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街頭,你行在街尾,擦肩而過的,是我們求了五百年的緣分。
*
「為什麼我也要去參加那個蟠桃會?」
「因為我友人都想見見我的伴侶。」
「為什麼你不用穿成這怪模樣?」
「那是因為你和你那個寶貝師傅仇家滿天下,而我只是和金厥宮鬧翻了。」
「……我死都不去!」
「我死也要讓你去。」
諸如此類,和幼童吵架無異的貧乏言語,延續了一個上午。
宸帝寒著臉,不自在的扯弄自己的青衣小帽,對這僕人打扮很是不滿。
事實上,自從上次「禁藥事件」以後,他的臉色一直都沒好過。
有不知死活的,居然獻上了治裂傷的「秘藥」,此人的下場,淒慘地讓人不忍目睹。
小宓的親友「等於」災禍。
這是宸帝泣血心痛的教訓,所以他對這個什麼蟠桃會,實在提不起任何興致。
可不管他怎麼抗議,蟠桃會的帖子,青宓幾天前就已經應承下來。
做人不可食言而肥。
王者更不可言而無信。
所以,他只能扮著這種怪模樣,以免路上就和人打得不可開交。
可是這桃子也不過如此。
無趣的把玩著手中仙桃,宸帝百無聊賴的坐在百花園中。
遠遠的,他見有人站在萬年大槐下,正和青宓說著什麼。
花瓣飄舞,風聲大了起來。
那遠遠的聲音,卻怎麼也聽不清楚。
想走近,卻突然發現,全身上下都不聽自己使喚。
驀然,周圍的景致都消失無蹤,四方六位,都是混沌一片。
什麼法術,什麼力量,都毫無施展餘地。
宸帝,生平第一次感到驚恐。
不知過了多久,漸漸有了聲音。
聲音有迷霧中傳來——
「小宓,你相信前緣嗎?」
「尊者,這太過虛無飄渺了。」
「對你們神仙而言,還是月老手中的紅線比較實際吧?」
「……」
「那紅線,淺淺的一根,有時候,甚至有幾根同在,如此兒戲,真能決定一生所繫之人?」
「紅線雖有,但我等心如明鏡,自然能明窺真覺。對我來說,那人就是我心中的『真』。」
「哼哼,不見得吧?之前,你不也愛過別人?那龍族的紅髮少年……想必你一生一世都無法忘記吧?」
宸帝全身不能動彈,可手心卻滿是冷汗。那神秘人的話,像一把重錘,敲痛了他心中最深的隱憂。
他屏住呼吸,靜待愛人的回答。
混沌中無言,他的心,也跳得越發迅疾。
神秘人的聲音更加自得:「不過是變為粉碎的靈魂,只要我願意,就能把你的『閏』從虛空中復活。如何,你還堅持那個魔族妖孽是你的最愛嗎?要知道三生石上,那才是你的真正前緣啊!」
半晌,青宓那清朗如風的聲音才響起:「尊者,我曾聽過一個故事……有書生和女子相戀,最終女子另嫁,書生終日鬱鬱。始神便給他看了如此情景:一具裸屍僵臥路中,有人給屍身蓋了件衣服,還有人挖坑把她埋了。始神說道:前緣今生皆有因果。你就是那蓋衣服的人,女子用愛戀償了你的恩義,而她所嫁的,卻是那費力挖坑,讓屍體入土為安的人。」
他沉吟著,不無苦澀:「這諸般聚離,都是人一手造就,這因是我釀的,這苦果也須我吞下才是。閏已成宇塵,又何必強道生死。夠了,真是夠了,他對我而言,只是過往慘痛回憶,而我對他而言,亦只是那輕狂任性……最終讓他踏入不測死地的結義兄長。這孩子一生都被我葬送,又何必再來一次?」
他聲音愈加低沉,初聽不覺得如何,隱隱的,那鬱鬱悲憤之情,竟讓人聞之鼻酸。
宸帝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心中最柔軟的,僅有的一角,也在疼痛。
聲音沉默了會,卻又漸漸恢復了平靜:「人生如同涉川,不可深陷兩次。那冥冥中的前緣既然已經被我錯過,那我也惟有把握今次,好好的,永遠的,憐取眼前人。無論那人是邪魔外道還是什麼,他都是我的唯一!」
他聲音不如何大,但最後的堅定深情,永誌不悔,卻是錚錚有聲,讓人油然信服。
良久的沉默,終於,神秘人呵呵大笑,由這一刻起,混沌迷霧解除了,宸帝也發覺自己恢復了行動能力。
他站起身,無視那身著白衣,胸掛奇異配飾的短髮男子,直上前去,拉住了青宓的手:「我想,我們的緣分,一定是在冥冥中等待了一千年!」
目送了這對人兒幸福的離去,短髮男子微笑,眼中卻漸漸漫起了哀傷,那濃得化不開的哀傷——
「哥哥,你的徒兒好福氣,竟然能得到小宓如此堅貞的摯愛……如果,那時,我沒有如此愚蠢,是不是,我們就能幸福了呢?」
花瓣飄舞,把他的身影逐漸隱去。
在遙遠的彼方,帶著面具的男人突然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真炎那個混帳小子,做了什麼宸帝,娶了個漂亮媳婦,居然就把師傅忘了,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害我老人家都感冒咯!」
他嘟囔著,鐵的面具下隱隱有可愛的酒窩。
「小宓,那個什麼『尊者』是什麼人?」
「他是西方始佛的首徒,阿難尊者。有逆轉時空的偉大力量。」
「難怪這麼囂張……阿難……我好像在哪聽過,算了不管了,我們還是去吃那個膩死人的桃子吧!」
素來冷硬的君王,像個彆扭孩子一樣,牽著戀人的手,一起向前。
前方,是幸福之路。