才熱鬧嘛!」  

    閒談時,易向狀似不經意的提議,背負著其它三人期待的眼光。  

    而雲屏夫人的速度可不是普通的快,才剛離開不久馬上就差人將請帖送來了。  

    人類最容易被什麼給淹死呢?除了水之外,就是好奇心和嫉妒,此時驅使他們的原動力,自然是那股天生源源不絕的好奇心了。  

    尤其是那個連黎雲也無從接近的神秘女子,被黎雲說得那麼活靈活現,大家都很努力的想一窺究竟,畢竟易洛要製造這種宮廷秘辛,可不是那麼容易就有的。  

    「這不妥,雲屏是宴會的主角,多幾個綠葉陪襯,她可能樂得高興,但要是讓別人搶了她的風釆,那不是對她不住?」易洛乾淨利落的一口回絕。  

    但他們哪肯罷休,三人繼續使眼色給敢死隊隊長。  

    易向受「萬」民請托,義不容辭的站了出來。「哦……?今日看雲屏夫人,還是風釆依舊,怎麼你怕別人搶了她的風頭?莫非這個『別人』,比雲屏夫人在王上心中還搶眼幾分?」  

    易向的口才,一向教人滿意。「是了、是了,一定是這樣,難怪王上要把人藏起來,怕給人瞧見了。敢問王上,你與那柳姑娘夜夜相對,依王上所見,柳姑娘的面相,是否為好命之人?」  

    「我又不是看相的,怎麼知道她的命好不好。」易洛沒好氣的說道。  

    「不可能啊!她的面相,只有王上能看得出來才對;敢問王上,不知這位姑娘……可是王后的命格?」  

    易洛微微一震。「不是。」這句話回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隱隱認為這個堂兄弟的心思細得可怕,易向明擺著問他,可有立後之意?進一步是向他探問,可有愛上她,可有對她……動了真情?  

    對她動情,自然是有的,但……愛上她、立她為後,他可沒這個打算。  

    雖然他最近常對瞳兒的深情凝視感到不知所措,心也常常被她所牽動……  

    「既是如此,為何王上要把她藏得如此隱密?也許是對她的一片愛惜之心吧!但王上可知道,愛之適足以害之;王上此舉將後宮淪為是非之地,且也讓她成為眾矢之的。」易向繼續下猛藥。  

    「後宮之內哪有什麼是非?」  

    相對於易洛強烈的否認,眾人對他變化莫測的神情,深感到不以為然。  

    「王上不知情嗎?臣等才剛回京,就已聽得流言傳出,甚囂塵上。東邊說妖孽媚主,西邊說天人下凡,到底是妖孽還是仙人,看來,也只有王上知道了。」  

    居然有這種事,雖說這是一國的後宮,但易洛自認他的後宮較為單純,幾時聽得有謠言傳進他耳裡。  

    「不是什麼妖孽,也不是什麼神仙,她只是個凡人。」他的聲音冷得刺骨。  

    「那不如趁明晚夜宴,讓眾人瞧個明白,也好杜攸攸眾口啊!」  

    易洛沉默不語。  

    易向再逼一步,「你既然不想立後,也有不立後的做法,這樣避離隱藏,難免遭人臆測。」  

    二人說到這裡,已不復之前輕鬆平常的語氣,而易洛似乎也認真的思考著易向的話。  

    易向轉以戲弄的口吻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今日就自備拜帖,親往楓林別院,求見那位柳姑娘了。」  

    其它三人一片叫好附和之聲。  

    易洛惡目瞪視,語帶威脅:「你們敢!」  

    「這位柳姑娘,應該沒你這麼惡形惡狀吧!」易向不理會他,逕自自言自語,其它三人暗自竊笑。  

    易洛氣極了,也罷。他把心一橫,許了承諾。「明天你們就會看到她。」他知道易向一向說到做到。「既然你回來了,就暫時幫我代理朝政吧!我不上朝了。」正在氣頭上的他,不想再多作停留,轉身離開了靜心堂。  

    「你到哪兒去?」易向喚住他。  

    易洛冷哼一聲!「沒有你們的地方。」  

    易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並不挽留,對房內眾人打了個揖:「三位大人,小弟不負諸君期望,達成目的。」眾人相視而笑。  

    三人回了一禮,口呼:「佩服、佩服。」  

    夏日炎炎,烈日灼人,蟬嗚不斷。  

    最近事務繁雜,在靜心堂,易洛總是一忙就忙到了晚上,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感受夏陽的熱度。  

    現下日正當中,他正舉步回楓林別院的路上,平日回去時大都已夜幕低垂,瞳兒也沒提起,倒不知她日常是怎麼過的。  

    易洛再怎麼想,也沒想到是眼前這副情景;大扇子、小扇子、人手一把扇子,再加上掛在上頭的兩隻大扇簾,眾人努力的揮動,火力都集中在兩個人身上。  

    看到殊冥王在這時候回來,確實讓別院中的眾人訝異,紛紛起身行禮,王上呼聲不絕於耳,但手中的動作,一直沒停下來。  

    平常彷若目空一切的秋衾,躺在光滑地板上,接受侍女們搧涼,只是近似施捨般的瞄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閉目把頭轉過一邊去,像死魚一般地躺在地上。  

    易洛有股衝動,很想用腳去踢踢他,看他是不是死了,不過老實說,他不敢;再說,一國之君去做這種幼稚的動作……有失身份。所以,他也只好忍住了。  

    不過,他可以感覺到,秋衾的心情好像很浮躁。  

    上前探視癱在另一邊地板的瞳兒,他在她的身旁坐下,手愛憐的輕撫她的額前。「怎麼不到床上去睡?」  

    瞳兒睜開眼睛,看見是易洛,有氣無力的回答:「床上熱嘛!對了,你怎麼回來了?」  

    易洛聽然而笑。「事情忙完了就回來啦!這麼熱,可以到橋下那條溪泡泡腳啊!」  

    坐在地上幫著搧風的小可回話:「王上不知道,那溪水都被熱燙了。」  

    「哦……很難受嗎?」易洛不捨的問,見瞳兒汗涔涔的,直覺心疼。  

    「那還用說,我下山的時候還是初春,春雪剛溶,有幾分特別的寒意;一路向南走來,氣候倒也怡人,怎麼料得到南方的夏天這麼熱,活像在烤大火爐似的。」  

    說到這裡,瞳兒不禁失去理智的哀號出聲:「天啊!早知道我就過了夏天再下山,也不用受這種罪了。」  

    聽到她這話,易洛很不文雅的笑出聲。  

    熱昏了的瞳兒渾然未覺,跟著王上發出會心一笑的侍女們,只敢把訝異偷偷藏在心裡。  

    王上不一樣了,她們都察覺得到,自從瞳兒姑娘來了以後,她們在楓林別院看到的是王上以往不曾顯露過的另外一面。  

    易洛將外層的衣服褪下,打開胸前的幾顆扣子,也享受著室內的搧風,其實裡面已經比室外涼了很多,這屋子又是用上好的楓木建造,比一般屋子更陰涼。  

    他倒忘了,他們二人生長在冰寒之地,先天上的體質對南方過熱的天候難免不適應。  

    易洛用衣袖擦了擦瞳兒額頭上的薄汗,改天該帶她到泉山的避暑山莊玩玩才是。  

    「明晚嫵春園要開生日宴,妳陪我一道去吧!」  

    「嗯。」胡亂應了一聲,瞳兒繼續在熱浪中沉浮,易洛說些什麼,她也無心去聽清楚;反正就是要去某個地方嘛!  

    易洛見她熱紅的雙頰,迷睡的神情,更覺愛憐。  

    不再吵她,易洛逕自向身旁的侍女吩咐著明晚的細節。  

    有什麼東西在輕拍著她的臉?她把它揮開,那動作卻仍是繼續。  

    「……醒醒……瞳兒……醒醒……」  

    睜開迷濛的雙眼,一張英挺溫柔的臉佔滿她的眼。「易洛?」  

    看看窗外,仍是一片灰蒙,離天亮還有一些時候,不會吧!這時候把她叫起來,有什麼大事?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問,易洛便逕自拉起睡眼惺忪的她往外走,門外的守衛看來很驚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跟來,便直往房前大片楓林中走去。  

    「怎麼啦?天都還沒亮,大清早的就拉著我往外跑。」  

    「妳來的這些天,有沒有常來林子裡?」  

    瞳兒搖搖頭,「每天都被熱昏頭了,我才不敢踏出外面半步呢!」  

    易洛拉著瞳兒輕靠著自己,從背後溫柔地環住她的腰。  

    「妳感受看看,雖然是炎炎夏季,但晨曉的這一段時間空氣中還是透著些涼意,是不是很舒服?」  

    依著他的話,瞳兒閉上眼睛,認真的感受體會。  

    清風徐徐吹來,吹得樹葉陣陣沙沙作響,確實令人很舒服;兩人相視一笑,默默享受這份清晨的怡人舒爽。  

    易洛察覺有異狀,向後一看,他差點沒翻白眼,只見秋衾揉著睡眼,正佇立在他們身後不遠處。  

    瞳兒輕笑著解釋:「你不要怪他,他不是不放心,只是習慣使然。」  

    就算怪他又能怎樣?易洛早已學會把他當成瞳兒的一部分看待了。易洛也只能假裝他不存在一般,與瞳兒共享這一刻的和悅寧靜。過了一會兒,他們再向秋衾望去,倒把二人嚇了一跳。  

    秋衾竟席地而睡!  

    瞳兒向易洛答稱:「我想,他認同你。」  

    是嗎?能得到他的認同,真是我莫大的榮幸。這是有生以來易洛第一次有這種想法,而讓他產生這種想法的,竟是個十七、八歲、來自深山雪嶺的男孩。  

    而這一天,易洛一整天都陪在瞳兒身邊,她今天心情也很好,因為易洛命人搬了兩張冰石來,這兩張石床,外表與一般石頭無異,只是顏色淡了些。  

    但因其身處極寒之地有萬年之久,石頭也具有陰寒特性,被人鑿了來,雕成石床擺在宮中。易洛在知道瞳兒怕熱後,便命人將石床搬了來。  

    這床躺上去真的冰冰涼涼的好舒服;就算只站在床邊,也能感到床本身所發出的寒氣。  

    這天,楓林別院的眾人,因著這兩張石床,暫忘了炙夏的酷熱。  

    鏡中映照的幽幽美人,任由侍女們為她妝點打扮,瞳兒靜靜坐著不發一語,對應著她身後靜佇的秋衾。  

    自正午開始,華服、珍飾成批成打的送來,任其挑選,對於此舉瞳兒並不熱衷,倒是易洛顯得有些熱心過度。  

    理所當然,不同的意見自然產生;送來的衣裳清一色以白色為主,但大多仍然華麗繁複得讓瞳兒敬而遠之。  

    至於易洛挑選的那些,雖然他宣稱已經是最樸素、最高雅的款式,瞳兒仍覺得令她眩目得不敢逼視、難以苟同。  

    也許是不習慣吧!自她入宮以來,雖說身上穿的是質料一等一的白綢,但樣式簡單得只是一件袍子罩在身上而已。  

    對她而言,這樣才叫樸素。而易洛一再的保證,她穿的那樣只能算是睡袍;去參加晚宴,一定要穿著體面些,才不會失了自己的身份和主人的面子。  

    瞳兒對於體不體面、或是失了誰的面子,並不在意;倒是對易洛幾個月來容許她始終身著睡袍,感到有些驚異。  

    於是,在瞳兒擴大了容忍度之後,接受了易洛的提議。  

    說實在的,這身衣服穿在身上的效果,還真不是普通的驚人。  

    平時看瞳兒就已難掩她的靈韻神釆,如今這身白衣月牙裙,輕紗雪紡褂,人人見了,竟恍若入了幻夢仙境一般,莫不輕聲讚歎。  

    就連瞳兒望著鏡中的自己,也不由得錯愕幾分。這是誰?不像自己,卻又是自己。她在心中隱隱有一絲絲害怕,是否自己已有所改變?  

    由於不喜歡繁複的髮式,仍是維持著垂柳青絲,只讓她們簡單的綰起來,防止凌亂。  

    珠寶該是人間女子至愛之物,但眾人一致決議,寶石配戴在瞳兒身上,實在是俗不可耐。唯有無瑕的純白珍珠方能襯托她空靈的氣質,但也只敢在髮際間輕輕點綴幾顆,以求不破壞她本身的完美。  

    一旁的侍女們輕輕的為她裝扮、為她點唇。她吹彈可破、白裡透紅的肌膚,根本無需太多粉飾;她粉紅欲滴、令人欲吻淺嘗的玉唇,哪裡需要塗染?  

    在她們心中,今夜主子的至美,就是她們衷心的期盼。  

    「瞳兒姑娘,真是太美了。」小可讚歎道。  

    「只怕到時候,都要把壽星給比下去了。」紅兒大膽直言。  

    「依我看啊!早就不用比了,雲屏夫人要是比得過咱們瞳兒姑娘,早就把王上給搶過去了。」月玲發表她的見解。  

    「是啊!」侍女們皆輕笑著擁戴她們認定的主人。  

    伏在各窗口的守衛們,也跟著點頭贊同。  

    雲屏夫人……是易洛的妾?那另一個又是誰?今晚會看到嗎?  

    易洛從不跟她討論她們,有很多事她想知道,但是不知道該怎麼問出口。  

    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纏繞心頭,她不喜歡。或許該說,她……有些害怕。  

    她害怕……在自己體內這醜陋的情緒,叫作嫉妒。  

    看著鏡中的自己,竟有瞬間的茫然,鏡中盈盈倩影,表面上仍恬逸如常。  

    不知自己是何時習慣了這種動作——隱藏。以前心中一片坦蕩,無需藏匿什麼;現下心中千頭萬緒,卻怕教人發覺。  

    她變了嗎?是什麼時候變的?是為什麼而變的?  

    其實……心裡該是明白的,明白自己為誰而變;不明白的是,這種改變竟讓她無法忍受;無法忍受自己難堪的存在。  

    在她對易洛的感情愈陷愈深的同時,她也希冀易洛愈來愈在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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