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敲打窗戶。
細小的聲音,零碎的、紛亂的,仿佛可以在想像中看見那些小顆粒撞碎在玻璃上,劃下斷續的線條。
啊……下雨了。
閉著眼睛似乎也能看見什麼,那本是誰都不能看到的地方。府邸的東翼走廊看起來不像是閒置了一百多年的樣子,地毯因為年代久遠而呈現一種近似干涸血漬的暗紅,仿佛還能隱約透露出一種腥味。
一雙赤裸的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躊躇的步子沒有向前,只是在原地移動著。
不安讓獨自站在寬闊走廊裡的男孩直直瞪著眼前的黑暗。
黑暗回望著他。他好半晌才發現自己注視的是一幅掛在牆上的畫像。畫像裡的老人在威嚴中卻有說不出的悲傷,注視著每個在走廊裡停留的人。
收回視線,男孩繼續看向自己的面前三十六步的距離,那扇巨大的門。
黑色的門板上用紅色與金色勾勒出線條和圖騰,像是某種古怪的咒符。
力量……從門和牆壁的縫隙裡流瀉出來,一種讓他感到渾身發顫的寒冷。
交錯絞著自己的手指,他很想現在就轉身跑開。大門在背後六十四步的地方靜靜敞開,他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吹進來的寒風。
另一邊牆上是高大的窗戶。太高的窗台讓他沒辦法看到窗外的景物,只能由輕微的敲擊聲中知道下雨的事實。
微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把玻璃上的雨水痕跡化為曖昧的陰影投射在地板上,看起來像是某種不祥的刮痕。
他在這裡站了多久了?腳開始酸了,他交替用兩只腳為重心站立,讓自己能夠省力一些。
當他第十三次交換雙腳重心的時候,面前的大門打開了。
古老的門軸發出艱澀的聲響抗議,一個頎長的身影從門後的陰影中走出,站在牆壁的影子裡,小男孩能從打開的門縫中看到那個帶他進來的女性用一種古怪的姿式坐在一張椅子上。
但那重要,因為男人開口了。
「瘦弱的孩子。」不滿的口吻,像是在自語。
「對不起……」小男孩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指尖。
然後,走路聲通過地毯的傳播被他感知。一只大手碰上他的臉頰,讓他抬起頭來。「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孩子……我記得這雙眼睛。」手的力量加大了,讓他有點疼:「是她教你的?用道歉來躲避可能的麻煩和危險?」
「我……」
「你的眼睛和她一樣。」沒讓他繼續說下去,男人似乎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回答:「沒錯,它就是喜歡這種。」
「它?」細小的疑問在心中,沒有出口。
「它很喜歡的類型……瘦弱的、有著這種眼神的孩子。我也很想看,這雙漂亮的綠色眼睛被染成金色的感覺……」手松開了,男人在窗外透入的影子裡微笑:「你叫什麼名字?」
「卡克伊……」猶豫的說出自己的名字。
男人笑了。「卡克伊啊?她給孩子起了個真不錯的名字。」一串輕笑,似乎那個名字是什麼很可笑的東西一樣:「那麼,知道我是誰嗎?卡克伊?」
點頭表示知道,男孩直直地看著那雙凝視他的金色眼睛:「知道……父親。」
那兩個字說得很艱難,但還是平穩的。
黑暗的走廊裡,只有那雙金色的眸子注視著他,牢牢的、注視著他。
因為光亮而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晃動的燈火。油燈……嗎?
在矮幾邊上直起腰,納貝藍露出抱歉的表情:「抱歉,卡克伊少爺……吵醒你了嗎?」
原來,我在書房睡著了?
「不……還好你吵醒了我。」微笑裡面有一種苦味,我伸手撫過額頭,毫不意外地摸到了汗水。
又夢到了那個……很久以前的夢,我還以為那些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但事實卻證明了那只是我的奢望。
把合在膝蓋上的書本放到一邊,伸手示意我的小傀儡過來。
遲疑只有一瞬,少年走到我的面前,像他以前常做的那樣在我腿上坐下。伸長手臂摟住我:「你又做夢了?卡克伊少爺……」帶著傷感的音調。
「是啊……很久不做,我還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將頭埋在他的頸肩,熟悉的香味讓我漸漸平息下來,我的小傀儡總是不會忘記在身上使用寧神的熏香。
「畢竟……快要月圓了……」
「少爺……」
「而且,我剛來到這座府邸的時候也正下著這種冰冷的冬雨……討厭的天氣。」
就算不刻意的注意它,那種細致的敲擊聲還是穿透空氣的阻隔——讓人不快的震動。
「我去把壁爐生起來?」雖然嘴裡這麼說著,身上的少年卻沒有離開的動作。
「不用。」我只是抱著他,那種熟悉的熏香讓我漸漸平靜下來。「只要一下……」
環住我的手臂緊了緊:「少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呢……」像是有感而發的語調。
「是嗎?」我沒有注意到這些。
「嗯。」暫時放開我,我的小傀儡在我眼前很近的地方微笑:「我還以為卡克伊少爺已經不再做夢了。」
「有些東西是永遠都忘不掉的吧?」我對著那雙眸子微笑:「或許,只有拜托公爵再幫我做一次手術?這次是取掉記憶……」
「全部都忘掉的話就會快樂嗎?」他問我,很認真的口吻。
瞬間沉默……我不認為會。
「我希望卡克伊少爺能夠快樂。」
「納貝藍?」我不解他的一本正經。
「和那個人在一起,卡克伊少爺會快樂嗎?」
「誰?」隱隱知道他指的對象,卻不願細想。
「少爺知道我說的誰吧?」
我笑了:「這樣比較的話,還是和我可愛的納貝藍在一起比較快樂啊。」右手爬上了他的脖子,糾纏他柔軟的短發。
「是嗎?」唇線的弧度告訴我他笑了。那種溫潤的色澤讓我輕輕吻了上去,甜膩的香味沾染我的唇。
「新的香料?」舔了下自己的唇,發現那不是我所熟悉的味道。
「嗯,祭典上買的,聽說用起來還不錯……」
「這樣啊?」再次覆上去,細細品嘗那柔軟雙唇的味道,輕輕地咬,舌尖輕撫過唇,鑽入他口中。
柔順地分開牙齒,他任我進一步深吻。環住我脖子的手臂收緊了一些,我能感到坐在我腿上的身體貼得更緊。
持續追逐那帶著藥草甜味的唇舌,我任由自己陷入那平和溫軟的感官中去。唇舌相交的濕潤響聲、還有他喉中細細的呻吟,都讓我有一種極度懷念的感覺。
放開他雙唇的時候能感覺到略微急促的喘息,那雙濕潤的紫眸在很近的距離內注視我,然後無聲地笑了。
我的手滑過那浮現異樣紅暈的臉頰,順著敞開的領口滑到鎖骨部位的微凹處。輕輕撫摸著的同時,坐在我腿上的身體抖顫著。
「有點焦急哦,我的小傀儡。」
笑著讓手滑到他的腰間,從上衣的下擺開始一個個解開細小的扣子。故意讓自己冰冷的指尖拂過他的皮膚、引發連我都能感覺到的顫栗。
「我……可沒有辦法像卡克伊少爺那麼……冷靜。」另一只手的手指停留在他的腰椎處,讓他不耐地挪動了一下。
我笑了:「還是說,我最近太冷落了你?我可愛的納貝藍……」
情欲的味道讓他眼眶泛紅,像是在控訴我的壞心。手臂勾著我的脖子想把我拉近,我順勢貼近那溫暖的皮膚,吻住他微微凸起的咽喉。
「啊……」
歎息聲震動聲帶,我讓自己的唇向下滑,在那纖細的鎖骨邊上留下痕跡。
感覺他在我腿上輕輕摩擦的同時,我在他看不見的角度無聲地笑了。腰間的金屬環扣只發出輕微響聲就脫落了,腰部以下的柔軟皮膚暴露在空氣中。
但我知道,這種時候他是不會覺得冷的。
「卡克伊少爺……」帶著祈求的聲音,他的膝蓋擱到沙發上,在我身體兩邊支撐起他的體重來。「我……」
「我知道,我知道……」用輕柔的聲音安撫他,停留在腰際的手繞到前方,輕輕觸摸他那已然挺立的芯子。
「嗯——」雖然已經用了最為輕柔的力道,但我可愛的小淚還是抬起了身體。白皙的胸膛向我貼近,我吻上他胸前的皮膚,用舌尖輕撫那左胸的紅色寶石。
「納貝藍,知道麼?因為左邊靠近心髒,所以會更敏感哦!」
「不要再……逗我了,卡克伊少爺……」我能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液弄濕我的手掌,讓輕微的撫摸變得更為順暢起來……
「嗯……嗯,嗯——」無法叫出聲來,那鼻音和他平時的聲音完全不同。手掌在最後一次捏握之時感覺到了沖擊,燙熱的液體濺射在我掌心,被我接住。
「哈、哈、哈……」放開他的唇舌,那誘人紅腫的雙唇開啟、喘息著。淚水從那對紫晶雙眸滑下,落在那依舊顫抖的白皙胸膛上。
「怎麼了?」用干淨的那只手抹去淚水,這次是溫柔地輕啄他的唇。
「……進來……我要卡克伊少爺……」
「呵……」
笑著,單手攬著他的腰改變了姿態。少年纖細的身子陷入沙發墊的柔軟包圍中,比剛才更為穩當的姿式讓他停止了顫抖。
右手帶著屬於少年的體液,以那種滑膩的感覺撫摸他疲軟下去的纖細,再順著兩腿之間向後滑:「再一次的話,就沒有那麼容易結束了哦!我可愛的納貝藍……」
「嗯,我知道。我……想要卡克伊少爺……」勾住我脖子的雙手沒有松開過,將我往下拉。
「咚咚——」敲門聲,就這樣突兀的響起。我同時聽到的還有那老舊木門軸承所發出的嘎吱聲響。
「還真是熱情啊∼∼布拉德先生?」女性的嗓音響起,還帶著點別的什麼:「這種態度應該叫旁若無人吧?居然連門都不關?」
「啊……」身下的人兒發出小小驚呼,那勾住我脖子的手臂松開了。
略側過頭,我看到的當然是目前府中唯一的女性。
「盧斯塔小姐,對打擾的定義明白嗎?」
「就是明白,所以才來敲門啊!」無視我的話,她直直走進房間來:「還是說,這就是布拉德家族的待客之道?」
「要看是什麼樣的客人而定吧!」雖然驚訝自己忽略了關門的事實,我還是繼續和她抬槓。
但是,身下的少年卻發出窘迫的聲音:「卡……卡克伊少爺。已經好了……」
「這樣麼……」伸手拿過一邊矮幾上的布巾擦拭自己的手,我在丟開它之後順手拽下沙發背上的薄毯,蓋住少年衣衫不整的身子。
「少爺……」
「好了好了,慢慢整理自己也沒關系哦!納貝藍這麼可愛的樣子可不是任何人都能看的哪。」最後親吻了他一下,我撐起自己的身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
「好吧……有什麼事,我的客人?」以舒服的姿式向後靠,我把手放在交疊的雙腿上,悠然地看向蘿理達尼亞·盧斯塔。
***
冬天的雨一旦下起來似乎就沒完沒了了啊……
窗戶上結了一層水氣,屋內的溫度顯然要比外面高不少。我的耳朵能聽見壁爐裡的木柴劈啪作響,還有冰粒般的雨點敲打窗戶的聲音。是要下雪了麼?天的確是變得好冷。
「卡克伊,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對方的聲音從通訊鏡中傳達過來,有著些許擔心的感覺。
「當然,你今晚不能來了不是麼?」收回落下窗戶上的視線,我對鏡子裡的公爵微笑:「沒事啦,反正我也不是孩子了。」
鏡子裡的男人看了我很久:「那麼,早點睡……我明天一早過來。」
「也不要太早啊,要是我還在睡的話,可是恕不接待的。」
「哈……那就這樣了。再見。」
「再見,公爵。」鏡子閃爍了一下以後,影象消失了,隨後我聽到背後開門的聲音。
「卡克伊,公爵的聯絡說什麼?」巴爾卡司隨性地拖著鞋子走進房裡來。
「沒什麼,只是說他今晚有事,不過來了而已。」我盡量讓自己說得輕描淡寫。
「啊?」有夠誇張的感歎,高大的男人一把攬住我的肩膀:「既然今晚公爵來不了,那就讓我來你的臥室陪伴你吧?卡克伊?∼∼」
我失笑,雙手勾上了他的肩膀:「可以啊,日海森林的領主閣下……那是我的榮幸!」
「切……」對於我的主動,他反而和我拉開了距離:「算了,今晚你做那種事情的話非被公爵殺了不可……啊∼∼啊!差點忘了——我是來叫你吃飯的!」
「不了。」
「哈?」他皺眉看我:「納貝藍可是關照我一定要帶你去吃飯啊,他做了很多美味的東西哦!」
「真的不用了,我中午吃得太多,現在還不餓。」平穩的步子離開房間,方向當然是自己臥室的方向:「替我和納貝藍說一下好了,如果晚些時候餓了的話我會自己找夜宵吃。」
「喂,一定不要勉強自己餓肚子哦!」沒有跟上來,巴爾卡司的聲音依舊停留在剛才那個房間門前。
「哈哈……當然,你別忘了這裡是我家!」以這句話為結束,我關上自己房間的門。
隔音效果太好的門使房間陷入一片寂靜之中,黃昏的黑暗中只有床頭燈發出幽然的光芒。想不到任何事情可做的情況下,我直接把自己丟在被褥之上。
雖說讓我早點睡……那也沒有早到這種程度吧……
在昏黃的燈光中對著自己苦笑,閉起眼睛之後能夠感覺到胸口的熾熱。
我當然知道今天就是兩個月一次的正月圓,但那種熾熱卻和以往的不同——雨天,滿天的雲層將月光完全阻隔。所以正月對我的影響降到了最低點。
但正是因為少了身體上自然的騷動和熱度,那種感覺就變得格外清晰。
左胸,已經不存在的痛楚——記憶中留下的傷口。
心髒在跳,每跳一下都觸動血管、骨骼、肌肉、皮膚,每跳一下都顯得艱澀,每跳一下……都仿佛會沒有接著的一下。
每跳一下都疼。
從看不見的傷口中流出血液,記憶裡的紅色血液從左胸的傷口湧出、沿著身體曲線流淌、漸漸降溫、漸漸沾濕身體的下方,帶走身體所有的溫度,和生命。
猛然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熟悉的房頂、昏暗的燈光。從窗外透進來的光變得更暗,似乎完全變成了黑夜。
不敢再閉上眼睛。仿佛只要閉眼,那種很久以前所經歷過的一切就會再度回到我身上,再次把我投入深淵。
「真是要命……」托著額頭坐起來,我想我今晚必須要借助藥物的幫助才能入睡。
走下床,在昏暗的光線下打開抽屜,我卻遍尋不著那個熟悉的藥瓶。看來的確不應該把所有整理的工作都交給納貝藍。
「在找什麼?」
聲音——如此突兀地響起。驚訝轉身的時候手肘撞在抽屜上,各種雜物和抽屜本身落地的聲音實在是很大。
我震驚地看著眼前的美麗女子,仿佛她是從地毯下面鑽出來的怪物。顯然對我的表情感到吃驚,但她隨即還是笑了:「你這種表情真是少見啊,卡克伊……」
她的話終於讓我恢復了冷靜,眼角瞥到門縫透進來的光線,看來是我忘了恢復房間外面的結界。
——真是太大意了。
「請問,盧斯塔小姐在這個時間來我房裡做什麼?」我的聲音裡透著冷然。
但是對方顯然不在意這個:「你說呢?卡克伊……」她執意叫著我的名字:「這種情況下還無謂的裝傻……不像是你的風格哦。」
我的風格?
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什麼時候輪到一個見面不過幾次的女性對我說你的風格了?
站在我面前的女性正直直注視著我,金色長發柔順地垂落雙肩,即使在黑暗中依舊有一種亮麗的跳躍感。細窄的肩帶只起著基本裝飾作用,緊身白長衣完全凸現出她那飽滿的雙峰、纖細的蜂腰,高達腰際的開叉使那雙修長的腿部若隱若現——
很完美的女性,仿佛從身體內側都發出一種成熟的香甜來……糟糕!
意識到自己在仔細端詳她的同時,我立刻移開了視線。從胸前習性金屬上傳達過來的熱度叫我無法忽略……也將我驚醒!
我在做什麼?任由自己去欣賞一個女性的身體?
「請你出去,盧斯塔小姐。」
身體在顫抖,那種從下半身蔓延上來的熱度狠狠地提醒——今天是正月圓!即使沒有月光的影響,鑰匙還是能夠引發我對於肉體的渴求。
特別是女性。
「你在忍耐,卡克伊……」她更接近了一步,那雙水藍色的眼睛依舊凝視我:「為什麼要忍耐?我想要你,你對我也不是沒有感覺……拒絕的話,那簡直不像一個魔族的行為!」
一雙柔軟的手臂向我伸來:「為什麼不……正視你自己的欲望?」
不行!
咬牙……我想我用力推開她時的動作和表情完全洩漏了我的驚恐。
是的,驚恐!
她訝異的表情在我視界內一閃而過——我逃走了!
從自己的房間裡、為了躲避一個女性,落荒而逃。
頭也不回地沖入冬雨之中,我需要什麼東西來讓騷動的身體平復下來,赤足在地面上跑著,任由漸大的雨水淋濕我全身、降低我每一寸皮膚的溫度。
奔跑的速度一直是那麼快,直到周圍的建築物顯得越來越破敗……
我的腳步慢了下來。
赤腳踩在潮濕的地面,走過一個個的水塘。雖然我沒有停下,但周圍隱約可見的建築物卻叫我越走越慢。
見鬼……我為什麼會跑來這個地方?這個決定了再也不要涉足的場所。
身體開始覺得寒冷,我抱緊自己的雙臂繼續走著。兩公尺外的牆壁上有一扇窗,內部被灰塵覆蓋的玻璃讓我看不見裡面的景象。
可是……為什麼我總覺得那後面有人在看我?
單手扶著窗沿,用那種估量的眼神、從屋內定定地看我……
「卡克伊·布拉德!」
有人用響亮的聲音叫了我的名字,然後手臂被拽住了。今天第二次驚惶地轉身,我看到的卻是我的傀儡——和我一樣渾身濕透,站在冬雨之中。
「你在干什麼?這種時候跑出來,還只穿一件衣服?」
剛才跑出來的時候被他看到了嗎?
「不,我只是想要冷靜一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向他解釋。
「冷靜?」音調拔高:「你都快要把你自己凍成冰塊了!」
我沒有說話。
他曾經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過嗎?那話語中隱藏的……是擔心?他為什麼要擔心我?
在黑夜中直視那雙眼睛,想從中看出端倪來。
煩躁般的,他咋舌:「可惡……先找個地方躲雨——雨越來越大了。」他的視線四下掃視後定在建築物的某一扇門。那只抓住我手臂的手沒有放開,拉著我走向那裡。
「不要!」堅決地叫出聲,我想掙脫他的鉗制卻沒成功。
用詫異的眼光回頭看我,他隨即停下了步子:「好吧……那去樹下應該沒問題吧?」
這次沒有反對,我任由他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一棵大樹下。
有了樹葉的遮蔽,雨勢顯得小了很多。手終於被放開,我背靠樹站在那裡。
眼睛習慣了黑暗之後,發現夜晚的庭院裡還是有光亮的。空中降性質的依稀光亮足夠讓我看到不遠處樹叢後面的牆角、那黑壓壓的窗口……
別開視線的時候,身邊的人碰了我一下。回頭看到的是他遞過來的衣服。
「別光看,穿上它——雖然我不會用法術弄干,但現在起碼擰不出水來。你再這樣站下去會凍死!」
那是他本來穿著的外套?很顯然被他用力絞過了,衣料上留下很明顯的痕跡。
「真的會死倒還好……」意外的句子居然從我口中說出,我愣住了。
他也差不多,然後像是不耐煩一般地主動抖開衣料,披在我肩上。「你跑得還真夠快……這麼遠的路,看來只能等雨小一點再回去了。」
「你可以不用管我。」直覺地這麼說了,身邊之人卻沒有絲毫動容的樣子。
「赤著腳就跑出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要問我!」提高聲音,使用了命令的口吻才終於讓他閉嘴。周圍被寂靜包圍,只有雨聲不斷地響著,仿佛總也沒有個結束的時候。
我的視線落在腳邊的泥土中,身邊之人的呼吸很刺耳。
好半晌,他像是受不了沉默一般再度開口:「真是隱蔽的院子,要不是追著你,我還不知道居然在這個地方還有房子和庭院。」
「你……」想說什麼而抬頭,看他的瞬間卻視線相交了。
他在看我?用一種奇特的、燃燒著暗暗火焰的眼神。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那眼神意味著什麼!
眼角撇到枝葉間那露出些許的窗戶,那種被監視的感覺又回來了。
有人在看著我……從那扇窗子後面,直直到看我。
瞬間,我忘記了自己原先要說的話。
「很冷,狄瑞……」凝視他雙眸的視線不再移開,我放松身體靠在粗壯到需要三人合抱的樹干上。
「所以說了,把衣服扣上……」不厭其煩地站在我面前,幫我拉起僅僅搭在肩頭的、屬於他的外套。
我笑了。
「難道你不知道另一種讓身體熱起來的方法?」
單手撫上了他的側臉,感受到的是一種比我更高的體溫。
數秒的怔愣,他松開了手、略為後退。「你是說那天你們在書房做的事情?」
「你果然看到了。」我並不驚訝——既然連那位貴族小姐都能看到,那他身為武人能夠完全不被發現的離開也是很正常的。
「對,沒錯哦!狄瑞……那是很好的辦法,對吧?」
「如果你說你忘記了,那我可以再一次提醒你。卡克伊·布拉德……我有我所愛的女子!不要把我和你身邊的那些男人相提並論!」話語裡的溫度降下來,那種關切逐漸消失。
我發現自己並不喜歡這種發展。
「你還在說那個字嗎?愛?呵呵……那麼久了還在懷念南國女子,大概這就是人類說的癡情了吧?」輕笑著再度靠近他,我輕觸他的發稍:「不過……你光靠思念那不可能存在於這裡的女性,就能過日子了麼?狄瑞……」
拽著他的衣領,很容易就讓他略微俯下身來。我輕巧地貼上他的雙唇——自然是不會奢望這塊木頭配合我的,所以僅僅停留了幾秒,我便離開了。
是我所經歷過的最貧乏的吻,如果這能算是吻的話。
「真是冷淡,你和你心愛的女人也是這樣接吻的?」
輕笑著調侃他的後果是肩頭受到了沖擊,他用力抓住我的肩頭將我推開,直到我的背部重新撞上樹干——他的手卻沒有離開。
「你……到底想要干什麼?」
「我以為我表現得很明確了,我的傀儡……」自由的右手向他伸過去,那冷硬的臉部線條摸起來卻是那樣溫暖。心跳得很快、很痛,是因為不能預測他接下來的動作與心思麼?
「對你而言傀儡就是這種用途?」他的聲音裡蘊涵著什麼,但是我卻不能分辨。「納貝藍也是,還有我……」
「你說呢?」習慣地反問,可以感覺到——那壓制我肩頭的右手將熱量傳入是的體內,溫暖我的血液。
雨中,男人沉默了。
「別說了,什麼都別說。狄瑞……」指尖摸索著他的臉,向下滑,那是和納貝藍光滑的皮膚完全不同的觸感。
「你今天很不對……」
他還是感覺到了什麼吧?即使是武人,也還是不至於那樣遲鈍。
他還試圖說些什麼:「是因為日期?還是……」
我沒有在意他的話——或者說是故意忽略的。
收回的右手握住了他碰觸我的那只手,拉離我的肩頭後卻湊到自己面前。我伸出舌尖輕舔那似乎還沾著金屬味道的手指。
「你知道我的意思,狄瑞……我只做自己想做的。」
才剛獲得解放的左肩再度受到撞擊,但這次攻擊的卻不僅僅是肩膀。
後腦撞在了樹干上,我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發現那是他在吻我!
「唔……嗯!……」
與其說吻,更像是咬。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唇齒就被那侵入的舌頭撬開,飽含侵略性的舌頭和牙齒蹂躪我的唇、我的口腔內部。無法跟上他的節奏……他真的知道怎麼吻別人嗎?我確定自己嘗到了血腥味。
放開我的雙唇後,幾乎無法順暢的呼吸,喘息的人是我,他僅僅用那種特別的眼神凝視我。唇上沾染著明顯的金色。
「這就是你的吻?看來南國女性習慣的尺度真是奇怪。」
「閉嘴!」抓住我肩膀的手改變目標,頭皮感覺到痛楚,那是他扯住我頭發造成的。被迫仰頭,他的唇再度壓下來。
這次是有了心理准備,我在接觸到他的同時雙手繞上那寬闊的背部。不甘示弱地用力回吻他,伸出舌頭和他糾纏,我甚至能聽見牙齒相撞的聲音!唇齒間都是屬於他的氣息和味道。
這次分開得比前一次快,當那只手放開我頭發時,我的右手滑入他腰部以下。
「剛才……你說著那些話的時候,就這樣了?」冰冷雨中的燥熱,我喘息著說話。上掌即使隔著長褲也能確定那勃起的形狀,顯示出男人的熱切。
黑夜中,那雙墨藍色的眼睛注視著我,用一種掠食動物的眼神:「我想你應該知道後果——卡、克、伊。」一字一頓地叫著我的名字,他的手落在我光裸的左肩。
我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上衣是什麼時候被褪下的,現在僅僅掛在手肘部位。
「當然……啊!」他沒有讓我說出更多的句子,這次是用他的體重將我壓制在樹上,灼熱的呼吸順著頸項一路咬噬下去,牙齒蹂躪著我胸前的皮膚。
背部感受到他手掌的力道,像是要折斷我脊梁般用力。熾熱的手指在我右側乳首部位揉搓,粗暴的力道讓顫栗從體表直達肌裡。
我的右手依舊停留在他腰部以下,沿著長褲上緊繃的部位摸索,松開腰帶鑽入其中。那部位有著驚人的熱度,甚至讓我覺得有點燙手。
用手掌拿捏著那外形,我發現自己的手居然是顫抖的。
但我沒有停下動作——用捏握的動作探索、確認著,我聽見男人壓抑的呻吟。
「唔……」
想要笑,蠢動的手腕卻在下一刻被他抓住——拉離那溫暖的所在。
「狄瑞,」抗議的聲尾還沒有消失,那本來托住我後背的手便移開。他解下我褲子的動作粗魯到可以用撕來形容,微抬起左腿配合他——腿部皮膚剛因為空氣的寒冷而顫栗,便被一只火熱的手掌覆蓋……
窗後的男人笑了。得意的看著我,帶著勝利的笑容。
「不,不要!我不要……」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無法說出別的詞語,我扭曲著手指緊緊抓住身前的男人。
不要再出現了……父親,我不要這種感覺!
***
恢復普通情況的皮膚觸覺在漸漸恢復,我能感覺到有人在拍我的背部。是誰?我無法看清。腦中和眼前晃動的似乎都是那張無法磨滅的臉孔,那對瑩綠色的眼睛——
「好了,卡克伊,沒事了,不要哭。」背後的拍撫、笨拙的安慰句。低沉的聲線……是誰?那不是他的聲音。不是……
「不要哭,卡克伊……已經沒事了……抱歉……不要哭。」
一只手在撫摸我的臉,溫柔的觸感,擦拭掉我臉頰上的液體。
睜開眼睛看到的黑暗中,是那張熟悉的男性臉孔。
「狄瑞……」叫出那名字,隨後而來的是籠罩我的黑暗。
他似乎笑了。笑了嗎?我的傀儡……
溫暖的離開驚醒了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昏黃燈光……熟悉的景致。
我的房間?
側過臉,可以看到燈光下男性的剪影。
「狄瑞?」聲音很干澀,是因為剛才大聲叫喊的緣故?
「嗯。」沒有更多的話語,我看到的是已經恢復平時表情的男人。
「你把我帶回來的?」撐著手臂想要坐起來卻發現渾身無力,衣服也替換過。
「是的。」他沒有靠過來:「別起來,好好休息。」
動作停了兩秒,我還是躺了下去。自己的被褥顯得有些冷——和剛才高熱的激情相比。
片刻的沉默,我告訴自己應該恢復冷靜了!
「沒錯,很晚了,你去休息吧——明天公爵來了以後讓納貝藍叫醒我。」
「是。」聽不出感情的回答,然後光芒遠離了。隨著腳步聲的遠去,他帶上了門。
揮動酸痛的手臂張下門口結界,然後——燈光熄滅了。
在床上蜷縮起余熱未褪的身體,我讓黑暗和微冷的被褥包裹自己……
***
我知道,我在做夢。
只有做夢才會有這種昏黃的搖曳燈火,只有在做夢的時候才會看到這片滿是裂痕的石制屋頂,只有做夢的時候,才會滿身冰冷的……血液。
可是,渾身都不能動。既然是夢,為什麼不能醒來?為什麼還要在這片可怕的寧靜中,—動不動的等待下去?等待的是什麼?是死亡?還是……
一些別的東西。
石室裡沒有溫暖,僅有的體溫也伴隨著血液從我的體內流失、蒸發到空氣中、被石頭吸收。胸口的傷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麼痛了,彷佛只是一個無意義的開口,讓我的血液從那裡流走——僅此而已。
自從因為失血而渾身無力以後,手腳上的鐐銬就被除了去,可是那麻木的感覺卻更深地占據我的神經,流竄在我的體內。
手和腳,仿佛都已經不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了,就和我身下的血液一樣凝固、冰冷。
唯一清晰的感覺卻是下體,那深埋於體內,細小、冰冷的固體。那種金屬的溫度仿佛要驅逐我所有的血液、趕走我所有的體溫。它讓我的身體浙漸變冷、僵硬,像是要把我變成和它一樣的金色固體。
那種力量燒炙我的身體內部,時而冰冷、時而火熱。
可怕……真的很可怕啊……
然後,黑影被燈光投射在我頭頂的石頭上,熟悉的笑臉進入我的視線內。
分辨不清是溫暖還是冰冷,粗糙的指腹摸索著我的臉頰。熟練的動作,就像他過去一直做的那樣。然後,蠱惑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今天的感覺如何呢?我的小鑰匙……『溫床』很舒服是不是?這種年輕的力量就是你所要的,對不對?」
明明面對著我,我卻知道他說話的對象並非是我。他看著的……用那瘋狂而憐愛的表情看著的,是我身體內部的「鑰匙」……
「不要……這樣。」說出口的聲音完全不像我自己,那破碎得仿佛只是雜亂的音符:「好難過、好冷……父親……不要這樣了……好不好?」我叫他,叫的卻不是眼前的軀殼,而是那深藏在內部、被壓抑、被封閉的部分——如果那部分還依舊存在的話。
或者說——曾經存在過的話。
腦中為何總是記起他第一次看到我時的那種眼神?為什麼總能記起在庭院玩耍的時候所看到的,那雙在窗後凝視我的眼睛?
帶著嫉妒——渴望。
我想伸手過去、想抓住他的手。可是手臂卻完全無法動彈:「父親……我做錯了什麼?我會改正的……不要這樣了好不好?好疼、好可怕啊……父親……」
眼淚滑落下來,融化掉耳邊那幾乎已經凝固的血液——是啊……我身下都是血了呢……從頭到腳,都躺在血泊中!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父親才露出這樣可怕的表情?
手沒有動過,所以一定是他拉起了我的手臂。溫暖的唇碰觸我的手背,感覺卻冷得刺骨。
「噓……不要害怕,卡克伊。很快就會結束的……相信我。靜靜的,好嗎?小鑰匙要的只是力量,讓它得到你的全部,一切就會結束的。乖……不要害怕哦。」
溫柔得就好似過去的父親,但下體承受的侵入感卻是刺痛而寒冷。
「嗚……」
那堅硬的東西固執地在我體內挖掘、尋找,然後抽離……寒冷和熾熱都離開了我的身體。只因為父親所說的小鑰匙現在正在他的手中放著冷冷的金屬光芒——那上面紅色的石頭,就好像我身下的血。
「看,卡克伊,很漂亮的小東西,對不對?」
父親愛憐的表情和語氣都是針對他手中的鑰匙。他吻著它、用唇摩索著金屬的表面。鑰匙的光芒是一種淡金色,很刺眼。
「很快了,卡克伊。很快就要結束了哦!」依稀的感覺,他放開了我的手,熟悉的大手摸索到我無法動彈的雙腿,拉開、抬起——我知道他接下來想要的是什麼。
「不,不要。父親……求求你不要……這樣……」擠壓進來的痛楚、多日以我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但是那種壓過胸口痛楚的感覺還是讓我扯出破敗的聲音:「很痛……父親……不要了……求你……」
渾身都無法動彈,唯一自由的只有聲音和眼淚而已。我能感覺到下體的沖擊讓胸口的血液流得更快,身體內側……除了被強行進入的地方外,空蕩蕩的——似乎連一滴血液都不剩。
為什麼……還不停止呢?這不是一個夢嗎?
身體被搖晃,上半身被那熟悉的手托著後腦抬起。自下而上的沖擊讓痛楚更為強烈。
為什麼父親不停止呢?他已經聽不見我的話了麼?被鑰匙的魔性封閉了靈魂……已經不再是我的父親了麼?
不能停止眼淚,也不敢停止呼喚的聲音。好害怕只要一個停下,就真的、永遠都、找不回父親來……
就算是假的也好……就算只是偽裝的溫柔。拜托你——回到那個我所熟悉的父親!
眼淚中,視線內只有那熟悉的臉孔。燈光在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哀傷的陰影。為什麼要哀傷?父親……痛的是我,不是麼?還是說,在身體的內部、靈魂的某個角落,你還是我所熟悉的「父親」嗎?
或許……不是。
另一個聲音就這樣在我心中響起,仿佛之前的歲月裡它也一直在那裡一般。
這一直都是父親的目的——他的期望……真正的期望!
這樣的話……我的身體和所有就給你吧。只要你想要,不論是作為鑰匙的溫床、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只要是你的希望。父親……
血液也好、力量也好、靈魂也好……只要是你真正的期望,那就……全部拿去吧!
身體內側的轉變不是因為那已經習慣了的熱流,而是一種更深刻、仿佛從內部切開身體一般的痛楚!好像是跟著所有的血液,連骨髓都要破體而出、離我而去!
體內能夠感覺到父親的燙熱,但更熱的,卻是從父親托住我後腦的手中傳來!一瞬間——無法明白發生了什麼,手,突然就這麼可以移動了!慢慢的、僵硬地撫上面前之人的臉孔……
體內那種劇痛還在持續著,疼痛甚至傳達到胸口那早就麻木的破口,讓它也跟著痛起來!父親的表情改變,在莫名的金色光芒中,我看到一張恐懼的臉——
隨後,他一把抓住了我依舊顫危的手,張口似乎說了什麼……
聽不見——耳內充滿了強烈的耳鳴,仿佛有什麼洶湧的東西吞沒了身體、吞沒了靈魂!我好像說了什麼,但是連自己都聽不清。手被引導到他嘴邊,然後張口——狠狠地咬下!
痛,那不是最可怕的……真正殘酷而可怕的,卻是那從手背傷口湧現出來的、和父親一樣的……
金色的血液。
不!
我以為自己是大聲地叫出來的,但是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以後,耳邊卻只有轟鳴的寂靜。綠色的月光像是利劍般從窗口照射進來,劃破我頭頂的黑暗,最後刺入白色的天花板。
身體汗濕、冰冷、麻木。眼睛仿佛還能看到剛才夢境中最後的金色、他臉上的恐懼、絕望、以及……最後凝結在他臉上的解脫。
「對了,那只是夢。」抱住自己的手臂,手心感覺到的都是汗水:「只是惡夢而已……」
顫抖……在顫抖的是我的身體嗎?真是太可笑了……事隔那麼多年,至今我還會為了僅僅一個惡夢而發抖?
自己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裡回響,被褥和自己的手臂無法讓我感到溫暖,唯一發燙的是胸口那小小的鑰匙,沒錯,父親最後得到了解脫。擺脫了鑰匙、擁抱了死亡。可我呢?我自己的選擇。永遠、孤獨的……生存下去。
「夠了!不要再想了!」用力將自己重新丟回床榻,我緊緊抓住身下的被褥、大聲地命令自己——
「不要再繼續回憶了!早該忘記了不是嗎?從那天起就決定不再將自己交給任何人、不再相信任何人,不是嗎?不要再想下去了!」
月光十分晦暗,黑暗則像是化為了實體,不停地擠壓我、包裹我。意欲讓我窒息、寒冷、恐懼、以及孤獨。
「夠了、夠了、夠了!」更大聲地叫出來,抱著自己的頭蜷起身體。我只想將自己永遠藏在任何東西都找不到的地方!「一切記憶、回憶、感情……全都夠了!放過我、放過我吧!」
翻過身,錯亂的思緒、麻木的皮膚……我只能感覺到一種很燙的液體越出了眼眶,滾落到臉頰邊的被褥上。
淚?「不會的、不會的!我早就捨棄這一切了,為什麼現在還要來糾纏我?放過我!」
腦中過濾般閃過很多人的名字、幾乎是所有身邊的人的名字。像是魔咒一般,我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念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父親、公爵、霍林……幫幫我、放過我吧……巴爾卡司、納貝藍……」嗓子好痛,但是一點真實感都沒有。瞇起被眼淚充斥的眼睛,我看不到東西、看不到黑暗。我在囈語……連我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語言:「好冷……放過我吧……」
什麼都沒有的淚光中,突兀出現的,是一雙手。迎著我的、一雙結實、粗糙、大大的、男人的手。那雙手向我張開、向我伸來。
忍住顫抖、抹殺猶豫,我的手動了。松開掌中捏握的被褥,直直地伸向那對我張開的手。
手臂伸到了盡頭,幻境破碎了,消融在空氣之中,我所抓住的只有無形無狀的黑暗,滿手的黑暗……
跌落的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一個翻身將自己的手臂壓在身下,想借由這個動作來隱藏那剛才瞬間的軟弱。
「笑吧,你們都笑吧!鑰匙啊……我原來還是一個一點都沒有改變的軟弱家伙。我至今都只是一個對那種愚蠢感情抱有希望的笨蛋而已……」
喉嚨干澀,在說話的時候能夠嘗到眼淚的鹹澀。胸口那早就不存在的傷口又開始疼了,痛得仿佛要裂開。
心……那種並非實質上的心。
是感情?魔族也有嗎?我……也有心……也會痛?
「不可能的……這只是惡夢而已。夜晚、騷擾我的惡夢而已……」我說的究竟是些什麼?也許是命令自己的句子?或者是催眠自己:「是的,只是惡夢……所以,放過我吧,你們……這只是夜晚的惡夢而已,只要到了明天早晨……」
大喊大叫造成的沙啞、渾身的麻木、寒冷。一切的一切只化為疲倦將我裹緊。意識開始向著什麼都沒有的夢境國度游離:「只要到了早晨,惡夢就不再……」
沉睡前,在腦中勾勒著白天的景象。把軟弱的自己和惡夢一起埋葬吧!只要到了白天,我還是原先的那個我。
腦中勾畫出的虛像中,我依稀看到一張嚴肅、不苟言笑的臉孔。一雙在雨中直視著我、毫無晦暗的墨藍色眼睛。
但是思考對我現在的腦子已是奢求。我只能放任自己的聲音脫離意識的控制,吐出能夠記憶的最後一個音節。
「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